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太阳黑子(书本网)

_3 须一瓜(现代)
  
15
作者:须一瓜
是不当回事!我说文物是夸张,爱惜别人的东西,总是应该的吧?
  扬声装置能听到杨自道的笑声,他说,谢谢谢谢,请多关照。对了,我兄弟那丫头今天心脏手术了,他给孩子抽了很多血救急,所以,他今晚在我屋子里休息,请多关照啊!
  再说!卓生发依然很不高兴,你怎么还随随便便在我厨房煮东西?以前不是说好你们不会使用厨房?姓杨的还是笑,对不起啊,特殊时期有点困难。再说,反正我们楼上楼下水电不是都平摊吗?你的电磁灶、空调功率多大啊,我们从来都不计较。
  卓生发说,所以房租才低嘛,你去中介打听打听,全市哪里能找到比这更低的房租?!
  好吧,卓老板,我在开车,杨自道说,我们回去慢慢聊。我兄弟姓陈,请你多多指教,请告诉他,厨房里那个汤是给他抽血补身的。
  比觉夺过电话,冲着电话也冲着卓生发说,那小疯狗把我的手咬得出血。
  咬出血了?杨自道说,明天赶紧去防疫站打针。二十四小时内有效。
  卓生发尖叫起来,我的狗是打过预防针的安全狗!根本没必要打!浪费钱!
  比觉对着电话说,好了,你开车吧,我自己和他谈谈。
  比觉把电话收了,直截了当地对卓生发说,你听着,要浪费也是浪费你的钱,养狗不教伤人赔偿天经地义。我们那里养狗的人多了,大家都懂这个道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针合打,要四五百,这钱你要付!
  卓生发气急败坏,跟你说没事就没事!你还想不想住我这?!
  住!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今晚都住这。
  要住你就别想讹钱!
  小卓都没反应过来,比觉已经把卓生发的脖子狠狠掐提起来。卓生发顿时觉得气管和眼珠子都要爆裂。小卓扑咬救主的时候,比觉已经放下了他。小卓拚命吼叫,比觉作势要踢它。你听仔细了,比觉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讲道理的人。我不喜欢你私闯他人房间还先声夺人;也不喜欢你这么抠门刻薄、不近人情。我是得了绝症的人,随时会死,弄死你,我眼睛都不眨,你信不信?
  卓生发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他不是从这个人的话里感到了恐惧,而是这个人的眼神,他完全相信,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卓生发一时说不出话来。
  比觉把流血的手指,在卓生发肩上拭擦,你赔我的预防针钱,我不会去打,像我这种随时要死的人,不会浪费这个钱,但是,你一定要赔!拿出来吧。厨房在右手边是吗?
  卓生发点头,几乎是连续点头。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厨房在那边,我带你去。呃,小陈,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误会了。安全的狗真的没有必要打,那些人被医院忽悠了,他们要赚钱。当然,我是有责任,——这边走,你小心脚下。我赔你五百元,就算我给你压惊补补身体吧。
  在厨房,卓生发拿出了自己的精制线面,又送上了葱花、绍酒,说香。线面开水一过就熟了,再把排骨高汤加入。比觉吃得很快,卓生发看着他的手,暗暗诧异,和这个人书生气质完全不相称的是,那双手简直是两块粗粝的礁石,或者说蟹螯。难怪刚才它一卡住脖子会那么难受。卓生发又看了小卓一眼,也暗暗佩服小卓的利齿,这样的手也能咬出血,可见小卓平时的肉也不是白吃的。
  卓生发把五百块钱给了比觉,比觉数了数收起来。
  他把最后一点面汤喝掉,说,谢谢。对了,你刚才说,我哥我弟他们按规定不能使用你的厨房是吗?这样好吧,这个月,肯定要打扰你,小孩子需要些营养,偶尔我也会在这里休息。所以,我们加你钱,好吗?
  比觉把刚刚收进皮夹的钱,拿出了一张递给卓生发。
  卓生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觉得这个人有点无耻,但似乎你又无话可说。姓陈的把钱不容置疑地塞进他口袋,还替他按紧口袋说,这是你该收的,刚才那是你该赔的。我们都不要不好意思。讲规矩我喜欢。这样大家谁也不欠谁。如果下个月还打扰,我们会再加钱。好吗?
  卓生发说,别这么客气,远亲不如近邻。我也不是小气的东家,只是,我是吃素的,你们的油荤我不舒服,所以,你们今后要用我的厨房,调味品我可以让你用,但注意器皿别乱放。万一要动锅,只能用小卓的锅——干净的,狗比人干净。你理解我的心吗?
  理解。姓陈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烟牙,但就像久阴初阳,他的笑让卓生发感动而亢奋。卓生发甚至觉得这个男人才是最好相处的人。锋利但敞亮,既不像姓杨的那么阴险,也不像姓辛的那么阴冷。但是,卓生发回到楼上,那种冰雪消融的轻盈感觉立刻消失了。
  
  二
  辛小丰坐在尾巴的监护床前。尾巴看到他来,咧嘴笑了笑,看口型是叫了声爸爸,但没有声音出来。辛小丰合掌在脸侧,对尾巴打了个睡觉的手势,说,爸爸陪你,睡吧。
  尾巴五周岁了,已经五年过去了,五年间,辛小丰暗暗感激上帝,因为他相信,尾巴就是来人世陪伴他的。她代表了宽宥,代表了救赎的方向。当年,他和比觉两个人,以令老师大跌眼镜的分数,高考双双落败。高他们三届的阿道,本来就考入一个汽车职业中专读书,他希望早点为家里赚钱;而比觉家里经济条件更差,他根本不听老师的劝说,拒绝复读,第一个到特区,投奔了他姐姐比慧,成为跑船水手;半年后,辛小丰也放弃复读,去厦门找比觉。为此,学校老师很痛心,各科老师都认为这两个优秀的学生,高考失利是高三学年压力太大,一时不适应。只要心态调整一下,依然是学校冲刺名校的最好种子。没有想到,两人都不可理喻地放弃了。
  一年后,杨自道职业学校毕业,也到厦门来了。五年后,尾巴从天上来了,带着美丽和欢乐。比慧在岛上海蛎壳的山堆边,看到她时,她没有像普通弃婴那样哭泣引人注目,她在一个白色的天使飞翔的蓝底小童毯里面微笑。比慧说,她冲着我笑,一打开童毯我就感到心里暖洋洋的。这就是天上来的孩子啊,地上来的孩子哪有不哭的?她在里面笑得那么好,她在等我呀,这是老天送我的孩子。
  辛小丰为比慧的描述着迷。那个时候,尾巴一头浓密的头发,柔软得在额前打圈,脸上有点横肉,鼻子也扁,眼睛很大,不哭的时候,那个表情确实像在微笑。在看到童毯里的孩子八月十九号的生辰,三个男人都很吃惊,辛小丰简直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只要比觉跑船回来,时间又刚好,杨自道和辛小丰都会去比慧夫妇的鱼排玩,大包小袋地提不少酒菜过去。在清净的鱼排上,打打牌、钓钓鱼;夏天的时候,他们就躺在鱼排上数着星星过夜。那个时候,辛小丰就特别粘尾巴,她一哭一闹,他总是第一时间赶过去看望,笨手笨脚地给她塞奶瓶、喂水、换尿布。后来,比慧都夸奖他抱孩子抱得最像样,说他以后会是个好父亲;每一次来岛上,杨自道都会有一包东西是专门带给尾巴的,有比慧交代买的,也有他自己认为有用的,小鞋子呀,奶粉呀、果汁呀、小手鼓呀。只要比觉在,他就会给尾巴讲故事,从小到大,尾巴都是在比觉的故事中入睡的。两岁开始,比觉就教她认识星星,四岁的时候,尾巴认识的星座,已经比普通人多十倍。而快两岁,尾巴的脸就长开了,横肉消失了,小鼻梁也出来了,大眼睛睫毛浓密外翘,一张玫瑰花一样的小脸不仅人见人爱,连周围所有鱼排
  
16
作者:须一瓜
上的狗,都喜欢这个小人儿。
  尾巴快三岁的一个初夏,三个人又聚在鱼排上,比慧夫妇回了老家,休渔期比觉替她看管鱼排。因为太热,比觉和辛小丰都光着上身,杨自道穿着黑背心,但是,尾巴还是看到了他胸口隐约的一块刺青。孩子是突然过去的,她把杨自道的胸口背心扯低,踮脚仔细辨认:那是一把剑,刺穿一个盾牌。很粗糙匪气的图案,颜色青蓝,像是摩擦过但没有清干净的混沌图案。一手掌大小。
  尾巴说,这是什么星座?
  杨自道和辛小丰都傻了眼。
  比觉过来把杨自道的背心全部提起,说,唔,这是天谴座,他指着刺青图案三点比较重的位置,三个二等星,旁边还有很多小星星,很暗。
  杨自道尴尬地站着。
  那故事呢?
  故事晚上再说。
  现在说。晚上道爸爸走啦。
  这个故事不怎么好听,算了。
  要听。我要听!
  故事说,有三只小羊,淘气,不听妈妈的话,不读书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玩,后来,一不小心他们出了差错……他们把树咬断了,一棵很重要的树,树倒下了,把别的大羊小羊都压死了。三只小羊很难过,哭呀哭呀,他们再也不能回家了。宙斯看到他们真的很后悔,就把它们提到天上,提醒星星下面所有的羊,不要出差错,不要把树咬断。
  三只小羊的星座,为什么我都没有看到过。它是冬天来的吗?
  不是。它不是冬天的星座,也不是夏天的,春天和秋天,你也等不来,它是地球上的人看不到的星座,受地球自转夹角的影响,比觉用拳头和巴掌比划着,有一些星星,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它叫潜星。
  那你怎么知道呢。尾巴问。
  书上看到的呀。你认字了,就能自己看了。
  尾巴安静了,她眼光犀利地打量着比觉和辛小丰赤裸的上身,又看杨自道的胸口。辛小丰的胸背都有刀疤,但没有引起尾巴的注意。三个男人看着孩子什么话也没有再说。看尾巴走开,辛小丰低声问,真有这个星座啊?
  比觉说,白痴。
  说起来杨自道、辛小丰工作忙碌,并不能常到比慧夫妇的鱼排去玩,但比慧夫妇在台风里失踪后这两年,比觉接管鱼排,他们到那里的次数多了起来,休假都在那里。尾巴,就在他们的共同照料下,一点点长大。
  夜深了,很多病人家属把病床四周的帷幔拉起来。护士过来强调辛小丰要注意的推助泵和监视仪等一些指标的看法。辛小丰在一睁眼就看到监护仪的位置,拉开尼龙躺椅。躺下,却睡不着。
  大鼻子的工作室在一个废弃的大厂房里,其实就是其中的一个车间。门进去三面,都是大鼻子的室内设计作品展,但不是平贴在墙上,而是,一扇一扇的玻璃格墙,像斜着翻开的书页,每一页的两面,都可以供人欣赏。车间中间是一艘古船,船侧另一面的地面,竟然挖了一个斜下的敞口地下室,里面有二十几个座位,光线柔和布局装置时尚持重。大鼻子说,这里经常摘装修设计顶级讲座。船的尾部,有一个旋转的大玻璃钢梯,上面是敞开的夹层,就是七八间不大的工作间,都凌空在车间半腰。聘用的设计助手们都下班了,几台电脑没有关,四处无人。夹层的再一侧,就是大鼻子的办公室和卧室。
  大鼻子的台湾国语,特别绵软谦和,辛小丰在工作中也知道台湾男女都这么讲国语,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大鼻子殷勤得令他尴尬和轻微的不屑。参观中,大鼻子说,我从来没有带世纪末那样的朋友,到我的私人空间里来。但是,我对你敞开了。你和别人不一样,非常特别,简直就是百慕大。这很奇怪。我相信你不管怎样,都不会伤害我,对吗?
  辛小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去伤害他,但是,他懒得接这种承诺。所以,他还是沉默着。大鼻子说,你的沉默也是吸引我的原因。我喜欢说话,你们北平人说我话痨,呵呵,没有关系的。
  他们在地下室看了电影《水手奎莱尔》。大鼻子因为看过,不时出来为辛小丰斟酒、拿精制的台湾凤梨酥之类的糕点,看辛小丰直接在手指上捻灭烟头,他又立刻出去找烟灰缸。在银幕上同性恋人最激情的时候,站后排的大鼻子把手圈搭在辛小丰的后颈部,他感觉到辛小丰身子动了一下,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辛小丰也许根本没有动。他总处在若无其事或深不可测之间。而辛小丰,感到那只内容丰富的手,在他后颈部一日长于百年地放着,渐渐地,那只手变成了两只,在越来越有力地给他作消除疲劳似的颈部按摩。
  夜深人静的ICU病房,能听到不知名的医疗仪器的滴滴、吱吱的电流声。远处,似乎传来哭天抢地的抽泣,又好像被风吹走了。辛小丰躺在躺椅上,觉得脚没有地方放,而且单位里带来的军大衣,也,遮不到小腿,随着夜深,还是挺冷的。比觉比他还高,躺在这里更够呛。辛小丰又想到杨自道和伊谷春,尤其是伊谷春连着口香糖一起啐那个同性恋混蛋的场面。
  躺了好久,终于意识沉沦恍惚起来,却忽然听到尾巴发出轻微的呻吟。辛小丰一个激灵跳起来,俯身查看,没事。所有的监护指标都很正常。可能尾巴在做梦。辛小丰还是不放心,怕她已经是昏迷,而不是睡觉。他起身去值班室敲门找护士。护士跟他过去看了看,一切正常,便有点恼怒,说,不要没事折腾人好不好!
  辛小丰便不敢轻易叫护士,但自己格外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起身看尾巴,看监护设施,在极度的疲乏迷糊中,好容易瞌睡过去,他又总是梦到尾巴在垂危抢救的片段,冷汗直冒地惊醒过来。这一夜,辛小丰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三
  的哥杨白道就成了伊谷夏的兼职司机。
  伊谷夏伊谷春的父亲是从圣诞蜡烛圣诞礼物的小作坊起步的,现在,圣诞类的产品只是他整个企业很小的一部分,更主要的事业是在出口厨具、餐桌刀具、烧烤用品方面。他们家的春·夏刀厨具,远销南美、欧洲、东南亚。在市中心,他们家有一个形象店,陈列着各种精美的圣诞蜡烛、圣诞树饰品,以及各种餐桌刀厨具。伊谷夏就在那里上班。
  尾巴手术期间,伊家圣诞大战也差不多结束了。伊谷夏令家人胆战心惊的痛经,又进入四处求医问寻偏方阶段;同时,伊家父母也加紧了寻找女婿的相亲活动。他们越来越巴望女儿赶紧找个可靠男人,迅速结婚生子,把这个惊天动地的毛病,赶紧解决了。母亲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父亲更希望找个潜力选手,他要托付的不止是女儿,还有家族事业,儿子伊谷春基本是指望不上了;这些,家人的苦心,伊谷夏都点头说懂,都赶庙会一样笑嘻嘻地四处积极相亲,但最终没有一个成。杨自道虽非全职,也起码参与接送了三四次。
  那天,接伊谷夏针灸推拿治疗回去,伊谷夏自己说到了又要参加相亲的事。杨自道说,你不能这么密集吧,会挑花眼的。好男人都看不清了。
  就是嘛,你要找的是唐僧肉,来的都是猪八戒煲!
  呵呵,那人家看你是什么呢。
  我也在想啊,伊谷夏挺直胸脯,拍拍心口,使劲清了清嗓子,嗯咳,咳——你看我是什么?
  差不多也是……小猪八戒煲吧。
  伊谷夏哇地大叫起来,并哇、哇、哇一路叫嚣不停,像只青蛙,她在表示极度愤怒。
  不是同类相吸吗,我看他们对你依依不舍的不是……
  说真的,老头,你觉得我在男人眼里算不算漂亮
  
17
作者:须一瓜
死了的那一类?
  也不算吧。怎么——他们都看不上你吗?
  是啊,伊谷夏抽了两下鼻子,都看不上我,他们对我依依不舍,是同情博爱,她又大抽了两下鼻子。的哥杨自道笑。他想象不出,这个女孩怎么能够完成中规中矩的相亲活动,怎么能和那些陌生男人、媒婆们囫囵说一句郑重的话。杨自道逗她说,每次我觉得,你被那些猪八戒煲送出来,上了的士车,就替你觉得没面子。像你这么丑的人如果自己开私家车,是不是让对方娶你的信心多一点?
  那也不行啊,人家会把我家那点薄产骗走,又甩了我。要预防那样的悲剧发生,不如现在就让他们甩进的士,好歹财色两全……
  我看都是人家要用车送你,是你不肯哪。
  是啊,是啊,我是怕我上了人家的车,情不自禁丢盔弃甲,逼他娶我……
  杨自道终于逗不过她呵呵大笑。说话间,到了筼筜丽景,伊谷夏付完车资,忽然说,喂,你认真回答我,你送我去推拿治疗,心情特别好吗?
  的哥杨自道一时猜不出她要干什么,便据实点头,说,好啊,很好。
  比接别的活都高兴?
  那当然。
  你再严肃回答一个问题——你送我去相亲,吃不吃醋?
  杨自道猝不及防,他第一反应是顺着她的反击习惯,顺水推舟地说是是是,但是,相处这么久了,他能隐约感觉这个小女孩对他闪烁的情谊。他不敢也不想搅这个浑水。于是,毫不含糊地说,不吃。轮不到我吃。快下车吧,我还要赚钱去。
  你个猪八戒!伊谷夏摔门而去。
  杨自道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车门一眼,心想,这门迟早要被这个丫头摔坏。杨自道一路往前,脑子里萦绕着伊谷夏最后一个问题,吃醋吗?吃不吃醋?有点醋意?他不太愿意回答自己,就像不太愿意费力去爬一座计划外的大山。记得第一次伊谷夏和她妈妈衣冠整齐地进汽车,伊谷夏用轰轰烈烈的神气说,相亲啦!我今天要去相亲啦!她妈妈使劲掐了她一把。她立刻hi——hi——hi——地傻笑:有喜了当然要告诉杨师傅呀!做妈妈的愠怒了:什么叫有喜!有这么皮厚的女孩啊!你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不是?!伊谷夏立刻缩头掩面,羞涩无边的样子:嘻——还不知道人家看得上看不上我呢。
  听着母女对话,杨自道礼貌地笑着,心里却奇怪地不舒服了一阵。但他不承认、也毫无心理准备要和伊谷夏这点年纪的女孩,有什么吃不吃醋的关系。人家是什么的姑娘,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想一想都荒唐可笑。
  的哥杨自道和伊谷夏一度绝交,因为杨自道黑了别人遗落的钱。但是,一周后,伊谷夏的电话又来了,杨自道以为她要车,她却问你女儿的心脏手术怎么样了?杨自道很意外,说,已经排到了,马上就要做了。伊谷夏说,你小孩几岁了?杨自道说,五岁。伊谷夏说,她妈妈在医院陪她吗?
  杨自道说,唔,是,要人陪的。
  哦。她真的是心脏病啊!
  杨自道说,不好意思,在开车呢。你还有事吗。
  没有!我不要你的车了!伊谷夏说着电话就挂了。
  尾巴手术那天,在医院突然遇上伊谷春伊谷夏兄妹,大家都很意外。当天晚上,杨自道就接到伊谷夏的电话。电话响时,一个乘客要下车,杨自道忙着找钱打票,电话接慢了。伊谷夏说,我差点挂啦!生意好得都不接我的电话了。
  杨自道说,还好。你身体好点了吗?这个天点滴很冷吧。
  伊谷夏说,你根本没有结婚、没有老婆,你吹什么牛啊老头!
  肯定是辛小丰告诉他们兄妹了。但辛小丰一贯话少,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更多,所以,杨自道笑着,说,虚荣心吧。
  那小孩也不是你的!
  没有差别。她从小就叫我爸爸。
  你真的把别人的钱,黑回去给了那个病小孩?
  是。她需要。
  我查过你了,我打你们公司电话了。
  你干什么!杨自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公司,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被人举报属实,公司绝对要索赔、罚款、开人。伊谷夏在电话里笑了,那个拖了长音的、半是痴呆半是阴险的hi——hi——hi——的笑声传过来,她说,我打电话去表扬你,说你捡了我的手机,追了十几公里归还我——hi——hi——hi——hi——
  杨自道说,这也用不着。
  伊谷夏说,结果,他们高高兴兴地记录下来,说,杨师傅今年已经有十三个乘客表扬啦。我就是第十三个。我前面是个八十岁的老阿嫲,说你送她去女儿家,没有收车费,还扶她上车下车;还有一个打工夫妇,说他们临盆出血,在路口拦车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载他们,怕他们血污脏了汽车,是你停了下来,一路飞奔,后来孩子生在车上,但抢救及时母子平安;还有一次……
  拜托,谢谢了!
  别高兴太早!你很可疑,从不接受记者采访,从来拒绝曝光。我的疑问是,你是不是一边做好事,一边做坏事,喜欢的就昧进腰包,不中意的就上缴。你害怕曝光,就是怕失主认出你,你这白头发,太容易辨认了,对不对?
  杨自道还是愣了一小会才恢复过来,说,对,对,你真是太聪明啦。我干的坏事你都知道了。你一举报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不是个正常男人!
  是是。
  知道我哥怎么说你吗,他叫我离你远一点!
  唔……杨自道更加吃惊,他说,也许你哥说的是对的。你听话就是了。
  不过,我正式有了好奇心。老头,我想去看你的女儿。
  你哥什么意思呢?杨自道忍不住嘀咕,我们本来就没有扎堆,我也没有伤害过你。
  Hihi——hi——hi——费琢磨了吧?不自在了吧?什么叫警察精英,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告诉你,他们就是喜欢这样让人不自在。别怕,老头,你是好人。我喜欢跟你玩!
  
  四
  前一天的交接班时间,伊谷夏就说要跟杨自道来看看尾巴,杨自道说交接班时间已经吃紧,迟了要罚钱的,十分钟十元。改期吧。伊谷夏说,我来替你出罚款。杨自道说,这罚款根本抵不上人家上下班最好的上客高峰期。晚班司机就是靠这一下子。伊谷夏说,要不,你交了班再带我去。杨自道说,交了班我赶市场买鸡蛋排骨去,没有时间。
  第二天中午,杨自道接到伊谷夏电话,说要车。在她家的展厅门市部门口接她。中午客人一向少,倒霉的时候,跑三十公里没有一个客人,有的司机干脆到僻静处打盹省油去了。接了电话,杨自道就过去,伊谷夏拉开车门就说去花鸟市场。
  杨自道说,你看这大街,大半城的人都去瞌睡了,要是夏天,太阳底下开半天,更是一个鬼也没有。我也很困,可是,就像汤里捞面条,没有几根了,你还得一把把捞。
  你看我就是大面条吧。
  你长得更像一百块。现在,满大街停顿的人,我看上去都特别像钱。是啊,伊谷夏模仿他的口气,突然眼睛一瞪:你眼里就是钱啊面条啊。我就不明白,那小孩又不是你的血肉亲人,你至于吗?
  杨自道笑而不答。的士停在花鸟市场小路边。伊谷夏进去了好一会。杨自道把计价器关了,免得女孩又骂他钱啊面条啊。等了一刻钟,伊谷夏竟然抱着一大捧把脸都遮住的大花束出来,热烈的杂色非洲菊、白色的满天星、橙色的天堂鸟、粉色的香水百合、蓝色的羊蹄甲,真是乱七八糟。连杨自道这样的外行看了都头晕。
  
18
作者:须一瓜
  伊谷夏hi——hi——hihi——地自得其乐,走哇!心脏中心!
  杨自道很意外,他看着伊谷夏。走啊!我要去看看那个让你牵肠挂肚的奇怪小孩。你推三阻四的不让我去看,我偏要看!杨自道深吸了一口气。和辛小丰的感觉一样,杨自道也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尾巴,正在把不相干的人,引入他们不愿为外人关注的私人生活中。
  病房中,比觉在尾巴床前的凳子上,佝着身子在看什么书;两,个病人家属在低声聊天,一个像是保姆的女孩,倚在窗前吧嗒吧嗒嗑瓜子。他们进来,比觉很意外,阿道这个时候出现,身边竟然还带着捧着一大堆花看不清头脸的女人。
  大家都以为尾巴睡着了,杨自道低声简短地介绍完双方,接过伊谷夏手里的花,正要问比觉怎么办,却看见伊谷夏对着床做蓬勃的鬼脸,再看床上的尾巴,眯缝着笑眼,那只没有点滴的小手的五个指头正在对他们抓合。伊谷夏看出她是因为轰然而至的鲜花而喜悦,立刻从杨自道怀里,把花抱到尾巴跟前,眼睛一瞪,说,喜不喜欢?我采的。送你!
  尾巴虚弱得很,但她的眼睛睁大了,在笑。伊谷夏浑然天成的孩子气的外交方式,立刻赢得尾巴的认同。伊谷夏没有想到尾巴竟然是个这么干净漂亮的小女孩。
  比觉把杨自道拉到外边说话。杨自道户头上的钱已经提得只剩十元。比觉说,海珠等一下会送一万过来,缴了医院费用,大概还有两千多,但是,后续的费用很快就出来了。下面怎么办要考虑了。
  杨自道说,今天交接班,我跟车主再说说,看能不能借一两万。
  那就基本能过关了。比觉点头,这小丫头是你朋友?
  杨自道含糊点头,算是吧。
  怎么跟这么小的丫头玩?吃饱撑的。
  是她找我玩,没办法。就是这么小,才什么都好奇,傻乎乎的,不过,你说话注意点,他哥是警察,就是小丰的小老板,手术那天我们在医院都碰上了。
  比觉目光变得锐利,回看了病房一眼,但什么也没有再说。
  伊谷夏和尾巴玩得非常开心。
  伊谷夏想在尾巴脸上找到杨自道的痕迹,可是看来看去却越看越模糊。
  海珠穿得像婚礼上的新人家属,整齐而扎眼。她也许没有意识到尾巴的危险,所以,一进病房表情欢悦、嗓门很亮,也没有发现其他几个病友家属在皱眉头。
  比觉示意海珠小声点,之后轻声问海珠能借多少。
  海珠声音小下来,可是很快又大起来,她说,建东一说他没有活钱,我就准备拿私房钱帮助你。建东说没有,我马上回家去拿,没想到,我老爹老妈最近买六合彩,买疯了,一直亏,又偷偷背着我,用了我的钱!
  比觉说,那你没有带钱来?我刚还和催款的医生说,上午就能再打一万进去……
  海珠说,我把家里能拿的现金都拿来了,一万是没有了,只有两千。海珠把包打开,拿出一个旧信封。比觉接过,抽出里面的钱,钱包在一张替他写好的收据里,比觉愣了一下,海珠笑着,怕你这不好写,所以我先替你写好了,你签个名就好,这里——
  比觉在口袋摸笔,同时看了海珠一眼。海珠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算了算了,没有笔就算了,下次我筹到钱,再一起写进去。比觉把名字签了,把字据递给海珠。海珠推辞说,算算!不然还是算啦,我不要啦,就算我送你们的一点心意吧!
  比觉没有表情,但执意要给她字条。海珠越发坚决起来,说,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两千送她又怎样!以后,我筹到数目大的,你再写我欠条吧。海珠还真的把收据一把撕了,脸上的表情很豪爽。可是,比觉脸上并没有海珠想看到的喜悦和感激。杨自道也清楚,这个数目,和尾巴目前急需的费用,差距实在太大了。
  海珠先走了。电梯门一关,比觉说,妈的,她是怕我还不了!杨自道说,我交班后再过来,运气好的话,我们就有钱了。你跟医院说再缓缓。
  那傻丫头家里真是开工厂的?比觉说。
  你别动她脑筋。
  这都什么时候了!
  我不愿意!
  你别以为我是铁打的,能赖账、能借钱、还能日夜当护工!
  你疯了?!
  你才疯啦!别忘了我们是她共同的父亲!
  我不是说下午跟车老板借吗?
  靠谱的事先做!嘴边的肉不吃,偏要去打猎。什么意思!
  你、懂、个、屁!杨自道咬着牙齿说。比觉知道,这是阿道极度恼火、濒临失控的表情。比觉不再吭气,两人一起走回病房。
  走吧,杨自道对伊谷夏说。我还要去捞面条。
  那好吧,我也走。伊谷夏对尾巴招手,我会再来看你的,小尾巴,我太喜欢你啦,我会给你带更多的花来!
  别带!比觉说,医生不鼓励花卉进病房。有些花粉会引起心脏不适。
  哦,那……
  这个我会处理,谢谢你。
  那……需不需要钱……
  伊谷夏没有说完,已经被杨自道拽了出去,身子失衡之际,她没有看到杨自道和比觉互相狠狠对视的眼睛。这一瞬间很快,伊谷夏看到的是,比觉微笑着,说,走好,谢谢你,请走好。杨自道也微笑着,他拉着她边走边说,需要的话,我会找你的,走吧走吧,我耽误太久了。
  尾巴的手术后并发症,是在杨自道刚筹到一万元、大家刚松一口气的时候爆发的。当时,辛小丰过来,发现尾巴比前两天显得昏昏沉沉,小手和小脚特别冰凉。辛小丰突然害怕,轻声叫唤,尾巴也没有反应,辛小丰站起来奔去找医生。医生一看,也神色大变。结果小家伙血压极低,尿液很少。是并发症低心排,十分危险。尾巴又进了重症监护室,强心、利尿的药一起上。这一天又是四千多的费用。
  比觉很恼火,他甚至怀疑伊谷夏的那些鲜花可能是凶手,结果,花期还盛,他就把它们全扔了。
  
  第五章 寂寞而明亮的教堂
  
  一
  半夜两点多,伊谷春警区并列的海峡双星大厦——厦门大厦和金门大厦的大堂都灯火通明。受周边两家建筑工地的影响,大厦进出通道设施及物业管理尚未全部到位,人员进出混杂,加上金门一期的防盗门不够坚固,溜门盗窃的家伙也频频在这里出现。
  四五个衣着整齐的警察和协警在大堂深处。进出大堂的人都被要求查验身份证明。
  一辆出租车开到大堂门口,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下来,一前一后进来,一个还在信报箱那里拿了报纸,两人正往电梯而来的时候,伊谷春和辛小丰走了过去。辛小丰请他们出示证件。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嘻嘻直笑,可以很明显看出他们的脚是酒后虚晃随时要趔趄的,他们似乎努力要稳住自己,舌头却很大,两人先后说,台……胞——我——们是一台——胞……
  辛小丰说,请出示你们的台胞证或者申报条。一个黑衣男人摸着脑袋,问白衣男人,你带——了吗?白衣男人嘻嘻……笑不停,连连摇手说,喝酒,谁……那个……
  黑衣男人打着酒嗝,步履蹒跚地往伊谷春身边靠,伊谷春出手扶住他;辛小丰也感到白衣男人靠向自己,很快,一只手已经塞进他的裤袋,一大卷钱已经在里面了。同样的,伊谷春裤袋里也鼓起了一块。辛小丰假装没有感觉,但看见伊谷春已经在一丝暧昧的微笑中,把自己口袋的钱掏了出来,给黑衣醉汉塞了回去。他抓着黑衣人胸襟,猛力摇晃,说,证件不带还想行贿警察?!
  辛小丰在伊谷春教训黑衣人时候,把口袋里的
  
19
作者:须一瓜
钱也塞回了白衣男人手里,男人推挡,钱掉在了地上。伊谷春也看见了。辛小丰把钱捡起,用力塞回白衣人口袋,白衣人摇摇晃晃的躲闪中,辛小丰发现他上衣裤袋每一个口袋里都是钱,根本没用钱包。他忍不住又按了一下那些口袋里的钱,看起来是帮醉汉塞紧,实际,辛小丰在温习刚才很刺激手指的很瓷实的有钱手感。从业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到,别人的钱和自己的钱,好像也不是天堑。钱啊,这么难又这么容易到手的东西啊。
  伊谷春招手叫小丁过来,让辛小丰和小丁把两个台湾人送上楼去。回头,辛小丰和小丁下来,看伊谷春有点发愣,他机械地问,住多少号?小丁说,A座3806。我操,颠三倒四、醉醺醺的找不到台胞证。
  伊谷春看着辛小丰,说,你刚才闻到酒味了吗?
  辛小丰摇头。
  就是说,你也没有闻到酒味?
  辛小丰说,没有,贴近的时候,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清甜味。说不定是昨天遗留的酒味。
  伊谷春眯起眼睛,轻轻点着头,说,妈的,他们竟然醉得走不好路——给我记着这两个家伙!记着房门号。
  伊谷春没有再跟辛小丰提钱的事,辛小丰却克制不住想到它,是三千?还是四千呢?
  忽然,辛小丰觉得伊谷春很让人生厌。这个人对钱是没有感觉的,因为他是有钱人。
  伊谷春的笑是什么意思,是职业猎人的讥讽和骄傲,他一向看不起收买他的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收买不了。这条疯狗,这条职业疯狗,他永远不知道急迫需要钱的人的焦灼苦痛。
  辛小丰以为自己被白衣人塞钱的活络心思,伊谷春不知道,因为他自己当时也正被人塞着钱,但事后证明,伊谷春一清二楚,他看到了白衣人的手从辛小丰的口袋里出来,看到了辛小丰反常的迟钝,看到了辛小丰还钱时惟恐人不知的张扬动作。伊谷春实在太聪明了,不久之后的一个抓赌案子,就使辛小丰彻底明白,自己什么也逃不过伊谷春那双有毒的眼睛。
  那天下午,辛小丰本来要请假的,因为尾巴在重症监护室抢救出来,见到辛小丰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我的小金鱼。这是辛小丰半年前给她买的,一个有盖子的长方形透明塑料盒子,一本书大小,有提手。里面有三条小金鱼。分别有名字:白雪公主、小巫婆、红蝴蝶,尾巴和比觉一起命名的。确定住院那天,尾巴就说要把小金鱼接来一起住院,比觉说,小金鱼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在低心排并发症抢救过来后,乔教授和一个漂亮护士都肯定地告诉她说,小金鱼不会讨厌医院的味道。
  尾巴知道辛小丰和杨自道一向都比老陈好说话,果然,她一说,辛小丰就说,好的。我去拿。比觉不太赞成,觉得太麻烦了。他说,你怎么去?不上班了?
  辛小丰说,我跟姓伊的说一声。雇个载客摩托,一个半小时肯定到金元岛,再等个航班渔船,来回四个多小时应该就够了。
  没想到伊谷春不同意请假。尤其是辛小丰说请假理由是去拿小金鱼。伊谷春觉得荒唐。他臭着脸说,过两天再说。这让辛小丰很郁闷,伊谷春也看出来了,但辛小丰也没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他们捕获了一个专业盗窃团伙。盗窃团伙的材料做完批完,天已经蒙蒙亮了。队员们都离开所里到协警宿舍睡觉去了。伊谷春也疲乏至极,准备回楼上办公室后面的休息间歇歇,刚踏上台阶,却看到天井里,辛小丰蹲在哈修旁边,他猜他可能带哈修出去大小便回来,却听到辛小丰自语似地附在哈修耳边,你要是马,现在我们就可以走……
  伊谷春突然想起来,辛小丰请假的事。他又走下楼梯,哈修见到他,使劲摇尾巴。转脸看到伊谷春,辛小丰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你还是要去拿小金鱼吗?
  辛小丰点头。伊谷春掏出他的高尔夫车钥匙,你开吧。
  辛小丰一愣,摇头,说,不,我雇个黑摩托。天再亮点,摩的就出来了。
  伊谷春说,那小鱼有那么重要吗?
  辛小丰答不上来,他笑笑,低头摸着哈修的脑袋。伊谷春看了看,把钥匙放回口袋,转身上楼去了。
  伊谷春在床沿上呆坐了一下,又套上外套,蹬上鞋嘭嘭嘭地下楼。辛小丰已经不在天井里。伊谷春到所后院跳上自己的汽车。天色灰蓝蓝地快亮了,楼房、树木、围栏和大道小路都在空气中,渐渐清晰起来。辛小丰走得很快,伊谷春追到菜市场口,看到他张望着走,在找载人摩托。伊谷春到他身边,停下,按了下喇叭。辛小丰回头,就看到伊谷春在对他歪点着头邀他上车。辛小丰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伊谷春喊,上来!我送你!
  辛小丰上来了。
  空旷的街道,路灯刚刚熄灭。空气中像充盈着蓝灰粉末,颜色重一点的,就是街景人物轮廓了。
  伊谷春的车猎豹一样奔驰。辛小丰看了仪表盘,竟然开到一百二。
  两人也不说话,一些清扫街道的工人出现了,走动的路人也慢慢多起来。伊谷春依然保持高速。有一次,差点撞上一个骑着垃圾车、突然转道逆行的清洁工。
  你累不累?辛小丰说。
  还好。伊谷春说,累了,就你开。
  辛小丰心里又起了感激,他担心伊谷春通宵未眠开车太累、太危险。伊谷春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系上安全带,你想睡就睡吧。
  辛小丰系上安全带,闭上眼睛。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因为案件高发,因为连续加班熬夜,因为尾巴病危,辛小丰的确累得要散架。几乎是合上眼睛后半分钟不到,他就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伊谷春看了他两眼,心里也泛起一点温润,手下这些待遇不及正规警察五分之一收入的兄弟,是拿命在跟他干。
  对于辛小丰自己来说,好像才是短暂的合眼睁开问,伊谷春的车竟然就到了金元岛湿漉漉的码头。天完全亮透了,是个金红色的好天,海面上都是微红的太阳光。
  从码头上机帆船,轰轰地开了十多分钟,到小岛,搭上一个小机,一会就靠上林老板的鱼排。辛小丰一跃而上,却发现小木屋还关着门。辛小丰敲门,里面似乎一阵慌乱动静。好一会,那个替代比觉的临时工,才披着外衣来开门,却不让辛小丰进去。辛小丰说,来拿鱼。那人说,都死了。没了。
  辛小丰睁大眼睛,前天你怎么不跟比觉说?!
  那个人说,我又没看。他打电话的时候,我不在这屋里。
  辛小丰一把推开他,闯了进去。那人想阻挡,不及辛小丰快。辛小丰一进去,只见比觉睡的高低床的下床,一个女人迅速翻身向里。辛小丰感觉像海珠,但他没有兴趣细究。转头他就找小金鱼的透明盒子,窗下的小茶几上。盒子还在,里面最后一条红色的死鱼,还没有倒掉,肚子胀得大大的浮在水面。辛小丰心里一阵闷痛,感觉很不吉利,又难以发作。想了想,还是过去,把那个发臭的透明盒子提了出来。走出来,记起比觉要的背心,辛小丰又进了木屋,躺着的女人以为辛小丰走开了,便起来,不料辛小丰又进来,躲避不及,只得低下头来。
  辛小丰提着空盒子,上了汽车。伊谷春醒了,说,怎么,空的,都死了?辛小丰点头,说,没有人换水。
  汽车驶离码头。伊谷春说,早知道这样,你直接在花鸟市场给她再买几条不就好了。这么傻跑一趟,真是一根筋!
  辛小丰勉强笑笑,想说对不起,但没有说。一边开,伊谷春一边觉得辛小丰这事真是有点过分。在人群里,辛小丰怎么说,也是脑子比普通人清醒的
  
20
作者:须一瓜
人,这么一根筋的事,竟然把他伊谷春也带进去了。
  辛小丰没有说话,伊谷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说,我总觉得,小金鱼好,尾巴就会康复。
  区际于道上,黑色的高尔夫风驰电掣。两人都补了点觉,精神比天亮前后好多了。辛小丰帮伊谷春点了枝烟,自己也点了一枝。伊谷春的车速比来时慢了下来,但还是凶猛,一路有惊无险地疾驰,辛小丰漠然地迎送着窗外飞速来去的险象环生的车辆景致。伊谷春觉得辛小丰就是这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再危险,几乎都激不出他的惊呼。一枝烟吸完了,他还是用左手指头慢慢拧磨而熄。伊谷春看着他,辛小丰似乎感到他在看,一开窗,把烂烟头扔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连绵的竹山。那个竹叶特别尖细,毛笔尖似的。远看一株株黄绒绒的,像小动物毛。
  伊谷春说,你们西陇,有一种夏天的笋,叫绿笋。好吃极了。以前我一直以为冬笋是最好吃的,到西陇吃过绿笋,才知道,天下还有比冬笋更好吃的笋,绿笋比冬笋更甜更清。
  辛小丰说,吃绿笋的时间很短。
  伊谷春说,绿笋是白色的,他们说是长在溪水边。我第一次是在师傅家吃到的。他老婆家乡是个出顶级绿笋的地方,叫宿安,对不对?师傅说家里人带了一编织袋来,不吃马上就老了,绿笋很娇气。师傅就叫我们几个单身汉,那天晚上到他家吃饭。全部是绿笋宴。师娘说,宿安的水质和沙质特别好,所以,宿安的绿笋颜色淡绿如玉,笋心最清甜。不过,挑选的时候,一定要挑马蹄形。伊谷春弯着手腕,打着马蹄手势,他说,锥子形、扁长形、其他奇形怪状都是次品。……没想到,第二天宿安水库就发生强奸灭门大案。师傅带我过去。因为天热,发现的时候,现场尸体都臭了,尸水遍地,一屋子蛆虫乱爬,那时,我看的现场非常少,别说看,那个说不出来的极其浓烈恶臭的尸烂味一熏,我当场就呕吐了。师傅他们在现场洒了三瓶高粱酒,若无其事地察看着勘验。我不断地吐,吐了再进去看,看了又吐。
  辛小丰笑了笑。伊谷春说,你去过宿安吗?
  辛小丰摇头。伊谷春说,都没有去过吗?其实离市区才十多公里。西陇大水库啊!
  辛小丰说,也算去过,小时候去春游,老师带着。看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光记着吃了很多东西,回家都吃不下饭……
  伊谷春直接就把车开到老城区的大花鸟市场,停了车,和辛小丰一起到了最大的鱼店。
  
  二
  杨自道的车主借了一万元给他。杨自道把钱送医院,没想到伊谷夏也在医院。看起来,尾巴的精神还不错,虽然气息微弱,可是显然活泼爱讲话了。
  比觉站起来,打手势示意问杨自道钱的事。杨自道看他一眼,走出病房。比觉跟了出去,伊谷夏也尾随而来。杨自道说,我们兄弟有事,你进去陪尾巴吧。伊谷夏说,我也有事跟你们说啊。
  那你说吧。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你们在哪里吃年夜饭?
  我一样上班。杨自道说,不过,我会到医院和比觉、尾巴一起吃点。
  伊谷夏说,刚才我跟老陈说了,我叫我们家订年夜饭的酒家,给你们送点菜来。老陈说不要。
  杨自道说,是啊,在病房里大吃也不好。心意我们领了。谢谢了。
  第二天,伊家所定的酒家真的送来了年夜饭。比伊谷夏说的两样还多了一样:一锅水煮鱼,一盆猪颈子腊肉。额外还有一个两层蒸锅,下面是红菇鸡汤,上面是熟捞面条和上海青。店小二说,鸡汤泡面,吃了健康长寿,一定要吃的。
  辛小丰三点多就来了,带来了一种香酥花生,还给尾巴带来了一双鲜红的小皮靴子。
  三个人铺上报纸,就挤在尾巴床前开始吃年夜饭。看到这些菜,杨自道说,真想他妈的喝两口啊。辛小丰说,要不我下去买点啤酒?这花生就是下酒最好。
  不不,杨自道吃着花生说,还要开车呢。——这花生,好吃!
  看大家吃花生满屋香,尾巴也要吃,辛小丰给她喂了两颗,尾巴吃得居然呛咳起来,小脸咳得通红。比觉看得脸都白了,揪心地站在床边搂住尾巴的肩膀,生怕尾巴的心脏咳裂。杨自道和辛小丰也站起来看尾巴。
  辛小丰说,才两颗……
  比觉的脸很臭,杨自道对辛小丰使个眼色,让他不要介意。
  尾巴平息后,开始要看伊谷夏送的卡通画册。比觉说,灯光太暗伤眼睛,白天看。尾巴说,就要看!辛小丰看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说,看图应该没关系。
  比觉瞪了辛小丰一眼,妇人之仁!
  尾巴听不懂,但感觉是他在骂辛小丰,尾巴说,最讨厌老陈!
  杨自道拍了拍尾巴的头顶,笑着说,没有老陈早就没你啦!老陈也快被你弄死了。好吧,乖乖的,让我们吃完饭,我们就给你压岁钱。
  比觉说,海珠打我电话,说临时工很懒很笨,今年年关鱼也卖得不如别家好,希望我这些天能过去帮她一下,新买的小鱼苗很费心,那个临时工靠不住。我想,我要不要过去帮几天?
  那我叫人替一周班吧,我来医院陪。杨自道说,一周行吗?
  其实是不够,新鱼苗很难料理,一天喂很多次,每次都要把鱼食粉碎后才行。海珠的意思,当然是希望我去上班,说位置也不好一直空着等我。
  不然就拉倒,谁稀罕那个苦差事。辛小丰说。
  比觉说,你不知道我们急需钱吗?
  辛小丰说,我是说,她不要你,你还求她什么呀!
  比觉说,海珠那人我知道,她很难信任别人的。再说,她给我们这两千块是一时冲动,过后肯定后悔。若不要我干,她这钱就真是没了。
  咳,辛小丰说,我那天去鱼排拿小金鱼,知道吗,她就睡在那里!
  比觉很吃惊,但很快就缓和过来,说,也自然。
  杨自道和辛小丰,互相看一眼,再看比觉,三个人突然轻声笑起来。比觉说,我操,别想歪了,不是那么回事。杨自道和辛小丰嘴边还是笑。
  比觉说,说正经的吧。这次尾巴的费用,已经接近四万,春节后,尾巴出院估计要破四万。肯定还要借钱。更重要的是,出院后她的康复和营养要跟上,这也是一笔开支。乔教授说,康复得好,十个月后,就进行根治手术,那个手术,顺利的话,也要四万左右。所以,我们也要有所准备。十个月很快的。
  杨自道点头,辛小丰电话响了,他看了电话。号码很奇怪,辛小丰一接,听出是台湾设计师的声音,他走出了病房。
  杨自道说,对了,尾巴出院,再住你那鱼排是不是不妥?你最好问问医生,鱼排条件太差,而且万一有什么事,找医生也很不方便。比觉说,那你说住哪里?你们家一天到晚没有人,谁陪她?那个孤零零的石头屋子,不是更危险?而且,那个鬼鬼祟祟的变态的房东,我看尾巴还是少接触为好。
  辛小丰在护士台边接电话。台湾设计师说,原来计划春节前回去,和你一起辞旧迎新,结果孩子出国的事耽误了行程。今天中午打瞌睡,忽然梦到你被人枪毙,不,是注射死刑。我看到你绑在那,对我微笑,吓出我一身汗——呵呵,我们家的风俗,噩梦要说出来就破了。你都好吗?
  辛小丰说,都好。
  辛小丰也被台湾人的话激出微汗。
  真的很挂念你,小弟,你的眼神总让我牵挂。好好的,好吗?我初十前回来请你吃饭。Happy new year!
  辛小丰说,新年快乐。也给你一家拜年了!
  
21
作者:须一瓜
  
  三
  在酒家吃年夜饭的家庭多了起来,吃完,又都赶着回家看春晚。散席时间,酒家门口、大路边,三五成群,团聚着许多招出租的人。出租车就成了大家追抢的对象。伊谷夏给杨自道打电话要车时,杨自道正在送一家人从夜夜渔舟赶回七星小区。接到伊谷夏电话,他一路狂驰,不打空车灯,直奔七公里外的乾坤大酒店。路上至少四拨客人对他招车,他都飞驰过去了。
  用头巾把自己扎成北方大嫂的伊谷夏拉开车门,杨自道很奇怪,说,就你一个?其他人呢?伊谷夏笑嘻嘻地说,他们都回去了。过年好啊!
  杨自道愣了愣,开动了汽车,他说,那你为什么不一起回家?坐不下?
  伊谷夏hi——hi——hi地笑,说,太坐得下啦。我不坐。
  那为什么?照顾我生意?杨自道说。
  唉,你就是生意生意,知道吗,我想陪你过大年三十哪!
  杨自道恼火透了,但他说话还是很客气,我送你回家。杨自道掉头。
  到我家我也不下车!我还从来没有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逛过大街!我们就逛逛吧,绝对好玩!杨自道不说话,车子开得飞快。穿越筼筜桥的时候,伊谷夏大声赞美,——哇哈,多么美丽的夜色!今晚水面波澜怎么这么炫目啊。喂,你看那绸缎一样的灯光啊!……哇哈,水和光的一见钟情哪哈,喂喂!快看那桥!天哪,简直是冰片做的桥啊!这灯光怎么打的啊……太美啦——
  杨自道使劲捏着方向盘,忍着不说话。之前的四拨客人,最起码是一百块,今天晚上最好的赚钱时段就这么给毁了。按过去经验,八点之后,到零点之问,基本没有什么客人,零点之后会有泡吧的人陆续多起来,但是,杨自道不想要了。他原计划就是早点收工,明天一早到医院陪尾巴的,还要跟车主商量请假一周。比觉初二一大早就要回鱼排,这是已经说好的。
  杨自道心里堵得慌。一路飙车到伊谷夏家的筼筜丽景,两个年轻保安已经迷在电视的春晚前,咯咯笑着,半天不开启电动拉门。
  伊谷夏说,我不是说我不下车吗?
  杨自道说,你下车。
  伊谷夏说,我不下车呀。
  杨自道说,下车去陪你爸爸妈妈。
  伊谷夏说,我还要玩一下。现在他们看电视,不要我陪。
  杨自道说,下车。
  老头,你怎么啦?我好心好意陪你呀。
  杨自道说,拜托你,回家吧!
  嘿,老头,我得罪你了吗?我就是想和你再玩一下,反正大年三十你也没有什么生意……杨自道说,刚才最好的生意时段,已经被你糟蹋了。
  伊谷夏夸张地转眼珠子,转了好一会。保安也把电动门拉开了。伊谷夏从后面伸手拉住杨自道衣服,不让他开进去。杨自道不理睬,还是把车开进了小区。到了伊谷夏家楼前,但伊谷夏就不下去。杨自道一仰头头顶在靠背上。
  伊谷夏把车窗按上,说,干吗叹气啊,我就是顾客呀,我会付你钱的。别生气了,老头,我看出来你生气了。我们再走走肥,好吗?你随便开,爱开哪开哪儿,自由彻底,放松自己,兜兜风。
  杨自道知道她在夸张,也没有心情逗趣。他不吭气地掉头,把车开出了小区。坐后排的伊谷夏,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杨自道视而不见,也不问她去哪里,一直开。
  这一晚,算是彻底泡汤了。这么一想,杨自道的心里反而有点释然。
  大街上的车子,明显稀少了,有也是疾驰如赛车的的士。平时拥堵不堪、突然空旷出的大马路,让每一个的士司机都有撒野奔驰的欲望。杨自道一下提速,车子在大街上疯狂飞驰,遇有红灯一律右拐,他根本不停。有一下和一辆突然掉头的橙白色的士差点相撞,但两个高手都精确地判断了对方,千钧一发之际,刷地一下都避开了。杨自道从后视镜,看伊谷夏依然围着那个可笑的头巾,似乎也不懂得害怕。杨自道觉得她真是对车太迟钝了。
  十车道的艺术中心广场大街,除了偶尔蹿出的、疯跑而逝的的士车,橙色的大街看不到什么人,空旷的大街明亮而寂寞,昨天的喧嚣繁华宛若梦逝。伊谷夏兴奋地指着大街,哇!真难以想象啊!太空荡了!跟人类遗迹一样!噢,火星!对了,我们现在就在火星上,整个宇宙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被遗弃了!
  忽然,杨自道听到后面一阵动静,伊谷夏竟然从后座,跨爬到了前座。杨自道开车十几年,这是唯一在前后座之间爬来爬去的乘客。
  杨自道依然开得快如赛车。
  “哇,你太厉害了!”伊谷夏看了一眼车速表,怪叫起来,“加油,加速!”
  在厦大环岛路桥上,杨自道把车速开到一百七。这座沿海岸线平行蜿蜒的六七公里大桥,水晶般迤俪起伏,远看就像绕着星球的光环。桥面空无一人,灰蓝色的路面,白色的分道线,桥轮廓是雪青的灯条描边,扶栏上一个个橄榄似的柔和的橙黄色小灯,把路面照亮。在夜空里,这桥就像一条沿着海岸线腾起的天堂之路。杨自道说,不管是太阳下,还是月光下,我每次经过这里,都觉得可以一直开进天堂里。
  伊谷夏赞许地重重点头。她把车窗按下,狂舞头巾:
  新——年——好一啊——大桥——
  从环岛路掉头再上桥的时候,伊谷夏说,等下我给大桥大海再拜年的时候,我是说,拜年一句话的时间里,你能不能开过整座桥?
  杨自道说,行。
  杨自道检查了伊谷夏的安全带。
  上桥前,伊谷夏立刻把车窗全部按下,她伸出脑袋竭尽全力地大吼:
  大——海——新——年——好一哈——给——你——拜——年——啦——大——桥——新——年——好——哈——你——听——到——了——没——_有——啊——
  车速如箭,伊谷夏的声音,被迎面而来的疾风,激励如飞花四溅,又像夜空里的水晶焰火簌簌飘荡。等她喊得尾音全落,车子也才开了一半,杨自道哈哈大笑。
  吹牛啊,老头,我还故意拖长音,说啰嗦话了,你还开不了!
  这车不行,再快四个轮子都会飞走,我拿什么陪你?
  拿命啊!
  他们的车再度开过筼筜湖畔的时候,伊谷夏又按下了车窗。杨自道想说,你千万别喊了,市中心哪。伊谷夏已经扯起嗓门大喊了,新年好——喂唔喂——
  湖水——新年好一
  紫荆花——新年好哇——
  杨自道一手把她揪进来,说,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快回家吧,去跟你爸爸妈妈说新年好吧。到贫磐丽景,伊谷夏掏出给尾巴的压岁钱。放在计价器旁,说,这是我给尾巴的压岁钱。杨自道看那薄薄的红信封,也没有在意地说,好,我明天给她。他以为是一百元。
  伊谷夏又掏出两百元,放在杨自道的零钱盒里。杨自道把钱还给她,说车费免了,谢谢你陪我过了大年三十。
  伊谷夏说,那好吧。不是车费,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胡扯!哪有小的给老的压岁的?杨自道把钱塞给她,快拿走!你别逼我给你压岁钱,因为我不想给你。快拿走!
  伊谷夏推门下车,转身又把两百元丢了进来。杨自道没有再把钱扔出去,他一路看着那个女孩,跳跃着转进自家门道里,心头隐隐一阵热。他把尾巴的压岁钱信封打开,发现竟然是一千时,心头又一阵潮热涌起堵在喉咙。
  
  四
  杨自道已经习惯远在他乡的生活。不论过年、过节,这些人间欢乐,他都有隔岸观火的距离感,尤其是
  
22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