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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生 - 东野圭吾 - 东野圭吾

_5 东野圭吾(日)
  “知道那女儿在哪儿了吗?”
  “关于这事,我有话要说在前头。”拓实取出放钱的信封,递到那人胸前,“钱还给你们。正好二十万,一个字儿也没花。”
  “什么意思?”
  “千鹤的事我死心了,不再找她,因此这钱也不需要了。对你们老大也说一声。”
  “真的?”
  “嗯,太麻烦了。这下两清了,以后别再跟着我们。”
  拓实对时生使了个眼色,就上楼去了。那人抬头看着他,却没有开头阻拦。
  “难道这样他们就罢休了?”进了房间,时生担心地问道。
  “不罢休又能怎样?我说不去找那女人了,他们也只有好另想办法呗。准备一下明天的行装吧。”
  其实没什么可准备,只是往一个旧运动包里塞了几件替换衣服和毛巾。时生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像样的行李。
  临睡前,他们又数了数身上的钱,大约还有十三万。两人各拿上一半。
  “一人六万五千,这也没多少啊。”拓实望着钱包说道。
  “本该是一人十万,都是你胡闹用掉了,才只剩下这么点。”
  “知道了。我也反省过了,你就别老提这事了。我说,”拓实膝行着靠近时生,“上次我也问过,那样的好像真没有了吗?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什么?”
  “像卡兹拉·海赛克那样的,还有吧?”
  时生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要问多少遍才肯死心啊。那一次也是偶然知道了才用上了。我对赛马根本不敢兴趣。”
  “赛马不行,还有赛艇、赛自行车啊。”
  “那就更不行了。总而言之,那种事就没有第二次,别老指望了。”
  “唉!一次性的好梦啊。”拓实和衣躺在硬邦邦的被子上。
  时生关了灯。过了一会儿,他又嘀咕道:“呃,有句话也许不该问。”他又顿了顿:“算了,还是不说为妙。”
  “怎么了?你还像个男人吗?快说!”
  “噢,千鹤和冈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拓实坐了起来,扭向时生的方向。“你想说什么?”
  “两人一起消失了,是吧,那不是私奔吗?要是这样,他们的关系……”
  “胡扯!”黑暗中,拓实的牙齿白光一闪,“你是说千鹤三心二意?她可不是那样的人!”
  “可——”
  “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你也应该知道,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人一个个冒出来,这哪是什么简单的私奔?肯定是冈部这小子干了坏事要溜,把千鹤卷进去了。她本不愿意消失的。”
  “是吗?”
  “难道不是?”
  “可她不是留了纸条?那是千鹤的笔迹,没错吧?写着‘再见’嗯。所以,不管有什么蹊跷,千鹤从你面前消失,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说白了——”时生又停下了。
  “说下去啊。”
  黑暗中,拓实感觉到时生在深呼吸。
  “说白了,你还是被甩了吧?”
  拓实想反驳,随即又沉默不语。他自己最清楚,时生说得一点也没错。尽管如此,他还是哼了一声。“这件事不见到千鹤怎么搞得清楚!”
  时生没有反驳,只是小声说:“哦。”
  拓实躺下,用毛毯蒙住了脑袋。
  
  
  15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直奔东京站。到达后,时生不住地打量四周。“嗯,没什么大的变化,百货商场什么的都没有。”
  “嘟囔什么呢?赶紧买票。”
  拓实刚朝售票处走去,却被时生一把抓住胳膊。
  “绿色窗口在这里。”
  “绿色……要在那儿买?”
  “还要先查一下有没有车次。”时生狡黠地笑了笑,望着拓实,“你该不会没坐过新干线吧?”
  “啰嗦!老出门的人,谁坐那个啊。”
  “对不起。我去买吧。”时生独自前往绿色窗口。
  拓实漫不经心地望着周围,今天是个工作日,旅客不多,身穿西装、精神抖擞的商务人士倒较为多见。他们个个发型整齐,手提着像是装有重要文件的公文包,走起路来也比一般人要快。想必他们就是以这样的气势穿梭在日本各地,不,世界各地。其中年龄与拓实相仿的也不在少数。
  我连像样的旅行都没有过啊!拓实觉得自己似乎被社会抛弃了。
  时生回来了。“车次太少了,真令人失望。‘希望’[注:1992年开始在东海道、山阳新干线运营的特快列车]也没有。”
  “没有希望?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给你车票,特快票和乘车票。”
  “辛苦了。”
  “还有时间,买盒饭吧。”
  拓实跟在迈开脚步的时生身后。看着车票,他发现了一件事。
  “喂,等等。”
  “怎么了?”
  “这车票只到名古屋?我们的目的地可是大阪啊。”
  时生转过身来,双手叉腰道:“你不是答应去东条女士家吗?”
  “去啊。可先得找到千鹤,这可是争分夺秒的事,你明不明白?”
  “即便到了大阪,也不可能马上找到她,还是把该做的事先了结为好。又不费多少时间,顶多半天罢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这样的局面,能浪费半天吗?把车票改成去大阪的。”拓实刚要朝绿色窗口走去,马上又停下脚步,将车票往时生面前一递,“去改成到大阪的。”
  时生伤心地皱着眉。“半天不行,三个小时也可以呀。除去从名古屋车站到那儿的往返的时间,真正能和东条女士见面的时间只有一小时。这也不行吗?”
  “既然这么想见,你一个人去见她就行了。你可能想借此了解一些自己的来历,我可不想知道什么。”
  “这怎么行?这可不行啊。”时生猛地搔头,将头发都抓乱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去见那个老太婆?”
  “你的人生会因此而改变,我知道会改变。”
  “简直是发昏!猜中比赛,就真以为自己是预言家了?”拓实朝绿色窗口走去。
  “你现在见了她,”时生在他身边说道,“总有一天你会说‘多亏那时见了亲身母亲’,你还会对你儿子这么说的,会两眼放光、自豪地这么说。”
  拓实站住了。他回过头,恰好与时生四目相对,时生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一股莫名奇妙的感情涌向拓实的胸口,与时生叫他赌马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并且,和那时一样,拓实仍无法抗拒这波浪潮。
  “三十分钟。”他说,“只见她三十分钟,再多我决不答应。”
  时生脸上绽开了放心的神情。
  “谢谢!”这个具有魔力的青年向拓实低头致谢。
  
  
  16
  
  下了“光”号列车后,拓实在名古屋车站的月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啊,已经到名古屋啦,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到底是新干线,就是快。看看钟,从东京出发才过了两个小时嘛。”
  “别那么大声嚷嚷,被人听见了害不害臊?”时生皱起眉头,小声道,“刚才在车上就快啊快的,还没说够?”
  “怎么了,说快的东西快,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但也别嚷得太起劲。还说车上的售货小姐的裙子短什么的,不停傻笑。”
  “嗯,那妞的腿长得真好看,就是有些不爱理人,我不太喜欢。不过从她手里买的鳗鱼饭味道不错,回去时还要买。”
  “如果回去时还有钱坐新干线——”
  时生迈开大步朝前走,拓实急忙跟上。时生在宽敞的车站内毫不迟疑地朝前走,通道两旁都是摆满了当地特产的小店铺。
  “噢,在卖外郎米粉糕呢。”
  “名古屋的特产嘛。”时生脸冲前方答道。
  “卖扁面的店也有啊,扁面好像也是名古屋的特产。喂,既然来了,就吃点吧。”
  “刚才不是吃过鳗鱼饭了吗?”
  “不相干的。这和女人吃了饭还要吃甜食一个道理。”
  时生停下脚步,倏地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拓实的脸。拓实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最近老是被他这么盯着,拓实总是抬不起头。
  “拓实,你是在逃避吧?”
  “逃避?胡说!我逃避什么?”
  “和生母见面。你总想将这事往后拖。”
  时生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特产店,忽然“啊”地叫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忘记买特产了。东京车站的小店里不是卖东京特产吗?人形烧什么的。太粗心了。”
  “用不着。东条家就是做糕点的,哪有带糕点去糕点店的?”
  “你还是不懂啊。正因为是做糕点的,才特别留意别处的特产。雷门的栗粉羊羹什么的,他们肯定喜欢。”
  “没必要让他们喜欢,走吧。”
  这次是拓实迈开了脚步,可没走几步,他不得不又站住了。“喂,从这儿怎么走啊?”
  “看看地址,那封信没带着?”
  “哦,那个呀。”
  拓实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对折的信封。那是东条须美子的继女淳子寄来的,背面写着地址。
  “呃,名古屋市NETUTA区……”
  “NETUTA区?是ATUTA区吧。”[注:日语中的“热”字发音可以是“NETU”也可以是“ATU”,但在“热田区”这个地名中念“ATU”]
  “是吗?反正就是那里。”
  “那么只要到热田站或神宫前站就行了。坐名铁去比较方便,在这边。”
  时生用大拇指指了指方向,快步朝那边走去。
  名铁的车票也是时生买的。拓实也看了路线图,可除了自己在名古屋以外,什么都没看懂。该走哪条路线?该到哪儿?他一无所知。时生已将买来的车票塞到他手里。
  “你去过东条家?”
  “没有。”
  “怎么那么熟悉?”
  “名古屋我以前来过几次。快走吧。”
  名铁名古屋车站的月台有些与众不同。电车的方向分了许多枝节,可基本只有上行和下行两种。若不认准去向,就可能前往错误的地方。电车的停车位置也因去向而不同,若不明就里,可能会排着队等待很久,却发现并未对准车门,对这些必须要适应。拓实紧跟着时生,倒也顺利地上了电车。时生说他来过名古屋,看来倒是真的。
  电车里人不多,他们就坐了可坐四人的面对面的靠背椅。拓实将胳膊搁在窗框上,手撑着下巴,看着外边流动的景色。
  “在新干线中看到的净是些旱田、水田,这一带到挺开阔。”
  “浓尾平原相当辽阔啊,拓实。看,知道这个怎么读吗?”
  时生指着一处贴在墙上的广告商印刷的地址。他的食指正放在“知立”这两个字上。
  “什么呀?这是。CHIDACHI?CHIRITU?”
  时生得意地笑了。
  “这读作CHIRYUU。有点难吧?在古代还要难哩,写作‘鲤鲋’。或许是那里鲤鱼、鲫鱼很多吧。[注:在日文汉字中,“鲋”意为“鲫鱼”]但据说那样太难了,才改成现在这样的汉字。”
  “哦,既然要改,就干脆改成好认的字多好啊。对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你知道的真多,都是听谁说的?”
  时生一度神情庄重,随即又露出笑容。“是父亲叫我的。常和父亲来这一带。”
  “又是他,是那个叫木拓的家伙吧。你老爸的老家就在这一带?”
  “不,不是的。”时生低下了头,不知为何言语含糊起来。随后,他又扬起了脸。“父亲喜欢这一带,经常带我来,估计这里有他的回忆。”
  “哦,那倒不错。”拓实不关心这些,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老爸想必是为了见东条老太婆才来这儿的。说我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也是你老爸?”
  “不是。”
  时生一时沉默不语,拓实也无心追问,再度看起了窗外的景色。外面工厂的屋顶很多。他想起名古屋是有名的工业城市。
  “我有一个建议,”时生开口道,“说是请求更恰当。”
  “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
  “我觉得不会给你添麻烦。”
  “行了,行了。什么事?说吧。”
  “嗯……我的事暂时不和东条家的人讲明为好。事情太复杂了,我也想独自调整一下。”
  “什么?我就是为了弄清和你的关系,才来到这里的。”
  “如果能弄清楚才是碰巧呢。这次来,最重要的是让与生身母亲见面。我的事以后再说。”
  “怪人。是你说要调查一下自己出生的事嘛。行啊,我不说就是。可又该怎么介绍你呢?”
  “就说是朋友,不行吗?”
  “无所谓。就算是朋友吧。”
  拓实松开支着下巴的胳膊,搔了搔后脑勺。“朋友”的说法使他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亲密关系了。他一直抱着“对熟悉的人也不推心置腹”的生活态度。
  在神宫前车站下了车,时生拿着那封信跑进来附近的派出所。拓实只好也跟进去。令人惊讶的是,那里的警察居然知道东条家。
  “顺这条路一直走,有座热田神宫,过了那儿……”一位长相忠厚的中年警察特意走出派出所,给他们指路。
  他们按指点来到有成排的木结构房屋的居民区。街上的行人虽也不少,却有一种闲适安详的氛围。临街开着一家古风犹存的和式糕点店,藏青色的门帘上清楚地印着“春庵”二字。
  “好像就是那儿。”时生说。
  “看样子不错。”拓实直往后缩。
  “怎么了?进去啊。”
  “等一会儿。先抽支烟可以吧。”
  拓实取出一盒艾古,叼上一支,用一百元一个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冲着白云喷了口烟。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人警觉地用余光看着他们俩,走了过去。
  拓实看了一眼玩弹子得来的廉价手表,快下午一点了。“不能保证那人在家吧?”
  “信上写着卧床不起,估计在家。”
  “可也不知道情况怎样,我们贸然闯进去,说不定会给对方添麻烦。”
  “现在又说只要的话,当初说不愿事先打电话的不就是你?人家还特意写了电话号码。”
  “我讨厌让人家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所以才没打电话就来了嘛。别再说了,走吧。烟不是也抽过了?”
  时生上前,从拓实嘴上将快燃尽的香烟夺了过来,扔在路边,用运动鞋踩灭。
  “乱扔烟头不好。”
  “那就别在这人抽啊。”
  时生说了声“走吧”,在拓实背上推了一把。拓实这才不情愿地跨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门帘后面比想象中的还要暗。木框陈列柜里摆着和式糕点。陈列柜后有两个身穿白大褂、头扎三角头巾的女店员,屋子更深处有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在办公。
  一个店员正在招待一个穿着颇有品位的女客,另一个对拓实鞠了一躬,说:“欢迎光临。”估计她心里在想,这位客人走错地方了,可脸上一点也没显露出来。但她马上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因为拓实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时生捅了捅他的侧腹,拓实也想说些什么,可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
  时生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道:“请问东条女士在家吗?”
  里屋的和服女子闻声抬头看向他们,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弱女子,玩着发髻,带着金丝边眼镜。她容貌质朴,但只要改一下化妆方法,似乎立刻就能变成一个美人。
  “请问找东条家的哪位……”说到这里,她的嘴唇就不动了,目光落在拓实身上。接着,她似乎吸了口气,又开口道:“该不是……拓实先生?”
  拓实看了时生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到那女子脸上,撅起下巴使劲点了点头。
  “果然……特意赶来了。”
  “不,说不上是‘特意’,是被这家伙催得烦了……”
  那妇人似乎没听见拓实的话。她走到店堂里,说:“那么,这边请。”像是要将他们引入内室。
  “请问,您是……”时生问道。
  他好像刚回过神似的眨了眨眼睛,低下头。“不好意思。我是淳子。东条淳子。”
  拓实听了,又与时生对视一眼。
  在淳子的引导下,两人到了里面。店后似乎是正房。她并没进房间,只是沿着走廊向前走。不久,眼前出现了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他们边走边侧目望着院子。
  “请在这儿稍等。”
  他们被领进一间茶室。这里约有四叠半大小,照样有个壁龛。
  东条淳子退出后,两人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行啊。能有这种厢房,说明土地很多。”
  “这宅子有些历史。和式糕点以前是奢侈品,说不定那时会邀请当地权贵的夫人开个茶会说明的,现场推出一些新式糕点。”
  “嗯。你年纪轻轻,这种事倒知道不少。”
  时生笑着搔了搔头。
  拓实拉开糊纸的拉门,朝院中望去,看见一个长了青苔的石灯笼。想必东条须美子就在这豪宅中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一想到这女人因贫困而扔掉了襁褓中的婴儿,在这带有茶室的豪宅中过着奢侈的生活,如今又重病缠身、卧床不去,拓实心中只浮起四个字——自作自受。
  他取出香烟。
  “这种地方只怕不准抽烟。”时生道。
  “什么?茶室就是咖啡店一类的地方,不是放着烟灰缸吗?”拓实将放在壁龛里的一个贝壳状陶器拿到身边。
  “这是放香的器皿啊。”
  “那有什么?洗洗不就行了?”拓实点燃烟,将烟灰抖进陶器。
  “这家的财产真不少啊。”
  “也许吧。”
  有什么了不起!拓实暗骂。
  “就看你的态度了,这财产也有可能到你手里。”
  “哪有这种事?昏头了?”拓实冲着时生的脸喷了一口烟。
  时生挥手驱散烟雾,说道:“从信上看,店主已经过世,现在的主人就是东条须美子。不管怎样,你是她亲生儿子,理所当然有继承权。”
  “不是有刚才那人吗?叫东条淳子的。”
  “她自然也有份啊,但也有几成会转到你名下。这得好好查查《民法》。”
  “不用查了。谁要那女人的什么遗产!”
  在贝克中掐灭烟头时,拓实想,自己要是再坏一点……
  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就会略施小计,侵吞这家的财产。不,也不必是坏人,只要自己对东条须美子的憎恨再强烈一点,或许就会那样。反过来,自己不会那么想,说明自己太马虎了。拓实不觉焦躁起来。
  “这就是你的长处。”时生说。
  “啊?”
  “细小的地方斤斤计较,关键时刻不胡来。这就是你的性格。”
  “胡说什么?”时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才这么说的,令他十分狼狈。他想借抽烟来掩饰,可烟盒已空空如也。他将烟盒捏作一团,朝壁龛扔去。
  这时,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一声“打扰了”,拉门被打开,东条淳子走进来,坐在两人面前。她瞟了一眼放着烟蒂的贝壳,并未显出很在意的神情。
  “我跟母亲说了拓实先生的事,她说一定要见一见,您看可以吗?”
  特地来到这里,自然不能说不见。再说,她用这种语气询问,估计已经知道自己以前的偏执。拓实搔搔脸,看着时生。他不想去。明智事到如今已无法逃避,他仍不肯爽快地应允。
  “怎么?别装模作样了。”时生失望地说道。
  “谁装模作样了!”
  他将脸转向东条淳子,轻轻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淳子低头说道,“但在去见母亲之前,有几句话要先交代一下。在信上也写了,母亲在生病,因此模样多少有些不雅,还请原谅。”
  “情况很不好吗?”时生问道。
  “听医生说,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东条淳子腰背挺得笔直,语气毫无变化。
  “得的是什么病?”
  拓实看了看时生,心想,多管闲事!
  “头内部有个大血块,无法动手术取出。血块越来越大,影响了大脑的功能,令人惊讶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实际上,母亲最近几乎到处于昏睡状态,几天不睁眼已是常有的事。今天能清醒过来真是奇迹,或许是感应到拓实先生要来的缘故吧。”
  哪有这种事!拓实在心里嘟囔着。
  “那么,请拓实先生随我来吧。”淳子站起身来。
  “这家伙也一起去,可以吗?”拓实指着时生,说道。
  淳子面露难色,沉默不语,拓实又说:“他是我的好朋友,刚才我也说过,要不是他老催着,我还不来呢。如果他不能一起进去,我就回去了。”
  “拓实,我……”
  “你给我闭嘴!”拓实吼了一声,看着东条淳子。
  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知道了。两位请吧。”
  拓实和时生跟着淳子身后,沿回廊走去,但和来路不同。拓实心下诧异,这房子到底有多大呀。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回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淳子将门拉开一条细缝,向里边通报。“拓实先生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或许有,但没传进拓实的耳朵。
  东条淳子回头向拓实道:“请进。”
  她将门拉开。
17
  最早映入拓实眼帘的是打点滴的器具,旁边有个矮小、微胖的妇人,穿着短袖白大褂。
  接着,他看到了被褥。白衣女人就坐在枕头边。被褥上躺着另一名妇人。白衣女人正注视着病人的脸。
  病人双眼紧闭,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灰色的皮肤毫无光泽,乍看像个老太婆。
  “请坐。”
  东条淳子在被褥钱放了两个坐垫。然而,拓实没有上前的意思,在房门附近端正地坐下。淳子也没说什么。
  “这是我母亲东条须美子。”
  拓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无话可说。
  “又睡着了吗?”东条淳子问白衣女人。
  “刚才还清醒着呢。”
  东条淳子膝行至枕边,将嘴凑到须美子耳边。“妈,听得见吗?拓实来了,是拓实。”
  须美子的脸一动不动,像已死去一般。
  “对不起。最近老这样。刚清醒过来,马上又神志不清。”东条淳子向拓实道歉。
  “那就算了吧。”拓实说道。他自己也觉得语气很冷。
  “对不起,能再留一会儿吗?有时她会突然清醒。”
  “稍微再待一会儿也行,但我们也不是没事干,对吧?”他征求时生的同意。
  “有什么不行?来都来了。”时生用训斥般的口吻说道。
  “拜托了。如果见不到你,母亲日后肯定会伤心的。”
  拓实摸了摸后颈,心想,还从未被人只有恳求过呢。
  “已经很久了?”他问道。
  “啊?”
  “变成这样后——是叫卧床不起吧?”
  “哦。”东条淳子望着白衣女人问道,“有多长时间了?”
  “最早躺倒是在刚过年的时候,然后就住院了。”那人扳着手指算了算,“三个月了。”
  “是啊,从三月份开始的嘛。”东条淳子看着拓实点了点头。拓实心下暗道,就算她死了,自己也不要说什么同情的话。
  “幸亏是在这个家里啊。”
  “你是说……”
  “一般的家庭哪有条件这么看护呢?既没有能让病人长期静养的房间,也雇不起专人护理。所以,怎么说来着?叫不幸中的万幸,还是有钱好啊。”
  想发火你就发吧——拓实盯着东条淳子。然而,她眨了几下眼睛,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从本质上说,能做到这样,也多亏了母亲的本事啊。”
  拓实皱起了眉头,他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说道:“拓实先生,你以为母亲嫁到老字号的和式糕点店享福来了,对吧?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母亲来的时候,我们正面临破产、债台高筑,招牌也快保不住了。想降低成本,可事关品牌,不能以次充好。再说,那些自尊心极强的老师傅也不答应,真是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我们家里的境况相当窘迫。可这些事父亲在母亲面前提都没提,只是一味地虚张声势,赢取年轻的继室。可以说母亲是被骗来的。从小娇生惯养的父亲根本没有挽救店铺和家庭的才能,就像茫然地看着船下沉一样。”
  “相比是奶……须美子夫人挽救了这一切。”时生插嘴道。
  东条淳子点点头。
  “那时我已经十岁了,记得很清楚。母亲只在一开始觉得有些吃惊,但似乎很快地就调整了心态。她从紧缩伙食开销着手,然后又节约杂费、煤电费。父亲从不知道节约,当时对此相当抵触。不久,母亲更做起了家庭副业,尽力贴补家用。这时,她遭到店员的攻击,说老板娘做家庭副业,令老字号颜面扫地。于是,母亲就到店里去帮工,从粗活开始,一直做到掌柜的助手,慢慢了解店里的情况后,她出了不少点子,改变原料的采购方法,又在宣传上下功夫。估计她本就有经商的天分,是个能想出少投入、多产出的方法的专家。当然,她不光动脑筋,也身体力行。她创出的新式点心有很多至今仍很畅销。一些刚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店员,渐渐地也挺她的话了。从那时起,春庵起死回生了。”
  拓实怀着复杂的心情听着东条淳子的叙述。原来须美子就是在这种状况下给宫本家寄拓实的抚养费的。这个事实令他诧异,可一种绝不感谢的念头在他心中筑起了屏障。
  “对令尊而言,再婚是完全正确的。”时生说。
  东条淳子嫣然一笑。“正是。父亲一无所长,一声最大的功绩就在于此。”
  “真是个伟大的女子。”
  “因此,”她看着拓实说道,“我们为母亲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位吉江大婶,”她看了一眼白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护士。她原来在店里干活,母亲成了这样,她自愿提出一定要来照顾。”
  “夫人对我的照应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吉江的话中包含着由衷的感情。
  拓实低下头看着榻榻米。这些话他都不想听。人人都在赞扬须美子,可她对自己来说是可恨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服了。真是杰作啊。”
  说了这一句,他立刻感觉到大家都要开口询问。
  “难道不是吗?我就是因贫穷才被扔掉的,随后在毫不相干的家庭里被养大,最后一无所有。扔掉我的人却为别人的贫困而拼命,因拼命工作而受人感激,被当成救命菩萨一样。扔掉婴儿的女人被当成了菩萨。”他想扮个笑脸,又觉得脸颊有些僵硬,但仍不愿罢休,“真是个笑话,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东条淳子吸了口气,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啊,夫人。”吉江小声叫了起来。
  东条须美子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18
  
  “妈妈。”东条淳子喊道。
  须美子睁开眼睛眨了眨,扭了扭脖子,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妈妈,你知道吗?拓实先生来看你了。他就在这里。”
  须美子的视线迟疑了一会儿,落在拓实脸上。拓实咬紧牙关承受着她的目光。
  她牵动着消瘦的脸,张开嘴唇,漏出气息,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啊?你说什么?”
  东条淳子把脸凑近须美子嘴边。
  “是啊,是拓实来了。是特意央他来的。”淳子回头转向拓实:“你再靠近一点吧,她看不清。”
  可拓实一动不动。他不想为这个可恨的女人做任何事情。其实,他也动弹不得,东条须美子的气势将他压住了。
  “拓实……”
  时生叫他,他置若罔闻。
  拓实站起身,俯视着须美子。
  “我……我可没有原谅你。”他极力克制着感情,慢慢说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的孩子。”
  “拓实,你别这样。”淳子哀求道。
  “是啊,别冲动,先坐下来再说。”时生也劝道。
  “烦不烦啊!我就是答应了你,才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和这个老太婆也见过面了,够意思了吧?还想要我怎样?”
  就在这时,须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张开嘴,大口喘着气,凹陷的眼睛瞪得老大。
  “啊呀,不好了!”
  吉江发出惊呼的同时,须美子的嘴角冒出白沫,她翻起白眼,皮肤开始发黑,紧接着身体抽搐起来。淳子急忙扑到被子上,将她紧紧压住。
  时生站起身想过去,拓实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别管她。”
  “她很危险啊。”
  “你过去又有什么用?”
  “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用了,没事。”东条淳子说,“经常这样,让她安定一会儿就好了。”
  时生抬头望着拓实道:“你就不能靠近一点吗?她病着呢。”
  “对病人就什么都可以原谅?”
  “话不是这么说。”
  “闭嘴!别来烦我。”
  拓实重新打量着须美子。在两个女人的照料下,她当初执掌宫本家时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录入者注:此处原书如此,但个人感觉应该是“执掌东条家时”之误]。发作似乎已基本平息,白沫的痕迹还粘在她嘴边。
  拓实一转身,拉开拉门,在跨进走廊之前又转过身,说了声:“报应!”随即离去。
  他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春庵店门前,将包放在路边,坐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时生也跑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不觉得太孩子气吗?”他无可奈何地说。
  “答应的事我都做了。接下来就是去大阪,不会叫你抱怨的。”
  时生没有点头,只叹了口气。拓实站起身,独自离去。不一会儿,时生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神宫前车站买了去名古屋车站的车票后,时生才开口道:“难道就这样了?”
  “你想怎样?”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谈,她也是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你别总帮她说话。你这么在意她,干脆留下来,我一个人走好了。”
  “我留下有什么用?”说到这里,时生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拓实背后。拓实扭过头,看到东条淳子正快步走来。她似乎是开车赶来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包裹。
  “啊,还好,让我赶上了。”她望着拓实一笑。
  这表情完全出乎拓实意料,一时竟不知应如何回答。
  “扔下她一个人没事吗?”他问道。
  “有吉江看着呢,没事。今天你特意赶来,真是太感谢了。”她向拓实低下了头。
  拓实摸了摸后脖颈,说道:“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想哪儿去了!信上不也写了吗?只要露一下面就行。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赶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大事呢。”说着,她解开包裹,“要将这个交给你。”
  她递过一本书,一本手绘漫画,封面上用彩色铅笔画着坐在方形盒子上的少男少女。笔触颇有手冢治虫的风格,相当有水平。最引人注目的还在于那书的陈旧。纸都已经变质,似乎一碰就要破碎,边缘处已斑斑驳驳。
  “这是什么?”
  “母亲交代的,说是拓实来了就交给他,因为她可能无法亲手递交了。”
  “我拿了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看起来是谁画的漫画,可为什么要给我呢?”
  东条淳子眨了眨眼睛,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这个我也不明白,母亲没说过。但这东西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我看见她常常看这个。估计对你来说,它也是非常重要的。”
  拓实伸手接过。书名是《空中教室》,四方的盒子似乎代表着教室。作者叫爪冢梦作男,没听说过。
  “收下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什么用呢?”
  “别这么说,请收下吧。如果你不要,处理掉也行。”
  “可……”
  “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这么一点东西?”时生在身旁说道,“又不占地方。如果你不要,我收下好了。”
  拓实看了一眼时生,又将视线移回到东条淳子脸上,见她点了一下头。
  “以后可不能讨还哦,可能会被我扔掉。”
  “悉听尊便。”
  “那我就收下吧。”他将漫画塞进包里,“我们该走了。”
  电车快要进站了。
  “耽搁了你们,不好意思。如果以后再来的话……”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说了,多保重。”
  拓实没有回答,转向时生说了声“走了”,就扔下不知还在犹豫什么的时生,过了检票口。
  “拓实先生。”背后传来东条淳子的声音。
  拓实停下脚步,转过头。淳子像在调整呼吸,胸脯上下起伏着说道:“母亲在稍好一些的时候曾对我说过,这个病是报应,应得的报应。”
  拓实感到胸中有什么东西凝结成块,他将其咽了下去,紧抿着嘴唇对淳子鞠了一躬,又迈开脚步。
  
  
  19
  
  从名古屋再往前,就不坐新干线,而是乘坐近铁特快了。那要便宜得多,也仅需约一小时,与新干线差不了多少。拓实还知道,车内的舒适程度也毫不逊色。
  时生专心地看着东条淳子给的那本手绘漫画,不时说上一句“这幅画真棒,拓实你也看看”,摊开画页给他看。拓实挥挥手,不加理会。他对自己说,要把须美子的事快些忘掉。
  从时生的随口介绍中得知,《空中教室》是一本异想天开的科幻漫画,描述一所学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建在宇宙人的遗迹上,一部分竟脱离了重力的作用浮上来天空,并周游世界。拓实顿时联想起《突然出现的葫芦岛》,一部小时候看过的NHK的木偶剧。
  近铁特快的重点是难波站。不知何时,电车钻到了地下。除了检票口,走上一长段台阶,可还是在热闹的地下街道中。
  “这是什么地方?根本辨不清方向。”拓实环视四周。
  “你知道千鹤在哪儿吗?”
  “这不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怎么查?”
  “你跟着我就行了。”
  在这个叫“虹都”的地下商业街的入口附近,有一排公用电话。拓实走近空着的一部,随手拿过附带的电话簿,翻到饮食店页面。
  “要找一家叫‘BOMBA’的店,听说千鹤的死党在那儿打工。千鹤要是来大阪,估计会去找她。”
  “BOMBA?”
  “东京轰炸机(TOKYO BOMBERS)的BOMBA。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过‘溜冰打斗’[注:当时的一个综艺节目,“东京轰炸机”为“溜冰打斗”游戏的队名]吧?还有‘纽约狂徒’什么的。”
  时生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摇了摇头。拓实哼了一声,眼睛又转向电话簿。
  幸好叫BOMBA的酒吧只有一家。拓实想记下电话号码和地址,却发觉自己没带纸笔,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哇,别乱来,别人还怎么查啊?”
  “还有谁会需要这一页?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帮我看看这地名怎么念,怪长的。”
  “不就是宗右卫门町么?”
  “宗右卫门町?哼,在哪儿?”
  “买张地图吧。”
  他们在虹都的小书店里买了张大阪地图,进了隔壁的乌冬面店。店里充满鲣鱼汤的香味。看见有炸豆腐乌冬面加两个饭团售价四百五十元的套餐,两人就都点了这个。
  “宗右卫门町不就在附近吗?走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拓实将地图铺在桌上,边嚼乌冬面边说。这面名不虚传,汤的颜色很浅,味道却一点也不淡,只是炸豆腐的味道让他觉得不过瘾。
  “你知道千鹤朋友的名字吗?”时生问道。
  “应该是叫竹子。”
  “竹子?真名?”
  “应该是,这要是艺名也太土了。”
  “那个酒吧是什么样的?如果是特别高档的会所之类的怎么办?我们真身行头去,还不得被轰出去啊。”
  时生穿着牛仔裤、T恤和短风衣,拓实则是皱巴巴的长裤加廉价夹克。
  “噢……这倒没考虑到。不过,千鹤的死党打工的地方,估计也就是紫罗兰那种档次。”
  “那里虽在东京,也只是锦系町,这里可是大阪的繁华区域啊。”
  “到时再说吧,那也只好去旧衣店买套西装什么的。”
  他在心里还加了一句——如果这个地方有旧衣店的话。在浅草有好几家呢。想到这里,他发现今天早晨才离开东京,现在竟然已开始怀念了。
  也不知时生对什么感兴趣,他翻开地图的另一页,突然叫了一声:“啊,就是这里。”他停下手中的筷子。
  “发现什么了?”
  “刚才的漫画再给我看一下。”
  “怎么了?等会儿再看。”
  “现在就看,我自己拿吧。”时生径自打开了拓实的手提包。
  拓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大口吃着饭团。他不知道那本漫画有什么意思,但已决定,即便为了赌气,也不会对它有兴趣,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还真是这样。拓实,你看这儿。”
  “烦不烦啊!随它去吧。”
  “不是,这肯定和你有关系。”说着,时生翻开漫画给他看。
  “什么呀?真麻烦。”
  “看这儿,写着地址呢。”
  时生指着的那一页上画着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路边拣石子。然而,时生指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的电线杆,地名牌上写着“生野区高江”等字样。
  “估计作者的家在这附近,而生野区就在这一带。”时生指着地图上的某一部分。确实,那些写着生野区。
  “嗯,那又怎样?”
  “东条须美子要将这本漫画交给你,肯定是有什么用意,似乎和你的身世有关。”
  “我的身世就是被那个丑女人扔掉,被东京的宫本夫妇拾了去。仅此而已。”
  时生一听就翻起眼珠看着拓实,严重有一种平实没有的真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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