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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新参者》

_5 东野圭吾(日)
  “哦,那就好。”刑警若无其事地回答。
  晚上八点刚过,弘毅回到家中。他原本是应该在练习场继续安装舞台,但筱塚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让他回家,他只好照做。
  透过窗户,他看见房间里亮着灯,亚美好像已经回来了。他打开门,亚美一脸高兴地回过头,说道:“咦,回那真早啊!”她在看电视。
  弘毅道出母亲的事情,亚美的表情很快凝重起来。
  “对了,今天老板还说起这事。”她皱起眉头。
  “什么?”
  “说昨晚有很多警车开过。小传马町离我们店不远,但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她悲伤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刑警只告诉我她被杀了。”
  “那怎么办? 阿弘,你得去参加葬礼吧?”
  “要是有人联系我就去。但会有人联系我吗?”
  弘毅完全不知道母亲在离婚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想知道知道。自己选择离家出走,过喜欢的生活,母亲也有同样的权利,他这样认为。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连自己的事情都快顾不过来了。
  他躺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亚美也一样,在他旁边翻来覆去。他一直睁着眼睛,当眼睛适应黑暗后,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天花板上的花纹。
  他是在看歌剧时认识青山亚美的,当时他们座位挨着。亚美比他大一岁,老家在福岛,怀揣当设计师的梦想来到东京,边打工边上职业学校。
  这套房子原本是亚美租的,后来弘毅住了进来。
  弘毅开始喜欢戏剧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偶然在一个小剧场看了现在他所属剧团的戏,从此坚信这就是自己终生的事业。此后他就不怎么去大学了,总到剧团里来。筱塚也对他说:“你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退学。这自然遭到了父亲直弘的强烈反对,母亲峰子也不赞成。
  “你要是坚持退学就退吧。 但我不会给你任何资助,以后你就靠自己吧。”
  “我知道。”他说完便站起来,回房间收拾行李。
  “找到落脚的地方告诉我啊。” 峰子追上要离家出走的弘毅,小声说道。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们联系的,手机号也会换新的。”
  “可是……”
  “峰子!”屋里传来直弘的声音,“别理那种家伙!”
  峰子露出悲伤又为难的表情。弘毅扭头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母亲被杀了,已经不在世上了。无论怎么想,弘毅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
 第二天早晨,弘毅和去打工的亚美一起走出家门。亚美在一家位于堀留町的咖啡馆打工,与小传马町近在咫尺。
  弘毅骑上以前亚美一个人骑的自行车,让她坐在后座上。前他在东京站地下的便当店打工时,也经常这样骑车带亚美,在因为话剧即将公演,他便没有打工。
  他们来到江户大道,朝西南行进,小传马町就在前方。
  不到十分钟,两人就到了小传马町路口。弘毅停下来,换亚美骑车。
  “我今天晚上有课。” 她说着踩住脚蹬。这意味着她今天会晚些回来。
  弘毅点点头。“我知道了。”
  亚美沿人形町大道离开了。这里银行很多,因为日本银行总行就在附近。一个区域内,每家银行至少会有一家分行。
  目送亚美离开后,弘毅环顾周围,发现了一家便利店,便走了过去。
  店里没有顾客。一个年轻店员正往货架上放三明治和饭团等商品。
  “对不起,请问……”弘毅招呼道,“前天晚上附近发生了凶杀案,您知道在哪里吗?”
  染着黄褐色头发的店员爱答不理地摇摇头。
  “不知道。那时我不在。”
  “啊……是吗?对不起。”
  毅鞠了一躬,走出便利店。他忘了这种店是轮班的,早晨和晚上的店员不同。
  弘毅又去附近的很多店打听,却连知道凶杀案的人都找不到。而且得知他不是顾客时,那些店员都一脸不耐烦,好像被他打扰了工作。
  但他还是在一家文具店中打听到了有意义的线索。
.
  “你是说一个女人被杀的案件吧?就在那边的公寓。”秃头店主指着远处说道,“刑警也来我家了,问我看没看到可疑的人。好像是晚上九点左右吧。我说那时我们早就打烊了,不可能看到什么人。”
  “您知道是几号房间吗?”
  “那就不知道了。你跟案子有关?”
  “我和被害人有点关系……”
  “那真是可怜。”店主严肃起来。
  离开文具店,他走到店主所说的公寓前。那是一幢白色、方形建筑,看起来很新,应该刚建成没几年。
  母亲为什么会搬到这里?弘毅想道。她的娘家在横滨,弘毅一直以为她离婚后回了横滨,完全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但他又觉得母亲做得出这种事。她一直想从家务中解脱出来,与外界接触。
  峰子大学时专攻英语,曾梦想当翻译家,甚至打算毕业后去英国留学。但意外的怀孕打乱了一切。当然,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清濑直弘。直弘三十出头就开办公司,事业很成功。
  得知峰子怀孕,直弘决定跟她结婚。峰子接受了他的求婚,周围也没人反对。现在说的奉子成婚在当时大概已很常见。
  但峰子好像并不十分愿意结婚,至少弘毅这么认为。
  上初中时,他听到母亲在电话中对一个老同学说:“我也想踏进社会,你知道吗?我才三十七岁,一想到还要继续这样生活,我就心烦。你多好啊,能一直工作。我当时要是没怀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可能都不会跟那个人结婚。当时怀孕真是太失算了,可我也不能把孩子打掉。抚养和教育孩子也很有价值,但只这个也不行啊。我又不是为了做母亲而活的。要是整天相夫教子,我的人生到底算什么啊。
  那次怀孕是失算——这句话像刺一样扎进了弘毅的心。
  弘毅原本认为只有父亲不重视家庭,从未怀疑过母亲对自己的爱。母亲不仅按时做饭,在各方面对弘毅都照顾得很细致。虽然有时也发牢骚.但弘毅一直觉得那是母亲为自己好。
  但在扮演母亲这个角色的同时,她心中暗藏不满。这已经不是一两天的问题了。从她怀孕,也就是给予弘毅生命时,问题就开始了。
  从那以后,弘毅尽量不让母亲照顾自己。他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毁了她的人生。
  当然,现在弘毅的想法已稍有转变。他并不认为母亲不爱他.母亲在电话里说的话只不过是一时的牢骚,谁都会有想抱怨的时候。但她肯定想重新来过。为此,她也许有必要在离婚后到市中心独自生活,而不是回娘家。
  可为什么在这里?弘毅抬头看看公寓,百思不得其解。他并不清楚母亲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何选择日本桥。
  他在公寓前站了片刻,看到从里面走出三个男人。其中一人令他非常吃惊,是父亲直弘。
  直弘也看到了弘毅,停下脚步。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直弘厉声问道。
  “爸爸,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配合警察调查,刚看了峰子的房间。”
  “是您儿子?”穿西装的男人问直弘,好像是刑警。“谁告诉你是在这里的?”
  “我在附近打听到的。昨天也有刑警来找我,但没有告诉我地点。”
  “哦。”刑警点点头,转向直弘,“没有必要让您儿子看房间吧?”
  “没有必要。这家伙应该有两年没有和峰子说过话了。”
  “那就好。清濑先生,能麻烦您一起来吗?”
  “知道了。”
  刑警们完全忽视弘毅,仿佛在说他们懒得理会无法提供信息的人。直弘与他们一同离开,途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
  “你在这里晃来晃去会妨碍调查的,赶快去排戏吧。”
  弘毅瞪了一眼父亲。“不用你管!”
  直弘没有回答,跟着刑警走了。弘毅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一个声音:“对不起……”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穿黑色T恤、外罩蓝色衬衫的人正从公寓里走出。此人肤色较深,棱角分明。
  “我正巧听到你们说话,你是三井女士的儿子吧?”
  “是的,您是哪位?”
  “这是我的证件。”他从后裤兜里拿出警察证,烦写着“加贺”, 隶属于日本桥警察局刑事科。
  “你是想看现场才来的?”
  “是的,这里离我家也不远。”
  “不远?恕我冒昧,请问你住在哪里?”
  “浅草桥。”
  “啊,那可真不远,步行来的?”
  “不是,同居的女朋友在这边打工,我们一起骑车来的。”
  “这样啊。”加贺略加思索后看着弘毅,“你要看现场吗?”
  弘毅眨了眨眼睛。“可以吗?”
  “今天是我负责保护现场。”加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峰子的房间在四楼,面积大概二十平方米,里面有单人床、电脑桌、书架、沙发和桌子。房间很整洁,但难以否认这里非常狭窄。住惯宽敞房子的母亲竟能忍受这样的地方,弘毅不由得心生感慨。
  “我母亲是怎么被杀的?”弘毅站在玄关脱鞋处问道。
  “发现遗体的是三井峰子女士的一个女性朋友。她们约好一起吃饭。她来找三井女士,按门铃后没有动静,打开门之后发现三井女士趴在地上。一开始还以为是脑中风,却发现脖子上有勒痕,便马上报了警。”加贺不看记事本,流畅地说出事情经过。让弘毅感到意外的是,他和昨天的两个刑警不同,并不掩饰案情。
  “那个女性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弘毅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是大学时代的朋友,做翻译工作。三井女士离婚后给她帮忙。”
  “原来是这样……”
  母亲差点就要实现夙愿了。看来母亲离婚后并未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想到这里,弘毅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她想在这个房间里踏出作为翻译家的第一步。弘毅又环视四周,注意到角落里放着报刊架,上面明显和峰子无关的东西——育儿杂志。弘毅在电视广告中见过。
  “怎么了?”加贺问道。
  “我在想为什么房间里会有那种杂志。” 弘毅指着报刊架。
  加贺戴着手套拿起杂志。“的确是啊。”
  “我母亲不会又怀孕了吧?”
  “目前没听说。”加贺一脸认真地回答,接着将杂志放进报刊架,对了,据说三井峰子女士是在大约两个月前搬来的,此前她住在朋友租住的房子里,在蒲田一带。”
  “这样啊。”
  “还有,据遗体的发现者说,三井女士是忽然搬到小传马町的。她问过原因,三井女士回答说是inspiration。”
  “inspiration……”
  “你能想到什么吗?关于三井女士选择这里的原因。”
  “这个……我也很啥凉,没想到我们住得这么近。”
  “你住在浅草桥和这有关吗?”
  “昨天一个刑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我觉得无关。”弘毅当即否定,“母亲不可能知道我住在浅草桥。我认为这仅仅是偶然。”
  “是吗?”
  “母亲搬到这里和案件有关吗?”
  “现在还不好说。但所有与本案有关的人都不知道三井女士为什么选择这里,这一点让我觉得蹊跷。”
  “你们也去我外公外婆家打听了吧?”
  “应该有人去了,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弘毅不太理解加贺的意思。
  “可以了吗?”加贺问道,像在问弘毅看过现场是否了却了心愿。
  “可以了。”
  弘毅走出房间,加贺也走了出来,锁上门。
  “呃……刑警先生。”
.
  加贺转过棱角分明的脸,看着弘毅。“什么事?”
  “母亲不是会与人结仇的人。死者的家属往往都会这么说,但我母亲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加贺脸上浮现出微笑,眼神却十分犀利,甚至让弘毅心头一颤。“但你这两年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不是吗?”
  “嗯……”
  见弘毅语塞,加贺收回了严肃的目光。
  “你刚才的话,我会作为参考。但那些不与人结仇的人也会被杀害,这也是事实。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我保证。”弘毅不知加贺有什么根据能如此断言,但这番话让他觉得安心。他向加贺鞠了一躬,说道:“那就拜托您了。”
  案件发生已经五天了。弘毅完全不知道调查进展如何。警察自不必说,父亲也没跟他联系.
  唯一联系他些是舅舅。昨晚他打电话告诉弘毅,终于可以举行葬礼了,但他也不清楚案件进展。
  “她到底是怎样生活的,我们也不知道。如果她选择的生活方式能够开启新的人生,我们也不能太干涉。”
  舅舅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他对离婚后独自生活的妹妹并未给予太多照顾。
  就在这时,加贺来到了排练场。排练正好告一段落,弘毅和加贺并排坐在走廊里的旧长凳上。
  “你们演员真厉害。母亲都那样了,你还能赐排练。”加贺感叹。
  “我也想不出还能做什么。我打算明天回横滨,帮着准备守灵和葬礼。”弘毅盯着加贺,“案件进展怎样?查出什么了?”
  “查出不少了。比如案发当天三井峰子女士的行动已经明了。”加贺不紧不慢地说,“但三井女士有个异常举动。”
  “什么?”
  “三井峰子女士被害前,在电脑里留下了一封没写完的邮件。”加贺打开记事本,“是这样写的:在那个广场上抚摸了小狗的头,这时又遇见了小舟叮的钟表店老板。我们互相笑着说:‘真巧啊。’”
  “然后呢?”
  “调查结果很有意思。三井女士抚摸的不是真正的狗,而是铜像。”
  “铜像?”
  “你知道水天宫吧?保佑生育和顺产的神社。”
  “听说过。”
  “那里有母子犬铜像,据说摸摸小狗的头就能得到神的保佑。从邮件内容看,“三井峰子女士经常去那里。”
  “母亲去那里……”
  “三井女士的房间还放着育儿杂志。我猜她身边可能有孕妇,而且与她关系相当亲密,否则她也不会每天参拜。但不管我怎么调查,都找不到这样的人。我问过您父亲,他也没有线索。”
  “我也没有。”弘毅回答,“我说过很多次,我和母亲已有两年没见了,也没交流过。”
  “果然如此。”加贺遗憾地点点头。
  “问问邮件的收件人,应该能打听到什么吧?”
  “我自然问了。对方是三井女士离婚时请的律师。律师知道三井女士每天都出去散步,但不知道她是去水天宫。不知道为什么,三井女士在邮件中用了‘广场’这个词,故意隐瞒了实情。所以律师也不清楚三井女士身边是否有孕妇。”
  “这……真奇怪。”弘毅这才开始后悔,身为人子,却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做什么。
  “我再查查,百忙之中打扰了。”加贺站起身来。
  第二天,弘毅来到母亲在横滨的娘家,帮忙做守灵的准备。
  进行过司法解剖的峰子的遗体放在棺材中,已经恢复原状,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围巾,应该是为了掩饰绞杀的痕迹。
  弘毅总感觉无法面对母亲的亲戚.他觉得自己对独居的母亲不管不问,多少也有责任。亲戚们没有指责他,反而还安慰他。只是他们好像都不喜欢直弘。
  没人能提供有用的线索。对于峰子的近况,大家都一无所知。
  弘毅告诉大家,峰子周围好像有孕妇,但同样没人知道。
  晚上要有人留在灵堂,于是弘毅决定留下,主要负责不让香火灭掉。实际上,有种和蚊香一样的旋涡状线香能够持续一晚不灭。
  大家离开后,弘毅一个人进人灵堂。他坐在折叠椅上,看着灵台上的遗像。母亲正对着自己微笑。这好像是她和朋友旅游时拍的照片。
  一种莫名的感情忽然涌上心头。他感到眼眶湿润了。奇怪的是,看到母亲的遗体,他仍不能相信母亲的死,现在看着遗像,他却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这是事实。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调整了呼吸,拿出手机。是亚美打来的。
  “正好,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他告诉亚美,自己今晚住在这里。
  “这样啊,别累坏了身体。”
  “没关系。你那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今天有个刑警来店里,说是姓加贺。”
  弘毅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机。“去了黑茶屋?”那是亚美打工的咖啡馆。
  “嗯。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问了什么?”
  “他问妈妈……你妈妈有没有来过店里。”
  “妈妈?”弘毅惊讶地说道,“那个刑警怎么想的?那怎么可能?妈妈又不知道我的住处,也不可能知道我跟你住在一起。”
  “可他一个劲地问,让我看照片,还向老板确认。”
  “然后呢?”
  “老板也说没印象,他这才死心离开。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下次见到他我问问。还有什么奇怪的吗?”
  “别的就没有了。”
  “明天葬礼结束我就回去。”
  挂断电话后,弘毅感到纳闷,将视线转向灵台上的遗像。
  母亲的微笑里多了几分神秘。
5
  多亏舅舅的主持,葬礼按计划顺利进行,参加的人数也基本一致,所以在预定时间内就结束了。
  出殡之后,弘毅与大家一起前往火葬场。然而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是加贺。或许是怕别人议论,他系了一条黑色领带。
  “抱歉,追到这里来。有件事我想尽早告诉你。”他低头致意。
  离火化结束还有一些时间,加贺应该也是看准这一时机才来的。弘毅猜测,他此行肯定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
  两人走出火葬场。屋外有一个精致的庭院,里面设有长凳。他们在那里坐了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三井峰子女士搬到小传马町的原因了。”加贺开口说道,“己经无法向她确认,但我的判断应该没错。”
  “什么原因?”
  “你认识藤原真智子吗?汉字是这么写的。”他打开记事本递给弘毅。
  “好像听说过……”
  “藤原女士是三井峰子女士大学时代的朋友。三井女士没离婚时,她去过你家几次。”
  “啊……”弘毅点点头,“是那个阿姨吧。有位女士偶尔会来我家,母亲叫她真真。”
  “就是她。”加贺点点头,“我查了三井女士的邮箱,发现跟她有电子邮件往来的人并不多,平常她大多用手机发邮件。于是我调查她的电子邮件的收件人,只有一人始终无法取得联系,就是藤原女士。她现在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住在西雅图。今早我终于打通了她的电话。藤原女士不知道发生此案,也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但她知道三井女士搬到小传马町的原因。”
  “什么原因?”
  “这个嘛,果然是因为你。”
  “我?”
  “藤原女士今年三月去了西雅图。之前她在日本桥散步时,偶然看见了一个熟人,就是你。”加贺盯着弘毅,“你骑车带着一个
.
.
女孩。途中,你让女孩下了车,然后又骑车离开了。藤原女士没办法,就跟在女孩后面,看到女孩走进一家还没开始营业的咖啡馆。她将这件事告诉了三井女士,因为她知道三井女士一直在找你。三井女士随即搬到了小传马町。我想她是为了找你才搬来的。”
弘毅心里很乱。他完全不知道母亲一直在找自己,但仔细想想,这也理所当然。对于已经离婚的她,弘毅是唯一的家人。
“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应该知道亚美打工的地方,问一下亚美就知道了。”
“我想三井女士最初是这样打算的。但见到你女朋友后,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
“藤原女士去了美国后,跟三井女士有过几次邮件往来。她说自己也是通过邮件得知三井女士搬到小传马町的。她以为你们母子马上就能重逢,但三井女士在之后发来的邮件中却说要暂时躲在远处守护你们。藤原女士觉得可能有内情,便没有追问。”
弘毅拨开额发,问道:“为什么呢?”
“据藤原女士说,三井女士虽然没向亚美介绍自己,却频繁地去亚美小姐打工的地方。她在邮件中还说,每周都去好几次,怕人家会烦呢。”
“也就是说她去过黑茶屋。昨晚我听亚美说了,真是奇怪。您应该已经听亚美说过了,我母亲绝没去过黑茶屋。”
“好像这这样。那她发给藤原女士的邮件该如何解释?如果事实如此,就意味着她撒了谎。”
“为什么撒这样的谎……”弘毅皱起了眉头。他越发糊涂了。
加贺看着他微笑起来。“实际上她没有说谎。她的确经常去你女朋友打工的地方,这是事实。”
“但亚美说绝那绝不可能……”
“准确地说,”加贺继续说道,“是她眼中你女朋友工作的店。”
面对一脸纳闷的弘毅,加贺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张复印纸,上面画着一幅简单的地图。弘毅看出是小传马町路口一带。
“藤原女士看见你之后,就将青山亚美小姐打工的咖啡馆地点告诉了三井女士。但当时她是这么说的:从小传马町路口往人形町方向走,会看到一个路口的左侧有一家三协银行,从那里往左转,银行旁边有一家咖啡馆,弘毅的女朋友就在那家店打工。听到这个说明,你会怎么想?”
“不会怎么想啊。不是挺准确吗?”弘毅脑中浮现出那一带的情形,描述没错。
“在当时的确没错。”
“什么意思?”
“藤原女士看到你是在三月初。大概两周后,三井女士第一次到小传马町。她按藤原女士的描述朝人形町走,却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藤原女士说的三协银行是在堀留町路口,然而在隔着一条街的大传马町路口,有一家三协大都银行。你也知道,这是由三协银行和大都银行合并而成的。两家银行合并就在藤原女士见到你之后。明白了吧?那时在大传马町路口的还是大都银行,但因为两家银行合并,当三井女士去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三协大都银行。这样,弄错也是很正常的事。三井女士就在那里拐弯了。”
“但应该可以发现啊,要是那个银行旁没有咖啡馆……”弘毅看着加贺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莫非……”
“正是。”加贺说道,“大传马町的那家银行旁边也有一家店。严格来说,那不是咖啡馆,而是西饼店,但里面有个喝咖啡的地方。这样一来,如果三井女士误认为你女朋友在这家店工作,也就不奇怪了。”
“我母亲一直去那家店吗?”
“我去那家店确认了。那家店叫卡特罗。我把三井女士的照片给女店员看,店员说她的确来过很多次。可见,三井女士一直认为那个店员是你的女朋友。”
弘毅咬着嘴唇,摇摇头。
“她这是干什么?两个多月。跟店员说说话不就知道了……”
“她不是说了吗?她想在远处守护。我想她是在看到那个店员之后,觉得不能让对方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她肯定是想过一段时间平静下来再去自我介绍。”
“她为什么那么想?”
“你去那家店看看就会明白。去那家店,看到那个店员。三井女士搬到小传马町后,每天应该都过得很快乐。她完全沉浸在默默守望的愉悦中了。”
弘毅完全不理解加贺的意思。看他不解,加贺重复道:“你去了就知道。”
6
还有十五分钟就打烊时,健一出现了。他西装革履。
“客户就在附近,我跟公司联系过了,说我可以直接回家,就想和你一起回去。”
“那你喝点咖啡等我吧。”美雪说道。
健一“嗯”了一声,走到咖啡厅。中西礼子上前招呼,她也认识健一。
健一一直非常疼爱美雪,尤其是最近,他就得更加温柔了,应该是担心美雪的身体。
美雪将手放到肚子上。她怀孕已六个月,肚子的隆起变得明显起来。她看了一眼放在收银机旁的手机,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小狗手链,据说可以保佑生育平安。这是那个几乎每天都来,眼神温柔的女人送的。
“这是我在水天宫买的,祝你生一个健康的宝宝。”某天,那人这样说道,将手机链送给了她。
她现在也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昨天来的刑警告诉她,那人已去世了。
刑警给她看了张照片,问她见没见过照片上的人。她吃了一惊,照片上就是那人的笑脸。不知为什么,刑警的表情非常悲伤。他又问了一些细节,比如美雪和那人说过什么,那人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美雪内心无法平静,便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了?”
刑警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回答了她,答案和美雪的不详预感一致。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死了,而且是被杀了。
美雪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依然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不禁流下泪来。美雪一一回答了刑警的问题。她无法提供什么重要线索,但还是拼命回忆。
刑警最后说了一句“我想我还会再来”,便回去了。直到最后,他都表现出一画怜悯的样子。美雪不清楚原因。
有人来了。玻璃门打开后,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看起来都是二十出头。美雪条件反射似的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那两人表情僵硬,女人微低着头,男人直直盯着美雪。
美雪感到奇怪,因为他们都不看放蛋糕的玻璃柜。
但她还是笑脸相迎。在这一瞬间,她大吃一惊。
她对这个男人的眼睛有印象。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但又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她将视线转向收银机,盯着手机链看了一会儿,又看向那个男人。
和那个人的眼睛的一样,她想。
第六章 翻译家朋友
1
三井峰子微笑着,单手端着茶杯。她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微卷的头发自然地拢在后面。
“啊,太好了。”多美子说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峰子笑而不答。
铃声响了,是门铃的声音。多美子回头向门口看去。门开着,她看见有人走了出去。
是峰子,她想。刚才还在面前的峰子走出了房间,必须去追。多美子心下着急,身体却动弹不得。她想站起来,脚却不听使唤。
铃声又响了。她心想,必须帮帮峰子,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必须尽快留住她。
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多美子的脚,正因为如此她才动不了。她低头一看,发现有人趴在那里,竟是峰子!她的头开始骨碌碌地转动,就要看见她的脸了——
猛地一个痉挛,多美子醒了。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还没写完的文章。最后的部分文字混乱,内容不明。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趴在桌上睡着了。她遍身冷汗,心跳极快。
铃声又响了,好像不是来自梦境。多美子站起来,将手伸向墙上的对讲机。
她说了一声“喂”,听筒里马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日本桥警察局的刑警。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
过了两三秒,她才反应过来是警察来了。她想起来了,确实听谁说过,负责那个案件的就是日本桥警察局。
“吉冈女士,吉冈多美子女士。”对方大概听她没有回答,又喊了几句。
“啊,是,请进。”她按下开锁的按钮,挂好话筒。
多美子回到电脑桌前,坐在椅子上。桌上杯子里的奶茶还剩下约三分之一。她想起打盹前正在喝奶茶,于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完全凉了。
她长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刚才的梦。峰子的笑脸还朦朦胧胧地留在脑海中。梦里的峰子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但也许是错觉。她喜欢与灵魂有关的故事,但完全不相信灵魂的存在。
多美子将胳膊撑在桌子上,按了按额头。轻微的头痛已持续多日,都是因为睡眠不足。案件发生后,她还从没躺在床上好好睡过,最多坐在沙发或椅子上打盹。当她想要躺在床上好好睡觉时,那些令人讨厌的回忆便开始复杂,甚至连打盹都很难。
门铃响了,应该是日本桥的警官上来了。多美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通过门镜观察门外。
.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穿着T恤,外罩短袖衬衫,右手拿着一个纸袋。此人看起来不像警察,但多美子并不觉得可疑。她见过此人,他的确是刑警,只是名字想不起来了。他应该给过她名片,但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她打开门。刑警微笑着鞠了一躬。
“百忙之中打扰了。”
多美子翻起眼睛看着刑警。
“到底有什么事?那之后已经有几个刑警来问了很多事情。”
她说的“那之后”,是指上次这个刑警问过她之后。接到通知后,最先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这个刑警。
刑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们非常清楚您会很烦。但每当案件有了新进展,发现了新情况,我们都会和所有案件相关者沟通。为了破案,希望您能配合。”
多美子叹了口气。
“我没说不配合。您想问什么呢?”这时多美子想起来了,这个刑警姓加贺,说起话来温和亲切,让人安心。
“我有很多要问的,在这里站着说恐怕……啊,对了,都说这个好吃,我就买了一些。”加贺递过纸袋。
“给我的?”
“是的,百香果和杏仁豆腐果冻。啊,莫非您不喜欢甜食?”
“那倒不是……”
“那么请收下吧。据说放在冰箱里,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多美子接过纸袋。里面好像放了干冰,盒子冰凉,直沁皮肤。
她心想,这个说不定能吃下去。案件发生后,她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完全没有食欲。
“路对面有家咖啡馆。”加贺说道,“我到那里等您,您能过来一下吗?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
多美子摇摇头,打开门。
“要是只说话,在我家里就行。”
“可是……”
“我懒得换衣服,要是出去还得化妆。”她穿着一件毛巾料家居服。由于在家中工作,她平常大都是这副打扮,“我已经过了会在意跟男人独处一室的年纪。请进,只是家里有点乱。”
加贺表情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句“打扰了”,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放着电脑桌,对面是沙发和桌子,没有餐桌。拉门背后是约十一平方米的卧室,那里终究还是不能让别人看的。
多美子让加贺坐在沙发上,走进厨房。她从冰箱里取出大麦茶,倒进两个玻璃杯中,端到桌上。加贺点头道谢。
“心情平静些了吗?”加贺喝了口大麦茶,问道。他的眼神在多美子和电脑之间游走。
“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有时会觉得是梦,但这就是现实。一旦确认这个事实,又会伤心难过,想着必须得接受……这些天总是这样。”多美子浅浅一笑,嘲笑着自己的脆弱。
“昨天举行了三井女士的葬礼,您参加了吗?”
多美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上了一炷香。但我本不想去。我没脸见她的家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道歉。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看一眼她的遗像。”
加贺皱起眉头。
“您没必要这么想。以前我就说过,这不是您的错。错的是凶手,是将三井女士杀害的人。”
“但是……”多美子低下头,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您可能会觉得我啰唆,但请让我再确认一下。”加贺说道,“按照最初的约定,您要在七点时去三井女士的住处,但六点半左右您打电话将时间改成了八点,没错吧?”
多美子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刑警这种人真是没完没了,这件事不知已经重复多少遍了。
“没错。七点钟我要见一个人,所以推迟了时间。”
加贺打开记事本。
“那个必须要见的人是日裔英国人橘耕次。你们在银座的克鲁特西亚珠宝店见面,七点半分开,对吧?然后您直接去了三井女士的公寓,发现了她的遗体。到这里为止,您有什么要纠正的吗?”
“没有,您说得没错。”
她知道警察正在调查自己供词的真伪,因为她听耕次说,警视厅的人找过他。
“我没说我们谈话的内容,他们倒是想打听。”耕次在电话中乐呵呵地说道。见多美子沉默不语,他慌忙用流畅的日语道歉。“对不起,这不是该笑的时候。”他本是日本人,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去了伦敦,入了英国籍。
“那天您和三井要见面的事,都有谁知道?”加贺问道。
“我跟橘说了,没告诉别人。”
加贺点点头,环视四周,视线停在电脑桌上。
“那是您的手机?”
“是的。”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
多美子拿起手机递给加贺。他说了句“我看一下”,接了过来。他不何时已戴上了白手套。
手机是红色的,是两年前的机型,多美子正想要换新的。樱花花瓣形状的手机链是去年系上的。
加贺说了声“谢谢”,将手机还给多美子。
“这个怎么了?”多美子问道。
“冒昧地问一下,最近三井女士身边有没有人丢手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丢手机?没听说过。”
“是吗……”加贺沉吟起来。
“怎么回事?要是有人丢手机,会有什么问题吗?”
加贺没有马上回答,仍在思考。多美子觉得这可能是调查的秘密,不能对一般人讲。然而,他很快便开口说道:“有人用公用电话找过她。”
“啊?”多美子不解。
“有人用公用电话拨打过三井峰子女士的手机,是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左右,也就是案发前。开始我们对拨打这个电话的人一无所知,但最近查明,此人应该和三井女士比较亲密。有人碰巧听到她接电话,说她没有使用敬语。从对话内容来看,对方好像是把手机落在哪里或者丢了。”加贺一口气说到这里,看着多美子,“到底会是谁呢?您有什么线索吗?”
加贺忽然发问,多美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什么线索。要是查明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加贺慢慢往前探身。
“我以为,打电话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为什么?”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有一个事实毋庸置疑,那就是凶手是三井峰子女士自己请到家里的。但凶手不太可能忽然来访,很可能事先便已联系妥当。三井女士原本和您约好七点见面,要是那样,三井女士肯定会说自己没空,婉拒客人来访。但她没那么做,而是将凶手请到家中。我想这很可能是因为您已经联系过她,将约定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
加贺条理清晰地说完,看着多美子,又慌忙摆了摆手。
“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指责您。”
“嗯,我知道。我承认我改时间和案件的发生有很大关系。”多美子感觉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请继续说。”
加贺咳嗽一声。“可见,凶手是在您打完电话后联系的三井女士。而且在来电列表中,您的电话后面只有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
多美子恍然大悟。
“您说的我非常明白,但我真的没什么线索。”
“请好好想一想,那人和三井峰子女士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您至少应该从三井女士口中听过一两次那人的名字。”
听加贺语气坚决,多美子看向他。
“您为什么那么肯定?即便关系不怎么亲密,有时也会根据对方的情况而不使用敬语啊。我就是那样的。”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不仅因为说话的语气。”加贺说道,“我刚才说过,那个公用电话是在下午六点四十五分左右打来的。我们假设对方说想去三井女士家,但三井女士已经和您约好在八点见面。一般人会以没时间为由拒绝对方,她却没这么做。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多美子侧着脑袋。
.
“只有一个可能,打电话的人那时就在三井女士的公寓附近。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忽然被提问,多美子一时有些慌张,但马上便明白过来。
“您想说打电话的人知道峰子住在哪里?”
“正是。”加贺满意地点点头,“就连三井女士的前夫和儿子都不知道她搬到了哪里。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小传马町吧?”
“嗯,她说这是inspiration。”
“也就是说,三井女士跟这个地方原本没有任何关系,凶手也不可能是偶然来到这里。因此可以认定,凶手早就知道三井女士住在这里,而且可以不打招呼临时拜访。这样,难道不可以说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刑警的分析很在理。原来调查也一点点地有了进展。多美子心下感叹。
“您说的我都懂了。您来找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无法马上想起什么,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当然,您慢慢想,没关系。前几天我给您的名片您还留着吗?”
见多美子不知如何回答,加贺迅速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您要是想起什么,就请联系我。”他说着站了起来。
多美子将加贺送到门口。他握住把手,回头说道:“我已经说了,您没必要自责。而且多亏了您,调查速度加快了,案情也清晰起来。”
多美子明白加贺这番话不仅仅是安慰,但她还是无法点头。她转开视线,歪了歪脑袋。
刑警道声“打扰”,走了出去。
与多美子至今仍保持联系的大学时代的朋友不多,三井峰子是其中之一。以前她有很多朋友,但她们纷纷结婚生子,联系越来越少。也许那些朋友之间有交流,唯独撇下了单身的多美子。
峰子是结婚较早的一个,而且当时已经怀孕。在她忙着照顾孩子的日子里,她们之间几乎失去了联系。但正因为非常年轻时便怀孕生子,峰子很早便从养育孩子的辛苦中解脱出来。当她的独生子升入小学高年级时,她给多美子打电话的次数多了起来,电话的内容大多是发牢骚,说她无法从生活中得到快乐。多美子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听了却真的生起气来,对多美子说:“你是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的。”她甚至边哭边说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她的丈夫好像对家庭不闻不问,夫妻间的感情已经破裂。
峰子非常羡慕多美子有自己的事业,尤其羡慕她做翻译。这一点多美子能理解,她记得峰子从大学时代起就想以翻译外国民间传说和童话为业。
多美子曾对她说:“那你就做吧。要是有时间,家务不忙时也可以做。”
但峰子非常苦恼,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丈夫反对她工作,即使在家做点副业也不允许。
既然是夫妻间的问题,多美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听峰子的牢骚。
但最近情况有了转变。峰子开始考虑离婚,契机是她的独生子离家出走。但峰子面临一个难题——离婚后的生计问题。
“你能来帮我吗?”多美子轻松地说道。她经常同时按几项工作,而与她趣味相投的助手辞了职,她正想找人代替。
峰子看起来不太自信。多美子试着让她翻译一些东西,她都做得很好,几乎没什么问题。多美子询问原因,她说这些年来唯独没放弃过学习。
大概因为生计有了保障,峰子下定决心,不久便向丈夫提出离婚。令人吃惊的是,她丈夫清濑直弘非常干脆地答应了。只是在财产分割时,考虑到直弘的家产,峰子得到的数额相当低。多美子对峰子说应该多要点,峰子只是笑着说:“无所谓,比起钱来,我更想得到自由。”
她开始独自生活时,多美子便决定将翻译的工作分给她。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独自翻译,所以多美子决定在此之前帮助她。能和老朋友做同样的工作,多美子也感到非常高兴。
刚离婚时,峰子暂住在一个朋友位于蒲田的公寓中。大概两个月前,她搬到了日本桥的小传马町。多美子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峰子说是inspiration,但多美子认为其中必有缘由,而且绝非坏事。因为峰子每当说起那件事,总是一脸幸福,那里肯定有什么让她期待。多美子认为总有一天峰子会告诉自己,便没有多问。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一件意外让两人的友情产生了动摇。发生意外的不是峰子,而是多美子。
多美子和橘耕次是在大约一年前认识的。她和出版社的人一起去千鸟渊赏夜樱,一个编辑带上了橘耕次。他比多美子小三岁,也正单身,是影像编导。由于和一家企业签约,他两年前来到了日本。
他们认识不久便相爱了,经常约会,试探彼此的想法,但从未提用结婚或同居。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埋头工作,只在想放松心情时才住在一起。他们都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最近,耕次提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他说想去伦敦发展,希望多美子能一起去。
对于忽然来临的求婚,多美子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很乱。但各种感情交错之后,留下的仍是愉悦与幸福。
她在日本没有需要照顾的家人,也没有长期签约的工作,随时可以和耕次一起离开。她只担心一点,那就是峰子。
峰子相信多美子对她说的那句“在你能够独立翻译之前我会帮你”,才迈出了新人生的第一步。若现在放手不管她,多美子会感到良心不安。
但她也不可能拒绝耕次的求婚。他现在已是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考,多美子向峰子说明情况,她觉得峰子应该能理解。
但她想得太单纯了。峰子听后,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
“你说你会帮我,我才决定离婚的……”她语带怨恨。
多美子觉得不能怪峰子。要是换成自己,或许也会生气。不,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担心。
她们有过这么一段不愉快的对话后便分开了,那是三周前的事。后来她们又约了见面,正是六月十日那天。
两人本约在七点见面,但多美子又打去电话改变了时间。因为耕次忽然打来电话说想见她,说自己在银座等她。
多美子来到银座,耕次将她带进一家珠宝店,将一枚钻戒拿到她面前。
耕次说只要多美子喜欢,就只剩下签字了。多美子虽已一把年纪,竟也感动得热泪盈眶。如果旁边没人,她真想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走出珠宝店,多美子将戒指交给耕次保管,自己乘出租车去了小传马町。这是她第二次去峰子的公寓。她在车里想,先不告诉峰子戒指的事。
到峰子的公寓时离八点还有四五分钟,多美子乘电梯来到四层,按下门铃,但没有反应。她又按了一次,但结果相同。她觉得奇怪,便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没锁。
她一走进房间,就看见峰子倒在地上。她脑中首先闪过脑中风这个词,因为她爷爷就曾在洗澡时晕倒。
但在查看峰子的脸色时,她发现峰子脖子上有勒痕,随后又看见峰子睁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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