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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3-村上春树

_3 村上春树(日)
傍晚时来到床前的车将父亲运往检查室。天吾下到食堂喝茶,然后用那里的公共电话给深绘理打电话。
“有什么情况吗?”天吾向深绘理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深绘理说,“和平时一样。”
“我这边也没什么情况。每天都差不多。”
“但是时间在向前进行。”
“正是。”天吾说,“时间每天都在向前进行着。”
“刚才乌鸦来过了。”深绘理说,“很大的乌鸦。”
“那只乌鸦每天傍晚的同一个时候都会到窗边来呢。”
“每天都做着相同的事。”
“正是这样。”天吾说。“和我们一样。”
“但是和时间没有关系。”
“乌鸦应该不考虑什么时间。时间观念恐怕和人类不同。”
“为什么呢。”
“人类把时间表示为直线。如同在一根长的棒子刻上刻度一般。这里是未来,这里是过去,现在在这个点上。就像这样。能明白吗?”
“大概。”
“但是实际上时间并不是直线。恐怕什么形态也没有。不具备任何意义上的形态。但是我们并不能在脑中浮想没有任何形态的东西,所以为了方便将其作为直线认知。进行这种概念置换的,只有现如今的人类。”
“但是也许我们是错的。”
天吾对此考虑了一会。“也许将时间作为直线的事是错的?”
没有回答。
“当然有这样的可能性。也许我们是错的,而乌鸦是对的。时间也许完全不是什么直线。也许是拧着的环形也说不定。”天吾说道。“但是人们从几万年前开始就这么做了。也就是时间永远都被认定为直线。以此作为基本的尝试采取行动。而且到现在为止,这么做都还没有特别的矛盾出现。所以作为经验法则来看是正确的。”
“经验法则。”深绘理说。
“根据大量的案例,得到一个正确的基于事实的推论。”
深绘理沉默了一会,天吾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这个。
“喂喂。”天吾在确认对方的存在。
“你要在哪里待到什么时候。”深绘理不加问号地问道。
“我在千仓待到什么时候?”
“是的。”
“还不知道。”天吾诚实回答道,“在弄明白之前还是待在这里。现在还不好说。还有几件事没弄清楚。还想再看看情况。”
深绘理在电话那端沉默着。一旦她沉默下来气氛就跟着消失了。
“喂喂。”天吾又打招呼道。
“别误了列车。”深绘理说。
“会注意的。”天吾说,“不会误了列车的。那边没事吧?”
“之前有人来了。”
“什么人?”
“NHK的人。”
“NHK的收费员?”
“收费员”她不带问号地问道。
“和这个人说话了?”天吾问。
“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NHK是什么东西,她原本就不明白。一些基本的社会常识对她来说是不具备的。
天吾说道,“解释起来会很长,不能再电话里和你细细说明。简单地说,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组织,很多人在那里工作。每个月到日本的人家去征收费用。但是我和你没有交费的必要。我们什么也没占用。总之你没开门吧?”
“没有开门,像你告诉我的那样。”
“这样就好。”
“但是被叫做小偷。”
“这个你不必在意。”天吾说。
“我们什么也没偷。”
“当然。你和我什么坏事也没干。”
深绘理在电话那端沉默着。
“喂喂。”天吾说。
深绘理没有回答。也许她已经切断了电话。但是也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
“喂喂。”天吾又一次,稍微大声地说道。
深绘理小声地咳了几声。“那个人很了解你的事。”
“那个收费员?”
“是的。NHK的人。”
“然后他说你是小偷。”
“不是在说我的事。”
“是在说我吗?”
深绘理没有回答。
天吾说道。“不管怎么说家里没有电视,我们什么也没从NHK那里偷走。”
“但是因为没有开门很生气。”
“这也没关系。生气也没有什么。不管说了什么,绝对不能开门哟。”
“不开门。”
这么说完之后深绘理突然挂断了电话。或许也不是突然。对她来说这时放下听筒是极其自然富有伦理的也说不定。但对于天吾的耳朵来说,多少是突然的挂断方式。天吾很清楚,想要推测深绘理在想着什么感受着什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经验法则来说。
天吾放下话筒,回到父亲的房间。
父亲仍然没有回到房间。床的被单上还留有父亲的凹痕。但是空气蛹没有出现。房间沾染着微冷傍晚的黑暗,只有不久前存在于此的人残留的一点痕迹。
天吾叹口气,坐到椅子上。两手放到膝上,长时间地凝视着床单上的凹痕。之后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向外望去。防风林上流淌着晚秋的云,已是许久没有看见这么美丽的晚霞。
NHK的收费员怎么会【很了解我的事】呢?天吾不明白。之前也有NHK的收费员来过,大概一年前的时候。那时他站在门口,仔细地向收费员说明房间里没有电视。自己也完全不看什么电视。收费员不是十分理解他的话,嘟嘟囔囔地在嘴上抱怨着,再没说什么回去了。
今天来的是那时的收费员吗?确实还记得那个收费员叫他小偷来着。但是同一个收费员一年之后再来,说是【很了解】委实有些奇妙。当时两个人无非是在门口站着说了五分钟的话。
算了,天吾想。总之深绘理也没有开门。收费员不可能再来的。他们有自己的分配任务,对于和拒绝付费的人一言不和已经是精疲力尽。所以为了节省劳动力,会向容易征收的人家去收费,而绕过麻烦的地方。
天吾再次看向床单上父亲留下的凹痕,然后想起了很多被父亲穿坏的鞋子。日复一日地走在收费的路线上,父亲在长长的岁月里穿坏了数不清的鞋。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鞋子。黑黑的,底很厚,是非常实用而便宜的皮鞋。之后磕磕碰碰,磨磨蹭蹭,直到最后被穿得后跟完全歪掉。每当看到这些严重变形的鞋子,少年时代的天吾的胸口就会发疼。他不是对父亲感到可怜,而且对鞋子。这些鞋子让他联想到被利用到无以复加,最后濒临死亡的悲惨的农活动物。
但是现在再想起来,现在的父亲,和将死的农活动物不是一样的么。和磨坏的皮鞋不是一样的么。
天吾再次看向窗外,眺望着西向火烧云浓浓的颜色。然后想着发出虚弱的青白光的空气蛹,想着沉睡其中的少女时代的青豆。
那只空气蛹还会再次出现吗?
时间真的是直线形态的吗 ?
“怎么样都是僵局。”天吾对着墙壁说道。“变数太多。即使是前数学神童也解不出来啊。”
当然墙壁什么也没回答,也没有发表意见。仅仅是无言地反射着晚霞的颜色。
第四章 牛河奥卡姆的剃刀
住在麻布的老妇人,也许和【先驱】的领袖暗杀有着某种关系,牛河这么想着,却怎么也闹不明白。牛河将她的身边一点点清扫了一遍。因为是一个非常有名,又有社会地位的人,所以调查起来没怎么花功夫。丈夫是战后实业界的一个大人物,在政坛也有相当的影响力。事业的中心主要是投资,不动产,大型连锁小卖店和运输业,周边展开的领域也有很深的涉猎。50年代过半丈夫去世,又她继承了事业。她非常有经营的才能,特别是占了有洞察危机的能力的便宜。60年代后半,她感到公司的经营过于庞大,于是有计划地将几个部分的股票高价卖出,徐徐地缩小组织规模。然后将精力倾注到剩余部门的实力强化上。多亏这样,不久之后石油危机到来,她才以最小的创伤支撑过去,储存了丰厚的资金。可以说她深谙如果将对别人来说的危机,转化成对自己的绝好时机。
现在的她已经从事业经营中抽身,迎来了70岁过半。有着丰厚的财产,每日在广阔的宅邸里过着谁也不来打扰的生活。生在富裕家庭,和资本家结婚,丈夫死后更加的富有。为什么这样的女性会有计划杀人的企图呢?
但是牛河就老妇人的事,做了更加深入的调查。没有发现什么类似线索的东西,除了老妇人运营的【安全小屋】让他多少有些在意。就为家庭暴力所烦恼的女性无偿提供庇护所的行为自身来说,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可以说是健全有益的社会福利。她在经济上有余力,遭遇到不幸的女性也对她的关爱深表感谢。但是这所公寓未免太过警戒了。结实的门锁,德国牧羊犬,好几台的摄像机。牛河对此不得不有些做的过头了的感觉。
牛河最开始确认了老妇人居住的那块地和房子的产权。这些都是公开的情报,只消去房管所一趟立马就能明白。土地也好房屋也好,全都是她个人名义下的财产。也没有做担保。单纯明快。说是个人资产,每年都要缴纳相当的固定资产税。每年缴纳这个程度的金额,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继承税应该也非常之高,大概是连这个也不在意吧。在有钱人中很少见。就牛河知道的来说,没有比有钱人更讨厌缴税的人种了。
丈夫去世之后,虽说是一个人住在宽阔的宅邸里。当然不会是一个人生活了,应该有好几个佣人也住在里面。有两个孩子。长男继承了事业,有三个孩子。已经结婚的长女十五年前病死了,那边没有孩子。
这种程度的情报很容易就能弄到手。但是再向前突进,想要深入了解她的个人背景的话,就突然碰了硬壁。向前的通路全都关闭着,围墙高耸,门上上了好几道锁。牛河清楚,她没有将自己的私有部分曝光于世的打算。所以为了贯彻这个方针,倾注了相当多的手腕和金钱。她对任何回应都不做回答,也不发表言论。不管怎么搜寻资料也见不到她的照片。
港区的电话簿里印着她的名字。牛河试着打了电话。不管怎样先从正面试试是牛河的作风。铃声还没响到两声时一个男人接了电话。牛河用了假名,借着某个不错的证券公司的名字。“有一些在持投资股票的事,想和夫人商讨。”开口道。对方说,“夫人不能够接电话。一切事物都由我来负责。”如同机械合成般的事务性声音。由于公司的规则,不能将事情告诉本人以外的人。这样的话,几天后会把需要的文件邮寄过去。牛河说道。非常希望您这么做,对方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没能和老妇人说上话,牛河也不怎么感到失望。本来也就没这么期待着。他所明白的是,为了保护隐私她花费了何种程度的精神。真是十分地耗费脑力。她在那所宅邸中,被多少人重重保护着。这样的氛围通过电话里的男人——恐怕是秘书——的口吻中传达出来。电话簿里印着她的名字,但是她直接通话的对象有限。除这以外的对象都像妄图钻进砂糖壶的小蚂蚁一般,被毫不犹豫地打发出去。
牛河装作在找出租屋的样子,在附近的房屋中介转悠,想要弄清楚到安全小屋的那幢公寓的事。几乎所有的中介都不知道有那样的一座公寓。这一带是东京的几条高级住宅街之一。基本全都是高价房屋。二层木质公寓什么的他们毫不关心。他们一见到牛河的脸和衣服,就没正经看待他。如同丝毫不想温情对待被雨淋湿长着疥疮尾巴折断一点的狗钻进门缝一样。
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家似乎很久以前就开始干的小房屋中介钻进了牛河的眼里。守店的是个脸色蜡黄的老人,给人一种“嗨,那件事啊”的感觉,什么事情都能告诉你。虽然是个脸上干巴巴活像二级木乃伊的男人,但是这一带旮旮旯旯的事都知道,是谁都好,只想有个说话的人。
“那个房子是绪方先生的太太的呢。啊啊,以前也做过出租公寓。为什么绪方先生会有那个房子呢,详细情况不清楚。又不是不经营公寓就过不下去的境地。大概是想当做佣人宿舍之类的东西吧。现在怎么样不知道。啊啊,好像是当做受家庭暴力的女人的避难所吧。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是中介嘴里叼的那块肉咯。
这么说着,老人没张嘴,发出啄木鸟似的笑声。
“啊,避难所是吗?”牛河说着,递给老人一根七星。老人接过烟,牛河用打火机点上,非常美味地吸了一口。七星也能吸的这么有滋有味,真是难得的享受,牛河想。
“被家里的男人打了,肿着个脸跑出来的女人,啊,就藏在那里。当然咯,不收房租。”
“真是为社会做了好事呢。”牛河说。
“啊啊,就那样吧。反正多出一栋公寓,用用来帮助有困难的人。真是有钱人啊,不用考虑利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我们这等庶民不一样的呐。”
“但是绪方先生的夫人怎么会开始这件工作的呢。有没有什么契机之类的东西呢。”
“谁知道呢。大财主呗,不是爱好之类的么。”
“可是即使是爱好,帮助有困难的人也不是什么好的爱好呀。”牛河笑着说,“也不是每个有闲钱的人都这么做的吧。”
“这种事情,说是好,也确实是好事。俺过去也没少打过老婆呢。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事。”老人说着,张大着没有牙的嘴大笑起来。屡屡殴打老婆对他来说,似乎是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
“那么,现在有几个人住在那里呢。”牛河问道。
“每天早上都从那里散步路过,但是从外面屁也瞧不见一个。不过总有几个人住在里面的吧。世界上总有打老婆的男人的呀。”
“于世为善的人比起来,还是于世为恶的人多一点吧。”
老人又张大嘴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啊,做好事的人总没有啥也不干的人多。”
这个老人似乎有点喜欢牛河,让牛河有点沉不下气来。
“话说回来,这个绪方先生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牛河冷淡地问道。
“绪方先生的夫人啊,啊,不怎么清楚。”老人像个老树精似的皱起严肃的眉头说道。“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吧。虽然我在这附近做了这么久的买卖,也就是偶尔远远的见过几次。出门都是司机开车,买东西都是女佣人在干,还有一个秘书样的人,大部分的事情都由那个男人管。不管怎么说都是教育好的有钱人,和我们这样的下贱人是不会搭上话的啦。”他挤着脸,从皱纹中看着牛河。
【我们这样的下贱人】的集合,似乎是以脸色蜡黄的老人自己和牛河为中心的。
牛河问道,“绪方先生的夫人,从多久之前开始这个【给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的安全小屋】的活动呢?”
“唔……准确的时间不清楚。庇护所的事,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所公寓里频繁有人进出是在四年前吧,四年或者五年。就是那样。”老人拿起暖瓶,喝了口凉茶。“从那时候开始门也换了新的,警备也突然严厉起来。不管怎么说都是【安全小屋】嘛。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话,住在里面的人当然不能安心过日子咯。”
之后老人似乎是突然回到现实里似的,用探寻的目光望着牛河。“那么,你是在找合适的公寓咯?”
“是这样的。”
“那你还是去别的地儿吧。这里可是最好的住宅地,即使有出租的房子,也全是给在大使馆工作的外国人的高价货。以前的时候哇,不是有钱人的普通人也都住在这一带。我们也做些便宜房子的买卖。但是现在可是哪儿都没有纳言不敢的房子啦。所以我想着也差不多要关门了。东京市中心的房价发疯一样地涨(有北京厉害么,译者问),我们这样做小买卖的都快干不下去咯。你要是没什么闲钱,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房子吧。”
“我会这么做的。”牛河说。“不是我说,我可是什么闲钱都没有。”
老人呼地吐出香烟的烟雾和叹息的混合体。“但是如果绪方先生的夫人去世的话,这片宅邸迟早会消失的哟。儿子是个精明人嘛。这样的一等地,还这么大,不可能放着不用的。不消一会肯定呼哧呼哧地建起超高级的公寓。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做工作画图纸啦。”
“这样的话,这一片安静肃穆的气氛就会变了吧。”
“啊啊,那肯定会不一样的。”
“夫人的儿子,是做什么买卖的呢?”
“基本上是不动产业噢。啊啊,大概和我是同行吧。话是这么说,干的事情可是月亮和王八,劳斯莱斯和自行车的区别。那边运用资本,不断买进大的物件,进行组装,直到最后吃得一滴油水不剩。我这边就只能围着点零散的破事瞎转。真是残酷的世界啊。”
“刚才我在附近走了走,看了一看,呀,真让人佩服呢。真是不得了的宅邸。”
“啊,那可是这一带最好的住宅区。如果那些漂亮的柳树被砍倒,光是想象一下我的心就开始疼了。”老人说着,痛苦地摇摇头。“希望绪方先生的夫人能活久一点呀。”
“正是这样。”牛河同意道。
牛河试着联络了【遭遇家庭暴力女性的商量室】(我很想翻译成知心姐姐小屋)。令人惊讶的是,电话本里就这么原原本本地印着这个名字和电话。是个以几个律师为中心的靠志愿者运营的非盈利团体。老妇人的安全小屋和这个团体合作,接纳从家里逃出来无家可归的女性。牛河用事务所的名义提出会面的申请。既【新日本学术艺术振兴会】。有提供资金援助的可能性是他的诱饵。这样定下了会面的日程。
牛河向他们递上了名片(和给天吾的是同样的名片),向他们说明法人的目的是每年选出一个为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优秀非盈利团体,然后提供赞助金。候补之一就是【遭遇家庭暴力女性的商量室】。虽然不能说明赞助人是谁,但是赞助金的使用相当自由,只需年末提出一份简单的报告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义务。
对方是个年轻的律师,她细细观察着牛河的举止,似乎没抱什么好感。牛河的样子确实不能给除此见面的对象什么好感和信任感。不过他们面对着运营资金的慢性不足,不管是什么援助都欢迎。所以尽管有着些疑虑,暂时还是接待了牛河。
想再详细地听听活动的内容,牛河说道。律师向他说明了成立【遭遇家庭暴力女性的商量室】的缘由。还有他们是怎么成立起这个团体的。牛河虽然觉得这个话题无聊的不行,还是装出一副兴趣深厚的样子倾听着对方的解释。适当地插进话,大幅度地点头,做出佩服的表情。这么做着做着,对方也渐渐被牛河感染。开始相信也许牛河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可疑的人物。牛河可是训练有素的倾听高手,他竖起诚实的耳朵倾听的做法,总能让对方心平气和。
他抓住机会,立即把话题转向安全小屋的方向,遭遇家庭暴力而逃出来的可怜女人们,没有地方可以去的情况下,会到哪里藏身呢,牛河问。仿佛是在同情被强风翻弄的枯萎落叶般的女人们的命运一般,脸上浮现出同情,
“为了应对这样的场合,我们准备了几间安全小屋。”年轻的律师答道。
“是叫做安全小屋吗?”
“是暂时的避难所。虽然数目不多。这个场所是由慈善家提供的,其中有一整栋的公寓。”
“一整栋的公寓。”牛河佩服似的说的。“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物。”
“是呀。联系我们说,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了我们的活动,想多少做点什么。没有这些人们的帮助,这个组织也不能运营下去。现在几乎是靠捐助进行活动的状态。”
“真是非常有意义的活动呢。”牛河说道。
律师的脸上浮起没有防备的笑容。真是没有什么比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的人更加好骗了,牛河再次这么想道。
“现如今有几位女性住在那所公寓里呢?”
“随着时间的不同数目也有不同。是这样的,现在大概有四到五个人。”律师说道。
“那位提供公寓的慈善家,”牛河说,“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开始从事这方面的活动的呢?这里面有什么契机之类的吗?”
律师歪着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很久以前,就在个人范围内从事着相同的活动。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边能做的,只是充满感激地接受好意。那边没有说明的话,我们也不会一一地询问理由。”
“当然。”牛河点头道,“话说,安全小屋是保护隐私的吧?”
“是的。不得不保护女性们的安全,而且很多慈善家都希望匿名。不管怎么说也是和暴力行为做斗争的呀。”
之后谈话继续了一会,从对方律师那里也没能问出更多的情报。牛河弄明白的是以下事实:
【遭遇家庭暴力女性的商量室】真正开始活动是在四年前。不久之后一位慈善家联系他们,提出能提供一所现在闲置的公寓作为安全小屋。报纸上介绍了他们的活动,这位慈善家看到后联系了他们。提供协助的条件是绝对不能公布姓名。但是从谈话的流向来看,毫无疑问这位慈善家就是麻布的老妇人,安全小屋就是她所有的木质公寓。
“非常抱歉占有你们的时间。”牛河严肃地向这个理想主义的年轻小律师感谢道。“从事的真是非常充实有益的活动。我会把这次的谈话转达回去,请理事会进行商讨。相信近期内会给您联络。衷心祝愿活动能取得更好的发展。”
牛河接下来干的是调查老妇人女儿死的事。她和运输省的精英官僚结了婚,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死因还不清楚。丈夫在妻子死后马上离开了运输省。能探明白的事实到此为止。丈夫突然从运输省辞职的理由也不清楚,在这之后他走向什么样的道路也不明。也许他的辞职和妻子的死有什么关联,也许没有关联。运输省可不是面对一般市民积极热情公开省内情报的机关。可是牛河具有敏锐的嗅觉。这其中有什么不自然的东西。牛河怎么也不认为这个男人会因为失去妻子过于悲痛,舍弃事业,辞去工作,隐居于世。
就牛河的理解来说,三十六岁就病死的女人并不多。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不管人在什么年龄,处在何等优渥的环境,都有可能突然得病丢了性命。有可能是癌症,有可能是脑瘤,有可能是腹膜炎,也有可能是急性肺炎。人的身体就是这般脆弱而不确定。但是处于富裕环境的女性三十六岁就见了阎王,就概率来说,比起自然死亡还是自杀或者事故的可能性大些。
进行一下假定吧,牛河想。从现在起开始遵从有名的【奥卡姆剃刀】法则。尽可能地运用简单地假说,姑且剔除掉无用的因素。沿着一条主线分析事情的发展。
假定老妇人的女儿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的怎么样呢,牛河合着双手想到。将自杀伪造成病死公诸于世也不是很难。特别是对于有钱且有影响力的人来说。再向前推进一步。假定女儿遭受了家庭暴力,对人生感到绝望,于是了结了自己的性命怎么样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世界上被称作精英的人群中也有着绝不算少的部分——如同社会上的分摊任务完成之后接受剩余部分一般——令人作呕的性格呀,阴暗潮湿的性取向等等,这也是一般人都知道的事实。
好,如果是那样的场合,作为母亲的老妇人会怎么样呢?想着这是命运,没有办法,就那样妥协了吗?不,不会的。一定会追查女儿的死因,然后施加以相应的报复。老妇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牛河现在大概明白了。非常有胆魄的聪明的女性,也有明了的事业,一旦下定决心绝不犹豫地实行。为达目的毫不吝惜地花费自己的资力和影响力。伤害,损毁了自己的心爱之物,最后连命都拿走了的人,她不会置之不理。
但是实际上对女儿的丈夫施加的是何种报复,牛河不知道。那个人的行迹已然从世间消失。不过老妇人不至于把那个男人杀了。毕竟是心机深沉的冷静的女性。有着广阔的视野。不至于做的这么露骨。即使这样毫无疑问也一定采取了某些惨烈的举措。而且不管干了什么,她都不会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
但是失去女儿的母亲的愤怒与绝望,没有仅仅停留在达成的个人报复上。某天她从报纸上看到了【遭遇家庭暴力的女性的商谈室】的活动,提出要给予协助。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市内的一栋闲置公寓,无偿提供给无处可去的女性。出于同样的目的也使用过那里,所以大致的情况都很明白。只是要求不能公开姓名。主管着这个团体的律师们当然对这个申请表示感谢。和公共团体的联系,让她的报复心更为广泛而有用,较之以前更加得到了升华。这既是契机也是动机。
到目前为止的推测都能说是通顺的。虽然没有具体的根据,一切都还只不过假设。但是采取这样的理论,大部分的疑问暂时都能解释通。牛河舔着嘴唇,卡啦卡啦地搓着双手。但是从这里开始就有些麻烦了。
老妇人参加健身中心,在那里结识了名叫青豆的年轻女训练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契机,但是两人结成了秘密约定。然后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将青豆送进了酒店套房里,杀死了先驱的领袖。杀害方法不明。也许青豆有着特殊的杀人方法也未可知。结果是领袖在忠实又优秀的保镖的护卫下,仍然丢了性命。
虽然到此为止一切都不确定,但假说的线仍然系着。但是先驱的领袖和【遭遇家庭暴力的女性商谈室】之间有怎样的联系,牛河没了主意。他的思考被阻碍着,维系着的假说线也被剃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如今教团要求牛河的,是解答如下的两个疑问。一是【企图杀害领袖的人是谁】,还有一个是【青豆现在在哪里】
对青豆进行事前调查的是牛河。同种类的调查他做过不知多少次。也就是所谓的拿手业务。然后牛河得出了她很清白的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教团也这么汇报了。然后把青豆招进了酒店的套房里,做了引导肌肉舒展。她离开后领袖死了。青豆也不知去向。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可以说,他们因为这个对牛河有着非常强烈的不满,认为牛河的调查工作做的不够彻底。
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是毫无缝隙地做了调查。就像和光头男说的一样,牛河对待工作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细节。没有事先调查电话的通话记录确实是一个疏漏。但是不是特别重要的案件,通常也不会那么做。而且在他的调查范围内也没有发现一个青豆的疑点。
不管怎么说,牛河不能让他们一直对自己抱着不满。虽然酬金的部分是没话说,但毕竟是危险的群体。光是知道领袖的遗体被秘密处理的牛河,就已经成了他们的危险人物。不得不明确地给他们看到自己还算是个有用的人才,还有存活的价值。
没有具体的证据表明领袖的被害与麻布的老妇人有关。现如今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说推测。但在那柳树茂密繁绕的大宅邸中,一定潜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牛河的嗅觉这么传达着。这个真相必须由他来揭开。工作并不简单。对方的防卫坚不可摧,毫无疑问有专业人士所为。
会是流氓团伙干的么。
或许有这样的可能性。实业界,特别是不动产界里,为了避人耳目经常会动用小流氓。把一些暴力工作委托给这样的团伙。也许老妇人会借他们之力。但是牛河否定了这个可能。和他们打交道比较,老妇人是何等的教育良好。特别是为了保护【遭遇家庭暴力的女性】,很难认为会借助流氓团伙之力。恐怕她是精整了自有的警卫体制。强化了个人的防卫系统。很花钱的吧。好在她也不缺钱。而且这个系统必要的时候也能发挥相应的暴力作用。
如果牛河的假说是对的话,青豆恐怕得到老妇人的协助,早已潜伏在远方的什么地方了。仔细地抹去了行踪,赋予了新的身份,名字也全变了吧。说不定连外貌也完全不一样了。这样一来,即使牛河再怎么仔细搜寻,也不可能打探到她的去向。
总之只能先沿着麻布的老妇人这条线进行下去。试着找到几处破绽,再从这些破绽从搜索青豆的去向。也许能行得通,也许不行。不过牛河的身上有着敏锐的嗅觉,还有一旦粘上绝不放手的韧性。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能说得上的本事么,牛河自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向别人夸耀的能力么?
一样也没有。牛河充满确信地回答。
第五章 青豆 不管怎样隐藏气息
关在一个地方,每日送走单调而孤独的生活对于青豆来说并不怎么痛苦。早上六点起床,吃份简单的早餐。花一个小时左右洗熨衣服和整理床铺。中午的一个半小时前用tamaru准备的器具,高效率地活动身体。作为一个专业的训练师,她很清楚每日该给哪部分肌肉怎样的刺激。也很明白什么程度的负荷有益,什么程度是为过量。
午餐以蔬菜沙拉和水果为主。午后大部分时间坐在沙发上看书,然后睡一会午觉。傍晚时花一个小时做饭,在六点前吃完晚饭。太阳一落山,就出到阳台坐到庭院椅上,开始监视儿童公园。然后十点半上床睡觉。就这么周而复始着。可是这样的生活也并不特别感到无聊。
本来也不是喜爱交际的性格。长时间不和谁会面不说话,也不会感到不舒服。小学时也几乎不和同学开口。正确说来,如非必要谁也不和她说话。青豆在教室里已然是【原因不明】的异端分子,是个理应被排除被抹杀的存在。青豆不认为这么做事公正的,如果是她自己的错误或者问题,被排挤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并不是这样。小孩从一生下来开始,就不得不乖乖遵循父母的命令。所以在吃饭前必定大声地祷告,礼拜天时和母亲一道走在街上传教,因为宗教上的理由不能去寺庙远足,不能参加圣诞晚会,穿着别人穿过的旧衣服也不能有丝毫怨言。可是周围的孩子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也不去试着了解。只是一味地讨厌她,老师们也不理解她的存在。
当然青豆也能对父母撒谎。说是每天吃饭前作了祷告,不作也是可以的。但是她不想那么做。一个是面对神明———实际上做不做都好———不想撒谎,另一个是对面那样同学,她非常的恼火。这么讨厌我的话,就尽情地讨厌去吧。青豆这么想,进行祷告武宁说是对他们的一个挑战。公正是在站我这边的。
早晨醒来之后,换衣服去学校是最痛苦的。因为紧张而经常拉肚子,有时也会吐,还会发烧,有时也感到头痛或者手脚麻痹。即使这样也没有向学校请过一天假。一旦休息一天,接下来就会一直想要休息下去。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就再也不会去学校了。这就意味着自己输给了老师和同学。她从教室里消失的话,大家都会松一口气。青豆不想让他们舒心。所以无论如何痛苦,即使爬着也要去学校。而后咬紧牙关沉默地忍耐着。
和当时残酷的情况相比,如今钻进这小巧美丽的公寓,和谁也不开口说话对于青豆来说,反而求之不得。和周围的人其乐融融却只有自己沉默着的痛苦相比,还是在除了自己之外空无一人的地方沉默来的轻松自然。还有可读的书。她已经开始看tamaru送来的普鲁斯特。但她注意每天只读不超过二十页。花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仔细地读上二十页。之后放下,拿起别的书。然后睡前一定会读上几页《空气蛹》。既是因为这是天吾写的文章,也有她在1Q84年里活着的指南意义。
也会听音乐。老妇人送来了一箱的古典乐录音带。马拉的交响乐,海顿的室内乐,巴赫的键盘乐,各式各样的音乐都有。她想要的雅纳切克的《小交响乐》也有。每天一次听着《小交响乐》,配合做着无声的激烈运动。
秋已渐深。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地在变得透明。青豆努力地不去想些什么。可是不可能什么也不想。不知什么将真空填满了。但是至少现在的她,感到没有再去憎恨什么的必要。没有必要再去憎恨同学和老师。他再也不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孩了,也不必再被强制着信仰什么。也没有必要去狠殴打女人的男人。而且那种不时像高潮一般涌向全身的愤怒——想要把面前的墙壁打个粉碎般的情感的激烈的高涨——在不知不觉中业已消失不见。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那种情绪已经不会再有了。对青豆来说是件好事。可能的话她再也不想去伤害谁了。就像再也不想伤害自己一样。
睡不着的夜里就会想大冢环和中野亚由美。闭上眼睛,抱着她们身体的记忆就会鲜明地苏醒过来。她们两人各自有着柔软娇艳,充满温情的身体。有着温柔质感的肉体。那里流着新鲜的血液,还有心脏规则跳动饱受恩惠的声音。还能听见微弱的叹气声,还有咯咯的笑声。纤细的手指,变硬了的乳头,光滑的大腿……。可是她们再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同阴暗温柔的水无声无息,悲伤充满了青豆的心。这样的时候她就会切换记忆的回路,拼命地去想天吾的事。集中意识,想着放学后的教室仅有的一刻,握着十岁的他的手的触感。然后脑海里唤醒的是在滑梯上的三十岁的天吾。想象着自己被那两只粗壮的手臂抱紧,
他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久之后,也许我一伸手就能真正碰到他。青豆在黑暗中合上眼,将身体沉浸在这样的可能性之中,任凭自己的心憧憬着。
可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他的话,我能怎么办呢。青豆的心颤抖着。现实中没有和天吾的连接点时,事情一直都很单纯。和长大成人的天吾相会,只是在青豆的梦中,只是一个抽象的假定。可是看到他现实中的身影以来,天吾的存在变得远比过去更为强和有力。不管发生什么青豆都想再和他见面。然后被他抱着,被他爱抚每个角落。仅仅想到也这许不可能实现,青豆的心和身体就像裂成两半一样痛楚。
也许我该在esso的看板前面,就那么把九毫米的子弹打进脑袋。这样的话活着也不会这么痛楚。但是那时怎么也不能扣下扳机。她听到了声音。谁在远处呼唤着她的名字。也许我能再见一次天吾。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脑海中,她就不得不活下去。即使,像领袖说的那样,可能会伤害到天吾,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伦理无法触及的强大的生命力在那里迸发。其结果是,我对天吾强烈的欲望焚烧着身心。一刻不绝的渴求和绝望的预感。
也许这就是继续活下去的意义,青豆领悟到。人们被赋予希望,然后将之作为燃料,作为目标继续人生。没有希望人们就不能活下去。但是这和投硬币是一样的。有正面也会有反面,不到硬币落地谁也不知道。这么一想青豆的心不禁强烈地缩起来,身体里的每块骨头都磨擦着发出悲鸣般。
她拿起放在餐桌上的自动手枪拨开滑片往枪膛里灌进子弹,拇指打开枪栓,将枪口放入口里。只要右手的食指稍稍用力,就能立马消灭这份痛楚。稍稍滞后。再一厘米,不,这只手指再向里5毫米,我就会到没有忧愁的沉默的世界里去。痛苦只是一瞬间。之后就能迎来满是慈悲的虚无。她闭上眼睛。esso的看板,做出加油手势的老虎笑着,让你的车虎虎生威。
她将硬邦邦的枪身从嘴里取出,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能死。阳台前面还有公园,公园里还有滑梯,只要天吾还有回到这里的希望,我就不能扣动这个扳机。这个可能性在最大程度地挽留着她。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一扇门关上,另一扇门打开了。静静地,悄无声息地。青豆将手枪的滑片拨开从枪膛里取出子弹,上好安全装置后放回桌子。闭上眼睛,黑暗中散发微弱光亮的什么微小的东西渐渐消失不见了。非常的细小,如同光的尘埃一般。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并不明白。
坐到沙发上,将意识集中在《斯旺家的人们中》的书页上。在脑海中描绘故事的情景,努力地不去想别的事。屋外开始下起冰冷的雨。广播的天气预报中说,安静的小雨将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秋雨的前锋安静地伏在太平洋上,暂时没有别的动静。如同忘却了时间沉浸在孤独思考中的人一般。
天吾是不会来的吧。天空的角角落落被厚厚的云层覆盖,月亮也不可见。即使这样青豆也出到阳台上,喝着温热的可可监视着公园。望远镜和自动手枪就在手边,打扮成立马可以外出的样子,她就那么持续地眺望着被雨敲打的滑梯。因为,这是对她而言唯一有意义的行为。
午后三点公寓大门的门铃响了,有谁想要进入这个建筑。青豆当然对此无视。不会有谁来拜访她的可能性。正在烧开水准备喝茶,以防万一将煤气的火给关了,门铃响到第三四次的时候沉默了。
五分钟之后门铃再次响起。这回是房间大门的门铃。这个谁现在在公寓里面。就在她的房间门口。也许是谁在其后从玄关进来了。也许是按了别的房间的门铃,说了些好话让人把玄关的门打开了。青豆当然沉默着。即使是谁来也不要出声,从里面把门插上屏住呼吸——这是tamaru的指示。
大门门铃大概响了十次。推销员的话也太固执了。他们最多只按三次铃。青豆一直没有说话,对方开始用拳头敲门。并不是那么大声,但是这里面却掺杂着焦躁和愤怒。“高井先生”,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带着些嘶哑。“高井先生,你好,不能开门吗?”
高井这个名字,是这个房间邮政上的假名。
“高井先生,打扰你了。希望你能出来。拜托了。”
男人等待了一会反应。明白没有回音之后,又开始敲起门来。稍微比刚才用力。
“高井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所以别再鬼鬼祟祟地把门打开吧。我知道你在里面,能听见声音。”
青豆拿起餐桌上的自动手枪,解开安全装置。用手巾包好,握住枪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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