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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萨的娼妓

_5 伍迪・艾伦(美)
纳特:好吧,玩牌,玩牌。
死神:还有呢,我给你出了一张又一张牌。
纳特:别翻看旧牌。
死神:我没看,我在把它们放整齐。摊牌要多少分?
纳特:四分。你要摊牌吗?
死神:谁说我要摊牌?我只是问摊牌要多少分。
纳特:我只是问我还有没有指望能看到什么。
死神:玩牌。
纳特:你难道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吗?我们去哪儿?
死神:我们?跟你说实话,你会瘫倒在地板上。
纳特:哦,我等不及了!会疼吗?
死神:一分钟就完了。
纳特:太棒了,(叹气)我需要这样。一个跟莫迪斯特服装合并的人……
死神:四分怎么样?
纳特:你要摊牌?
死神:四分好吗?
纳特:不好,我有两分。
死神:你开玩笑。
纳特:不,你输了。
死神:我的天,我还以为你留着6不出呢。
纳特:我没。该你发牌了。二十分,还有四十奖励分。开始吧。(死神发牌。)我非得倒在地板上吗?我不可以在发生的时候立在沙发边上?
死神:不可以。玩牌。
纳特:为什么不可以?
死神:因为你倒在地板上!别烦我,我在集中精神。
纳特:为什么非得倒在地板上?我就问这一点!为什么整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可以立在沙发边上?
死神:我会尽力而为。现在可以玩牌了吗?
纳特:我就问这一点。你让我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他也顽固。
死神:我让他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我是人们能想像到的最可怕的形象,可我让他想起了莫莱夫科维茨。他是谁,毛皮商?
纳特:你该当个这样的毛皮商。他一年挣八万多,做金线线镶边的。两分。
死神:什么?
纳特:两分。我在摊牌。你有多少?
死神:我手里的就像是棒球赛比分。
纳特:还全是方块。
死神:要是你别说那么多话就好了。
(他们重新发牌继续玩。)
纳特:你那会儿说这是你干的第一件活是什么意思?
死神:听着像什么意思呢?
纳特:你是告诉我——以前没人走吗?
死神:当然他们走了,不过不是我带他们走的。
纳特:那是谁带的?
死神:其他人。
纳特:还有其他人?
死神:当然,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走法。
纳特:我从来不知道。
死神:为什么你该知道?你算老几?
纳特:什么意思我算老几?怎么了——我什么也不是?
死神:不是什么也不是,你是个服装制造商。你怎么会知道永远的秘密呢?
纳特:你在说什么?我赚大把的钱,把两个孩子供上了大学,一个从事广告业,另一个结婚了。我有自已的房子,开一辆克莱斯勒牌汽车。我老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仆人,貂皮大衣,度假。现在她在伊甸罗克④,一天就要五十块,因为她想跟她姐住得近些。我想下周去跟她一起住。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街上随便一个人?
死神:好了,别这么动不动就生气。
纳特:谁动不动就生气?
死神:要是我随便就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会感觉怎么样?
纳特:我侮辱你了吗?
死神:你没说过对我失望?
纳特:你想怎么着?想让我为你开个大派对吗?
死神: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自己。我太矮了,我这个那个的。
纳特:我说过你长得像我,就像是翻版。
死神:好了,发牌,发牌。
(他们继续玩牌,音乐悄悄响起,灯光渐暗,直到最后完全暗了下来。灯光又渐亮,时间是后来,他们不玩牌了。耐特计数。)
耐特:六十八……一百五……哎,你输了。
死神:(沮丧地翻看着那堆牌)我就知道不该扔了那张9。妈的。
耐特:那我明天再跟你见面了。
死神:什么意思,明天再跟我见面?
耐特:我赢了多活一天,别缠着我。
死神:你不是闹着玩儿?
耐特:我们商量好的。
死神:没错,可是——
耐特:别跟我“可是”。我赢了二十四小时,明天再来吧。
死神:我不知道我们真的在玩牌赌时间。
耐特:那就是你太不对了,你该专心点儿。
死神:我去哪儿过这二十四小时?
耐特:有什么关系吗?主要是我赢了多活一天。
死神:你想让我怎么着——在大街上晃悠?
耐特:住进旅馆,看场电影,洗个蒸汽浴,别搞出大案子。
死神:再加一遍数。
耐特:另外你还欠我二十八块。
死神:什么?
耐特:对了,伙计。在这儿——看看吧。
死神:(在口袋里翻)我有几张一块的——不够二十八。
耐特:我收支票。
死神:从哪个帐户开?
纳特:瞧我这是在跟谁打交道。
死神:告我吧。我能把支票帐户开哪儿?
纳特:好吧,有多少给我多少,我们就两清了。
死神:喂,我需要这些钱。
纳特:你干吗需要钱?
死神:你说什么呢?你要去“那边”了。
纳特:那又怎么样?
死神:那又怎么样——你知道那有多远吗?
纳特:那又怎么样?
死神:怎么买汽油?怎么付过路费?
纳特:我们要开车去!
死神:你会发现的。(不安地)喂——我明天再来,你得给我一个把钱赢回来的机会,要不然我的麻烦肯定跑不了。
纳特:随你便。加倍或不赌钱都陪你玩。我会再赢一星期或一个月,照你玩的水平,也许我能赢好多年。
死神:我还给耽搁这儿了。
纳特:明天见。
死神:(被引向门口)哪间旅馆不错?我干吗要说旅馆,我没钱。我会在比克福德剧院那儿坐着。(拣起报纸。)
纳特:出去,出去。那是我的报纸。(把报纸扯了过来。)
死神:(往门外走)我就不能只是带他走?我干吗要跟他玩上金罗美?
纳特:(在他身后喊)下楼小心点儿,有一级楼梯的地毯松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很响的撞击声。纳特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床头柜那儿打了一个电话。)
纳特:喂,莫?是我。听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开玩笑还是怎么着,但是死神刚刚在这儿。我们玩了一会儿金……不,死神,他本人,要么是个自称死神的人。可是呢,莫,他可真是个窝囊废!
(幕落)
________________
㊣怀念尼德尔曼
已经四个星期了,我还是难以相信桑多尔·尼德尔曼已不在人世。火化时我在场,在他儿子的要求下,由我带软糖来,但是我们中间没有几位在痛苦之外,还能想到别的事情。
尼德尔曼经常着迷于安排自己的葬礼,他曾告诉我:“跟埋到地下比起来,我倒特别愿意被火化,不过这两样都好过跟尼德尔曼太太过一个周末。”最后,他选择将自己火化,并把骨灰捐给了海德堡大学,那所大学却把骨灰倒掉,并拿到了骨灰瓮的押金。
我现在还想得起他的样子,身穿皱巴巴的西装和灰色羊毛衫。他专注于重要之事,穿外套时,常常忘了把里面的衣架取出来。有次在普林斯顿的毕业典礼上,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他沉着地露出微笑:“好,就让对我的理论挑刺的人至少觉得我肩膀宽阔吧。”两天后,他被送进贝尔维医院,因为在跟斯特拉文斯基说话时,他突然往后翻了个筋斗。
尼德尔曼不太容易让人理解。他的沉默被误以为冷漠,不过他也会表现得热情洋溢。在目睹了一次极为可怕的矿难事件后,他连第二块华夫饼干都没能吃下去。他的沉默也让人们敬而远之,不过他觉得说话这种交流方式有缺陷,即使在进行最亲密的谈话时,他也宁愿打旗语。
因为跟当时的校长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辩论,他被哥伦比亚大学革去教职,之后,他拿了把地毯掸子等候这位著名的前将军,并把他打得鼠窜,躲进了一间玩具店。(两个人对课堂铃代表一节课结束还是下一节课开始,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了激烈辩论。)
尼德尔曼总希望安静地死去。“在我的书本和文章中死去,就像我的哥哥约翰那样。”(尼德尔曼的哥哥在找一本押韵书时,被压到拉盖书桌下面窒息而死。)
尼德尔曼午餐时间观看拆楼时,破墙的铁球竟会打中他的头,这谁能想到?那一下势大力沉,尼德尔曼带着满面笑容死去。他最后说了句谜语一般的话:“不,谢谢,我已经有了只企鹅。”
跟通常一样,尼德尔曼死时在忙乎几样事。他当时正在创造一种伦理,以他“好的以及正义的行为不只更道德,而且可以通过电话完成”这一理论为基础。同时,他对符号学的一项新研究也进行了一半,证明(因为他极力坚持)句子结构是先天的,发牢骚则属后天学会。最后还要完成一本关于大屠杀的书,书中有剪纸。尼德尔曼一直沉迷于跟邪恶有关的问题,曾经非常雄辩地证明只有作恶者的名字为布莱其或皮特时,才有可能出现真正的邪恶。他自己对待纳粹主义的不严肃态度在学术圈引起过一桩丑闻,但不管怎么样,无论做体操还是上舞蹈课,他都走不了正步。
在他看来,纳粹主义无非是对经院哲学的矫枉过正,他经常想以这种立场给朋友们留下深刻印象,然后会以一种装出来的兴奋扳过他们的脸说:“啊哈!抓到你的鼻子了。”一开始就去批评他关于希特勒的立场不难,然而一定要考虑到他自己的哲学著作。他不接受现代本体论,坚持认为人类存在于无穷远之前,尽管当时没有太多选择。他把生存与存在做了区分,知道有一种更可取,却永远记不住是哪种。对尼德尔曼来说,人类自由是由对人生荒谬性的认识所构成。“上帝是沉默的,”他喜欢这样说,“现在要是我们能让人类闭嘴就好了。”
尼德尔曼推论道,真实的生存只能于周末实现,就算到了那时,也需要借一部汽车。据尼德尔曼所言,人类并非独立于自然以外的“事物”,而是被牵涉到“自然中”,无法观察自己的存在,只能一开始装得漠不关心,然后抱着能瞥见自己的希望,很快跑到房间内的那头。
他描述生命进程所用的术语为“Angst Zeit”,大意是焦虑时刻。他还提出人类是种注定存在于“时间”中的动物,即使行为并非在那里发生。经过长久的沉思,尼德尔曼的知识分子式正直让他相信自己不存在,他的朋友们不存在,唯一真实的,是他给银行打的600万马克的欠条。因此,他迷上了纳粹主义关于权力的哲学,要么如尼德尔曼所称:“褐色衫让我开了眼界。”当纳粹主义突出地表现得正是尼德尔曼所反对的那种威胁时,他逃离了柏林。他扮成一丛矮树丛,只向侧面走,一次走三步,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边境。
尼德尔曼在欧洲每到一处,学生以及知识分子对他的名气敬仰不已,都热情帮助他。他在流亡中,居然有时间发表了《时间、要素及现实:对虚无的系统性重估》和他那篇读来叫人开心的论文《隐匿时的最佳就餐地点》。哈依穆·魏茨曼和马丁·布贝尔(注1)募集了一笔款子,并弄到了请求允许尼德尔曼移民美国的签名请愿信,他选好的旅店当时却客满。德国士兵的驻地距他的藏身处只有几分钟路程,尼德尔曼决定不管怎样还是要到美国。在机场又生枝节,行李超重。跟他同乘一架飞机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跟他解释他把鞋楦从鞋子里取出来,就什么都能带上。此后,两人经常通信。爱因斯坦曾给他写信说:“你的作品和我的很相像,可我还不是很肯定你的是说什么。”
到美国后,尼德尔曼极少置身于大众论争之外。他出版了著名的《非存在:如果突然发生在你身上该怎样做》,另外还有关于语言学哲学的经典著作《非存在性运作的语义学方式》,后者曾拍成一部热门电影《夜间飞行》。
他曾经因为跟共产党的关系而被勒令从哈佛大学辞职,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成了种特色。他觉得只有脱离经济不平等的制度,才会有真正的自由。他把蚂蚁农场当作样板社会,可以几小时地观察蚂蚁,经常向往地沉思道:“蚂蚁真的很和谐啊。它们的女人再漂亮些该多好,那它们就算成功了。”有趣的是,尼德尔曼被国会非美委员会传召时,他给出了一些人名,并引用他的哲学振振有词地对他的朋友说:“政治性行为没有道德上的后果,而且独立于真正存在的范畴之外。”独有这一次,学术圈保持了节制,直到几周后,普林斯顿大学的教工才决定给尼德尔曼全身涂满柏油并粘上羽毛。顺便说一句,尼德尔曼利用这同一种推理法来辩解他的自由之爱是正当的,两个年轻的学生却都不买帐,那个16岁的还揭发了他。
尼德尔曼很热心于制止核试验,曾经坐飞机去了洛斯阿拉莫斯。他和几个学生拒绝离开某个地点,那里计划进行一次核爆炸。当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试验显然将按原计划进行时,有人听到尼德尔曼在嘟囔“哎呀呀”,然后就逃掉了。然而报纸上没印出的是,他整整一天没吃过饭呢。
回想起人所共知的尼德尔曼不算难事。杰出,执着,《语气的风格》作者。但我总会充满感情地回想起的,是私下的尼德尔曼,桑多尔·尼德尔曼,总是戴一顶他喜欢的帽子。的确,他是戴着一顶帽子火化的,我相信是一等品。要么是热衷看迪斯尼电影的尼德尔曼,尽管马克斯·普朗克(注2)透彻地跟他解释过动画原理,但谁也劝阻不了他去打电话找米妮老鼠。
尼德尔曼来我家做客时,我知道他喜欢某个牌子的金枪鱼罐头。我在客人厨房放了几罐。他腼腆得无法向我承认他对这种罐头的喜爱之情。不过有一次,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待着,就把每罐都打开,并若有所思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宝贝。”
在米兰,当尼德尔曼、我还有我女儿一起看歌剧时,他身子探出包厢而跌下了乐池。他过于骄傲,以至于不愿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他每天晚上都去看歌剧,每次都掉下去一次,不久得了轻度脑震荡。我提出他可以别跳了,因为他已经说明了他的意思。他却说:“不,再来几次吧,这真的不算太糟糕。”
我还记得尼德尔曼的70岁生日。他太太给他买了睡衣。尼德尔曼显然感到失望,因为他暗示过想要辆新的奔驰车。尽管如此,他很有其人特色地躲到书房自个儿发脾气。然后,他面带笑容又出现在他的生日派对上,并穿着这件睡衣参加了阿拉贝尔两出短剧的首演之夜。
注1:哈依穆·魏茨曼(1874—1952),出生在波兰的以色列化学家和政治家,曾任以色列第一任总统(1948—1952);马丁·布贝尔(1878—1965),奥地利裔的犹太学者和哲学家。
注2:马克斯·普朗克(1858—1947),德国物理学家,因其在有关量子理论方面的发现而获1918年诺贝尔奖。
选自《门萨的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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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斯图拉如是吃
能让知识分子圈兴奋不已,并导致学术界就像你用显微镜看到水滴里的东西般到处乱窜的,莫过于发现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的一部不为人知的著作。最近我去海德堡为了弄到几块罕见的十九世纪决斗留下的伤疤时,不巧得到了这样一件宝物。谁会想到有《弗里德里希·尼采饮食书》这本书?尽管无聊之徒对其真实性仍有怀疑,但研究过该著作的绝大多数人都一致认为还不曾有过别的哪位西方思想家能如此集柏拉图和普里特金(注:指美国健康膳食专家内森·普里特金)两者于一身。下为选段:
* * *
脂肪本身是一种物质或者一种物质的本质或者此种本质的模式。当它积聚到你屁股上时,就有了大麻烦。在苏格拉底以前,芝诺认为体重是幻觉,一个人无论吃多少,总是只有从来不做俯卧撑的人一半胖。雅典人痴迷于追求理想身材,在埃斯库罗斯的一部失传的剧作中,克吕泰墨斯特拉因为打破了自己决不在两餐之间吃零食的誓言,在意识到再也穿不上她的泳衣时,挖出了自己的眼晴。
到了亚里士多德,才用科学术语阐明了体重问题。他在《伦理学》前半部分的某一段中,提出任何一个人的周长等于其腰围乘以л。人们对此一直信而不疑,直到中世纪,当时阿奎那把一些菜谱翻译成了拉丁文,而且出现了第一间真正不错的牡蛎吧。教会方面仍不赞成下馆子,而让人代为泊车更是种腐行,是罪过。
众所周知,有好几个世纪,罗马教廷视开边热火鸡三明治为骄奢淫逸之最。强制之下,许多三明治一直合着,只是到宗教改革运动之后才打开。十四世纪的宗教画一开始画的是被罚下地狱的场景,画中体重超标者在地狱徘徊,被令吃沙拉、喝酸奶。西班牙人特别残酷,在设有宗教裁判所的年代,一个人可能因为往鳄梨里塞蟹肉而被处死。
笛卡尔之前,哲学家们都远远未能解决罪过与体重的问题。笛卡尔把灵与肉分割开来,这样肉体就可以自个儿大吃大喝,而心灵会想,管他呢,反正不是我。然而仍然存在一个哲学上的重要问题:如果人生毫无意义,那么拿字母汤怎么办?莱布尼茨率先称脂肪由单子组成,莱布尼茨节食并锻炼,却从来未能真正摆脱自己的单子——至少是附在他大腿上的那些。另一方面,斯宾诺莎吃东西很省,因为他相信上帝存在于万物中,如果你想着自己在“宇宙的第一推动力”之上抹芥末酱,就不敢大口大口地吃一个夹馅烤饼。
健康饮食与创造性天才之间有无联系?我们只需以作曲家瓦格纳为例,看他吃什么就可以了。炸薯条,烤干酪,烤干酪辣味玉米片——乖乖,此人胃口无所不包,然而其音乐却精彩绝伦。他的妻子科西玛过得也不错,但是至少她每天都跑步。在《尼伯龙根的指环》诸幕中有一场景,齐格弗里德决定跟莱茵河的少女们下馆子,他以其勇士气概,吃掉了一头公牛,两打家禽,几轱辘奶酪,十五小桶啤酒。帐单拿来时,他的钱不够了。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在生活中,人们有权得到一份配菜,要么是酸卷心菜,要么是土豆色拉,点菜一定要量大,要知道不仅我们在世时间有限,而且绝大多数餐馆十点就打烊了。
在叔本华看来,吃东西和用力咀嚼相比,后者更可以称为存在主义式灾难。叔本华批评在进行别的活动时漫不经心地小口吃花生和薯条。叔本华认为,一旦开始用力咀嚼,人们就忍不住继续用力咀嚼,结果万物之上,碎末无处不在。康德所受误导绝不在其下,他提出我们午餐点菜时如果都点同样的东西,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合乎道德地运作。康德未能预见的问题是如果人人都点同样的东西,厨房里会为了最后一份煎鱼该给谁而吵起来。“就像你在为地球上的每个人点菜一样来点。”康德建议道,可是如果你旁边的人不吃鳄梨酱怎么办?当然,到头来,合乎道德的食物是不存在的——除非我们把煮得半熟的鸡蛋也算上。
总结:除了我自己的“超越好和坏的烙饼”和“权力欲色拉调料”,在改变了西方观念的重要菜谱中,是黑格尔的罐烘鸡肉馅饼首先使用了意味深长的剩菜。无神论者跟不可知论者之流可能喜欢斯宾诺莎的旺火蔬菜炒虾。而霍布斯少有人知的烧烤背肋排至今仍是一道智力难题。尼采饮食法的非凡之处在于一旦减掉体重,便不会再长回来——康德的《淀粉论》却未能做到这一点。
早餐:
橙汁
两片火腿肉
空心饼
烤蛤
烤面包片,花草茶
橙汁为橙子存在本身的体现,我说此话的意思是真正本质,正是这一点给了它以“橙子性”,让它吃起来不像比如说偷捕来的三文鱼或者粗砂。对虔诚者而言,早餐除了麦片别的都吃会导致焦虑及恐惧,然而随着上帝之死,一切均已解禁,空心饼和烤蛤可以随便吃,甚至吃布法罗炸鸡翅也可以。
午餐
一碗意式面条,放西红柿和紫苏
白面包
土豆泥
萨克大蛋糕
强者的午餐总是丰盛的,调味适当,酱汁放得重,弱者则吃一点点麦芽和豆腐,他们相信自己所受之苦将为他们来世时带来奖赏,有享之不尽的烤羊排。然而如果来生如我所断言,永远是今世的重复,那么逆来顺受者必须永远少吃碳水化合物食物,烤鸡也要剥了皮再吃。
晚餐
牛排或腊肠
土豆煎饼
焗酿龙虾
加生奶油的冰淇淋或夹心蛋糕
这是给超人吃的一餐。让那些为甘油三酸脂和反式脂肪酸焦虑不已的人为取悦其牧师和营养师而吃吧,但是超人知道,狄俄尼索斯会吃五花肉、奶油干酪再加大量甜食,噢对了,要不是静脉血液回流的毛病,他还会吃很多油炸食物呢。
警句
认识论会带来饮食方面的讨论话题。如果一切只存在于我的心目中,我就不仅点什么都可以,服务方面也将无可挑剔。
人类是惟一一种不给足侍者小费的动物。
______________
㊣门萨的娼妓
[ “门莎”(Mensa)是由两位英国律师于1946年成立的一个国际协会,加入者须为在智商测验中取得高分之人,会员每月定期聚会。所以这篇的题目其实也可以译为“高智商妓女”。]
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有一点就是你必须学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就是这个原因,当一个身子哆里哆嗦、名叫沃德·巴布考克的胖子走进我的办公室,并把他的名片放到桌上时,我是应该信任从脊骨传来的那股寒意的。
  
  “凯泽?”他问道,“凯泽·卢波韦茨?”
  
  “我的执照上是这么写的。”我爽快地承认了。
  
  “你一定得帮我,有人敲诈我。求你了!”
  
  他的身子颤抖得就像是一个伦巴乐队的主唱歌手。我把一个玻璃杯在桌面上推了过去,另外还有一瓶黑麦威士忌。我总把这瓶酒放在顺手的地方,倒不是为了医用目的。“你还是放松一下吧,从头到尾给我说说。”
  
  “你……你不会告诉我老婆?”
  
  “跟我说实话吧,沃德,可我不能承诺什么。”
  
  他想倒一杯酒,但是瓶碰杯子的咔嗒声从街上就能听到,而且大部分都淌进了他的鞋子里面。
  
  “我是个干活人,”他说,“做机械维修工作,制作并修理逗乐蜂鸣器。你知道——那种有趣的小玩意儿,跟别人握手时能吓他们一跳的?”
  
  “怎么样?”
  
  “很多像你们这种经理、主管的喜欢这种玩意儿,特别在华尔街那边上班的。”
  
  “别扯远了。”
  
  “我经常出差,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孤独。噢,不是你想的那样。明白吗,凯泽? 从根本上说,我是个知识分子。没错,一个男人
  想找多少妓女就能找到,可是真正有头脑的女人——短时间内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这种的。”
  
  “接着说。”
  
  “唉,我听说有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十八岁,亚萨女子学院的学生。花上一点钱,她就会来跟你讨论任何话题——普鲁斯特、叶芝、人类学等等。交流思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是很明白。”
  
  “我是说,我老婆很好,别误解我的意思。可是她不会跟我讨论庞德,或是爱略特,我跟她结婚时不知道这个。你明白吧,我需要一个在精神上有激励性的女人,凯泽。我也愿意掏钱,但我不想复杂化——我想进行一次迅速的智力体验,然后想让那个女孩离开。老天,凯泽,我可是个婚姻幸福的有妇之夫。”
  
  “有多久了?”
  
  “半年。每当我有那种渴望时,就打电话给弗洛西,她是妈咪,有一个比较文学硕士学位。她会派一个知识分子过来,明白吗?”
  
  这么说他就是那种男人了,他们的弱点是聪明女人。我为这个可怜的蠢货感到难过。我想,他那种身份的人里面肯定有很多窝囊废,他们如饥似渴地想跟异性来点儿智力上的交流,而且是不惜出大钱。
  
  “现在她威胁要告诉我老婆。”他说。
  
  “谁威胁?”
  
  “弗洛西。她们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安了窃听器,用磁带录了我讨论《荒原》和《激进意志的风格》,唉,某些问题还讨论得很深入。他们要我出一万块钱,否则就要告诉卡拉。凯泽,你一定得帮帮我!要是卡拉知道她不能在那方面满足我,会活不下去的。”
  
  老套的应召女郎敲诈案。我听到过传闻,说是警察总局里的几个伙计在办一个案子,牵涉到一群受过教育的女人,但是目前为止,他们查不下去了。
  
  “给我拔通弗洛西的电话。”
  
  “什么?”
  
  “我接你的案子,沃德,但是一天收费五十元,花销另计。你会不得不修理很多逗乐蜂鸣器。”
  
  “不会花上一万块的,这点儿我能肯定。”他咧嘴笑了一下说,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个电码,我从他手里接过电话并挤了一下眼睛。我开始喜欢上他了。
  
  几秒钟后,一个柔和的声音接听了电话,我告诉她我想怎么样。“我知道你可以帮我安排,好好地聊上一个钟头。”我说。
  
  “没问题,亲爱的,你想聊什么?”
  
  “我想讨论梅尔维尔。”
  
  “《大白鲸》还是短一点的长篇?”
  
  “有什么不一样?”
  
  “无非是价钱。聊象征主义要另加钱。”
  
  “得出多少?”
  
  “五十,聊《大白鲸》可能得一百块。你想进行比较性讨论,把梅尔维尔和霍桑进行比较吗?一百块可以搞定。”
  
  “还可以。”我告诉她,并说了一个广场酒店的房间号码。
  
  “你想要个金发女郎,还是个浅黑色皮肤的?”
  
  “给我个惊喜吧。”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刮了刮脸,灌下了一些黑咖啡,同时还查阅了《权威大学梗概》丛书。几乎一个小时还没过去,我就听到门上响起了一声敲门声。我打开门,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红头发年轻女孩,身子装在宽松的长裤里,就好像大两铲香草味冰淇淋。
  
  “嗨,我是雪莉。”
  
  她们可真的会让你想入非非啊:长长的直发,真皮包,银耳环,没有化妆。
  
  “你就那身打扮,没被拦住可真让我吃惊。”我说,“一般说来,门卫能看出进来的是不是个知识分子。”
  
  “给他五块钱就堵住他的嘴了呗。”
  
  “可以开始吗?”我说着把她往沙发上让。
  
  她点着一根香烟之后就直奔主题。“我认为我们可以这样开始,把《比利·巴德》看做是梅尔维尔对上帝施于人类之所作所为进行辩护,你同意吗?
  
  “有意思,不过,不是在弥尔顿那种意义上。”我在虚张声势,想看她是否赞成。
  
  “对,《失乐园》缺少那种悲观主义的基础。”她赞成。
  
  “对,对。天哪,你说得对。”我咕哝道。
  
  “我认为梅尔维尔在一种虽然质朴、但是复杂的意义上重申了纯真的可贵——你同意吗?”
  
  我让她继续往下说。她几乎还不到十九岁,但是对那种伪知识分子的套路玩得精熟。她滔滔不绝地发表着她的看法,但全是机械性的。每当我提出自己的见解时,她总会装扮着回应:“哦,对,凯泽。对,宝贝,深刻。对于基督教的柏拉图式理解——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
  
  我们聊了大约半个钟头后,她说她得走了。她站起身,我给了她一张一百块的钞票。
  
  “谢谢,亲爱的。”
  
  “我还准备花不少钱呢。”
  
  “你想说什么?”
  
  我撩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又坐了下来。
  
  “假如说我想——办个派对呢?”
  
  “像哪一种?”
  
  “假如我想让两个女孩给我解释一下诺姆·乔姆斯基呢?”
  
  “哦,哇。”
  
  “要是你根本不想的话……”
  
  “你得跟弗洛西说,”她说,“会花你不少钱的。”
  
  该收套了。我亮出了我的私家侦探徽章,告诉她要抓她。
  
  “什么?!”
  
  “我是个侦探,亲爱的,为了钱讨论梅尔维尔可是犯法的,你会进监狱的。”
  
  “你这个混蛋!”
  
  “最好全招了,宝贝。除非你想去阿尔弗雷德·卡津的办公室那里说说你的事儿,我想他不会听得很开心的。”
  
  她哭了起来。“别告发我,凯泽。”她说,“我需要钱完成我的硕士学业,我的助学金申请被拒绝了。两次。噢,天哪。”
  
  她一古脑全招了——完完整整。中央公园西侧长大,进过社会主义式夏令营,上布兰戴斯大学。她是你在埃尔金或塞利亚艺术影院那儿看到的排队等候进场,或者在某本论及康德的书页边用铅笔写“对,非常正确”的普通少女,只不过她在生活中的某个时候选择了错误的方向。
  
  “我需要现钱。有个女友说她认识一个有妇之夫,他老婆的知识不是很渊博。他喜欢布莱克,可他老婆没法侃。我说没问题,出个价,我会跟他聊布莱克。我一开始紧张,装扮的时候很多,可是他无所谓。我朋友告诉我还有其他人。哦,我以前也被抓过。我在一辆停着的汽车里读《评论》杂志时被抓过,有次在坦吉尔伍德也被截停并搜身。我又是一个失败过三次的人。”
  
  “那你带我去见弗洛西吧。”
  
  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前面是亨特大学书店。”
  
  “还有呢?”
  
  “就像那些外面用理发店当幌子的赛马投注点,你会看到的。”
  
  我给警察总局打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对她说:“好吧,亲爱的,我放你一马,但是别离开本市。”
  
  她感激地把脸向我侧了过来。“我能给你搞到德怀特·麦克唐纳读书的照片。”她说。
  
  “再说吧。”
  
  我走进了亨特大学书店,店员走上前来,他是个目光敏锐的小伙子。
  
  “我能帮您吗?”他说。
  
  “我在找《自我广告》的一种特别版本,我知道作者曾为朋友印过一千册烫金面的。”
  
  “得查一下。”他说,“我们和梅勒家经常电话联系。”
  
  我盯了他一眼。“雪莉让我来的。”我说。
  
  “噢,那样的话,去后面吧。”他说完按了一个按钮,一面书墙打开了。我就像一头羔羊,走进了那个让人眼花缭乱的享乐宫,它的名字叫作弗洛西之所。
  
  全为红色的墙纸和维多利亚风格的装饰定下了情调。一群脸色苍白、精神紧张、戴着黑边眼镜、头发剪得齐齐的女孩子倚靠在沙发上,在飞快地翻看企鹅版经典系列书,姿态诱人。一个金发女孩满脸堆笑地向我挤了一下眼睛,向楼上的一个房间点点头说:“华莱士·斯蒂文斯,是吗?”但那不仅仅是智力体验——他们也兜售情感体验。我得知,花上五十块钱,你可以进行“不深入的陈述”;花一百块,一个女孩可以把她的巴托克唱片借给你听,一起进餐,然后让你看她来一次焦虑发作;花一百五,你可以跟一对孪生姐妹一起听调频立体声广播;花三百块,你可以得到全套服务:一个浅黑色皮肤的女孩会在现代艺术博物馆里装着搭上你,让你看她的硕士论文,让你和她在伊琳餐馆就弗洛伊德关于女人的概念尖声争吵,然后她会按照你选择的方式假装自杀——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完美的一晚。不错的骗局。多棒的城市啊,纽约。
  
  “怎么样,喜欢吗?”我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转过身,突然发现一枝零点三八口径手枪的枪管正对着我的脸。我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但这次心里还是猛动了一下。是弗洛西,正好。还是那个声音,但弗洛西是个男人,一张面具遮着他的脸。
  
  “你永远不会相信,”他说,“可我连大学文凭都没有,我是因为学分低被勒令退学的。”
  
  “那就是你为什么要戴那张面具吗?”
  
  “我订了一个接手《纽约书评》的复杂计划,但它意味着我要冒充莱昂内尔·特里林。我为做手术去了墨西哥,胡埃莱斯那里有一个医生,能给人整莱昂内尔·特里林那种容——花钱就可以。但是出了点差错,我整容的结果看上去像是奥登,而声音像是玛丽·麦卡锡3。从那时起,我开始干起法律不容的工作了。”
  
  很快,在他抠动扳击之前,我动手了。我往前扑去,用肘猛击他的下
  巴,在他倒下时抓住了枪。他像一吨砖头似的砸到了地上。警察出现时,他还在抽泣。
  
  “干得不赖,凯泽。”霍姆斯警官说,“我们审完他后,联邦调查局
  想跟他谈谈。是件小事,牵涉到几个赌徒和但丁的《地狱篇》的一个注释本。把他带走,伙计们。”
  
  那天晚上的深夜时分,我拜访了一个老客户,名叫格洛丽亚。她是个金发女郎,是以优等成绩毕业的,区别在于她学的专业是体育,让我感觉不错。
  
__________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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