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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梁英雄传

_4 马烽(近代)
老武叫王占彪的这一小队,押着这一班伪军前边先出村,他自己带着队伍作后卫,提防敌人追来。这时人多了,走的又很急,引得全村子的狗乱叫起来。魁星楼上的伪军哨兵,起先隐隐约约听到后院有响动,只当是伪军们赌博,也不十分在意,随后听到街上有杂乱的脚步声,全村的狗乱叫,这才急忙去报告杨德。杨德马上起来集合起队伍,跑到后院一看:只见后门大开,房子里人和东西都不在了,料想是伪军“哗变”了,忙带着队伍出来追赶。追到村口围墙门上时,两扇门大开,静静的没一点响动,放哨的刘三丑和辛有根,蹲在哨房里抽烟。杨德喊过来问道:“什么人把门开了?”这两个自卫团员用预先商量好的话回答道:“刚才警备队王小队长,领着三十来个弟兄出去了!”杨德又急问:“谁让你们随便放走了人?”辛有根说:“好杨中队长哩!王小队长和赵班长说是奉了命令出去‘剿匪’的,我们两个老百姓还敢挡住?!他们还说误了时刻要砍我们俩的脑袋哩!”“出去多大时候了?”“不多一阵阵,顶多有半顿饭工夫。”“先前有人进来没有?”“没有!”……杨德盘问了半天,见两个人答对的一样,便都信以为真,直气得大骂道:“妈的屄,王占彪!抓住非刀剐你不行。赵自新你也坏了心啦!”恨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一面派人去报告日军,一面带着伪军往村外追。
反正的伪军和民兵们,出了村以后,老武估计敌人可能追赶,就叫一部分民兵和反正的伪军头前先走,留下来一部分打埋伏。可是民兵们都说:“人多力量大,咱一块打了仗再回去吧!”反正的伪军们也要留下打,王占彪说:“这是将功赎罪的好机会,今天开枪才是对的!”老武见大家很坚决,也就答应了。马上叫把枪栓发给大家,在村外的土堰后把队伍布置开。
等了一阵,果然见敌人追出来了。杨德以为前边光是“哗变”的伪军,所以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就指挥他手下的伪军一齐向前冲。
民兵是埋伏在最前面的,看着敌人快冲到跟前了,一齐扔出十来个手榴弹,一片连天声响,炸倒了四五个敌人。伪军们受了突然的打击,吓得手忙脚乱,掉转屁股就跑,杨德拿手枪逼住吼道:“谁跑先枪毙谁。妈的屄站住!”伪军们又被逼回来,趴在地上不敢动。杨德见硬来不行,就用软办法,大声喊道:“王小队长!赵班长!咱弟兄们在一块几年了,你们就忍心拆我的台?!我有啥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回来好商好量嘛!只要你们回来,王小队长升你副中队长,赵班长升你小队长,弟兄们发双饷……”王占彪回答道:“杨德!我劝你不要当汉奸了,一块抗日来吧!”杨德见劝说不顶事,骂道:“你们真昧了良心啦,抓住非……”还没骂完,雷石柱朝着说话的地方“叭”的打了一枪,只听杨德“啊哟”叫了一声。接着,民兵们一齐开枪,杨德按着臂上的伤口,忍着疼,指挥伪军还击。两面机关枪步枪打的象炒豆子一样,还夹着两家的对骂声。
正在打的热闹,老武看见左面山上压下一群人来。原来是碉堡上的日军,刚才得到王占彪“哗变”的消息,追出来了。老武见敌人增加,怕再打下去吃亏,忙指挥大家边打边退走了。
山上的日军下来,和杨德的伪军会合到一起,杨德右臂受了伤,疼得直嚎。日本小队长见赔了夫人折了兵,气得跳脚乱骂,有心追赶,又怕半夜三更踩上地雷;只好忍着气转回碉堡。伪军们也扶着杨德,抬着尸首垂头丧气地回关帝庙去了。
民兵和反正过来的弟兄们,见敌人没敢追来,便往康家寨走。一路上,反正的弟兄们,真象飞出笼的鸟一样,高兴的又说又笑,有的拉开嗓子唱小曲,有的和民兵同志拉话。
辛在汉路上解了个手,掉了队,等他赶到康家寨时,太阳已出山了。他回到自己离别了三年的故乡,看到这些熟悉的房屋街道,心突突乱跳,也不知是高兴,也不知是悲哀。村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到康家祠堂门口时,见门上挂一块牌子,上写:“康家寨行政村村公所”,听到里面人声嘈杂,不时发出欢笑声。辛在汉走了进去,只见满院子的人,民兵和反正的弟兄们,坐在台阶上喝开水,跟前摆着两三担冒热气的水桶。周毛旦正拉着王占彪的手说:“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可算是老朋友了。你们都是有功劳的!”靠右边站着半院子群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大群,叽叽咕咕的说话。
见他进来,都扭转头盯着看他。
辛在汉一眼认出了康大婶,忙跑过去说:“大婶!你好呀!”一下把康大婶楞住了,别的人也都楞住了。康大婶细看了半天,才惊喜地说道:“啊哟,是在汉吧!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是回到咱本乡本土了。”人们听说是辛在汉回来了,一下都挤了过来,有的拉着手,有的扯着衣服,亲热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说:“几年不见面,变的认不得了。”那个道:“看在那鬼地方瘦成个啥了!啧啧……穿的象个叫化子,谁能认得?”……康天成老汉挤进来说:“孩子!你知道你妈……”话还没说完,辛在汉“哇”的一声哭起来了。众人忙用宽心话解劝他,康大婶急得盯了康天成一眼说:“你这老汉!再没个说的了!孩子回来了,这是喜事嘛,这些伤心事情,以后还不能告诉!”辛在汉哭着说:“这事我早知道了,日本人害的我全家好苦呀!”
反正过来的弟兄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急着过来问。雷石柱便把敌人抓走辛在汉,火烧死他妹妹,乱刀刺死他母亲的前后情形讲了一遍。大家听着也都伤心起来。王占彪和几个弟兄眼里挂着泪花说:“我们的妈妈也是被日本人害死的!”这时,老武们过来劝解辛在汉,李村长端来水让他喝。辛在汉喝了几口水,向康大婶说:“大婶,你家有现成香表没有?”康大婶知道他是要上坟去,忙说:“孩子不要急,后天就是清明,到清明节再给你妈去烧纸!”老武也猛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啦!前回我们到区上开会,布置下今年过清明节,各村开追悼会。”辛在汉一听要开追悼会,也就不去了。
第二天,康家寨开了个欢迎大会。望春崖、桃花庄的民兵群众都来了。县政府、区公所、武委会,也派了代表来参加,还带着奖旗,驮着新衣服。各村群众送猪送羊,鼓手响器十分热闹。会上各村代表都讲话欢迎,王占彪小队的人也纷纷上台控诉敌人的罪恶,宣誓坚决抗日到底。当即成立了个“抗日独立游击队”,王占彪当了队长,当天便开到后方整训学习去了!辛在汉没有走,留在村里参加了民兵。
下午,李村长领导村里男女干部,筹备明天清明节开追悼大会的事情。吴秀英、巧巧和康大婶领导妇女做纸花、扎花圈;康明理、二先生写挽联;雷石柱引着一伙民兵,栽杆子、搭帐棚。忙了一下午一晚上,到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切都闹就绪了。
灵棚搭在村公所门口的场子上。顶上满插着青松翠柏,绿叶里衬出素淡的纸花。棚里面放着三张祭桌,正中摆着灵位,上写:“抗战烈士之灵位”。两旁还摆着一些小灵牌,上面写着牺牲了的烈士和被敌人杀害了的群众的姓名。
靠前摆着香炉祭品、瓜果、鲜菜,两面烛台上插了两支大白蜡烛,桌子周围,各种式样的花圈,迭成一座小花山。风吹进来,四面的挽联飘摆,香烟缭绕。人们走进去一看这情景,心里就难受得想哭。
不一阵,祭奠的人们一群一伙的来了。场子上,唢呐笙管,把人们的心都吹乱了。人们披着纱、戴着孝、端着祭品、抱着水酒香纸,一批批地走到布棚下面,等不到把祭品摆上,想起烈士们生前的情形,便难受得泪珠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来。
唢呐不停地吹,祭奠的人,川流不息地进出。一会,张有义和巧巧穿着一身白孝,端着香表纸张来了。走进布棚,雷石柱刚给他把纸点着,张有义便哭得疯了一般,嘴里不住的“爹呀,爹呀”叫!张有义哭了一大阵,还没有起来,辛在汉也来了,烧过纸也放声大哭,摇着身子,捶着地,哭一声“妈妈”,骂一声“日本鬼子”,鼻涕眼泪糊下一脸,谁去拉也拉不起来;拉的人也伤心地哭了。
人们一直祭奠到中午。村里家家都烧过了纸,接着便开追悼大会。主席李村长沉痛地讲了几句话后,全场人都脱了帽解了手巾,肃静的立着。康明理走到台前,深深向灵位鞠了一躬,转过身用悲哀的声调读祭文:
公元一九四四年三月十一日,康家寨全体群众和民兵,谨以素酒鲜花,致祭于诸烈士灵位之前。
你们为了保卫咱们的村庄不让敌人侵占,你们为了保卫咱村的群众不受敌人的欺侮,冒着性命危险,和敌人英勇斗争,终于达到了你们的志愿,把维持反掉了!把敌人打跑了!把群众解救了!这是你们的功劳呵!
为了中华民族解放,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你们英勇的牺牲了,你们是为群众而死,死得光荣!你们生前为全村人出生入死的光荣事迹,我们一件也忘不了。想起来,我们便会伤心难受!烈士们!永别了!但是你们坚决打日本鬼子的精神,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上,就如同你们的名字一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要学习你们的精神,继续和敌人干,一直把汉家山敌人挤出去!并准备反攻力量,一直把敌人打倒,取得最后胜利!烈士们!安息吧!
康明理读的哭了,哭得肩膀都抽动起来。沉静的场子里,立时起了一片唏嘘的哭泣声。这时天空乌云密布,冷风吹着飘洒的细雨。人们哭泣,天也“沙沙沙”地哭起来了。
一会,康明理停住了哭,用手帕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声音很悲愤地说道:“报仇!报仇!我们要为他们报仇!”会场里,民兵们激动得把枪举起来,随着喊道:“对!报仇,坚决把汉家山的敌人挤出去!”群众也喊起来了。人们把沉痛化为力量,追悼会变成了挤汉家山据点的动员会。场里有很多群众,马上都拥到前面,要求参加民兵。雷石柱说:“好!大家愿意参加民兵,解放汉家山,很好!康明理把名字登记下来!”康明理便在祭桌上,把围在身边报名的人,一个个都登记起来。一看,共有十几个人参加民兵。
到半后晌,会议结束。大家便把花圈、纸幡、挽联都拿到灵位前烧了,这才各自散了回去。
第六十七回 暗民兵机智捉密谍 红黑账警告伪人员
汉家山暗民兵孙生旺,自从上次老武进来给他们布置了工作以后,第二天黑夜,他就把辛有根、郝明珠、刘三丑和伪村副郝秀成找来,在他家里开会。孙老汉给他们在门外了哨。孙生旺说:“外面民兵已经布置好了,要实行长期围困的办法,坚决挤掉咱村的敌人。老武说,叫咱们组织动员村里的人,往外搬家,老百姓都搬走,把敌人困到这个空村子里,饿也饿死他。”郝明珠说:“这可是个好办法!我们村东头的人,早就想往外搬;在这里实在受不行了,每天光支苦差就吃不住,前几天李老四家已经搬走了。”辛有根接着说:“穷人家好动员,没房没地,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能走。财主们可就难说了,舍不得这呀,舍不得那呀!……”刘三丑抢着道:“他不搬就不行!咱们就说:这是抗日政府的命令,谁不搬按汉奸办,看他们搬不搬?”孙生旺摇了摇头说:“不能那样!老武说过,不能强迫,要好好开导咧!搬家有好多困难,也要想法子给解决。咱们先发动愿意搬的人家,偷偷往出转运粮食,用不着的东西暗暗埋藏了;村里只要有一半人愿意搬,剩下的就好办了。你们想,村里人一少,敌人的负担还不是都放到他们头上?……”
正说到这里,听见外边孙老汉咳嗽了一声,孙生旺忙对郝村副说:“来了人了,你快躲一躲,我们几个老百姓不怕!”郝秀成一听,惊得脸上变了颜色,哆哆嗦嗦地说道:“往、往、往哪、哪里躲?……”孙生旺一把拉住他,跳下炕便把他送进通地道的炉坑里。
这时,听得门外有一个凶狠狠的声音说:“你咳嗽啥?你咳嗽啥?”又听见孙老汉的声音说:“你管我哩!还不叫我咳嗽!?”门“砰”的一声踢开了,撞进来的是密谍组长巴三虎。孙生旺忙陪着笑脸说:“三虎哥,来吧。”巴三虎没答理,朝四周围扫了一眼,冷冷地说:“是你们四位呀!开抗日会哩?”孙生旺说:“三虎哥,不要要笑了。我们是商量种地的事哩!”巴三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商量种地还要放哨吗?我早就看出你们几个的鬼了!”辛有根说:“三虎,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有啥短头私弊被你抓住了?”巴三虎说:“你们别嘴硬了!不是姓吴的说大话,你们放个屁,就知道你们要拉啥屎。上几回八路军进来,是哪些王八蛋勾引的?今晚你们鬼鬼祟祟干啥?哼!我早就操心上你们了。”说着便在家里上下左右打量。刘三丑抢着说:“操心上我们要怎么样?你抖啥威风?”巴三虎突然返转身,两只三角眼一瞪,脸上的麻子都显得涨大了。一把拉住刘三丑说:“妈的屄,你还顶嘴,做下有理的了,走!上正经地方说去!”辛有根、郝明珠齐声说:“巴三虎,你要怎么样?”说着都跳下炕来。巴三虎见他们人多,忙放开刘三丑说:“好!好!好!你们厉害,等等再见。”转身就往外走。
孙生旺见巴三虎要走,知道他是要报告敌人去。猛的扑过去把门关了,说道:“巴三虎,你想到哪里去?你的罪恶已经够了,我们给你留的一本账哩!早就要收拾你,今天是你找上门来的。”巴三虎看势不好,一面往门外冲,一面大声喊道:“你们反……”话还没说完,刘三丑扑上去拦腰一把把他抱住,按倒在地上。
藏在炉坑里的郝村副,先前听见巴三虎进来那股凶劲,吓得浑身打战,后来听见孙生旺们把巴三虎拿住了,也一下从炉坑里钻出来,巴三虎一见郝秀成也在,忙哀求道:“郝村副!快救命吧,我——”后音还没发出来,郝明珠过去两手卡住他的喉咙。巴三虎一时出不上气来,憋的脸通红,手脚乱动,死命挣扎。孙生旺急道:“弄死!快弄死!不弄死终久是咱的害!”辛有根找了根绳子,套到巴三虎脖子里,让郝村副抓住另一个绳头往死拉。郝秀成平常看见家里杀鸡杀羊,都要把脸掉过去,现在叫他亲自勒死人,就有点抖的不敢下手。辛有根见他躲躲缩缩的不动,便喊道:“抓住嘛!这号大汉奸不处死留他干啥?”郝村副一听,马上也想起巴三虎过去一连串的罪恶事实,若不弄死,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便很快把绳头接住,背过脸,用力一拉,只见巴三虎的脸由红变紫,“卜嗤”一声,拉下一裤裆稀屎,便没气了。
把尸首放倒,五个人长长吐了口气,齐说:“这下可给村里人眼里拔了个大刺!”孙生旺说:“早就应该收拾他啦,不把敌人的这些耳目挖掉,咱们的工作就没法开展。”接着五个人又讨论处理尸首的办法,咕咕哝哝讲了半天,最后孙生旺说:“郝村副你写吧,你笔杆上还可以,我们先闹我们的去。”
说完分头动起手来。
第二天清早,伪村公所的村警,起来一开大门,只见门前电线杆上,挂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地上躺着个没头身子。吓得大叫一声,跑回去就吼人。一时伪人员们都爬起来,披上衣服跑到门外,随后伪村长王怀当也跑了出来。大家见了这个情景,吓得舌头伸出来半天缩不回去!王怀当一回头,只见墙上贴着八路军的一张布告,开头写着巴三虎的罪状:某月某日讹诈了谁家多少钱,某月某日引上敌人强奸了谁家女人,某月某日报告敌人把谁杀了……大家看了,才知道被杀的是巴三虎。布告后边,还写着所有伪人员的名字,哪个人哪天作了坏事,一条一款都写的清清楚楚。并写着:“谁作了好坏事,我们八路军都知道,作了好事的写在红账上,作了坏事的写在黑账上,黑账记的多了,就是巴三虎的下场。”
伪人员们看完了吓的满头冷汗,悄悄地议论。这个说:“嗳呀!好怕人,八路军的耳朵真灵。”那个道:“以后可不敢作坏事了,也该留点后路。不要拿上人肉换的吃猪肉吧!”唯有王怀当是另一个想法,他想:“外边八路军怎样会知道的这样详细?一定是村里有抗日分子了。”一低头,看见地上有好多血印子,顿时心里想道:“有办法了,非找出这个老根子不行。”于是叫了几个伪村警,跟他按血印去找。找来找去,一直找到西头围墙跟前,见围墙上有挖下的个大窟窿,这才信了是外面进来的人。只好没精打采地返回去,指挥伪人员们收拾尸首,洗刷布告。
其实这些血印子和围墙上的窟窿,都是暗民兵们布置下的疑阵。
这件事发生以后,伪人员们都吓得不敢作坏事了,有些讹诈了钱的,也找到原主退了。全村老百姓,都高兴地说:“这可把个贴骨疔疮挖了!”有的还对伪人员说:“你们再欺侮人,给你们上一笔黑账!”暗民兵们趁这机会,就分头宣传搬家的事情。没有十天工夫,陆续就撤走了四五家。
汉家山村南头,靠杀人场那里,有座破塌的观音庙,正殿里摆着几副棺材,西房里住着个独身老汉,这老汉名叫任长命。年轻时给地主揽了几十年长工,连个老婆也没有,到如今仍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任长命老汉上了年岁,当长工没人雇了,就到本村关帝庙当了看庙的。伪警备队扎到关帝庙里,便把他撵到这里来。这老汉性子善的象绵羊,既忠厚,又和气,还会说书说戏,村里老的小的都喜欢他。闲暇无事的时候,受苦人们常来这里游串,一面听老汉说书;一面帮老汉削柳条编篮篮。
一天上午,孙生旺到这里串来了。他知道:村里有钱有势的人从来不到这些地方,凡来的都是些受苦人。他来是想看机会宣传宣传搬家的事。孙生旺走到庙门口,见两扇庙门虚掩着,院里好象有人在谈话,推开门进去时,只见西房石阶上坐着十多个人晒太阳,一个个都是穿的破破烂烂,有脱下衣服捉虱子的;有帮长命老汉削柳条的;有低着头只顾抽烟的……,大家正谈的上劲,听见门响,便都闭了嘴,眼睛朝门上看,见进来的是孙生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任长命老汉说:“是生旺呀!来,晒太阳来。”孙生旺挤到任长命老汉跟前坐下,一面帮他在那条条絮絮的棉袄上找虱子,一面说道:“为啥我一进来,你们都闭了气啦?”一个叫刘拴拴的年轻后生开玩笑地说:“我们怕你是日本人的密谍咧!”任长命老汉说:“生旺当密谍还不够资格,要把心掏出来到染房里染一下;染成黑的才行咧!”说得众人都笑了。
第六十八回 催粮款激起众人忿 拉闲话组织大搬家
孙生旺扭头问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说:“张武叔,往年间一过正月十五,你就上地动弹上了,怎么今年清明也过了,还有闲工夫串咧!”张武说:“唉!过大年时牛也叫人家杀了,人也叫糟踏了,没法子干了!再说动弹不动弹一样,去年倒动弹来,满共打了七石粮,让日本人要了个光打光;一家四口人,不用说稠饭,喝稀饭也喝不开了。刚才就是议论这事哩!”别的人也说开了,这个说:“种上地也是个没吃的;不种也是个没吃的,反正是绝路一条。”那个道:“光这次过大年咱村就被杀了四条牛。”另一个说:“唉!这村里是活不下去了,家家穷的都没吃的了,讨吃也寻不上个门门。这几天村里人都吵着搬上走咧,我看咱们也开路吧!”张武说:“咱是打定老主意搬上走呀,死活不在这村住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个凭力气吃饮!”孙生旺说:“我看也只有这办法!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看他们粮款向谁要?”任长命老汉道:“古话说人怕齐心,虎怕成群!可就是齐心难呀!”另外几个老汉也点着头说:“这是实情话!”一个年轻小伙却站起来说道:“要齐心就能齐了,谁家愿意老受日本人汉奸的欺侮?”
正说间,忽听得庙门外一阵脚步声。孙生旺忙跑到门缝里瞅了一眼,朝众人伸了个小拇指头,大家都明白是狗腿子来了。忙站起来想躲,任长命老汉低声说:“都坐下,不要怕。”接着高声说道:“……王小砍了一捆柴,刚走到一座山神庙跟前,忽然起了一股黄风,刮的黄天黑地,把王小刮到半天空,等风停了,王小睁开眼一看,到了一座楼房院里……”这时,伪村公所的狗腿已进来了,一手拿着一长条纸单单,一手提着根铁丝扭下的棍子。
这些人,自从巴三虎死了以后,也不象以前那样凶狠霸道了,一进来就笑着说:“都在这儿听讲古咧!我说怎么尽是不在家的。”任长命老汉说:“四娃,又出来什么公事啦?”四娃说:“还用问?总离不开粮款二字。又派下粮来了。我把各家的数数念一下吧:张武六十四斤,刘拴拴五十斤,任长命二十斤,孙生旺三十五斤……”四娃看着院里的人,一个个挨着往下念,每个人的心都捏成了一把,眼睁睁地望着那条纸单单,好象在大堂上听宣读判决书的一样。念到谁,谁便“唉!”一声低下头了。
四娃念完,扫了众人一眼,又向庙门外看了一看,低声说道:“谁不知道村里这几年都叫搜刮穷了?谁家是个有存粮的?可是人家不管这些呀!限下半个月就要交清,交不上的就要送到水峪镇作苦工。”刘拴拴有气没力地说:“我看全村人都得去作苦工咧!”四娃说:“谁不是那样说?嗯!没法子呀!”说完转身就走。任长命说:“不坐一坐啦?”四娃说:“咱这靠跑腿吃饭的人,还有坐的工夫?唉!”一面说,一面走了。
庙院里的人都在叹气,任长命老汉两手撑着头,蹲在台阶上,口中喃喃地说:“不能活了!这还能活?连咱个光棍老汉都派了二十斤粮,把穷家当卖光也不够!唉!填不满的枯井!”孙生旺接着说:“这是逼着老百姓往火坑里跳呀!大家看吧!要不就是搬出去另找活法,要不就是坐下等死,只有这两条路了。”
大家都低头不吭声,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满院子静悄悄的。几只麻雀飞到院子里“吱吱喳喳”乱叫。任长命老双怒气冲冲地骂道:“家败鸟叫喊啥?心烦死了!”拿起削柳条的刀扔了过去,麻雀呼的一声,又飞到房檐上了。
一个叫吴金福的老汉说:“你们说搬家,虽然都穷了,可是一家人家,家家具具,人畜牲口,一下出去哪有那么合适的个地方呀!”张武抢着说:“你们不搬算了!咱就是搬上走的老主意。今天就给地主退地去,三两天就起身!”刘拴拴说:“咱也开路,搬到桃花庄我姑姑家去。”另有几个人也说:“要走咱都走吧!出去逃荒也是一帮子。”
说着,几个决定要搬家的人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往外走。院里的人看着他们走到大门口,突然又慌慌张张地都返回来,低声说:“坏了,坏了,郝村副来了!”这一下,坐在院里的人,除了孙生旺,都惊慌起来。有的往窑里去,有的赶紧脱下衣裳装着捉虱子,听见郝村副从大门上进来;但谁也不敢抬起头来。
郝秀成原来是找孙生旺的,进来一见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在动员搬家的事,便笑着对众人说:“这地方倒不赖,暖和和的!”众人都笑一笑,算作回答。任长命老汉见郝村副坐在旁边一块木板上,赶快放下手里的营生,起来到屋里提出个麦秸编的草墩说:“村副,那上面凉哩,坐到这上头!嘿嘿!”众人本来以为稍避一避,村副就会走;不料他也坐下了,有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想偷偷溜走。郝秀成看见了,向孙生旺示了个眼色,孙生旺忙起来说:“咱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打开窗子说亮话吧!郝村副也是咱一乡一土的人,自己人到了难中,他能说不关照一下!”郝秀成也忙从草墩上站起来道:“啥事情?啥事情?我能办的尽力给大家办!”其他人没敢说话,还是孙生旺说话:“村副!你看这几年咱村被敌人闹成啥啦!受苦人就是凭土地活,日本人把粮拿走,把牛杀了,到这阵地里不能动弹。众人的意思是想搬上走哩,不在这村住啦;等这里太平了再回来!”郝秀成说:“众人要这么作,也是万般出于无奈!众人要想活,我不能叫众人死。要搬你们就搬;搬家的事我不管,我也不给日本人报告。我郝秀成村里人也知道,不是那号卖良心人!”
院子里的人,听了都高兴地笑起来,齐声说:“啊,郝村副,你真是个好人!”孙生旺说:“这下众人可明白了吧,连郝村副都说搬家是好事。这还能不搬?只要咱全村人齐了心,都搬走,把敌人孤孤的困在这里,没人给他接济粮草,八路军民兵再来一打,看他滚蛋不滚蛋!”吴金福老汉说:“这办法是不错;就是咱们搬出去怎活呀?”孙生旺说:“这不愁!抗日政府会帮助咱们想办法的,住处更不用愁!”郝秀成说:“你们只管放心干。不论什么事,瞒过敌人的眼窝就对啦!”众人一听,心又放平了。张武说:“搬家这事,光咱们十几家愿意不抵事,要把全村人都动员走才行!”郝秀成也插嘴道:“对!张武叔说的对。我看你们要搬,就来个大搬,大家出力动员,一下搬他个净打光!我这顶村副的愁帽也就卸了!”孙生旺也说:“只要村里多一半人愿意搬走,剩下的就会跟上来。
西山上的事,我给咱跑腿,那面我有熟人。”
听了这些话,先前不大愿意搬的吴金福那几个人,也积极起来了。吴金福老汉说:“这事要悄悄干咧,不能敲锣打鼓惊动人!再说还得有个人领头哩,古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我看生旺年轻力壮,敢说敢干,西山上又有熟人,推他当头目吧!”众人齐声说:“对!这就更合适了。”孙生旺说:“为众人的事,我多跑点腿没关系。不过咱们要干就干到底;还有一说,这里还是日本人的天下,可不要把我抬起来……”吴金福老汉抢着说:“怕把你抬起来摔了,是吧?观音娘娘在上,谁作那昧良心的事全家瘟死。”众人齐声说道:“一个村里的人,谁还不知道谁的心眼是直的弯的?在座的人,谁家没受过日本人的害?不怕,谁当了密谍咱就把谁除灭了。”
孙生旺刚才说那话,本来是试验众人是否真心听他的话,如今见众人决心很大,高兴地说:“我也知道这里没有两条心的人。搬家这事要干就得快,咱们每人都要动员几家,东西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藏埋了。”郝秀成也说:“我也能帮助你们动员几家,我先让我家里搬走。”众人更放心地说:“那可闹好了!”又谈了一阵,把哪个人动员哪几家都分了一下,大家才散了。
第六十九回 退租地泄露搬家事 巧说道遮掩不透风
第二天前晌,因为要搬家,佃户张武便找大地主吴士举退地去了。
原来这汉家山的穷人,大部分是租种大地主吴士举、吴士登的土地。吴士举和吴士登是叔伯兄弟,各家都有三四百垧地,每年就靠吃租过活。吴士举做事圆滑,善于笼络人心,佃户们租子交不够也好说话。他兄弟吴士登可就完全两样:心毒眼小,一个麻钱都能看到眼里,外号人叫“铁公鸡”,意思是指他一毛不拔。
这天,吴士举吃了饭,正在院里迈着方步蹓跶,忽然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抬头一看,见是佃户张武进来了。吴士举顺嘴说道:“张武,出牛啦?”张武说:“没!财主,你家的那三十垧地我今年不种啦!”吴士举瞪起吃惊的眼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啦?种了十来年了,怎么好好地又不种啦?打春不论地,如今清明也过了!”张武说:“种不起了。反正咱是不种了!”说完这句话,从怀里掏出约来,放到了台阶上。
吴士举正要开口时,张武已经转身走了。接着又有三四家佃户来退地,也不说长道短,把租约一扔就走了。吴士举全家老小都猜疑不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天黑时,他叔伯兄弟吴士登过来了,一进门就说:“士举哥,你家的佃户退地来没有?”吴士举说:“退来,差不多都退了。也不知是怎么啦,我正发楞哩!”吴士登说:“我的佃户今下午也把地退了。后来我出去一打听,哼!原来是夜天又派下粮来了,村里人出不起都要搬上走哩!”吴士举吃了一惊。吴士登接住又说道:“村里人要都搬走,咱们可怎么活呀?地谁给种呢?虽然这几年捐款出得多,可是总还能过得去;要是咱们也跟上搬出去,唉!活受罪。”吴士举说:“可是村里人都搬了,光咱不搬走也不行呀!要走;你看这窑院地土……”吴士登摇摇头说:“不能搬。咱们不能和村里那伙子人比,他们没有牵挂,拍拍屁股就能走;咱们有房有地怎么能搬走?当财主凭的房和地,这些东西搬不走,空人出去还不是个受凄惶?惹恼日本人,一把火把房子给你烧了!”吴士举说:“可是村里人要都搬走了,日本人还不是啥事出来都找咱们,也是个没法活呀!我看咱也走吧,这年头要随众哩。”
吴士登想了一下说:“我不走。你能丢下你的东西,我丢不下!我看闹的叫他们搬不成就好办了。”停了一下又问道:“日本人知道村里人搬家的事不知道?”吴士举说:“你不是和王村长熟吗?去和他拉闲话中间露上点风声,让他们防备防备;也不要讲谁家要搬走,免的得罪人。”吴士登说:“我也是这么想,我这阵就找王村长去。”说完返身走了。
第二天清早,孙生旺父子俩正在家里烧火做饭,门“吱——”的一响,村公所的四娃子提着根铁丝扭的棍进来了。孙志强老汉说:“四娃好早呀!催粮来啦?”四娃摇了摇头没说话,只顾满窑乱看。孙生旺说:“四娃哥,看啥咧?”四娃笑了笑说:“怎么你家还没动静?”说着跑到门只朝外看了一眼,又跑进来低声说:“听说村里人这几天闹着要搬上走咧,日本人下了命令叫全村巡查巡查。”孙生旺吃了一惊,连忙说:“没有的事吧,没听说嘛!”四娃说:“我也是昨天黑夜才听说的。”孙生旺问道:“谁说的?”四娃说:“昨天黑夜,二财主吴士登和王村长一块喝酒时拉起闲话来了。二财主说,佃户们把地都退下不种了,也不知是为了啥?王村长就疑心是要搬上走。后来王村长到碉堡上走了一趟,回来就传下这样的命令来。查出来要重重的办几家示示众。”孙生旺故意开玩笑地说:“你这是查我家来了?我就是搬家头目,你把咱办一下吧!”四娃也笑着说:“把你斯拉斯拉了的。”又正经地说道:“吃了人家的饭,就给人家干。人家让咱干啥还不是个干啥。不过都是街坊邻舍的,该关照的先关照一声,免得出了岔子,对谁也不好。”说完走了。
孙生旺饭也吃不在心里了,胡乱吃了几口,放下饭碗就跑到街上。只见关帝庙驻的伪军、伪村公所的村警、警备队,三三两两满街乱串,有的趴在这家门口瞅瞅,跑进那家院里看看。远远望见围墙门口伪军也加了双岗。
他走到十字街口,迎头碰上了郝村副,便低声说道:“坏了!消息露了。这该怎么办?”郝秀成说:“日本人叫我们到碉堡上开会哩。你先通知各家,搬家的事,暂时先缓一缓!”话还没完,见从旁边院里走出一个伪军来,郝秀成忙改口道:“那二十斤春粮你家准备好赶快交!”孙生旺也看见伪军过来了,接着说:“对!闹好了,我就送去!”一面说,一面溜了;转身去西头通知那几家准备搬走的人开会,最后又通知了三个暗民兵。
这时,已到正午时分,街上的伪村警们都回去吃饭去了。
他连忙往观音庙走,赶他走到时,人已到齐了。
众人见孙生旺来了,都焦急地说:“这是谁露了消息啦?这该怎么办呢?”孙生旺先让刘三丑到庙外放哨,然后才说道:“我看是退地退露了消息。”接着把四娃的话讲了一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恨得都骂起来了。孙生旺说:“预先咱们没估计到财主们的这一手。事情已经做坏了,商量一下该怎办吧?”有几个年轻后生说:“怎办?搬上走嘛!管他巡查不巡查,走了再说。”有几个老汉说:“不行,鸡蛋碰不过石头,要硬搬吃亏呀!”吵吵了半天也没说下个长短。孙生旺说:“刚才我碰上咱郝村副,他说把搬家的事暂迟一迟。他到碉堡上开会去了,等他开完会回来,看是什么样子再说。”众人说:“就这样办吧!”说着便很快都散了。
郝秀成被日本人叫去开会,一到碉堡上,见伪军中队长杨德和伪村长王怀当已经坐在独眼窝翻译官房里等着。他一到,独眼窝翻译官便劈头训导了一顿。伪军中队长杨德恶恨恨地说:“翻译官,一定有共匪捣乱!现在找不出来,我看只有这样:把闹搬家的杀他几个,就把其他人镇住了!”郝秀成听了,吃了一惊,忙对翻译官说:“可不能!翻译官。你在咱这里也住的时间不短了,我把这搬家的原因一讲,你就大大明白。年时冬天,皇军征了一百大石粮,老百姓很快都交了。到今春,又派下春粮,有些没粮人家,交不起,就想躲上走。
哪里是什么共匪捣乱,就是春粮交不起,怕的要走哩!”
王怀当听郝村副不同意杨德的看法,马上两颗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嚷道:“你说不是共匪捣乱?说不定村里就住着人家的人哩!”郝秀成说道:“王村长,你不用那样气大。我给你说一说这些要搬家的人你就明白:一个是任长命老汉,一个张武老汉,一个吴金福老汉,这些都是多年受苦人,平常三棒都打不出个响屁来。这些人还会受了共匪的活动?再说既是共匪活动,他们就不该退地去,难道他们就是故意叫咱们知道哩?依我看,就是因为春粮交不起。如果你要把这些人杀了,其他交不起粮的户看见,本来不准备搬走,吓也把他们吓走了!”独眼窝翻译官听郝村副讲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你讲的对!不能杀,不能杀,春粮的可以迟交!”郝秀成高兴极了,忙又说道:“只要皇军的春粮能迟交几天,我敢保险一户也搬不走。”独眼窝翻译官把郝村副的肩拍了一拍,夸奖道:“很好,很好,快快的去宣传!”说完,王怀当和郝秀成就相跟着从碉堡上下来。
王怀当一肚子不高兴,快步走着回村公所去了。郝秀成满心喜欢,顺路就跑到孙生旺家里来绕了一遭,告诉了碉堡上见翻译官的情形,让赶快通知那几家,先把地要回来,该耕的耕,该种的种,暗中往出倒运东西,过上个把月把敌人麻痹住,请老武们的民兵来掩护,一下就都搬走了。孙生旺听了,赶快就去通知刘三丑们,分头去安顿各家。
连着几天,佃户们把退了的地又租回来了。吴士举、吴士登一肚子的愁闷又解开了。佃户们送粪的送粪,出牛的出牛,有的人还故意在村公所的人员们跟前说:“唉!前几天咱还思谋搬上走咧,看来搬出去更没活法。如今皇军把粮迟收几天,咱还是安心种地吧!”这样一来,敌人以为老百姓真的不搬了,慢慢也就不注意了。其实暗里都在积极准备:打地窖,埋藏东西,另外孙生旺又让人们把一些急需带走的东西偷偷送到他家,从地道里往出转送。
第七十回  破坏围墙打通出路 挖敌耳目奸伪落网
过了有一个来月,到五月二十几,汉家山群众搬家的事,暗暗准备得差不多了。
一天,孙生旺去康家寨,和老武们联络了一下。当天傍晚回来,就召集那十几个积极分子开会。人们都偷偷溜到观音庙里,孙生旺见人来齐了,说道:“外边也准备妥当了。今天我出去接了接头。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各村都成立了移民招待所,人家给咱们把房子都腾下了。咱们的人也要分成三组,一组去一个村,有亲友的找亲友,没亲友的招待所帮助!”吴金福老汉说:“我看先要想法子打倒围墙,把出路闹通;要不,只从两个堡门上走,可不方便!”众人都说:“出路是要紧的。”孙生旺接着说:“这个问题也计划到了。今夜那三村的人来,先把护村的围墙刨开;咱们也准备好锹镢,动员些人,听到外边有行动,就去帮助刨,把围墙刨上十几个口子,就好搬了。”众人都说:“这事不愁!人家还能为咱出这大的力,咱还不能帮工!”“一打通围墙,就得快搬,再迟又会出岔子。”众人正在乱纷纷的议论,村副郝秀成说:
“低点声吧!”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的吐了一下舌头。人们都显出一副兴奋的面孔,低声地说:“这可闹好了!”当下就把往出搬的家户划分成三组,每组都指定负责的人,叫通知各家,暗暗打点带的东西,并动员人准备晚上刨围墙。郝秀成嘱咐道:“可要小心秘密一些咧!走露一点消息,全村都得受害。”大家应承着,一个个分开溜走了。
最后只留下了暗民兵,和村副郝秀成。孙生旺说:“今晚上,咱们要把伪村公所的人全部扣走,把敌人的耳目先挖掉。这事主要靠咱们负责任。”郝秀成说:“自从前次民兵摸了关帝庙,抓走了伪军,后来巴三虎又被咱们处死,伪军和村公所的人可小心啦!眼下伪军黑夜也不出来了。村公所的大门关的更早,四周墙很高,可怎么进去扣人呀!”郝明珠说:“你还不能开一下门,把我们放进去?”郝秀成说:“我早不在那里睡了,今夜突然又去睡,怕人家猜疑。这工作你们闹吧!我给咱去招呼挖围墙!”孙生旺点了点头说:“可以。扣人的事,我有个办法:我早点溜进去藏下,等他们睡了把门开开,你们带上武器和绳子夜里来,咳嗽为记号。”四个人点了点头,商量停当,就都走了。
孙生旺回到家里把刚才讨论的事告诉了父亲。孙老汉很高兴。父子俩吃了夜饭,天已黑了,孙老汉出院里看了看天色,进来说:“天阴的墨黑,恐怕再下雨呀!今夜能不能闹成?”孙生旺说:“下雨更好,敌人不防备。”说着,往怀里揣了个手榴弹。孙老汉说:“小心些!”孙生旺说了声:“知道。”便走了出来。
风刮得很大,雨也下起来了。十字街口的两棵大槐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孙生旺走到伪村公所门口时,见左右静悄悄的没人,便溜了进去。院里也静悄悄的,只是上房里有几个人在说话。孙生旺溜进旁边个牛圈里,等了没半炷香工夫,雨下得更大了。从大门外走进几个人来,听着王怀当的声音说:“早点把门上了吧!现在可要小心哩!”另外几个人答应着,“圪吱哗喳”把大门关了。孙生旺听着他们都回屋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上房一看,见从玻璃窗上,透出明亮的灯光,说笑声、麻将声,十分热闹。孙生旺耐着性子,一直等到上房里熄了灯,又过了好一阵,估计他们睡着了,这才溜到大门洞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外边也咳嗽了一声。孙生旺慢慢把门栓抽开,往开一拉门扇,响声很大,孙生旺想了一下,便拉开裤子,往门轴上尿了一泡,再拉门时果然不响了。只见台阶上站着五六个人,辛有根说:“外边已经开始刨围墙了。老武怕咱们人少,又派来三个同志。”孙生旺说:“好!进吧!”在头前领着,一直摸到上房门口。听了听,里边“呼噜呼噜”打鼻鼾。轻轻把门一推,门没有关,孙生旺便进去了。一手握着手榴弹,一手掏出根洋火划着,把灯点上,只见炕上睡着五个人,象死猪一样,一点也没觉着。刘三丑过去把墙上挂的两支破步枪收了,大声喊道:“呔!”这下把伪人员们都惊醒了,吓得摸裤子抓袄子,挤成一团。
王怀当住在这间上房的套间里。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外屋亮着灯,又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慌忙爬了起来,伸手就去枕头下面摸枪,摸了两下,早已从外间闯进个人来喊道:“不许动!”王怀当定睛一看,认出了是本村的几个人;又看见只拿着两颗手榴弹,胆子便壮了起来,说道:“孙生旺,你们反了!还不给我滚出去!”说着就要开枪。恰好这时窗子“砰”的一声,玻璃打碎了,伸进三支枪来,一个很粗的声音喊道:“不准动!不准叫喊!谁不听命令先揍死谁!”王怀当放下举起来的手枪,又缩回了炕角里。从外间进来几个伪人员,跪到地上求告道:“生旺,咱们可没作坏事!干这营生也是为了吃穿二字呀!”孙生旺说:“不要怕,谁作了好坏事我们都留着账哩!决不冤枉人。今天暂时都得把你们带走。”辛有根、郝明珠一齐动手,一个一个都捆起来。又把一应公文账簿……都收拾上;押着伪人员出来。
这时雨还在下,路上泥滑得很。他们一直来到围墙门洞底下,碰到老武领着民兵在那里,老武问道:“都抓出来了?”孙生旺说:“都抓出来了。围墙怎么样?”老武说:“破下好几个口子:雨太大,让老乡们先回去了,要不下雨,明天晚上就……”话还没说完,只听刘三五叫道,“跑了!跑了!”原来是王怀当趁人不注意,咬断绳子跑了,老武说了声:“打!”四五个民兵一齐开了枪,王怀当狗吃屎般趴到地上,有两个民兵跑过去,用刺刀捅死了。
敌伪军听到枪响,一齐开了枪,朝四面八方乱扫射,这时雨下得慢慢小了。老武说:“咱们任务完成了,回!由他们打去吧!”又回头对孙生旺说:“雨停了明天晚上就大搬家。你回去,赶快让郝秀成去报告敌人,就说八路军把村公所的人抓走了。另外再组织些群众去向敌人请愿:要求重新建立村公所,要求敌人保护……这样敌人就不会怀疑到搬家的事上了。”说完,带着民兵,押着伪人员,回到了康家寨。孙生旺他们也回家里,办他们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出了猛太阳。上午,老武召集各村干部开会,把帮助汉家山老百姓搬家的事,详细分了工;老武特别强调要把掩护工作做好。特别是关帝庙的伪军,严密包围,火力封锁,让他寸步难行,保证搬家任务顺利进行。为了加强火力,老武又把从区上调来的武工队员由雷石柱统一指挥。到天黑时分,雷石柱领着三村民兵和武工队,先前头出发了。随后老武和李村长领着三个村的二百多群众,浩浩荡荡向汉家山而来。模模糊糊一长串行列,拉毛驴的、打扁担的、拿绳子的……远远看去,好象是一支正规军队。
走到离汉家山有一里来地的个地方,忽然前面走来个人。老武忙迎上去一看,是民兵分队长赵得胜。赵得胜说:“这阵敌人还没睡了,队伍不好运动,都在围墙外隐蔽着哩。等一阵再干吧!”老武点了点头,一面派人去和暗民兵联络,一面让后边的老百姓都隐蔽下,大家都蹲在靠崖的阴暗地方,不说话,不抽烟。忽然周毛旦家的驴叫了起来,急得周毛旦抱住驴嘴死命不放,半天驴才把音声噎回去。别的人也忙着照顾自己的牲口,恐怕再叫起来坏了大事。老武跑过来说:“我想起个办法来了,你们把驴尾巴上吊块石头,就不叫了。这是赵家沟老百姓的经验。”大家听了,都把自己驴尾巴上吊了块小石头,真灵验,有几个驴噘噘嘴唇想叫喊,可是尾巴摆不动,又噎回去了。
人们眼睁睁地望着月亮,恨不得把它拿块布包住。足足等了有一个多时辰,碉堡上的灯都熄了,每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隐蔽在围墙外边的民兵和武工队,马上抖起精神,整理武器,雷石柱带着康家寨的民兵和武工队,通过刨开的围墙,悄悄摸进了村里,爬到关帝庙周围的民房顶上,架好机关枪和掷弹筒,把关帝庙内的伪军包围了起来。崔兴智和赵得胜领着他两村的民兵,绕到村后的山坡上,在碉堡通村子的路两旁埋伏下,又在路上布置了三道地雷封锁网。随后老武和李村长领着三村老百姓,也摸进了村里,在围墙口上碰到了暗民兵和三个搬家组长等在那里,马上分头领着帮助各家搬运东西。
村里家家户户都已准备好了,行李捆成卷,日用家具都装在箩头内,全村开始行动了:先把老人、小孩、病人扶背出去,然后撤运食粮、用具。街道上来来往往尽是人,空着手进来,背着东西出去。全村乱了,狗乱叫,脚步“踏踏”的响,把关帝庙的伪军哨兵惊动了,带着枪跑进了工事里,一个尖嗓子大声叫道:“哎!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一个武工队员学着南方口音回答道:“哪个要你管闲事,回睡去,要开枪没你们的好处。”马上工事里的伪军们“唧唧咕咕”地议论开了。听不清是说甚么,只听见一句“老八路进来了”。接着又听见杨德凶狠狠的声音说道:“妈的还不开枪!?”工事里的枪刚打响,架在房顶上包围关帝庙的民兵的机枪步枪,早已回过去了,武工队的那挺机关枪,象条火龙,打的伪军们躲在工事里抬不起头来。民兵杜玉贵拿起掷弹筒,瞄准魁星楼打了三炮,一颗接一颗中了目标,打得砖头石块“哗啦哗啦”往下塌,火花四面飞溅,引得民兵齐声叫起好来。打了一顿饭时,工事里的伪军叫道:“求求你们,停了手吧!我们杨中队长早躲进防空洞里去了。”雷石柱忙叫大家停下手,趁机会就向伪军们进行宣传。
第七十一回 积极协助大搬家 热情招待移来户
碉堡上的日军,起先听到村里杂杂乱乱,狗乱咬,随后又听到枪炮连声。日本小队长估计是八路军和伪军打起来了,便带了十几个日军出来准备去村里增援。
埋伏在碉堡外边的民兵,听见放吊桥的声音,知道是敌人出来了,紧握着拉雷绳伏在地上,看着敌人到了第一道封锁雷跟前,忙把雷绳用力一拉,三颗地雷“轰隆隆”齐声炸了。崔兴智又指挥民兵开枪射击。敌人受到突然打击,吓得连枪也顾不得还击,炸死的两个尸首也顾不得拉,慌慌张张逃回了碉堡,再没敢出来,只是在碉堡上乱开枪炮。
民兵用各种火力压住敌人,村里搬家的活动,一直没有停止。人们搬上东西走的更快了。背的,牲口驮的,老婆婆抱着鸡,娃娃们牵着羊,顺着枪打不到的墙根急促地走。那三村的民众,好象搬自己的东西一样积极,一回又一回的搬运。周毛旦帮张武家搬,毛驴驮着粮食,人还背了个箱子,头上的汗水流到了脖子里,也顾不得擦一擦;搬出村外放下,又回去搬,一连跑了三趟。张武感激的眼里含着泪水说:“这可劳累你老了,我可该如何报答呀!”周毛旦说:“咱们老百姓都是一家,这也是为了打敌人呀!”
吴士举睡的正甜美的时候,他老婆把他推醒了。急促地说:“娃他爹,快起!快起!你听外边这是怎啦!”吴士举“呼”的爬起来,听见街上杂杂乱乱,脚步踏的地皮“通通”响,又是娃娃哭,又是狗叫……一阵,关帝庙那头开了火。听到枪炮响,全家大人小孩都起来了,女人们吓得呆呆地挤在炕角,不知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吴士举壮了壮胆子,跑到大门外了了一下,跑回来急说:“坏了!坏了!全村都搬上走了,都搬上走了,地也没人给咱种了!这,这……”急得跑出来跑进去,两手搓着。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打门声。吴士举忙跑出去开门看时,原来是他堂兄弟吴士登。吴士登忙说:“哥,村里人都搬走了,咱们该怎么办呀!”吴士举说:“大家都走了,就剩下咱两家,谁给咱种地呀!咱也搬吧。”吴士登说:“可是地搬不走呀?”停了一下,凑到吴士举耳朵上说:“我看我上碉堡去报告一下日军,把他们都逼回来吧!”吴士举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你听关帝庙那里枪打的很紧,碉堡一定也被八路军包围了。”正说间,恰好孙生旺走来了,孙生旺说:“我们都搬上走呀!你们是打啥主意,搬不搬?”吴士举心中想:“村里人都搬走了,咱要不搬,以后负担还不是都落在咱身上?”于是说道:“我也想搬上走,可是这一家人过活东西,怎么往出搬运呀!这,这……”孙生旺说:“不怕,只要你们愿意搬,我们可以找人帮助。”吴士举说:“那就好!”回头对吴士登道:“你搬不搬?”吴士登皱着眉头没吭气,半天才说:“我不搬。出去也是死,倒不如死在本乡本土。”说完,就恼悻悻地往外走了。孙生旺也生气地说:“搬不搬由你,到时想搬可就迟了!”
吴士举忙叫家里人收拾东西,孙生旺也出来去找老武。
这时街上搬东西的人,已经零零落落不多了。他一直跑到河滩里,河滩里象逢集赶会的一样;好半天才找见老武,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老武说:“村里差不多都搬出来了,可以抽些人帮助他。”马上就抽调了康家寨的二十几个人、四头驴,去帮助吴士举搬家。人们听说帮助的是地主,都不高兴去,有的说:“财主们平时就会剥削人,这阵让他们也受受制吧!”有的说:“他们有本事让他们自己搬出来,咱不侍候财主,过去侍候财主伤着心了。”老武忙说:“大家讲的都对!不过今天帮他们也是为了抗日。凡是愿意站到抗日这边来的,咱们都应该争取他过来,对咱们抗日总有好处。同时把村里都搬光,敌人就更孤立了,留下几家,走投无路,他们就可能去当汉奸,岂不是给了敌人好处。”大家听了,这才说:“说到为了抗日这一层,咱就心里不愿意也得去咧!”
孙生旺引着大家回到村里,去帮助吴士举搬家。吴士举全家人正在上房里整点东西,听到院里进来一群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有人帮忙来了;担心的是怕这伙受苦人趁空偷东西。于是忙跑出来拦住众人说:“不要进来了,家里乱七八糟,连个坐处也没有;大家就在院里歇阵阵!我们捆绑好往出递吧!”他家的人把东西抬出来了,一捆一捆的行李包袱;一袋一袋的粮食,还有很多碗、碟子、瓶瓶、罐罐……装了几箩头。众人忍着性子一回一回往出背挑。吴士举让他大儿子到村外照料搬出去的东西,又叫他十三四岁的二儿,一次一次跟上监督,生怕半路上别人把东西偷了。来回跑了三四趟,东西还没搬完。
吴士举把他家的红油炕柜、描金箱子、穿衣镜、锡尿盆……都摆在院里让众人往出搬,众人气的嘟嘟哝哝说闲话。吴士举老婆见众人不乐意搬,噜噜苏苏地说道:“好乡亲们哩,搬一搬吧!这都是我娘家陪来的嫁妆。乡亲们不愿意白搬了,哪怕我出几个工钱咧!”人们早就气得不行,这一下说得更恼火了,把扛在肩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这个说:“老子们是为了发财来给你家搬家的?!”那个道:“你家的钱多另雇人去,咱不赚这钱。”……有些脾气躁的,空手就往外走。孙生旺也气的不行,想了一下,忙劝住众人,回头对吴士举说:“你家这是干什么?我看你是想把房子地也搬走哩!这是什么时候,出去不是当大老爷,要那些摆设作啥?挑离不开的要紧东西搬嘛!”一顿说的吴士举同意不搬这些家具了,又给众人说了几句好话,大家这才平了气。帮他把这些家具藏的藏了,放的放了;把重要东西都搬了出来。
二百来户人家的个村子,多半夜工夫,搬的只剩下了些空房子,空窑洞,和一两家住户。最后,老武又领着暗民兵,把两眼水井填了,挨门逐户检查了一遍。这时鸡已叫三遍,东方渐渐发白,碉堡上的枪声还在不停的响。老武看看一切闹妥了,这才掏出手枪,朝天连放三枪,招呼警戒部队都撤出村外,留下二楞等几个民兵,在村子对面山上监视敌人。
汉家山搬出来的老百姓,分成三股,由康家寨、望春崖、桃花庄的三村群众帮着背挑上东西,分头向三个村进发。
康家寨这一股,有七十来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抱小娃娃的,有扛铺盖的,背锅的,提筐子的……,一路上说说笑笑,情绪高涨。刘善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朝着汉家山吐了一口痰道:“呸!可算从这个沤麻坑里爬出来了!”爬上了牛尾巴梁,后边民兵们也赶上来了,争着替他们拿东西。
到了康家寨村里时,太阳已一竿子高了,家家门口站着一群女人娃娃,笑嘻嘻地迎接这些新来的客人。原来负责招待工作的张勤孝,带上木工泥工,把日本人扫荡时烧了门窗的窑洞,用桦林山上砍下的木料,割门、安窗,做家具,早已准备的现现成成。这时,张勤孝忙得东跑西跑,引着一家一家安置。恰好张武家分配在周毛旦院里。周毛旦把张武一家先引回自己窑里,周老婆忙铺下毡子让上炕坐,婆媳两个又是烧水,又是做饭,象招待自己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张老婆过意不去,叫儿媳和女儿一齐下地动弹。周老婆忙拦住说:“可不能,你们是客人,你们打闹了一夜熬累啦!歇一阵吧!”张武老婆感动地说:“这样好心人,真难得!”周老婆说道:“咱受苦人都是一家人,要不为了打日本,还能碰到一块?”两个老婆子就拉开闲话了:张老婆讲据点敌人的罪恶;周老婆告诉她根据地军民生产战斗的情形,两个人谈的很热火。这时周毛旦已把西边的一间新安门窗的空窑打扫干净,糊了窗子,铺上席子,招待张武全家吃了饭,安顿住下。一阵,民兵们给担来水了,一阵,李村长又亲自送来二斗米,说道:“这是政府前几天给你们拨来的救济粮。以后缺啥短啥齐提出来,咱们大家帮助解决。”张武喜得咧开嘴,不知该说甚么好。
第七十二回 村子空荡荡逼上碉堡 山岗冷清清困守炮台
关帝庙里的伪军,一黑夜没敢睡觉。天明以后,听到街上没响动了,杨德的勤务兵小白脸,才把杨德从防空洞里叫出来。只见他头上绑着绷带——原来是黑夜急急慌慌躲藏,把额头碰破了——浑身黄土,仍然带着惊魂未定的口气问道:“八路军走了没有?”伪军们说:“走啦!早就走啦!”杨德马上胆子壮了许多,拍了拍身上的土,挺了挺胸脯,大声说:“出去搜查一下,看有没有隐藏下的!”说着,带了一班伪军就往出走,走到大门跟前,他停住了脚步,忽然想道:“说不定八路在门外埋下地雷了!”于是退后了十来步,蹲在一个墙角里点烟,让伪军们开大门。伪军们心里也都怀着鬼胎,相互推靠,都不想去开门。有的装着蹲在一旁紧绑带;有的装着走到一旁擤鼻涕……老半天,没有人去开门。杨德看到这种情形,骂道:“妈的屄!二班长,开门!”那个二班长正蹲在一旁假装绑腿带,向跟前的两个伪军说道:“刘得功、王元禄,开门去!”刘得功和王元禄两个伪军,见班长指名叫他俩开门,只好硬着头皮去开。两个人过去轻手轻脚把门栓抽了,把搭链去了,一人拉着一扇门开向两边,人躲在了门后。其余的伪军们见门一开,都闪在了两旁。等了老半天,没听见什么响动,伪军们这才提着枪,蹑手蹑脚地走到街上,都是放轻脚步,好象怕踩死蚂蚁似的。伪军中队长杨德,走在最后边,和大家隔开十几步。
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响动。家家大门都紧关着,有的上了锁。伪军们打开了几家的大门,进去察看,只见院里扔着一些破烂的什物——烂鞋袜、乱草、垃圾……。有的连门窗也没有了,剩下了黑黑的几眼窑洞。窑洞里炉台也搬塌了,水缸也翻转了,满目荒凉景象,好象走进了一座荒坟茔。
伪中队长杨德,一面骂着:“妈的,都搬走了,抓住非枪毙不可!”一面爬上了窑顶,向全村了望。太阳已出山了。往日这时,家家烟囱里都冒起一股一股浓烟,今天却冷冷落落的。在不远处一家的烟囱上,落着几只乌鸦,朝着杨德“哇哇哇”叫了几声,杨德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败兴鸟,去!”他捡了块石头扔了过去,乌鸦又叫了几声,飞去了。
他一转身,见村南面,有一家烟囱里,冒起一缕缕炊烟,他想:“那一定是没搬走的人家。”于是从窑顶上下来,对伪军们说:“南街上有家烟囱里冒烟,看是谁家没搬走!把他叫来。”伪军们正要走,从门外慌慌急急跑进个传令兵来,到了杨德面前,“拍”的立正行了个举手礼,说:“报告中队长,太君在中队部等你说话!”杨德说:“好,知道了!”又摆了摆手对其余的伪军说:“你们去办你们的!”说完,跟着传令兵往关帝庙走。一路上低着头,心里想着见了日本小队长说的话。因为他心里又急又气,只顾低着头走路,忽然前边有人喊了声:“敬礼!”把他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见已到了关帝庙门口,杨德狠狠盯了那个站岗的伪军一眼,说了声“妈的”便进去了。
走进大门,就见伪军们东房进西房出的整理东西。院里站着四五个日军。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站在台阶上说话;松本小队长的指挥刀,在砖地上敲的“锵锵”响。杨德看到这个阵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料到是又要受气了,慌忙整了整帽子,挺了挺胸,跑前几步,“拍”的一个立正,行了个举手礼。松本小队长没有还礼,嘴脸恼得怕人,朝着杨德“几哩咕噜”说了半天,一面说,一面用指挥刀在地上敲,杨德有听懂的,也有听不懂的,吓得只顾“是是是”的答应。独眼窝翻译官瞪了他一眼说:“你是什么?队长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早就说老百姓靠不住了,让你们注意;连几个老百姓都看不住,一夜都搬走了!他妈的,你们为什么不打?想卖脑袋!”杨德急嘴拌舌地解释道:“八路太多,把我们包围了。我领着弟兄们左冲右冲杀了一夜,八路死伤也不少……”又指了指绑着绷带的头说:“我也带花了。打退了敌人,我就领着弟兄们村里搜索了一遍。还有没走的人家,我已叫弟兄们叫去了!”独眼窝翻译官向松本小队长“咕噜”了几句,又对杨德说:“警备队不要在村里住了,都上碉堡去驻守。等大军来‘扫荡’周围村庄,再把老百姓赶回来。”这下,杨德才知道伪军们整理东西是为了什么,一块石头落了肚。忙说:“要多预备些水瓮,人多了吃水是个困难。”
独眼窝翻译官点了点头。
正说中间,一伙伪军从门外押进三个老百姓来,前头的一个有五十上下年纪,后边的两个年轻,一个有二十来岁,另一个有十六七岁。伪军班长跑前一步说:“报告中队长,全村没搬走的就这一家。”独眼窝翻译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说:“叫吴士登。”又指了指后边两个年轻人说:“这两个是我儿子。”独眼窝问道:“你的为什么没搬?”吴士登说:“搬出去更没法活!村里人让我搬,我说不搬,到八路军地区,不如在皇军保护下平安。昨天黑夜看到他们搬家,我要来报告,枪打的紧,来不了!”独眼窝翻译官说:“你的,好良民。搬走的人,抓回来都要杀!唔!黑夜进来多少八路军?”吴士登说:“没有看见八路军,都是些民兵。”独眼窝翻译官向松本小队长说了几句日本话,松本小队长的小仁丹胡一噘,扑到杨德面前,当胸一拳,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你的,开西(警备队)的,土八路的打不过,大大的无用!”杨德挨了一拳,脸红了一下,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应了几个“是”。心里却骂道:“你们都不敢出来打,我又不长着两颗头!”
松本小队长又对吴士登说:“你的好良民,叫他们回来,皇军优待代待的。你的搬,斯拉斯拉的!”吴士登也连着应了几个“是”字。松本小队长又对杨德说:“开西的,快快的搬,通通的搬。”独眼窝翻译官也说道:“赶快吃了饭就搬,分开住在两个碉堡上。粮食都运到碉堡上,多抬几个水瓮,半山坡放上一个班,小心敌人袭击!”杨德又答应了几个“是”。
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带着日军走了,杨德一直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外。返回来时,见吴士登还站在那里;刚才因为吴士登一句话挨了一拳,正一肚子恶气,跑过去照吴士登脸上打了两个耳光,骂道:“妈的,你怎知道没有八路军?你为什么没有报告?”吴士登没敢回嘴,只是用手摸着热辣辣的脸。杨德对站在跟前的伪军说:“看管起来,叫他们往碉堡上抬东西!”吴士登父子三个,便被关在一个小房里了。
杨德的气还没出完,前院跑到后院的找人骂;骂伙伕做饭迟,骂伪军们收拾东西慢,看见谁也不顺眼,整整骂了一清早。
吃完饭,派了一班伪军到半山里掩护;其余的伪军,和吴士登父子三个往碉堡上搬东西。吴士登的两头驴也被拉来了。伪军们有扛行李的,有抬水瓮的,有背铺草的,一回又一回地往碉堡上搬运。有些伪军在村里搜寻粮食和大瓮,但各家东西都没有了;最后把吴士登家的七瓮粮食,一齐都运到碉堡上去了。
对面山头上放监视哨的二楞们,看到汉家山通碉堡的山坡上,一群一伙的人,背扛着各样的东西。他们估计是伪军往碉堡上搬家了,于是便朝着人群里打了一排子枪。这一下,敌人大乱了,叫喊着乱跑,把东西也扔了,大瓮顺山坡滚下去了……民兵们看到这个情景,拍手喝采。不一会,碉堡上和半山坡上,朝着这里打开了枪,两三挺机关枪一齐扫射,打得民兵们抬不起头来,只好都慢慢地爬着退下来,躲在一个地塄后。这时已半上午了,民兵们搬了一夜家,又疲累,又饥饿,大家便向康家寨走来。
第七十三回 详细讨论准备战斗 具体组织围困据点
放哨的民兵们走到半路上,碰到了李有红带着两个民兵,来换他们的班。二楞说:“你们这阵才换来了,再迟一阵我们都饿死啦!”李有红说:“回去只顾安顿搬出来的人家,把你们忘了。刚才石柱哥才想起来。”说着忙把手巾里提的几个米面窝窝分给众人,并说,“我就怕你们饿的支不住,给你们捎来点干粮。”二楞他们一边吃,一边把敌人的情形讲了一遍。最后说:“你们去可注意点,不要露目标,敌人已经有布置了。”
李有红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民兵走了。
二楞他们回到村里已晌午了。先到了村公所,只见老武、李村长、雷石柱、张勤孝们正在开会,见他们进来,雷石柱忙站起来说:“饿坏了吧!只顾忙村里事,把换哨忘了,该受批评!”老武也忙过来问敌人有没有变化。二楞说:“天明以后,碉堡上的敌人,到了村里一股子。吃早晨饭时候,村里伪军往碉堡上搬东西,我们在对面山上看得很清楚,敌人把大瓮都抬上去了,我们打了几枪,敌人有掩护部队,枪打得很紧,后来我们就撤下来了。”
老武把大腿一拍说:“我们正估计说,伪军可能往碉堡上搬,果真应了。还是按咱们刚才谈的那计划围困吧。”又回头对二楞们说:“你们快回去吃饭,昨天闹了一夜,都疲累了,今天休息半天,明天上午开个三村民兵、干部大会,专门讨论围困的事!”
二楞们走了以后,老武等又继续开会。雷石柱说:“就按咱们刚才的计划,要一百多颗地雷才能把碉堡围住;现在三个村的铁雷、石雷总共才有四十多颗,这可差的多了!”李村长说:“咱们砍下桦林山的木料,还没卖完;再卖上一部分,换上些地雷;再发动大家打些石雷,也就差不多了。”老武点了点头说:“这可以解决。汉家山民兵的枪也要给解决。孙生旺刚才还又向我提过。”雷石柱说:“他们有两支。咱们这里有五支坏枪,前些时交到区上修理去了,我看可以领回来。”老武说:“枪和地雷的问题解决了。李村长,赶快通知各村干部和民兵,明天上午来这里开会,把围困的事再详细讨论一下。今天黑夜再派几个民兵去汉家山探探,看填了的井,敌人掏开了没有;把井跟前埋上几个雷。”雷石柱说:“我带几个人去吧!孙生旺说还有些人家手头用的家具没拿出来,也准备去拿。”张勤孝说:“我也要去那两村走走,看搬出来的人安顿的怎么样!”老武点了点头说:“好!”大家谈完,都分头去各干各的事情。
雷石柱出来找见孙生旺,告他说伪军已经都搬到碉堡上去了;今晚要去汉家山村里探探。孙生旺说:“我们村有好些年轻的人想回去拿些东西,这正合适。”雷石柱说:“去的人多了也不方便,去上十几个人就行了。”说完,雷石柱去找马保儿准备地雷,孙生旺去找他村的年轻人。
半下午,雷石柱带着马保儿、周丑孩,背着四颗地雷,到了村公所。等了不多时,孙生旺也领着他村的六七个青年来了。雷石柱说:“咱们还是从地道里进去,到了村里不准乱跑,恐怕敌人在村里还留着人!”大家都答应着,便出发了。
先到了汉家山村南沟里,然后一个跟一个,从地道口爬进去;孙生旺前边引路,到了出口地方,他先抽开石板,从炉坑里伸出半个身子去看了看,又听了听,没有动静,这才爬了出来。其余的人也一个一个出来。孙生旺家里只留下个空窑洞了,地上有一些杂乱的垃圾。
孙生旺开了门,和雷石柱先到了院里察看情况。这时太阳已落山了,刮着微风。两个人趴在院墙上,只见街道上冷清清的,全村象死了人一样的寂静。忽然孙生旺推了雷石柱一把,指了指东面,低声说:“你听那面!”雷石柱也听到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忙把枪准备好,等了一阵,见从东面过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满身糊着泥,看看快到跟前了,孙生旺认出了是吴士登和他二儿,看看后边没有人,便提着枪从院墙上跳了下去。吴士登父子俩起先吓呆了,随后认出了是孙生旺,惊喜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是生旺呀,把我快吓死了!”孙生旺忙问说:“关帝庙上的伪军……”吴士登抢着说:“都搬到碉堡上了。全村就留下我一家啦!生旺,快给我想办法,我不搬不行了,不能活了。”孙生旺生气地说道:“你不是不搬吗?怎么刚住了一天倒不想住了?你不搬我们也能把日本人围困走!”吴士登好象要哭的样子,央求道:“好生旺咧,不搬可不能活了!咱一时没想开,受了这样大的制!”这时雷石柱也开门出来了,孙生旺把吴士登父子俩引回家里,吴士登见好多都是本村的人,忙说:“你们都来了,搬出去怎说?”众人说:“人家村里招待的再不能好了。”吴士登说:“我也要搬啦,不搬不能活,众人帮我一下忙吧!”孙生旺问道:“你怎么糊下一身泥?”吴士登说:“唉,再不能提了!今天一早晨,几个警备队把我抓去,被杨德打了一顿,又抓上我父子三个给他们往碉堡上抬东西,临完,把我的七瓮麦子和瓮也抬走了,还担去我存下的一车炭。随后又让给他们担水,不想水井你们昨天填了,就逼住我们下井掏,掏了一后晌,才掏开一眼井,给他们担了几回水,杨德要我们每天送十担水。
不搬上走不行了,这还能活!”
雷石柱听完,和孙生旺商量了一下,对吴士登说:“你果真要搬,我们可以帮助。你先回去整理东西去吧!”吴士登放心地说:“那就好,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去。”吴士登走了以后,天已黑了,雷石柱就派了两个人,到通碉堡的路上放哨。汉家山的年轻人们,都回各家把要拿的用具刨了出来,拿到孙生旺家,派了两个人,先从地道送走了。
孙生旺去吴士登家借来两副箩头,别的人拿来一些锹、镢,便相随上去填水井。井跟前又泥又滑,人们低声骂道:
“咱们天天黑夜来填,让鬼子们掏也掏不及!”
众人搬石头担土,不一阵,把那眼井又填住了。马保儿和周丑孩,把带来的地雷,在井跟前埋了两颗,又把另一眼井上也埋了两颗。马保儿说:“地雷带的少了,要多的话,把通碉堡的路上埋上几颗,叫他们连村也进不了!”雷石柱说:“那好办,明天咱们再来!”说完,就和孙生旺领着众人,去帮吴士登搬家。到了那里,吴士登家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结结实实地绑成了两个驮子,众人又帮助把些不带的家具埋藏了,帮着拉上牲口,背扛上行李等物,从围墙口上出来,一直回到康家寨。
第二天上午,各村干部、民兵、武工队员,都到了村公所来开会,研究进一步围困敌人的办法。老武讲了讲敌人的情形以后说:“现在咱们要更加努力!敌人都上了碉堡,咱们要把敌人困死在里边。白天黑夜都得围困;可是咱们还不能误了自己的生产。我们几个人昨天计划了一下:各村除了上次划分的地区以外,每个村都要抽几个有经验的民兵,和武工队组织个战斗队,负责汉家山通水峪镇那条路,切断敌人的联系。战斗队可以灵活行动,哪面吃紧去哪面。各村要动员全体青年参加围困,可以分成几班,轮流监视敌人。今天已经是六月初一,夏莜麦快熟了,白天还可以在围困的地方收割庄稼,大家看还有些什么好办法,同意不同意这样做?”大家都说:“同意!”马保儿说:“要围困敌人,地雷少了不行,把碉堡周围都埋上地雷才保险!”李村长说:“已经派了五个牲口,驮上木料到后方换去了,三两天就能回来。”雷石柱说:“咱们还可以发动大家多打石雷,解决铁雷不够的困难。”赵得胜说:“敌人是两个碉堡,相隔开有半里地,中间有交通壕,围困住这个,围困不住那个也不行。我看炸掉一个就好办了!”众人都说:“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是怕办不到!”孙生旺说:“说不定也行哩!东边那个大碉堡是石底子,西边这个小碉堡是土底子,掏一条地道通到碉堡底下,多放些炸药就掀掉了。”众人都说:“谁敢保险地道正好能掏在碉堡底下?”郝明珠指了指孙生旺说:“他爹掏了一辈子炭,没这点眼力还行?从半山里郝秀成家那块地塄下掏,直直过去就是,敌人枪也打不到。”孙生旺说:“连半里地也没,有半个月就掏成了。”老武把这事记在了本子上,说:“这个提议先搁下,等找些有经验的人研究研究再决定吧,这个工程大啦,计划不好,可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工。”大家都说对。
接着又讨论了围困的具体办法和组织领导问题。最后决定全行政村成立个“生产战斗统一指挥部”,由老武、李村长、张勤孝负责。康家寨围困组由康明理负责;桃花庄崔兴智负责;望春崖赵得胜负责。另外又抽出孟二楞、李有红、马保儿、孙生旺、杜玉贵、郝明珠和桃花庄几个民兵,组织了个战斗队,由雷石柱负责领导。几个武工队员,都分配到各围困组内,帮助领导。
开完会的下午,各村都去积极筹划自己的事情,汉家山又有二十多个青年,参加了各村民兵小队,一齐参加围困。
第七十四回 战斗队进驻汉家山 日伪军抢水遭痛炸
开完大会以后,战斗队的人留下,和老武共同讨论活动办法。雷石柱说:“康家寨距汉家山十里地,每天来回跑上二十里,事情都耽误了。我看咱们不如住到汉家山村里,随时能活动。只要咱们把井把守住,渴也渴死敌人!”孙生旺说:“这办法最好。敌人多了咱还可以从地道里跑!”大家都同意。老武说:“这办法可以。你们的吃粮,村公所负责解决,你们去向李村长领上些。你们不要住在孙生旺家,免得被敌人发觉地道;可以把各家的院墙挖通,好行动。”停了一下又说:“地雷要不够,过两天驮回来给你们送去。”民兵们听了,都非常高兴。雷石柱说:“生旺和明珠先回去吃饭,吃了饭就进去,把那里收拾收拾。我们把用的东西拿上就去!”孙生旺和郝明珠答应着走了。
雷石柱派人去向李村长领米面,准备地雷等武器,又对马保儿说:“你去时把打石雷的工具带上,抽空咱们还可以打些雷。”分配完以后,他就去找农会主任张勤孝说:“我们战斗队出去了,难保十天半月不回来。我的庄稼都锄耧过了,其他缺少劳动力的人家,你们经营给锄一锄。”张勤孝说:“这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已经计划好了,保证荒不了民兵的一亩地!”
一切应用的东西准备好以后,雷石柱带着战斗队,从地道里进了汉家山。他们从孙生旺家炉坑里钻出来,见孙生旺和郝明珠,正在院里用石头砖块堵街门。孙生旺过来说:“院子都打通了;把我家这个门堵死吧,就是敌人发现了也不好进来。”说着领上民兵们到了北面墙角跟前,从刚挖开的一个洞里钻过去,便又到了一个院子。孙生旺说:“这是吴金福老汉的院子。”边说边领着大家进了西边的一间草房,草房后墙上也有个洞,从洞里钻过去,又到了另一个四合头院子。院子很整齐,北面有个小楼。房屋都很好,只是空空的没有东西了。孙生旺说:“这就是郝秀成的院子。开开楼上的后窗,就能看见东面那个大碉堡。”雷石柱说:“咱们就住在这里吧!明天派人回去和郝秀成说一说。”郝明珠说:“来时候我们已经和他说过了。”
雷石柱把大家都安顿在北房里,他和孙生旺爬到了楼上。原来这楼只是把一间高房子隔成了两层,上层很低,伸起手去就能摸着房顶,四周堆着一些破烂家具,和一些坏了的犁耙。后墙上有个小窗户,窗子已经破烂了。雷石柱趴在窗口跟前向外看时,只见对面山上就是那座大碉堡。这时太阳已快落山了,晚霞照在那座白白的碉堡上,闪闪的发光。从碉堡那里有一条路,顺山坡直直通到村里来。雷石柱看了一阵问道:“碉堡上到村里还有别的路没有?”孙生旺说:“就是看见的这条路。另外西北边有条小路,通到望春崖那条沟里;自从修起碉堡以后,敌人把那条路挖断不让人走了。”雷石柱说:“咱们就在这里放个了望哨,监视敌人的行动!”说着,两个人下来,派了一个民兵上去放哨。
雷石柱又问孙生旺说:“这院子离井有多远?”孙生旺指了指东南角上说:“从那里过去就是张武的院子,张武院子出去,北边二十几步远就是井。”雷石柱又留下一个民兵守家,吩咐说:“告一声楼上放哨的,看见敌人出来就赶快来叫我们。”说完,领着其余的民兵都钻过去,开了街门走到街上,满街静悄悄的。他们向北走了十几步,便到了井跟前,见墙壁上糊着几块血肉;井旁边堆着一堆泥土和砖块,附近有许多胶皮底鞋踏下的花脚印。郝明珠说:“敌人一定是今上午来担水,掏井把地雷掏炸了!咱们再给填住。”拿着锹就往过跑。雷石柱一把拉住他说:“慢些!你们看,敌人从井里掏出来的土和砖块,不扔的远远的,堆到那里故意让咱们填时候方便啦!这里头怕是有别的鬼!”人们都站住了,马保儿说:“怕是也埋上地雷了,你们看那一堆虚土上的脚印子,那么浅,一定是故意伪装的。”他这么一说,人们都看出破绽来了,都说:“一定是敌人埋上地雷了。”雷石柱说:“生旺,你带几个人去看看那一眼井;马保儿、李有红、二楞,咱们留下起雷。”孙生旺带着三个民兵走了。这里雷石柱们就开始起雷。李有红回去找来一把笤帚,慢慢扫着路上的浮土,见都是硬硬的地皮,知道没有雷,一直走到井边,马保儿在井旁那堆土上,起出了四颗火线连着的手榴弹。雷石柱在另一堆破砖乱石中,也起出三颗连着的手榴弹。这时孙生旺他们已回来了,说那边井没掏开,只是吴士登家院里的东西被烧了。见这里起出了手榴弹,都高兴地说:“果真敌人设下圈套了。”
雷石柱低着头想了想说:“这眼井不用填了,这两堆土和砖块也不要动,还是弄成他原来的样子;把井跟前再埋上些雷。”民兵们都说:“这可是个好办法。”马保儿说:“最好把井里搅上些大粪,就是他担上水也不能吃。”二楞说:“搅上大粪咱们不吃了?”马保儿说:“咱们可以先多担下些。要不,就是炸死敌人一两个,他还能把水抢走。你看昨天埋上的雷炸了,他还是抢了水。”郝明珠说:“搅上大粪把井闹坏啦,将来村里人回来也不能吃了!”孙生旺说:“只要能把敌人挤走,将来再打眼井也值得。”众人都同意。于是孙生旺和郝明珠去找来绳子桶,埋雷的埋雷,担水的担水。马保儿在郝秀成家找到了一只烂胶皮底鞋,把那堆土仍旧印了几个印子。共埋了三个踏雷;又把井里搅了几担粪。收拾完,天已经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民兵们都回到了家里,马保儿最后把张武家大门前的脚印都抹掉,回来把门倒关了。
晚上,民兵们一面做饭,一面商量明天活动的事。正吃饭中间,忽然碉堡上向村里扫了一阵机枪。起初,民兵们以为被敌人发觉了,孙生旺说:“不是发现了咱们,是他们故意惊吓人啦!去年日本人‘扫荡’走了,伪军们到了碉堡上,也是经常半夜三更向村里打机关枪。”大家这才都放心了。
吃完饭,二楞说:“谁和我扰乱敌人去,让他们多费点子弹。”郝明珠说:“我去,我路熟。”好多民兵也要去,雷石柱说:“有他两个就行了。去的人多了,反倒把咱们的人闹疲累了!”回头又对二楞说:“你们绕到碉堡东边去打,免得让敌人发现村里有人。”郝明珠说:“东边骆驼岭上,和碉堡正打对面,那就是个好地方。”两个背起枪,转到孙生旺院子里,从墙上跳出去走了。
这一夜,碉堡上的机关枪响了七八次。刚一停止,就听到东边山上有三两响步枪声,碉堡上便又打开机枪了。
天快明时候,二楞和郝明珠才回来。早饭已做好了。他们怕白天烟囱里冒烟,被敌人发觉,饭是夜里做的。吃完饭,雷石柱让他两个休息,又留下孙生旺和杜玉贵放哨,就带着其余的民兵去通水峪镇的大路上埋雷。临走,嘱咐孙生旺说:“要是敌人下来担水,千万不要打枪,不要暴露咱们的目标。”
太阳出山以后,碉堡上向村里扫了一阵机枪,停了一阵,楼上放哨的杜玉贵急促地叫道:“孙生旺!孙生旺!敌人出来了。”孙生旺慌忙爬到楼上,从破窗口向外看,只见通碉堡那条路上,下来三四个端着枪的敌人,后面跟着四五个担水桶的。孙生旺忙从楼上下来,拍醒睡觉的二楞和郝明珠说:“敌人下来抢水来了,要听到地雷响可不要打枪!”两个人“嗯”
了一声,又睡着了。
孙生旺慢慢溜到张武院子里,从门缝向外偷看;街上仍然静悄悄的,等了好一阵,听见北面传来了乱杂的脚步声,只听有个伪军说:“你们看,井跟前还是原样,土八路夜天一定没敢来!”又有个说:“没来算他们走运气!要是来填井,可炸个灰!”只听一阵往地下放桶担的声音,忽然“轰隆”响了一声,接着是伪军们的惊叫声,奔跑声,哭喊声……。孙生旺干着急看不见。
过了很大一阵,听着一个日本兵凶狠狠地大声吼:“过去的,过去的看看!”随即传来枪托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一会儿,又听着有人喊道:“李三小,李三小……死了。刘二娃的伤不要紧吧!”“这只胳膊炸坏了!”“我的眼也炸坏了!”“你俩先回去吧!”“小心点,踩着那块砖过去。”“咱们埋的手榴弹也给起了!妈的!真鬼大。王元禄,给你绳子,你把水打上来一桶一桶往过递吧!”过了几袋烟工夫,又听有个人惊叫道:“刘班长,水臭的不能喝。”“搅上大粪了!”“看,还有牛粪咧!”
“操他娘的,这水担回去怎吃?”
孙生旺正听敌人说话,村南面向这边开了枪。接着又听见敌人乱喊:“快跑,土八路又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第七十五回 工事内观察挖地道 碉堡中敌人受煎熬
孙生旺听着敌人跑了,忙回到家里来,却不见了二楞和郝明珠。爬到楼上去问放哨的杜玉贵也说没有注意。孙生旺说:“大概刚才南面打枪就是他两个了。我进屋里一看枪也不在了。”说着走到窗口跟前,只见通碉堡的路上,有六七个敌人,挑着空桶,拖着个尸首跑回碉堡去了。
过了一阵,二楞和郝明珠才回来。孙生旺问:“刚才南梁上打枪,是你两个吧?”二楞说:“就是。我们听见地雷响,再也睡不着了。”郝明珠接着说:“我们怕敌人踏响地雷还不走,就跑出去打,看着敌人一溜烟跑回碉堡去了。”两个人说完,倒在炕上又睡了。
孙生旺出去到井边看了看,见有几滩血;井跟前泼下一滩水,发着一股臭味。埋的三颗雷炸了一颗,还有两颗敌人没踏上,孙生旺重新把那两颗雷伪装了一下,又在敌人来的路上,埋了两颗踏火手榴弹。
天快黑时候,雷石柱们回来了,一人抱回一块石头来。孙生旺把今天敌人抢水的情形,详细讲了一遍,民兵们都说:“咱们这个计谋可订好了。”雷石柱说:“还要防备敌人夜里抢水咧!马保儿赶快把今天打下的这些石雷装上药,今黑夜给埋到通碉堡的路上去。”郝明珠跑来看着那些石头说:“这些石头还能炸吗?你们从哪里找的?”雷石柱说:“我们今天把那三颗铁雷埋在汽车路上,抽空打了四五颗石雷,把那个圆窟窿里装上炸药,安上爆发管就成了。”
天黑以后,民兵们吃过了饭,派了一些人去通碉堡的路上埋雷,另外又派了几个人到碉堡东边活动。
连着两天,敌人没有下来抢水。
战斗队住到汉家山来的第五天早晨,民兵们正要出外去活动,刚走到孙生旺院里,见武二娃和村公所通讯员从地道里进来了,一人背着三颗地雷,村公所通讯员还提着几斤肉。武二娃抢着说:“给你们送来六颗雷。总共换回二十几颗来。老武说不够用可以多打些石雷,外边各村群众已经打下三十多颗了。”马保儿说:“我们这几天也打了十几颗了。”村公所通讯员说:“这是村里老百姓慰劳你们的肉。老百姓因为你们太辛苦了,昨天专门杀了一口猪。”说着把肉和地雷都交给了民兵们,民兵们欢喜地说:“群众这样关心咱,咱们更要好好活动啦!”武二娃对雷石柱说:“老武让你去开会,有些讨论的事情。”雷石柱吩咐了其他民兵出去活动,就随着武二娃从地道出来。路上,雷石柱问道:“孙生旺提的挖地道炸西碉堡的事,不知道能行不能行?”武二娃说:“能行!连今天,已经开始挖四天啦!你们走了的那天晚上,指挥部就召集汉家山有经验的煤窑工人们开了个会,他们都说能办到。当天黑夜就去测量了一下地形,计划要用一百五十个工,挖二十五丈到三十丈长,就能到了碉堡底下。初二就开始动工了,组织了十六个窑工,孙志强老汉负责领导,白明黑夜换班挖。老武估计要不出别的问题,顶多再有半个月就能挖成。”雷石柱说:“不怕挖的错过碉堡?”武二娃说:“他们随时都用罗盘定方向,大错不了。”
说说道道,已经爬上了汉家山西面的山梁,只见满山满梁绿油油的庄稼,中间夹着灰黄色的莜麦,谷子也有尺数高了。三三五五的农民有的在锄地,有的在收割莜麦。村公所通讯员说:“桃花庄的变工也闹起来了。咱们张勤孝,整整去组织了两天。”雷石柱说:“赶收完麦子能把敌人挤走就好了!唔,就看这二十天内吧!”武二娃指了指南边不远处的一个土堆说:“那里就是桃花庄的阵地,我们刚才已经去过了,布置的还可以。就是离碉堡远了一点。”
三个人顺梁走了不到半里地,见有个端枪的民兵跑了过来,头上扎着些乱草,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张有义。武二娃说:“老武在哪里?”张有义向前边指了指说:“在那边工事里。来,跟我来,弯下腰,这里敌人枪能打到。”大家都弯着腰跟在后边,走了不远,进了一条很狭窄的交通壕,弯弯曲曲又走了三十来步,便到了工事里。工事好象地堡,上边有顶子,地下铺着些干草。康有富和辛在汉正在草上睡觉。正前边有机枪和步枪的枪眼,架着一挺机枪,周丑孩趴在那里了望。张有义说:“康明理哪里去了?”周丑孩向北指了指说:“在……在……在……”张有义没等他说完,领着众人走进旁边一条交通壕。走了有二十来步,又进了一个工事里,和刚才那个工事一样,地上也有两三个人在睡觉;老武和康明理正趴在枪眼跟前了望。听见有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见是雷石柱来了,忙向他招了招手。
雷石柱忙跑到枪眼跟前了望:从枪眼看出去,正对面山上就是敌人的小碉堡,碉堡上敌人的哨兵,看得清清楚楚。老武拍了雷石柱一把说:“下边那不是挖地道的!”雷石柱顺着老武的手望过去,见对面山的半崖里,有一个小洞,洞口上蹲着两个人,把洞里推出来的土筐接出来倒了,又把筐子递进去。雷石柱说:“那不怕敌人发觉了?”康明理说:“上边崖顶上埋着三层雷,敌人连崖边也到不了。”老武也说:“这里火力配备的强,万一敌人发现了,也能掩护退出来。”
看了一阵,便都坐在了草铺上。村公所通讯员和武二娃已经走了。这时,雷石柱才看出老武两眼发红,脸色黄瘦,忙问:“你病了?”康明理抢先答道:“病是没病,是连着三四夜没睡觉了!”老武笑了笑,问战斗队活动的情形,雷石柱把这几天活动的经过,详细汇报了一下,并说:“连着两天敌人没下来抢水,这不知是怎了?”老武说:“今天早上望春崖民兵报告说:‘发现敌人从碉堡北面下去,到小河里取水。’我已经叫他们注意防备了。”停了一下又说:“今天找你来,给你们个任务;你们战斗队,要想办法引诱敌人出来消灭它!一方面减少敌人对这里的注意,另方面消灭一个就少一个。”雷石柱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计划了一阵,最后老武说:“你回去再具体研究一下吧,发动大家出主意。地雷不够可以多打些石雷。”雷石柱说:“打石雷要准备些炸药!”老武说:“炸碉堡也要炸药。区上批准给三百斤,恐怕不够;有五百五十斤炸药就保险了。”雷石柱说:“自己也可以碾嘛!这一带打过山的人都会碾炸药,用硫磺、火硝、麻杆灰、柳木灰就能碾成。桃花庄就有很多人会碾。”老武说:“已经布置下去了,李村长负责这事,计划碾四百斤,炸碉堡和装石雷也就差不多了。”
正说中间,村里人给送来饭了。四五个年轻妇女相随着,有提篮子的,有提罐子的。雷石柱说:“你们每顿饭都是送?”老武说:“来回跑路太误事,妇女们也愿意干这工作,她们也要参加围困哩。”康明理的媳妇张翠鱼也来了,笑着说:“挤走敌人我们也有一份功劳。”张有义媳妇巧巧看了看雷石柱说:“你也不回去看看,大嫂子可急坏了!”康明理说:“低点声吧,你怕碉堡上敌人听不见咧?挖地道那些人的饭送去了没有?”巧巧低声说:“交给民兵们给送去了。”
睡着的两个民兵也起来了。大家让雷石柱一块吃饭,雷石柱说:“我回去吃吧!”女人们说:“不怕,够吃了。”
大家正在吃饭,忽听北面枪打的很紧。老武说:“一定是敌人到小河里抢水去了。”他匆匆忙忙吃了饭,打发雷石柱走后,就往望春崖阵地上来。
顺山梁背,往东北走了有半里地,绕到了碉堡北边,对面山上就是那座大碉堡,山脚下是一条小河,这条小河的水,从望春崖流过来,顺着碉堡这座山转了半个圈,又向东流走了。
老武弯着腰到了望春崖民兵的工事里,见有个伪军坐在地上,帽子没有了,头上擦破了一块,满身是土,黄瘦的脸上,现出十分惊恐的表情。武工队员老周正在问他话。老武向老周问道:“刚才打枪是不是敌人又下来抢水?”老周忙说:“是的。抢水的敌人还没到沟底,就被我们打跑了。这家伙顺沟跑,被我们埋伏在沟里的三个民兵抓住啦,其余的又退回碉堡去了。”老武听了,问那个伪军说:“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伪军忙站起身来立正说:“叫刘得功。”老武和气地说:“坐下!不要怕。咱们随便谈谈。”于是对他把宽大政策,当伪军没出路等道理讲了一遍,刘得功脸色也慢慢自然了。老武又问他碉堡里的情形。他唉了一声说:“不能提了!村里老百姓一搬走,日本人就叫我们上了碉堡。大碉堡共三层,日本兵住在上头,中间住着小队长和翻译官们,我们住在最底下一层,半截在地底下,四周没窗口,黑夜白天都要点灯;没有炕,我们就铺了些干草睡在地下,潮湿得很。四十多个人挤在里面,又臭又热,真比坐了监也难受。”老武问道:“小碉堡上谁们住着?”刘得功说:“小碉堡上住着一班警备队和四五个日军。那里没灶火,吃饭要顺交通壕跑到大碉堡上来吃。唉!不要说吃饭,这几天水也喝不开了。去村里担了几回水,死了好几个,水也臭得不能喝了;只好来担河水,前天昨天担了几担,算是熬过去了,今天还没到沟底,就被你们打回去了。”老周说:“你们为啥不退走?”刘得功说:“小队长给水峪镇打了几回电报,上头不让退,让坚守,说汉家山是个重要地方,一失汉家山,水峪镇就不好守了。”
第七十六回 争水喝敌伪起矛盾 施毒手日寇大屠杀
正说中间,碉堡上又开了枪。轻重机枪朝着工事扫了过来,枪声象炒豆子一样,一阵紧似一阵,打得工事顶子上“嗖嗖”落土,打得枪眼跟前趴着的民兵们抬不起头来。老武说:“工事被敌人发现了,得重新挖。”刘得功说:“一定又是抢水来了,今天做午饭的水还没有咧!”老周对枪眼跟前的三个民兵说:“你们在这里,我到下边帮助赵得胜他们去。”说完提着枪从工事侧面,绕到了前边山腰里。
这地方碉堡上刚好看不见。赵得胜和两个民兵在乱草里隐蔽着。老周也钻了进去,说:“敌人下来抢水来了!”赵得胜探出头去一看,见沟里静悄悄的,小河里的水“哗哗”的流,又向对面山坡上一看,才发现有八九个敌人正往上爬。原来敌人已经把水抢上了。前面三个伪军挑着桶,后面五个日军拿枪押着,看看已快到山顶上了。赵得胜们急忙端起枪,瞄准最前面那个挑水的,连着几枪,把左边的水桶打穿了个窟窿,水一股劲的往外流,一霎时,左边桶里的水都流干,压不住了,扁担往起一翘,担水的伪军没抓稳,一下把右边的水桶摔在了地上,水顺山路流了下来。第二个担水的,被流下来的水滑得摔了一跤,把一担水又都倒了。后面押着的日军,怕把第三担水也倒了,忙分开提上向上飞跑。民兵们赶紧开枪射击,结果,又打倒一个提水的日军,其余的敌人保护着那一桶水,拚命的跑回碉堡去了。
碉堡里的日、伪军,等水等得把眼也望穿了。见打回一桶水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拥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把水桶团团围住,有用碗舀的,有用钢盔舀的……没有家具的人,真是急得喉咙里伸出手来了,有的凑到桶边上喝,有的用手盛上喝,滴滴洒洒,吵吵嚷嚷,挤了个一塌糊涂。
日本人因为是在上层住,下来的迟,都站在最外一层,等人散开时,桶已空了,气得乱吼乱骂,叫伪军们把舀出来的水都倒回桶里去。伪军们干渴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得到点水,真比命也贵重,只顾大口喝,谁也不听话。日本人气得咬牙切齿,追赶着伪军们又踢又打,硬逼着把舀出来的水倒回了桶里。日本人把桶一下提到碉堡上层去了。
伪军们有的被打得嘴斜鼻歪;有的被踢得腿拐脚跛。班长刘全厚,刚剃了头发的光脑袋上,被打得肿起个大疙瘩。他两手按着头直骂:“操他妈的!你们是人,老子们不是人?你们渴,老子们不渴?叫人家挤上乌龟壳来了,还抖啥威风!”其余的伪军们也唧唧咕咕骂个不休。这个说:“老子们卖上命为了个啥?连口水也赚不下!”那个道:“当警备队是祖先们缺下德了!”
老周和赵得胜带着两个民兵回到工事里,见老武还在。老周说:“紧打慢打,给抢了一桶水!”老武说:“汉家山村里的井,已经把守好了,敌人没法抢水。现在要想一切办法,把这条小河把守住。你们这工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要赶快重修。”赵得胜说:“我刚才想了一下,山头上这个工事往上移一移,留一两个监视哨。主力摆在半山腰里,那里敌人火力探不到。再就是把敌人下来担水的那条小路挖断,多埋些地雷。”老武点了点头说:“可以。这里火力也要加强。我看桃花庄围困组距敌人太远,不起多大作用,我写个信,抽五个人过来,参加你们围困组,由你们指挥。这里一切工作,限明天上午完成,我要来检查!”老周和赵得胜说:“不成问题,保证能完成。”
老武走了以后,老周和赵得胜就分配民兵们重新挖工事,埋地雷。
一天早晨,天还不大明,一个日本兵出碉堡来小解,忽然了见汉家山村有的烟囱里冒起几股黑烟,他想一定是老百姓偷偷搬回来了,高兴得一气跑回碉堡,报告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来观望,其余的敌人伪军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乱纷纷地涌了出来。一看,果然村子里冒起几股黑烟,隐隐约约还听到有嘈杂的人声,狗叫声。伪军中队长杨德猜测说:“一定是有人搬出去熬不住,又搬回来了。老百姓们搬定,害的咱们柴也烧不上,水也喝不上,这回可要把他们都‘突击’住哩!”独眼窝翻译官把这话翻给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听了,也觉得很对。马上便亲自领着十几个日军,二十几个伪军,带着桶担绳子,向村中冲下来。
刚过吊桥走了不远,只见路上这里一个坑,那里一堆土,这里露出个绳头,那里露出半截铁丝,敌人被地雷炸怕了,吓得不敢在路上走,一齐转到路旁地里,从乱草怪石坡上下来,逢沟跳沟,遇崖跳崖。看看快到村里了,猛然村里枪声响成一片,子弹象飞蝗一样的扫了过来。敌人伪军受了这一惊,吓得满山坡乱跑乱窜,有几个伪军忙着往个小渠里藏,谁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突然炸了,接着这里“轰”的一声,那里“隆”的一响,石块石片向四面八方迸裂,黑烟火光直冲天空,夹杂着敌伪军的嚎哭声,惨叫声,混乱成了一片。
原来,雷石柱那天和老武谈过话回来以后,给大家讲了一下,说:“老武让咱们引诱敌人出来,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到咱们这方面;那面挖地道就更放心了。”民兵们早就想打仗了,大家讨论研究了好久,想出了这个办法。又把这计划报告了指挥部,指挥部也同意。于是就连明赶夜打石雷,准备了三四天,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天,先把战斗队布置在村里各家房顶上,烧火冒烟,又学狗叫,装成是老百姓回来了的样子,引诱敌人下山来。恰巧敌人中了这个计。
这一仗,敌人死伤五六个,伪军死伤了十来个,没有死的也吓昏了,顾不得还枪,拉着死尸,背着伤兵,在碉堡上的机枪掩护下,慌慌急急地逃回碉堡。
杨德跑的把鞋袜都掉了,松本小队长跑的吐了两口血,脸变成了白纸,没有一丝血色。其余的人更是狼狈不堪,有的把枪扔了,有的把水桶丢了,衣服都被树枝圪针扯成了条条絮絮,一个个跑得气喘的象搧风箱一样。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受了伤的更是难熬,躺在地上哭爹叫妈,这个断了腿,那个断了胳膊,这个的头被炸破了,那个的肚子被炸烂了,黑血黄土糊满了全身。
碉堡上只有一个日本军医,药品也没多少,松本小队长,只让给受伤的日军上药、包扎,对受伤的伪军,连看都不看一眼。受伤的伪军们疼得大哭大嚎,有的哭着骂道:“操你妈日本人!反正老子不能活了,你们也不得好死!”有一个咬着牙支起半截身子,举起半块砖头朝松本小队长砸去,小队长腿上着了一砖,气得立刻叫来六七个日本兵,七手八脚,把六个受伤的伪军推到碉堡外面,一阵马刀乱砍,受伤的伪军们惨叫着都倒在血泊里。其余伪军,一见这个惨景,不由得咬牙切齿,怒火冲胸,纷纷嚷道:“我们拚上命,就落这样个下场?”“这还有人活的路吗?”“走!找小队长去!”马上端枪提刀,一拥围了碉堡门,大声喊叫要小队长出来答话。这时,日本小队长见伪军们来势汹汹,急忙钻到床下,吓得浑身打战。翻译官怕把伪军们逼变,便出来向门口的伪军说了一气好话,又下令禁闭了几个日本人,给伪军每人发了三盒纸烟,才算把这场风波平了下去。
伪军们回到碉堡里,虽然心头的气愤消减了一些,但仍不断地祖宗三代的咒骂。
伪军小队长王元禄,一进碉堡,便拿大衣蒙住头,一骨碌躺在地上。弟兄们叫他,也不答理,只顾独自心里难受。他想:“几年来当伪军,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老百姓骂汉奸。
到如今,闹的人不人鬼不鬼,眼看着弟兄们被日本人杀死……”想到这里,禁不住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伪军们听见小队长哭,知道他是因为今天这件事难受,都围上来说道:“王队长!你看我们这日子,说不定将来都要死在日本人的刀下!”接着,有一个伪军说:“王占彪人家真是前辈子积了德,走了那么一条好路!”王元禄一听“王占彪”三字,心马上动了一下,立刻想到走王占彪的路,反正到八路军那里去,立功赎罪,为死了的弟兄们报仇。他想着想着突然坐起身来,正要把心里的话告诉弟兄们,门外翻译官带着两个日本兵进来了。伪军们一见,马上散开,有的背过身,有的低着头,谁都不理。翻译官看看无趣,讲了几句坚守碉堡的话,最后大声威胁道:“你们再不准这样闹!我们的救兵就来了,小心自己吃亏。今天只有好好坚守碉堡,不准胡思乱想,也不准逃跑,跑出去八路军会活埋你们!”这时,有一个伪军忍不住的低声说:“哼!说的好听,羊皮膏药,不灵了。”两个日本兵听见这不是好话,一下扑过去,把那个伪军乱踢乱打了一顿,口里还不住地恶骂:“嗯!——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翻译官看了看其余的伪军们的脸色,只见每双眼睛,都在怒恨恨地盯着那两个打人的日本兵。他深怕又惹出是非,急忙大声喊住那两个日本兵,向伪军们道歉了几句,便退了出去。这一来,更激怒了伪军们,虽然天早已黑了,夜已深了,但是伪军中没有一个人瞌睡,都是蹲在那里,低下头,想着心事。
第七十七回 费心机发明自发雷 受挫折讨论改河道
民兵战斗队打了胜仗,看着敌人狼狈逃回碉堡去了。雷石柱马上派了一个民兵,给指挥部送信,告诉这一胜利消息,自己便领着其余的民兵打扫战场,把日军和伪军的五六具死尸掩埋了,把敌人没踏响的地雷起出来,重新埋在要路口上,民兵们捡到四支步枪,和几袋子弹,另外还有一些鞋、帽子、帆布水桶等乱七八糟东西。收拾完,雷石柱留了两个民兵在村里看守,领着其余的民兵,仍然到碉堡东边去活动。
他们到了骆驼岭工事里,朝碉堡上打了几枪,碉堡上敌人没还枪;又打了几个排子枪,敌人仍没还枪。最后,他们向沟里扔了两个手榴弹,碉堡上还是静悄悄的。雷石柱说:“看样子,敌人已经知道咱们是引诱他们打枪了,咱们这办法吃不开了。”民兵们有的朝碉堡上高声叫骂,有的钻到山林里找吃的野杏,有的谈今早上打仗的事……
到晌午时分,忽然下边沟里“轰隆”响了一声,过了一阵,马保儿抱着一颗地雷兴冲冲地跑上来了。民兵们问道:“刚才哪里响雷?”马保儿说:“我试验了一颗。”雷石柱问道:“石雷都装起啦?”马保儿说:“石雷倒没都装起;一上午我可研究出个好东西来了!”民兵们都围了过来,急问道:“什么好东西?”马保儿把手里的一颗铁雷举了举说:“就是这玩艺!”李有红笑了笑说:“呸!我当是什么希罕东西,原来是颗地雷!”马保儿说:“你们别小看,这可和别的地雷不一样,我研究了三天,今天才闹成!”二楞不耐烦地说:“不要说序了,快说有什么不一样吧!”马保儿说:“这地雷把爆发管拧好以后,过一阵自己就炸了,这叫自发雷。以前只是听说过,最近我思谋了好几天,今天上午装起,刚才试验了一颗,完全成功!不过这要想个办法送到敌人手里,才能起作用!”二楞抢着说道:“让我送去,就说半路上捡下的。”马保儿说:“不行!你不会拧爆发管。”雷石柱说:“就是会拧也不行!敌人还能那样傻?”李有红说,“我看你教会我拧爆发管,我到碉堡跟前假装埋雷,引的敌人出来,我就把雷扔下跑,你们打枪掩护着;敌人一定要捡地雷,这不就闹好了!”大家都说这计划好。马保儿说:“恐怕一下教不会你,还是我去吧,就是敌人追出来用枪打,我也会利用地形地物。”
说完,拿了一张铁锹,抱着地雷,弯着腰绕到沟底,又爬上了对面碉堡那座山,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下来,拿锹装出掏雷坑的样子;不时伸起头来,向碉堡上望望。
这里距碉堡只有二三百公尺,碉堡上哨兵看见了,打了两枪。敌人见只有他一个,就出来五个人追来,口中直喊:“捉活的!”马保儿看着敌人离他不远了,忙把爆发管拧好,扔下地雷,顺山沟跑到了沟底。敌人追过来见扔下了个地雷,高兴地捡起正看,忽然“轰”的一声,地雷炸了,随着黑烟,三个敌人被炸死,另两个吓得逃回了碉堡。对面山上的民兵们大声叫起好来。
马保儿刚返回民兵工事里,看见从水峪镇那个方向,来了一队人马。民兵们都吃了一惊,慌忙准备好武器。看着看着顺公路过来了,有四五十个穿黄衣裳的敌人,有六七个牲口驮着东西。民兵们都盼敌人踏响地雷,细细看时,敌人是顺着公路旁边的地里走。雷石柱急忙说:“敌人增援来了!有红,你快跑去报告指挥部。南边过不去了,绕碉堡北面,快点!”李有红没答话,背上枪就走,走了几十步,就听到背后民兵和敌人打开了。他头也没回,顺着崎岖的山路,翻沟跳梁,只顾向前奔跑。从骆驼岭北面下去,便到了望春崖这条沟里,渡过那条小河,顺沟绕过了碉堡。
正往前走,半山腰的乱草里有人喊道:“站住!”李有红吓了一跳,又听见有个声音叫道:“是李有红?”李有红听出这是赵得胜的声音,忙应了一声说:“在哪里?”正说间,见从半山腰乱草里钻出个人来向他招手。李有红从对面很陡的山坡爬上去,钻进乱草堆,里边地方宽了,上边也有顶子,原来是望春崖围困组的工事。只见老武和五六个人,正在商量什么问题。李有红没等人问,就急忙说:“水峪镇敌人增援来了,有四五十个人,还有五六个牲口驮着东西,我走时已经和战斗队接上火了。”赵得胜忙说:“是不是接应敌人撤退?”老武想了想说:“说不定。不过要是撤退,不会驮五六驮东西来;恐怕就是增援来了。现在还判断不清。要是增援这么多敌人,他吃水更成问题。”武工队老周也说:“敌人要抢水,这条河就是大目标。咱们赶快要加强活动。”老武点了点头,对李有红说:“你去康家寨阵地那里,告诉康明理,让把挖地道的工人先撤回来。李村长也在那里,让他通知各变工组注意点。你再去桃花庄阵地上,告一下崔兴智,就说我叫他把民兵带上,到你们那儿去,由石柱指挥。万一敌人是撤退,你们就截住打!”李有红应了一声,顺交通壕,爬到梁上去了。
这里老武和老周、赵得胜,忙派人通知左边工事里,和山顶了望哨位上的民兵,注意敌人行动。派出的人刚走了,就听到碉堡上的敌人,向他们上边的山头开了枪,轻重机枪一齐扫射,好象雨打在窗纸上。不多一阵,对面山上敌人冲下来了。有四五十个人,一部分留在山坡上;另一部分挑着桶担、端着盆子、茶壶等一切能盛水的家具,往沟里冲,快到沟底时,踏响了两颗地雷,敌人都趴倒了。赵得胜们忙开枪射击。随着他们的枪声,留在山坡上的那股敌人,也开了枪,火力十分强,轻机枪与掷弹筒也向这里打来,打得工事周围的石块迸裂,工事内尘土飞扬。突然,工事顶上落了一颗炮弹,架着的门板和土块塌下来了,老武的一条腿被压在土里,有两个民兵受了伤。老武看看工事又被敌人发现了,这里无法支持,忙带上民兵们,顺着交通壕爬到了山顶上。山顶上的工事也被敌人打塌了,敌人的枪炮仍在不停的响,民兵们都撤到山头背面隐蔽。老武们退下去后,就派了两个民兵,爬到另一个山包上监视敌人。
过了一个多钟头,敌人的枪停止了,那两个民兵跑下来说:“敌人都撤回碉堡上去了,抢了总有二三十担水!”民兵们听了都气地说:“这还围困什么?人家战斗队尽打胜仗,咱们连条河也守不住。”老武见大家情绪很不好,忙安慰说:“你们的任务比战斗队大,战斗队把守两眼井,你们把守一条河。这不是个简单事。再说,今天敌人火力太强,要加到战斗队头上,他们也吃不住。”赵得胜说:“把守河的任务完成不了,就不能困走敌人;敌人要隔四五天这样大抢一回,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老武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慢慢思谋。先把工事重新修整好,等闹清这股敌人是常住还是临时增援,咱们再商量办法。”
正说中间,望春崖村里几个老汉给送来饭了。民兵们一面吃饭,一面谈论这事。几个老汉听了一阵,其中一个说:“我看把河挖的改了道,就好办了。”有个民兵笑着说:“张源叔,尽说瞎话哩,把河挖的改了道?我看搬上座山把碉堡压住更省事!”张源老汉说:“你晓得啥?民国十六年,村里就计划过,顺咱村山根挖一条渠,再在当河打一条坝,把水逼到渠里,咱村那二百多垧坪地就都能浇上水。”另几个老汉也说:“那时渠已经挖了一半啦,没闹成。”老武忙问道:“为什么没闹成?”张源老汉说:“渠非经过德厚堂的坟地不可,人家不让,后来打了官司,人家有钱,根子硬,衙门里派人来看了一回,断下让渠绕过坟地;一算要多花五百个工,人们也就没心思修了。”
民兵们听了,都高兴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把水浇了地,这里空成干河槽,让狗杂种再抢!”赵得胜也高兴地说:“就从德厚堂地里挖,为了打日本,只好让他家受点委屈吧!”老武又问:“你们估计连打坝要用多少工?”几个老汉算了半天说:“至少要三百个工。”民兵们都很有信心,说:“修!五百个工也要修!”老武说:“今晚上我和李村长去你们村商议一下,这事也不简单,要动员很多人哩。”又对那个老汉说:
“农会主任张勤孝在你村,你们回去告他等着我。”
那几个送饭的老汉,等大家把饭吃过,拿着空罐子走了。民兵们就开始收拾被打坏的工事,在对面山坡上又埋了好些地雷。
到半下午时候,李有红又跑来了,见了老武忙说:“增援的敌人又退回水峪镇去了。我们在公路边庄稼地里埋了几颗雷,敌人踏响三颗。我们和桃花庄民兵打了一阵,敌人死伤了四五个,咱们郝明珠也带彩了。”老武忙问:“伤重不重?”李有红说:“不要紧,胳膊上擦了一层皮。”老武说:“你再跑上一圈吧!告康明理,还是继续挖地道;再告李村长,叫他到望春崖来,就说我在村里等他,有要紧事商议。你今天跑了两圈,总有三四十里地。”李有红说:“三四十里算个啥?一天跑个百儿八十也不在乎。”说完迈开腿走了。
老武把民兵们安顿好,便往望春崖村里来。
第七十八回 大爆炸碉堡飞上天 紧围困敌伪坐禁闭
接连三四天,敌人没敢出来抢水。这时已到了六月底,夏庄稼快收割完了,秋庄稼也锄耧过了。
一天下午,指挥部召集各围困组负责人开会,接到通知以后,参加会的人都陆续到了康家寨围困组后边的山沟里,马区长也在那里。老武见人来齐以后,说道:“现在,两件大工程都完了:地道已经挖好,望春崖的水坝也筑起了。”赵得胜说:“今天清早河水就干啦,让狗家伙们再来抢!不走七八里地没水吃!”老武说:“马区长来检查咱们的工作,我已经汇报了一下。看马区长对咱们的工作还有什么指示,现在就讲讲吧!”
马区长说:“我是在刘家岭一带领导围困寨口村敌据点。昨天回到区上,看到你们的报告,今天特意来看看。刘家岭围困办法和你们这里差不多;他们比你们好的地方是:他们利用伪军家属和俘虏的伪军向碉堡喊话,瓦解敌人,这办法起的作用很大,不到十天工夫,就有二十多个伪军逃跑出来了。恐怕你们这一点作的不够,是不是?”大家都说:“可不是!我们就没作。”老武说:“这主要怪我没想到。”马区长说:“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不过你们完成了这么大两件工程,也是了不起的事!听老武说,今晚上你们就要炸这个小碉堡,我也想等着看一看,要是成功了,把这个经验也介绍给他们。”大家都说:“咱们都看一看热闹吧!”老武说:“我们刚才和李村长商量了一下,计划是这样:今黑夜就炸这个碉堡。一方面配合向大碉堡喊话,让辛在汉和那天望春崖抓住的那个伪军喊。”赵得胜说:“那个伪军不是送到区上了?”老武说:“已经派人叫去了,捎带把区上那个喇叭筒也借来。雷石柱你们作掩护,天黑时候把战斗队带来。崔兴智你们还是留在骆驼岭上警戒。炸碉堡的事,由李村长领导。炸药拿来了没有?”
李村长说:“派人取去了。”
大家又讨论了一下具体办法,便各回了各家阵地。
围困组长们走了以后,老武和李村长说:“马区长,你不是要看地道?走吧!”三个人便相随着走出沟来,从康家寨围困组占的这座山上绕下去,便到了通汉家山的沟里。这沟很窄狭,一面山上是敌人的碉堡,一面山上是康家寨的围困组,两面山坡都很陡。山沟象一条小巷,上边只有蓝蓝的一长条天空。
李村长前边引着路,三个人一个跟一个,顺碉堡这面的山根向北走,脚底下发出轻微的石子碰击声。走了有半里路,又顺山爬到了半崖上,李村长弯下腰,把一堆绿色的乱草推开,便露出了一个洞。孙志强老汉从洞里伸出头来,低声说:“你们看来了?”李村长点了点头,低声说:“炸药送来了没有?”孙志强老汉也点了点头。随手把个油葫芦灯点着套在头上,前边爬进洞去了。马区长们也一个跟一个爬了进去。
洞很小,只能容一个人弯着腰爬。孙志强老汉在洞里象走平路,很快就走出去老远;马区长爬了一阵,腰酸的实在不行了,想伸个腰,刚一抬头,便碰在了洞顶上,忙又低下来,继续往前爬。爬了有二十多丈远,孙志强老汉回过头来,摸着上边的一块石头,低声对马区长说:“这就是碉堡的根脚。挖到这里,可费了大事啦,怕敌人听见,不敢用镢刨;就用铁粪叉一点一点抓哩!”
又爬了几步,宽了一些,已经到头了。隐隐约约听到上边有“通通”的脚步声,左边几块石头底,塞着五个木箱。李村长低声问:“那两箱还没拿来?”孙志强老汉说:“又取去了。”马区长问:“多少炸药?”李村长说:“原计划三百斤,怕不保险,现在把所有的四百五十斤都放上了,这大概不会有问题了。”马区长又向道:“准备怎样点法?”孙志强老汉说:“人没办法点。我们想下个办法:把药线都结在一齐,绑上个火香,香周围绑上洋火,香着到洋火跟前,自己就燃着了。”
马区长三个人从地道里出来以后,又回到刚才开会的那个小沟里。这时太阳快落山了。雷石柱已经把战斗队带来,俘虏的那个伪军刘得功,也从区上叫来了。老武对刘得功说明了今晚上让他喊话,问他愿意不愿意,刘得功说:“愿意!碉堡里那些警备队的名字,我都能背来。”接着又把他要向伪军们讲的话,说了一遍。
太阳落山以后,马区长回到了康家寨工事里。老武带着众人出发了。从望春崖阵地那里绕过去,爬上了大碉堡东北面的山头,这个山头比碉堡高,离碉堡也很近,民兵们都伏在山头后边,挖了些临时工事,前边又埋了几颗地雷。
月亮斜挂在天空,人们看见碉堡清清楚楚,四周静寂无声。老武拍了一下刘得功的肩膀说:“喊吧!”刘得功便嘴对着喇叭筒向碉堡大声叫道:“警备队弟兄们!我是刘得功,那天担水被八路军俘虏了,八路军待我很好,让我到后方学习,优待我……”刚讲到这里,碉堡里开了枪,把话打断了。大家都趴在山头后边。过了一阵,碉堡上枪停了。刘得功又喊道:“王小队长、王元禄、李丑旦、刘大有……再不要给日本人当走狗了!过来吧,八路优待!日本人眼看完了,连水也喝不上……”“哒哒哒”机关枪响了,枪声一停,刘得功又喊:“看看因为抢水死了咱们多少弟兄了!这是为了个啥?”又是一阵枪声。
枪声停了后,老武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替日本人送命,日本人不把你们当人看待,把你们撵在碉堡第三层里住,逼着你们拚命出来抢水,以后水也抢不到了……”他喊到这里,突然见西南面冒起一大片火光,紧接着就是“轰隆隆隆”一声惊天震地的巨响,山沟里四处响起回音,好象山崩崖塌一般,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小碉堡炸倒了!火光中,半个碉堡飞上了天空,又跌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时,四面山头上,响起了欢呼声,鼓掌声……大碉堡里边也混乱了,听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叫声,日本兵的咒骂声……
停了一阵,老武继续喊道:“我们已经把小碉堡解决了!你们这大碉堡也保不住!你们再不要受敌人的欺骗了,八路军是宽大政策,打死日本人反正受奖,逃跑出来优待……”碉堡上又开了枪,枪声打得很紧。枪刚一停,日本人便乱嘈嘈地叫喊。老武对民兵们说,“日本鬼子们怕伪军听见,故意破坏啦!”说完,就带着民兵回到了原来的阵地里。
碉堡上一夜没有安宁。起初听见喊话时,伪军们都跑到碉堡院里听,立刻就被日本人赶回了碉堡里。小碉堡炸了以后,整个大碉堡里的日伪军都吓慌了!有几个日本兵,抱着头,哭喊道:“死了死了的,不能回国的!”伪军们更加慌乱,低声地骂着,抱怨着。松本小队长和独眼窝翻译官也吓慌了,不知八路军用了什么武器;连忙给水峪镇“红部”打电报,求救兵,一方面准备撤退。这一夜,四面山头上不停的打枪,敌人一夜没敢睡觉。
天明以后,小碉堡上没炸死的一个日军爬过来,才知道碉堡是被炸倒了。水峪镇的电报也回来了,说马上抽不来兵,让再坚持三四天。但是这里水已吃完了,粮也没有了,怎么办呢?日本小队长又派了几个日军押着伪军去抢水,刚走到崖边上,看见小河里干了;忽然迎面“叭叭”射来两枪,前边的一个日本兵,连人带枪滚到了沟里,后面的日伪军,吓得转身跑回碉堡。
原来是昨晚上老武回去以后,就把各村打枪有准头的民兵,抽调了四五个,分成两个射击小组,守在大碉堡的前后两面,专门射击敌人。
敌人吃了这一吓,一早晨没敢出来。到半前晌,碉堡门忽然又开了,里面刚伸出一颗头来,便被民兵们一枪打得缩回去了。这下,碉堡里的敌人,好象坐了禁闭一样,更加惶惶不安,日军哭、伪军骂,因为没水、没粮,整整一天都没吃饭。松本小队长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碉堡里跑上跑下,没有一点办法。给水峪镇打了几次电报,要求“援军”,要求撤退,回电总是让再坚持几天!说这个地方很重要,汉家山一失守水峪镇就受威胁,并说怕他们单独撤退被消灭了。
到半下午,杨德想出了个办法,和松本小队长讲了一下,便下命令杀了两匹洋马,把以前洗澡池里的脏水,澄了澄,煮着吃马肉。这才算把一天度过去。第二天,仍旧是脏水煮马肉。结果,日本兵伪军肚子都吃坏了,有的上吐,有的下泻,碉堡里一片“圪哇圪哇”声。
第七十九回 宣传争取伪军瓦解 合力围困敌人窜逃
敌人自从被挤进碉堡不敢出来,大小便都在碉堡院里。这里一堆人粪,那里一堆马粪,满院子屎尿横流。死了的伪军尸体就扔在碉堡附近,五黄六月,太阳毒晒,碉堡里臭气熏天,苍蝇成群结队飞来飞去,比茅房还要脏。
这天下午,天气忽然阴了,黑云从西北面拥了过来,电光一闪后,接着便是滚滚的雷声,一霎时雨来了,豆大的雨点,在碉堡上飘打着。松本小队长高兴地跑出跑进,忙叫大家接雨水。这下忙坏了满碉堡的敌伪军,提小锅、搬大瓮、洗脸盆、钢盔、茶杯……凡是能盛水的家具,通通摆到院里了。可是很不巧,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滴,一股西风刮来,霎时又云开日出,敌人满心的欢喜,又变成了忧愁。
伪军小队长王元禄看看这日子再无法过,便思谋办法逃跑。伪军们也是想着各自逃生,可是碉堡外面壕沟上的吊桥,白天黑夜都不放了。这问题愁坏了所有的伪军。
吃脏水煮马肉,又熬过了两天,伪军们因为碉堡阴湿,一伙伙正坐在院里晒太阳,突然头顶上天空里“轰”的一声响,众人大惊,仰头看时,见是无数红绿纸片,满天飞旋着落下来。抢过来一看,原来是八路军用传单弹打进来的“告伪军弟兄书”。上面最后写道:“弟兄们,冲破一切障碍,快快逃出虎口,不然八路军强攻碉堡,你们就要替敌人白白送死!”
伪军们看罢,正要向小队长王元禄请求想办法,只见杨德中队长从上面下来,大家便赶紧丢了传单,躲到一边。杨德过来捡起一张,见是传单,一下撕了个粉碎,命令伪军们把所有的传单都捡到一块,一火烧了,才又进了碉堡。伪军们便在院里咯吵开了,吵了半天,谁也想不出办法。王元禄忽然看见当院栽的两根电线杆,他便对弟兄们说:“有办法了,回碉堡里讲。”众人马上都钻回碉堡坐下。王元禄低声说道:“咱们要跑,没有吊桥过不了外壕;我看到晚上,把院里那两根电线杆拔下来搭上,不就能跑了吗?”众人一听又问:“电杆栽得好好的,怕日本人不让拔!”王元禄说:“去两个人和小队长讲,就说做饭柴一点的也没有了,电线杆的大大能烧。保险他叫拔!”商量已定,马上便去了两个做饭的伪军和松本小队长讲,果然小队长同意。便把两根电杆砍倒了。
天慢慢黑了,星星出来了。月亮上来了。就在这时候,王元禄领着伪军们动了手;悄悄把碉堡门拉开,又把电杆扛出去搭到外壕上,伪军们一个个背着枪弹,悄悄地出了门,到了壕边,一手扶枪,一手攀电杆,链子似的一个跟着一个往过爬。约莫过去了有二十多个人,突然电杆一滚,两个伪军便翻身掉下外壕里,枪碰到了石头上,“圪喳”响了一声。
在碉堡上层睡觉的日军和中队长杨德,听到响声,急忙就开枪打,子弹雨点子似的向逃跑的伪军射来。还没有过去的十多个伪军,没法再过,便退后躲在碉堡墙根下。日本人打了一阵。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下层碉堡的伪军,也不打枪,小队长便叫骂:“开西的!你们的睡,死了死了!”可是仍听不见下面有什么动静。小队长便跑下来,用手电一照,半个人影也没有了!心内着急,忙集合了十多个日军追了出来。一看,只有十几个伪军站在墙下,小队长立时大怒,抽出马刀,对准站着的伪军,“圪嚓”“圪嚓”,一连砍了两个,把其余的赶回碉堡,拷打审问。跑出去的那二十多个人,半路上遇到了民兵战斗队,连夜把他们送到后方去了。
炸了碉堡的第五天上午,李有红满头大汗,跑到康家寨民兵工事里来了,老武忙问道:“有什么事了?”李有红喘了一口气说:“今天天不明,从水峪镇跑出两个反正的伪军来,说水峪镇敌人要来掩护汉家山敌人撤退,刚才果真水峪镇敌人出来了,远远看去,足有一百多,战斗队已经准备打了。”工事里的民兵们都兴奋地说:“咱们快打吧!”有的把枪都握在手里了。老武说:“不要慌!有红你快去通知望春崖的民兵,让他们攻碉堡。”又回头对工事里的民兵说:“把所有的子弹、手榴弹都带上!”工事里忙乱了一阵,老武握着手枪,亲自领着大家,飞快绕到汉家山南梁上,配合骆驼岭上的战斗队。
老武们走了不远,听见前边枪声一阵紧似一阵,估计是战斗队和敌人开火了,便加快脚步往前赶。枪声越来越紧,子弹从他们头上“嗤嗤”飞过,远远看见对面骆驼岭上一片尘土。
水峪镇增援来的敌人,在骆驼岭中了民兵的埋伏,被打得分成了两三股,东跑西窜。有一股敌人,被战斗队追着,也从南梁上翻过来,正好同老武们这一队民兵碰了头。老武们正走到山梁上,忽见前面飞扬的尘土里,跑下来一群敌人,老武忙喊道:“敌人!卧倒!开火!”十几个民兵四下散开,从身上掏出手榴弹来,一股气地往前面投,“轰轰”的爆炸声,飞扬的尘土、烟雾,一霎时把个南山梁笼罩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打了一阵,民兵们把手榴弹都打完了;敌人见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呐喊着硬冲上来,老武一看形势不妙,急忙招呼大家退,敌人紧追过来……
汉家山碉堡的敌人,一早接到水峪镇的电报,就准备好东西逃跑。听见枪声,知道是援兵到了,把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拿上,从碉堡里出来,刚过吊桥,“轰”的一声雷响,把给敌人背无线电机的伪军中队长杨德,一下炸得骨肉飞散。敌人怕了,忙绕道东南往下走,走了不远,背后望春崖的民兵追来了,一阵急打,敌人死伤了几名,赶快又绕到了南面山坡上。
这时候,正好是老武领着那十几个民兵往下退,忽然又发现左面有了敌人,老武一见自己处的形势十分危险,两面的敌人,相距都不过三四十丈远,再退也不能退了,于是便下了决心,喊道:“同志们坚决消灭这两股敌人!”正在这时,突然后面的这一股敌人,绕过老武们,慌慌忙忙顺沟窜下去了。紧跟着,看见山梁上冲下一伙人来,不住地呐喊:“同志们!冲呀!”老武一看,原来是老周和雷石柱带着民兵战斗队追上来了,说不出的高兴。马上把自己带的十几个民兵,和他们汇合到一块,继续追击从汉家山撤退的这股敌人。
从水峪镇来的这股敌人,看着碉堡里的敌人退出来了,也忙下了沟里,汇合在一起,向水峪镇逃跑。老武、雷石柱领着民兵在后面集中火力追击;敌人只顾拚命地跑,也顾不得还击了。一个扛着掷弹筒的老鬼子,被打倒了,丢在后面,挣扎着往起爬。民兵战斗队的杜玉贵看见了,说:“这老家伙我认得,在汉家山杀人杀的最多,让我把这老狗处死!”说着,便上了刺刀,端着枪冲到跟前,用尽力气向那个日军刺去,刺死了那个日军,他扛起掷弹筒正要往回返,突然前面的敌人开了枪,杜玉贵腿上中了一颗子弹,倒在地上。民兵们一见,跳上去几个人,把杜玉贵扶下来。
两股敌人汇合了,北山梁望春崖的民兵们也汇合了。民兵们两面夹攻,沟里的敌人边打边退,有些伪军趁机投降了,其余的敌人顺着山坡石路,跌跌撞撞窜到公路上,和另一股打散的敌人汇合一处,向民兵们占的山头上打了一排炮,才整起队伍往水峪镇退。刚走了不远,突然又踩上了崔兴智们埋的地雷,当场炸死十几个。敌人着了慌,很快离开了公路,从庄稼地里窜回水峪镇去了。
民兵们又追着打了一阵,路上拾到好多敌人丢下的东西:钢盔、水壶、皮靴、背包……。老武见敌人退了,忙让李有红去给李村长送信,又派了两个民兵,把杜玉贵背着送回康家寨,然后带着其余的民兵,进汉家山去拆碉堡。
第八十回  汉家山解放庆祝胜利 新政府号召民兵参军
李有红和另外两个民兵,把杜玉贵送回了康家寨,把挤走汉家山敌人的消息一讲,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先听到这消息的人,满街奔跑着,大声叫喊看,每个人都是喜眉笑眼的,说不出的喜欢。
村公所通讯员敲着锣,沿街高喊:“汉家山敌人被挤走啦!汉家山敌人被挤走啦!”全村男男女女都跑到街上来了。女人们高兴地拍着手说:“罢、罢、罢,可算挤走啦!可活出来啦!”尤其是汉家山搬来的那些人家,更是喜欢得按捺不住,正在锄地的也不锄了,正在打场的也不打了……都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往回搬。一些年轻人们,扛着锹、镢,急急忙忙先跑回去拆碉堡去了。
住在周毛旦院里的张武老汉,一听到这话,哈哈大笑着说:“听了咱抗日政府的话,再好也不能了。这一下我汉家山那十几亩庄稼,也能吃上了!”赶紧吩咐老婆收拾东西,往回搬。周毛旦老婆因为住惯了,不想让他们走,张武老婆说:“这些日子把你们也打搅够啦!”周毛旦老婆说:“说哪里的话!这也是日本人害的,没法子呀!”说着也帮他家拾掇东西。
下午,拆碉堡的民兵,和汉家山的青年们回来了,汉家山搬来的那些人家,说武工队民兵们出了大力,分别请他们去吃了饭。
到第二天,背着、驮着东西,都陆续搬回去了。张武老婆临走,告周毛旦老婆说:“他大娘!听说还要开大会哩,你来串门来吧,咱们这就和亲戚一样了!”周毛旦老婆笑着说:“呵,有空了我去!”两个老婆婆,一个前头走,一个后面送,到村口,依依不舍的分别了。
了。街上人来人往,任长命老汉背着他的铺盖,刘善道引着他老婆、女儿,刘福厚追赶着毛驴、驮着东西……家家都回来了,彼此见了面,都是笑着说:“日本鬼子总算打败了,咱又回到咱这老家里啦……哈哈……”
张武回到自己家里,家里冷冰冰的,乱得好象座破庙。老婆老汉急忙打扫、糊窗,忙的手不停脚不停。一阵,听见街上牲口哒哒的过,铃声“叮当叮当”的响;一阵,又听见人们说笑。张武笑着和老婆说:“都回来啦!真是重见了天日啦!当初多亏听了政府的话,要不是搬出去,咱这老骨头不知在着不在着!”老两口正在谈论,门外孙生旺进来说:“张武叔回来啦!”张武忙把孙生旺抓住,亲热地拉他上炕说:“你们可是出了大力啦!来,坐到炕上,抽袋烟!”孙生旺说:“顾不上!人都回来啦,咱们挤敌人填了的井,还没挖开,我才叫人挖去呀!”张武老汉道:“我也去!”孙生旺说:“你有工夫?”张武说:“你们把敌人都打走啦,咱挖挖井还不能?”说罢,跟着孙生旺出来。
两个人沿着大街走,顺便叫人。一说挖井,人们都扛着家具来啦。一阵就集合了二十几个。路过地主吴士登家门口时,听见院里有个妇女“咿咿呜呜”的哭,大家问:“这是怎么啦?”孙生旺说:“活该他倒霉!那时叫他搬家,他不搬;咱们搬了后,留下他,日本人的苦差支不住。后来咱们帮他搬出来,有些东西没来及拿走,被日本人都烧了!心疼的哭哩!”
众人一听,都说:“活该!活该!”说着便分头去挖井。
过了几天,汉家山的人们,差不多都回来了,有几家买卖也开了门;民兵们都集中到这里来警戒水峪镇的敌人,老武和李村长、雷石柱,也住到了汉家山,筹备开庆祝胜利大会。
每年旧历七月七日,汉家山关帝庙有古庙会,自从日本占了就没闹过。老武们商量说:“现在把敌人挤跑了,咱们就凑这天开庆祝大会吧。”干部们都同意。随即分了工,开始进行筹备工作。
到七月初七这天,天气特别清亮。附近各村的人们,男的、女的、骑毛驴的、步行的、穿红戴绿,都往汉家山来了。汉家山家家都挤满了亲戚朋友。周毛旦的老婆也赶会来了,就住在张武家里,张武婆媳喜得象见了亲姐妹一样,蒸下馍馍待客人。吃过了饭,梳洗了一下,两个老太婆,领着孩子,便往会场里来。
关帝庙的大门上,插着红旗,贴着标语,进出的人,就象织布穿梭一般。两个老太婆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指指这个,说说那个,看见这样多的人,都不禁叫道:“真是红火呀,三四年也没有闹过个会啦!”
庙院里,人早挤满了。正殿拜庭上,坐着穿红戴绿的妇女娃娃,厢房楼上,也都挤着黑压压的人头。两个老太婆正没个坐处,忽听拜庭上有人叫道:“大婶,到这里来!咱村的妇女都在这儿哩!”周毛旦老婆抬头一看,见是雷石柱老婆吴秀英叫她,忙跑上去,见康家寨的妇女们来了很多,便坐下说话。
正面台上,挂着一条红布,写着“庆祝胜利大会”,摆着桌子,挂着幕布。会场里,到处飘动着庆祝胜利的红绿纸旗。东面靠墙的一排桌子上,摆着民兵们的胜利品:机枪、掷弹筒、步枪、子弹、钢盔……在太阳下面闪闪发光。人们正挤着争看,突然一阵锣鼓声,响着从大门外进来,原来是康明理领着民兵秧歌队进来了。人们围了个圆圈,秧歌队便在场子里扭起来,两面楼上,不断地传来喝采声。人们看着秧歌队拿的毛主席的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说:“毛主席真是咱的大救星!咱们能在这里开会,真是要感谢共产党毛主席哩!”
门外,作为大会礼炮的石雷“轰轰轰”响了三声,大会就开始了。黑压压的人群都抬起头望着主席台,只见李村长首先登台,嘴角含笑地把手臂一举说道:“乡亲们!咱们今天开的是庆祝胜利大会。咱们把敌人挤跑了,这是件大喜事,今天咱们开这会就是贺喜!”会场上的口号声、鼓掌声,把讲话淹没了。停了一阵,李村长又讲道:“毛主席是咱们的大救星,他叫咱们闹民兵,民兵就能闹好;他叫咱们搬家,挤敌人,搬了家就把鬼子挤走了!挤走敌人,我们重见了天日,我们先要感谢咱毛主席!”
台下喊道:“拥护毛主席!”“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秧歌队把毛主席的像高高举到头上,全场的视线都立刻集中到像上,发出了雷动般鼓掌声,画像举得更高,掌声也就更加热烈,好久好久才渐渐停下去。
李村长讲完,请老武讲话。老武一走到台前,全场又响起了一片掌声,台下人们纷纷议论道:“看老武同志瘦成个啥啦,眼窝都陷下去了!”康家寨的人们说:“老武刚到我们村时,满面红光。你想,白明黑夜为咱们熬心费血,还能不瘦!
真够得上个共产党员。”
老武精神很大,讲话声音也很高,他从康家寨反维持斗争讲起,一直说到挤走汉家山敌人。他说到特务破坏,害得老虎山牺牲了好多民兵时,人们都气愤地哭了,台下齐声喊道:“给死了的同志报仇!”“彻底消灭汉奸!”他讲到民兵力量一天天壮大,群众齐心合力挤走了敌人,满场子人又都高兴地笑了。最后老武说:“汉家山的敌人被挤跑了;水峪镇还在敌人手里。咱们一方面要加紧生产,重建家园;另方面要齐心协力,再把水峪镇的敌人挤跑!”
老武讲完,台下的掌声、口号声响成了一片,房子被震得都象在摆动。接着,又有农会、妇女、青年、民兵等代表讲了话,民兵秧歌队就在场子里扭开了秧歌,唱着、扭着、满场子充满了愉快的笑声。
正在闹哄哄的时候,忽听台上李村长大声喊道:“停一下!停一下!有件大事要说!”锣鼓声和人声都停了,人们都转向了台子,只见马区长站在台口,流着一头汗水,手里拿着草帽不住地搧。马区长见人们静了,大声说道:“我听说这里开庆祝胜利大会,刚才赶来,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寨口村据点的敌人也被挤走了……”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马区长等会场里静下来以后,接着又说道:“上级给了我们一个更加光荣,更加艰巨的任务——把水峪镇的敌人挤走。我们要建立自己的地方武装;成立县游击队,希望民兵同志们,青年们,报名参加我们的队伍,继续和敌人斗争,直到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台下一阵狂喜,就有好几个青年爬上台去,报名要参军。雷石柱第一个报了名。康家寨的民兵秧歌队都爬到台上了,辛在汉、康明理等人都报名了。张有义还穿着扭秧歌的红袄,就跑到了台前,大声说,“我参军去!”二楞举着枪说:“现在就攻水峪镇去!”孙生旺、辛有根也报了名,桃花庄和望春崖的民兵也挤到台上了……满场子里发出震天震地的掌声、口号声,有的人把手都拍红了,把嗓子都喊哑了。庆祝会变成了誓师大会,纷纷报名参军,要求马上去围攻水峪镇。
会场沸腾了!游行开始了!
报名参军的青年们排成整齐的行列,走在游行队伍的前边。他们个个身背武器,胸前戴着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八路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
民兵们唱着,群众也唱着。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雄壮。
人民群众的洪流,在红旗引导下,阔步向前……
后  记
这本书,开始写于一九四五年春天。那时晋绥边区刚开过第四届群英大会,《晋绥大众报》上要介绍民兵英雄们对敌斗争的事迹,因为报纸篇幅有限,几百个民兵英雄们的英勇战功,无法一一介绍;后来编委会决定由我俩挑选一些比较典型的材料,编成连载故事。当时并没有计划要写成一本书,也没有通盘的提纲,只是想把这许多生动的斗争故事,用几个人物连起来,并且是登一段写一段,不是一气呵成,因而在人物性格的刻画上,在全书的结构上,在故事的发展上,都未下功夫去思索研究,以致产生了很多漏洞和缺陷。比如:一些人物写得没血没肉;性格不突出;没有心理变化;故事发展不够自然;没过程;甚至有些前后矛盾的地方。这许多缺点,也说明了我们工作上不够细心。
《晋绥大众报》上连载的,共九十五回,一九四六年印成的单行本,只合编了前一部分,共三十七回。后来我们就下乡参加了土改运动,没时间修改下一部,所以一直也没有出版。上部出版后,不少同志给我们提出了宝贵的意见,提出了其中一些缺点与错误的地方,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最近,我们又抽空校阅、修改了一遍,共编成了现在的八十回。初版上部中所存在的一些主要缺点,也进行了一些修改。但由于我们能力的限制,缺点依然很多。我们诚恳地希望各位同志,各位读者给予更多的批评指示,以便将来有机会再版时修改。
最后还有一点声明,写这本书,除了我们亲自所搜集和边区武委会所供给的一些材料外,我们还改编了报纸上的一些消息和通讯。比如六十一回写民兵从碉堡内活捉出日军,就是根据利润战斗写的。另外在写作过程中和写好以后,好多同志给予我们很多帮助和指导,这里一并致谢。
这本书只能说是一本连续故事,作为一本小说看是很不够的;同时,这本书实际上是一本集体创作,我们仅是作了一番整理记录的工作。
马烽西戎
1949年1月于兴县高家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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