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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 倪匡(当代)
辛尼道:“没有,其实当时巴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古物,到后来,我和柏莱才
知道那是甚么。”
我忍耐著,不去立即追究辛尼为甚么要杀柏莱,问道:“那是甚么呢?真正的古物
?”
辛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真正的古物,和人类在地球上生活同样古老,那不知有
多少年了  ”辛尼望著我:“你猜那有多少年了?你猜,我们在地球上一代一代的延
续生命,有多少年了?”
辛尼又开始说疯话了,我撼了一下他的身子,辛尼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我说到哪
里去了?”
我冷冷地道:“你讲到了人类远祖开始在地球生活,照你这样讲下去,不知何年何
月,才讲到你和柏莱之间所发生的事!”
辛尼道:“你不明白,你  或许你看了那件古物,你也会明白。”
我心里动了一动,那件古物,是巴因偷走的“圣物”。死在巴因手下的那老者曾要
巴因找回来,巴因说已经卖给了人,找不回来了,原来“圣物”是卖给了柏莱和辛尼。
看来这件“圣物”对柏莱和辛尼以后的遭遇有极大的关系,反正辛尼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那么,看看这件怪异的“圣物”,或许可以有助于解决我心头之谜。
我点头道:“好,在甚么地方?”
辛尼道:“我藏在……柏莱的身下。”
我有点生气,这家伙,上次竟然完全不提起!辛尼也看出我在责怪他,忙道:“这
是我和柏莱之间的秘密,我们答应过绝不过任何人提起的!”
我嘲笑地道:“我要不要先对天发誓,你才带我去看那东西?”
辛尼的神情很苦涩,摇著头:“一点也不好笑,先生,一点也不好笑!”
我那时候也无暇去顾及他的态度,只是对我要办的两件事之间忽然有了联系而感到
兴奋,我问道:“那个将古物卖给你们的尼泊尔人,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辛尼愣了一愣,道:“我根本不认识他,柏莱也不认识他,只不过他来向我们兜售
……”我挥了挥手,没让他再讲下去,因为听来,柏莱、辛尼和巴因见面的情形,和我
第一次见到巴因相同。
我一路监视著辛尼,又向前走出了几里,在那段时间中,辛尼一直抿著嘴不出声。
走出了几里之后,我用大量的钞票,把一对驾车的英国夫妇引下车来,然后借了他们的
车子,和辛尼疾驶向那个河滩。
等到我们到了那个河滩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殷红的晚霞,映在积雪皑皑
的高山上,反射出一种奇丽的光辉,令人觉得像是身在一个梦幻世界中。不过我并没有
心情欣赏眼前的风景,一到了目的地,就打开行李箱,找到了两件勉强可以用来掘土的
工具,将一件抛给了辛尼,喝道:“快掘!”
辛尼接过了工具,和我一起开始发掘。上次我走的时候,本来只是将柏莱的尸体草
草掩埋了算数的,所以这时再发掘起来,十分容易,不消多久,就看到了柏莱的尸体。
前后相隔还不到一个月,但由于掩埋得不够好,柏莱的身体,可以啃吃的部分,已全成
了地鼠的食粮,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而这时天色正在迅速地黑下来,雪岭上反射下来
的那种冷森的光芒,映在白骨之上,看来有一股极度的凄凉可怖。
等到看到了柏莱的骸骨之后,我特地向辛尼注视了很久,看他可有惭疚的神色,因
为柏莱是他杀死的。可是辛尼却一点也不觉得歉疚。他放下了工具,和我两人一起拉住
那条旧毡子,将柏莱的骸骨提了起来。在骸骨之下,另有一个方方整整的孔穴,在那孔
穴之中,有一只黑漆漆的盒子。
我向辛尼望了一眼,辛尼点了点头,我就跳进坑中,伸手去取那双箱子,那是一只
金属箱子,十分沉重,用尽气力才能捧起来。这时,我看到辛尼的神情,有一种异样的
紧张,口掀动著,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取了那铁箱之后,跳上土坑,辛尼已俯下身来,
移开了那盒子的盖子  那盒子的盖子不是揭开来,而是向上的一面可以移开的那种。
当他移开盒盖之际,我注意到,盒盖和盒边铸造得十分吻合,手工十分精巧,绝非粗糙
的手工制品。
箱盖打开之后,天色虽然已经早已黑了下来,可是我还是可以看到箱子中的东西。
一刹那间,我实在无法明白那是甚么。
一眼看去,箱中的方形东西,是由许多层薄层组成的,而且又那么沉重,十足像是
俗称“火牛”的变压器,但是我立即发觉那不是变压器,而是另一种东西,因为在它的
上面,有许多如同头发一样的细丝。这看来是很怪异的,各位不妨试想一想,一个变压
器上,长满了头发,那是甚么形状?
我又向辛尼看了一眼,辛尼有点双眼发直,盯著那东西。我道:“好了,这是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企图抓住那些“头发”,将那东西提出来。可是我才一抓住了那些
“头发”,辛尼陡地叫了起来,动作十分粗暴地推开了我的手,我看著他小心地将那东
西捧了出来,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上。
那东西整个捧出来之后,大约有半尺见方,他向我招了招手,然后在那东西的底部
摸索著,突然“拍”地一声响,那东西生著“头发”的上半部,弹了开来,不知甚么原
因,我一直用“头发”来形容那些细丝,或许是那些细丝,不但看来像头发,而且触摸
上去,也完全像是头发的缘故。
所以,这时那东西的上半部忽然弹了开来,在我看来,就像有一个人的头盖骨,忽
然被揭了开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使人感到有一阵寒意。
我已经来到了辛尼的身边,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东西内部的情形。我更加无法
形容那东西里面是甚么,我只好大致他说,那东西里面充满了极其微小、发光的晶体。
那些晶体是发光的,颜色是蓝色、白色、黄色和红色,以一种十分迅速而有次序的
方式,在不断闪动。我真正呆住了,因为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东西都不是一件
“古物”,而是一件高度工业水准下的工业产品,看来就像是一具缩小的电脑,而且这
“电脑”正在操作!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巴因卖给你的,就是这东西?这算是甚么古物?”
辛尼吸了一口气:“是的,当我和柏莱打开了那箱子之后,我们也这样想,只当是
上了巴因的当,不过我们也不打算追究,就随便将这箱子,放在我们睡的地方旁边。”
辛尼说:“过了几天,我和柏莱将它拖了出来当枕头睡,那一晚,我和他,都做了
一个梦。”
我尽量保持耐心,听辛尼在讲著,一方面又细心观察那东西,但一样没有结论。这
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上来,十分寒冷,我想提议辛尼到车中去继续他的叙述,但
是我连说了两次,辛尼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我只好由得他,竖高了衣领,半转过
身去,用背向著寒风。
辛尼道:“做梦是每一个人都有的现象,我想,你也做过梦罢?”
我本来想讥嘲辛尼几句的,但我看到辛尼的神态十分认真,是以虽然他的问题很蠢
,我还是十分认真地回答他:“当然做过!”
辛尼又道:“你可曾试过一个梦在醒了之后,梦境中的情形,完全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你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样?”
我道:“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情形!”
辛尼苦笑了一下:“你可曾试过和另一个人做同样的梦?完全一模一样的?当你要
将这个梦讲给对方听的时候,对方可以和你每人讲一句,将整个梦境覆述出来?”
我听完了辛尼的这个长问题,只好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经验。”
辛尼叹了一声,掠了掠被寒风吹乱了的头发:“这是十分奇怪的经验,我和柏莱两
人,都呆住了,认为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一种巧合,当天我们讨论了一天,感到两人间相
通的是我们都曾将头枕在这箱子上。”
我点头:“你们又试将这箱子当枕头?”
辛尼道:“是的,第二晚,情形和上一晚一样,我们做了同一的梦,而且梦的内容
,也和上一晚相同。那梦的内容……本来我们绝对不信,可是一连七八晚,全是那样 
 ”
辛尼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望著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会怎么样?”
我略想了一想:“你们如同被人催眠了,如果在那个不断重覆的梦中,有人吩咐你
们去做甚么事,你们可能受了潜意识的催动,照吩咐去做!”
辛尼很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了,还不出声。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梦见了甚么?
是不是有人要你们杀死对方?”
辛尼怔了一怔,显然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我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立时明白了
,他大摇其头:“不,你想到哪里去了!梦里根本没有柏莱,只是……只是十分奇特的
  ”
我在等著他将他和柏莱共同所做的梦的内容讲出来。可是辛尼却突然住了口,望著
我,说道:“没有用的,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我向你说梦的内容,你决不会相信。最
好的办法是你自己  ”他说到这里,用一种徵询的眼光望我。我虽然急于知道辛尼和
柏莱怪梦的内容,因为我可以肯定,柏莱的死、辛尼的种种不可解释的怪行动,都和那
个梦有关。可是我也同意辛尼的提议,我要亲自去经历一下那个梦,那比由辛尼来叙述
好得多了!
我想了一想:“将这箱子当枕头,就一定会有同样的梦?”
辛尼答道:“至少我和柏莱是那样,因为事情实在……太离奇了,所以我们没有另
外找人试过!”
我将那东西有“头发”的部分合上,又将之放进铁箱中,双手捧著箱子,向车子走
去。辛尼很顺从地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起上了车,由我驾车,驶回加德满都去。在途
中,我向辛尼道:“你见到我,竟以为我是柏莱复活了,那是为了甚么?”
辛尼的回答很简单,但也是不可捉摸的,他道:“因为柏莱答应过回来找我的!”
他显然也留意到了我不解的神情,是以立时又补充道:“等你也做了那个梦之后,你就
会明白了!”
我没有再问,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箱子,专心驾车。我说“专心”驾车,意思是我尽
量克制著自己的思潮,不去想别的。而事实上,我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致车子居
然安全驶进了加德满都的街道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竟然如此顺利!
我将车停在一家酒店的门口,示意辛尼捧著那双箱子,一起走进酒店大堂去,我来
到柜前,问职员要房间,同时又要打电话通知那对英国夫妇,来取回他们的车子。正当
我在办手续之际,我突然听到酒店的大堂之上,传出了喧哗声来,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声
音在叫道:“喂,我们是讲好了的,银货两讫,你买去的东西,不能退货的!”
我立时转身看去,我看到了巴因。
巴因仍然穿著我在王宫见到他时的那套华丽的衣服。不过显然自从那一天起,他一
直将这套衣服穿在身上,没有脱下来过。所以衣服尽管华丽,却已肮脏而皱得厉害。他
正在不住后退,在他面前的是辛尼。辛尼的双手仍捧著那只铁盒,正在走向前去,显然
是想向巴因讲一些甚么,而巴因一面后退,一面仍在叫著:“不能退,就算我愿意,我
也没有钱退给你!”
由于巴因不断这样说著,使我对发生的事有一定的了解。我知道,一定是辛尼在等
我办手续的时候,看到了巴因。辛尼可能有甚么话要问巴因。所以向巴因走了过去。而
当巴因看到辛尼之际,也立即认出了辛尼手上的铁箱,是他卖出去的“古物”。巴因一
定以为辛尼上了他的当,想来找他麻烦,所以才一面后退,一面大叫“不能退货”。
我当然知道辛尼绝不是想向巴因“退货”,但是巴因的反应如此奇特,至少使我知
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巴因自己也不知道他卖出去的古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这时,我的处境十分尴尬。巴因是我要找的人,这时在这里见到了他,正求之不得
,应该立时扑出去将他抓住。但是,我又是国王亲自下令“请”出去的人,国王将我“
请”出去,巴因是一定知道的,我一露面,事情就有麻烦了。
正当我举棋不定,在设想应该如何做才好之际,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巴因后退,大
声叫著,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而巴因的神态看来也更慌张。辛尼仍然在向他走去
。巴因一见到那两个保安人员,神情更是慌张,陡地大叫一声,不再向后退了,反而向
前直冲了过去。
巴因向前一冲,那两个保安人员立时出手去抓他,可是一下子没抓著,反倒令得巴
因的动作更加慌张、迅速,他猛力一下,撞在辛尼的身上。
辛尼发出了一下呼叫声,被他撞得身子陡地一侧,双手捧著的那只箱子,跌了下来
。由于巴因的横冲直撞,酒店大堂中顿时乱了起来,我一看到那铁箱子跌在地上,就知
道事情很糟,忙向前走了过去。当我来到辛尼身边的时候,看到辛尼失魂落魄地站著,
双眼盯著地上。
在他的脚下,那铁箱子已经跌了开来。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也跌出了箱子,而
且散成了两半,那带有“头发”的一半,正迅速地爆出很多小火花,以及发出“拍拍”
的轻微爆炸声。另一半中的许多小晶体,也都散落在地上。不断发出的火花,这引起了
另外一个保安人员的注意,那保安人员大声喝著:“喂,这是甚么东西?”他一面叫,
一面奔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非当机立断不可了!我立时伸手拉住辛尼的手臂:“快走!”
我拉著他向前疾奔出去。这时大堂中的混乱更甚,我和辛尼轻易地奔出了酒店,转了一
个弯,才停了下来。
辛尼的神情十分沮丧,他望著我,喃喃地道:“完了!完了!不论我怎么说,你都
不会相信我了!”
当我一看到箱子中那不知名的东西损坏之际,我已经知道,辛尼和柏莱曾经历过的
那个梦,我没有法子亲身去体验了。但是在同时,我也相信了辛尼所说,他的确曾经有
过一个怪梦。不然,他不会如此肯定,如此有信心。
所以这时反倒是我去安慰他,我拍著他的肩:“不要紧,只要你将事实毫不保留地
告诉我。不论事情多么荒谬,我都可以接受。”
辛尼不出声,低著头,用脚尖踢著路面:“都是我不好,我见到了巴因,想问他再
要一个同样的古物,谁知道他忽然发起神经来  ”
我摇头道:“我看连巴因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这别去管他了,你和柏莱所做的
梦  ”
辛尼抬起头来,望了我半晌,才道:“本来我想等你自己去体验这个梦,但现在…
…”他像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词,我也不去催他,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这是一种很
难用言语形容的经历,我尽我力量来说,那真是十分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真的。”
我道:“我相信你。我们一面找个地方休息,你一面讲述你的遭遇。”
辛尼点著头,我和他一面向前走著,辛尼就开始了他的叙述。
当我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呆住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所讲的是事实,我要
用极大的克制力去阻止自己不去打断他的话头。等他讲完之后,我像是整个人在梦幻中
,和他一起不知在街上兜了多少个圈子,才答应了一个尼泊尔人的兜搭,到了那尼泊尔
人的家里,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当我们两人在一间狭小的房间中,坐在粗糙的毛毡上之
际,辛尼问我:“你有甚么感想?”
我脑中十分混乱,过了好半晌,我才道:“我还想从头到尾,再听一遍你的叙述。

辛尼道:“为甚么?你不相信?”
我吸了一口气:“辛尼,你应该知道,你刚才所讲的一切,全然是在人类知识范围
以外的事情有,我绝不是不相信,只不过希望再听一遍,好将你所讲的事,加入我自己
的想法!”
辛尼默默地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包大麻烟来,递了一支给我,我们一起吸著。大麻
有著高度的镇定作用,可以使人的时间观念变得缓慢。在吸食了大麻之后,叙述起一件
复杂的事情来,就可以更加从容,更加详尽。
第五部:第一个怪梦
辛尼又开始讲他的经历,以下就是他的经历。为了使各位更容易接受他所讲的,我
保留了他的第一人称,那全然是他讲的话、他的经历。请各位注意,以下引号中的“我
”是辛尼,括弧中的是我的反应。
“我和柏莱,付了不少钱给巴因。因为巴因一再宣称他卖给我们的是真正古物,古
老得完全没有人可以说得出这件东西的来历和年份,而且,就算在王宫里,也找不出同
样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买下来。而当巴因将那东西交给我们之后,他就一溜烟地走了。
那东西  你也看到过,根本不知道是甚么,柏莱和我都知道上了当,可是也没有别的
办法。
“柏莱的脾气很古怪,他几乎没有别的朋友,除了我。我们和别的人虽在一起住宿
在那个古庙之中,但不和别的人来往,只是在其中一问十分破败的小房间中,过我们自
己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没有甚么可以多说的,我们怎么会用这个箱子当枕头的,我也记不清
了,当我们发觉上当之后,就一直将它放在房间的一角,那天晚上临睡,柏莱将箱子拖
了出来,躺下来之后,我们就将它当枕头。那箱子你是见过的,我和柏莱,一人睡一边
,谈话也很容易,和平常一样,大麻使我们渐渐进入睡乡。平时我们很少做梦,可是这
一晚的情形却不同。
“我再一次强调,以后,接连十晚左右,我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所做的梦,完
全一样,到了后来,甚至是在梦境之中,我也可以凭自己的记忆连下去。梦的开始,是
我到了一个地方。
“我说过,这个梦境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一开始就不能。我只能说,我到了一
个地方。可是那很不确切。因为我根本不在那地方,只不过我感到我到了这个地方,我
应该怎么说才好呢?这样你或许比较容易明白一点。就像身在一个四面全是银幕的电影
院中,你身子的四面,全是一个地方的景物,你是不是有身在那个地方的感觉呢?而事
实上,你并不在那个地方。
(有点明白,可是不很容易了解。)
“我到了那地方,那是甚么地方,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是一间房间,我应该说是一
个空间,充满了柔和光芒,看不到其他甚么,不过我感到有人,开始,我只是感到有人
,并没有看到甚么,到后来,才依稀有几个人影坐著。
“我可以听得很清楚,听到人的讲话声。这又极难形容,我听到的那种语言,我以
前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可是我却完全听得懂  或者我不应该说听得懂,而是这种声音
一进入我的感觉之中,我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又或者根本没有声音进入我的耳朵,只是
忽然有了他人的意念灌入了我脑中的感觉,你明白么?
(还不很明白,不过就当辛尼听到有人讲话就是了,重要的是他究竟“听”到了甚
么!)
“我首先听到一个声音说:‘最后的决定是甚么,大家有了结论没有?’然后是一
阵寂静,又是另一个声音说  其实所有声音都是一样的,而且根本可能没有声音,只
是我自己的感觉而已。
(不必那么详细了!另一个声音说甚么?)
“另一个声音说:‘有了最后的决定:将那些人驱逐出去,不能容许他们再留在我
们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将他们遣走,愈远愈好!’又有人说:‘问题是将他们送到
甚么地方去好?’那个声音道:“是的,以前因为找不到适当的地方,所以方案一直耽
搁了下来。现在我们找到了一个所在,不算是很理想,他们在那里,勉强可以生活下去
。’
(不明白,那真像是梦呓,不过只好耐心听下去。)
“第一个声音像是主持人,他们一定是在开会讨论甚么,我就称那一个声音为主持
人,使你容易明白。(点头,如果编号,更容易明白。)
(主持人的声音道:‘甚么地方?’一个声音道:‘是一颗十七级发光星的卫星,
有大气层,由于大气层不够厚,所以受发光星本体的影响相当大,温度的差异也很大,
最高可能达到超百分之八十二,最低是负超百分之一百零四。’
(不明白,这是甚么温度计算法?)
“主持人道:‘那不行,这种温度,不能适应,会引起大量的死亡。’一个声音道
:‘可以教他们怎样去适应。让他们向这个星体上原有的生物学习。那个星体上现存的
生物,为了适应星体上的温度,身上有很厚的毛。’主持人道:‘我们无法令他们的身
上长出御寒的厚毛来,那只好教他们用厚毛来加盖他们的身体。高温度方面倒勉强可以
生存,气层中的需要部分怎么样?’一个声音道:‘五分之一,少了百分之五十,可以
生活,不过会变得迟钝和活力不足。相对湿度只有短暂时间和某些地区,才是最适合的
,大多数情形下,会感到不舒服!’
(这是说甚么地方?那个“十七级发光星的卫星”是甚么地方?)
“主持人道:‘那也无法可施,这是最仁慈的办法了,他们绝不能留在这里!那地
方的食物怎样?’一个声音道:‘很足够,当然要看他们怎样去利用。’主持人像是舒
了一口气,又隔了一会,才又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是不是保留他们的头发?’
“我已经讲过,我其实并不是真正听到有人讲话,只是感觉到了有声音进入,就有
意念在我脑中产生。所有的意念都根据感到的声音而来,我可以充分明白,唯有‘头发
’这个词,我感到很模糊。当我和柏莱讨论的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我们又找
不到其他的意念。那些人在讨论的,一定是关于头发的问题,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可是我真不懂,头发有甚么重要?听辛尼讲到这里,我已经隐隐有了一
个概念,那是一个会议,会议在讨论的是如何将一群不受欢迎的人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然而我不知道那是何时何地的一个会议。是十六世纪英国将罪犯送到澳洲去呢?还是十
九世纪俄国将罪犯送到西伯利亚去?还是二十世纪中国将罪犯送往黑龙江?)
(另一个声音道,‘我们的形态由遗传因子决定,外表无法改变,他们的外形,只
好维持和我们一样。或许在很长久以后,会因为他们那个生活环境而在外形上有轻微的
改变,但是决不会改变得完全不一样,他们将仍然有头发长出来。不过,我们可以使头
发的功用,完全消失,这一点是做得到的。’主持人道:‘好,就这样。’
(头发的功用?头发有甚么特殊的功用?真是愈来愈莫名其妙了!)
“到这时候,我看到了人影,大约有七个,七个朦胧的人影,和我们常见的人是一
样的,有著很长的头发。
“在我看到人影的同时,又看到在这个空间的一个特定范围之内,看到了一大批人
,很多很多,我简直不能说出究竟有多少。至少有上万人聚集在一起,才能给人以有那
么多人的感觉。
(大规模的罪犯遣徙,那是在何时发生的事?历史上好像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主持人继续道:“头发的功能消失,他们的智力,会降低到接近白痴!’其余的
人沉默了片刻,一个声音才道:‘情形大抵是这样,但是遗传因子不可能全部消灭,一
代一代传下去,遗传因子有突变的机会,以后的情形如何,我们也无法估计。而且,遗
传因子的记忆部分,也无法完全消除。’主持人像是有点吃惊:‘他们会记得这里?’
一个声音道:‘不是记得,而是一种极其模糊的印象。’
“主持人叹了一声:‘这是另一个难题,如果他们有印象,就一定想回来,而我们
的目的是不让他们再回来,除非他们之中有人忽然变得能适应我们这里的生活,这是一
个很大的难题!”
“一个声音道:‘其实不要紧,那地方,那十七级发光星球的光线中,有过度的辐
射,使生命变得短促。而且他们的头发又没有了原来的功能,他们就无法突破时空的限
制,尽他们用旁的方法好了,都无法达到目的。
(又是“头发的功能”,头发有甚么功能?头发长在头壳之上,有甚么屁功能?任
何人将头发剃得精光或是将头发留得三尺长,对这个人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头发
有甚么用?)
“到这时候,有一个在这以前未曾发过言的声音道:‘照各位的意思是,将他们送
走,就完全不管了?’这个人讲了这句话之后,是一个长时期的沉默,然后是主持人问
:‘你有甚么提议?’那个声音道:‘我提议,经过若干时间之后,我们这里,可以派
人去察看一下。正像刚才所说,如果他们的后代,一代一代传下来,其中有可以适合我
们生活的,就应该让他们回来!’
“又是一阵沉寂,主持人道:‘这相当困难,他们全经过详细检查,证明有极强烈
的罪恶因子,你想甚么人能担当这样的工作?’那个声音道:‘我们可能训练几个人,
我心目中已经有了几个人,可以担当这个工作。’主持人道:‘这是一项极艰难的工作
,那几个人是志愿者?必须知道,将他们送到那地方去,在那些人的中间生活,是一件
极危险的事!根据我们的估计,智力逐步恢复之后,罪恶的意识,绝对会在善良的意识
之上!’
“主持人说:‘那时候在那个地方会有多少人?你只派几个人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那声音道:‘当然危险,可是我们应该这样做,让有资格回来的人口来。我已经在
训练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我的独生儿子。’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才又是主持人的声音:‘好,你的方案被接受了!到底将
他们放逐出去是不得已的,那地方并不适宜生活,我也相信若干年后,总会有一部分人
有资格回来的!’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又是那主持人的声音:‘让我们去看看这些人的
情形。’”
辛尼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各位一定记得,辛尼向我将他的梦境,叙述了两次,每一次,他都是讲到这里停下
来的,而且,两次停下来之际,脸上都现出极怪异的神色。
当他第一次叙述到这里而停下来之际,我并没有去催他,因为我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所讲的一切。辛尼所讲的一切,我几乎是一字不易地记录下来了,各位自然也可以
看得出,他的“梦”,的确是很难“消化”的。
这算是甚么样的梦呢?在他停顿下来之前,他甚至甚么也没有看到,“只见到了一
些人影”,而他的梦中却听到了许多对话(那是一个会议正在进行)。会议的内容是要
将一批人(多半是罪犯),送到另一个地方去,那是一种遣戍。被遣戍者要去的地方,
并不适宜生活,只是勉强可生存。而且,罪犯(假定是罪犯)在被遣戍之前,还好像要
经过某种手术,使他们的智力减低,以变得类似白痴。而这些会议的参加者之中,意见
也很不同。他们肯定在若干代之后,被遣戍者的智力会渐渐恢复  但无论如何不能恢
复到原来的程度。
于是,在会议的参加者之中,有一个人特别仁慈,考虑到了若干年之后,遣戍者的
后代之中,有若干人可能完全和他们祖先不一样,罪恶的遗传减少到了零,他就主张这
些人应该可以回来,而不是完全放任不管。所以他主张派人到遗戍地去,择善使归,这
个人甚至已决定了派四个人去做这件危险的工作,而这四个人是志愿工作者,其中的一
个是提出这个主张的人的独生儿子。
当我将辛尼的叙述,好好想一遍之后,我得出的印象就是这样。而在那一刹间,我
突然起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念头,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辛尼讲给我听的那个“会议”中的
对话,我好像十分熟悉,并不陌生。尤其是提这个主张的人的独生儿子这一节,我更不
陌生,但在当时,我完全想不起我这种熟悉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当时,我想了大约有
十分钟,辛尼也停了有十分钟,直到我已经有了一点概念,我才问道:“梦完了么?”
辛尼道:“没有。”
我没有再催他,于是,隔了一分钟左右,他又开始讲述他的梦境。
“当那主持人说了要去看看那些人的情形之后,我也看到了那些人。那些人,至少
有上万人,从一个球形的白色建筑物中列队走出来。那座白色的建筑物,一共有七道门
,每一道门中都有人走出来,这些人的行动,很有次序,排著队,走向前,他们各自走
向一个……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像是一枚橄榄,放大了一亿倍,这些人就陆
续走进去。
“我看得很清楚。你想那些人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和我们一样,就像是你和我,身
形比较高大。令我最难忘的是他们的神情,几乎每一个人全一样,双眼发直,一点表情
也没有,那种神情,当我和柏莱讨论的时候,一致认为那是白痴的神情。而上万个白痴
,一齐列队在向前进,这……这实在十分骇人。
(那真是很骇人!)
“更奇怪的是,这么多神情呆板的人,完全是自己列队在向前走,我没有看到其他
的人,可是在空地的远处,却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在游荡。甚么样的动物?我完全说
不上来,有的像牛和马的混合  简直一半是牛,一半是马,有的是狗和马的混合,总
之太奇怪了!
(一定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了超乎辛尼知识范围之外的程度,所以他才无法确切
他讲出来。)
“然后,最怪异的事情来了,那些像是极大的橄榄一样的东西  至少有五百公尺
长,在所有的人全登上去之后,突然发出极其惊人的巨响,发出耀目的火光,冲天而起
,飞走了!
“在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和火光之中渐渐消失之际,我又听到了主持人的怪声,他
像是对另一个人在说话:‘你准备甚么时候实行你的计划?’那人道:‘十二个循环之
后。’主持人道:‘你估计那时候,他们的变化已经传了多少代了?’那人叹了一口气
:‘至少一万代以上了!那里的时间和这里不同,而他们又无法克服最后的一关。是你
下的命令,他们的头发的功用已经永远消失!’
“主持人的声音也有点无可奈何:‘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是会议决定的。其实,
我们也已经算是够仁慈的了!’那人沉默了半晌,像是并不表示同意,然后才又道:‘
志愿前去做这危险工作的四个人,去的时候,会照我们在这里同样再生的方式进行。’
“卫先生,请你注意,以后发生在我和柏莱身上的事,和这句话有极重大的关系,
这个人提到了‘再生’这两个字。当时,主持人又道:‘愿他们成功!我们克服了死亡
这一个难关,算来也有二十个循环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们的科学家对那批人的解释
。那批人死亡之后,就甚么都没有了?’那人道:‘不是甚么都没有了,死亡之后,和
我们未曾找到再生方法前一样,是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之中,无法重新找到生命。’
主持人没有出声,只是‘嗯嗯’两声,从此就没有了声音,而在那时,我也醒了!”
辛尼后一段的叙述,听来更令人难懂,我想了一会,发现他的叙述,和柏莱的死,
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在暗淡的灯光下,我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他。辛尼叹了一口气:“卫先生,我一连
七八晚,都做同样的梦,但是柏莱却和我不同。”
我有点恼怒:“你不是说,柏莱的梦,和你的一模一样么?”
辛尼道:“是,开始有了那个梦之后,我们每次在梦醒来之后,就详细讨论这个梦
的内容。那是一个极其异样的梦。你只是听我说,可能还感觉不了亲历这个梦境时的那
种震慑的感觉。在连接七八天之后,那天,我出去买食物,柏莱一个人留在古庙中。那
时我们对这件古物,已经十分重视,所以才留下一个人看守。”
我吸了一口气,辛尼继续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柏莱紧紧地抱住那东西,
脸上现出了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光彩来。我从来也没有看到他那样高兴过,他一见我回
来就叫道:‘辛尼,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我有点莫名其妙:‘你明白了甚么?
,柏莱用力在我头上拍了一下,道:‘辛尼,很对不起,在你离去的时候,我又使我自
己有了一个新的梦。’”
我闷哼了一声:“辛尼,你的意思是,柏莱对你不忠?他使用了那东西,使他自己
获得了一个新的梦,而这个梦的内容,你不知道。”
辛尼并不理会我话中的暗示,因为我一直认定辛尼为某种原因而杀了柏莱,如果柏
莱的行为,惹得他生气,这正是原因之一!
辛尼摇著头:“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我只是问:‘又有甚
么新的梦了?’柏莱的神情和语气,兴奋到了极点,他反问我:‘你可知道那批被赶走
的是甚么人?’我摇著头,柏莱几乎是狂叫出来的:‘是我们的祖先,我们就是他们的
后代!”接著,他抓住了我,用力摇撼我身子:‘辛尼,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帮我
一下”奇怪得很,当时我突然也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道:‘为甚么我们不一起回去?
’柏莱说道:‘不行,只能一个去。’我接连说了三次我要先去,可是没有用,我是一
直争不过柏莱的,只好让他。”
我皱著眉,柏莱说“我们就是那些人的后代”,“我们”,当然不仅指他和辛尼。
因为那些人,照辛尼梦中所见,至少已有上万人,后代怎么会只有两个,但是,这“我
们”又是甚么意思呢?
我在想著,辛尼又道:“柏莱原来早有了准备,他取出了一柄刀来,指著自己的心
口:‘你是学过解剖学的,在我这里刺一刀,愈深愈好。’卫先生,当时我的反应和你
一样,我叫了起来:‘你叫我杀你?’柏莱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辛尼傻小子,你怎么
还不明白,我不会死,我已经知道怎么回去,回去了之后,我就不会死,你忘了我们在
梦中听到的,再生!生命一直延续,死亡早被克服!’我握著柏莱硬塞在我手里的利刀
,还是迟疑著下不了手。”
我心中极乱:“后来你终于下手了!”
辛尼道:“是的,我终于下了手。当时,柏莱的神情焦急而兴奋:‘你刺我一刀,
使我能够尽快地脱离自己的肉体。肉体没用,只不过像是房舍!一个人搬出了一间旧屋
子,才能够搬进新屋子中,你明白吗?唉,你不明白,我已经明白了!赶快,小子,赶
快,再迟,这东西只怕会失去作用了。’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指著巴因卖给我们的那东
西。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之急迫,而且他的话又是这样的恳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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