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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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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杀了人还问被杀者是不是死了
收到利达教授来信的那一天是年初五。利达教授是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不通世务
的一个。而且,除了本身的专门知识,其余生活上的事,如同婴儿一样。他是一个出色
的植物学家,毕生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研究当地的植物。有一个时期,我因为对植物
的“感觉”极有兴趣,曾经远赴他的实验室,和他成了好朋友。
利达教授从南美的来信,看了有点令人啼笑皆非:“小儿柏莱,留恋尼泊尔,不肯
回来,请就近找他回来。”这个不通世务的植物学家,多半以为我住在亚洲,尼泊尔也
在亚洲,所以有“就近找他回来”之请,却不知道我住的地方和尼泊尔相距没有一万里
,也有八千里!
我看完了信,交给妻子白素,白素笑了笑:“人家叫你的事,你总要做到的!”
我摇了摇头:“他这个要求不近人情,我会回信告诉他,尼泊尔离我住的地方很远
。而且,我只不过在前年前见过那位柏莱先生,当时他十五岁,西方青年爱耽在尼泊尔
不肯走的,大都是嬉皮士,长头发,长胡子,我根本没有法子从上万个嬉皮士中,认出
他的儿子来!”
白素笑眯眯地瞅著我,并不表示意见。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意,尽管口中说不去,
但是心里,早已经打好了如何采取行动的主意。我只好摊了摊手:“好吧,我就替他去
走一遭,将那位柏莱先生找回来。多则十日,少则七天,一定回来!”
白素又耸了耸肩,不作表示,我也没有再说甚么。到尼泊尔去找一个人,听来不很
容易,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小事一桩。我也不写回信,因为利达教授所住的地方十分偏
僻,一个月也收不到一次信。我想,人找到了,逼他回去,比写信要快得多了!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只带了很少的行李,白素特地在我的行李中塞了一条毡子,
那是准备给我到了尼泊尔之后披在身上,效法那些整天抽大麻、练“沉思”的嬉皮士之
用。
航机在印度的几个地方略停,就直飞加德满都。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先在酒店安顿
了下来。别看尼泊尔这个小地方,加德满都也有它进步的一面,酒店的设备,应有尽有
。稍为休息了一下,向酒店的经理问明了几个嬉皮士聚集的地方,就开始找人。
第一天,没有结果。第二天,也没有结果。
第三天,我驾著一辆租来的吉普车,驶向近郊的一座古庙。天气相当冷,远处雪山
巍峨,我将衣领翻高,扣紧,在不平整的道路上驾车疾驶,忽然看到前路上,有一个身
形矮小的尼泊尔人,站在路中心,双手挥动著,大声叫嚷。当我紧急刹车之后,车子离
他大约只有五六呎距离。
我心中咒骂了一声,瞪著那个尼泊尔人。那家伙却若无其事,笑嘻嘻地走过来。他
的样子很普通,有著山区生活的人那特有的粗糙皮肤和皱纹,以致很难分辨出他的真实
年龄。我一停下车,那家伙用十分生硬的英语迎了上来:“欢迎!欢迎你来到尼泊尔!
”
我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他自以为是甚么人?是尼泊尔的国王?我只是
闷哼了一声:“甚么事?”
那家伙听我一问,立时装出了一副十分神秘的姿态来,向我凑近了些,如果不是在
这时候我伸出了手,阻止他的进一步行动,他一定会爬上车来了。他右手抓住了支撑车
篷的铁杆:“尼泊尔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先生,远比你想像中还要古老!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中,可以说到处全是宝物,只要你识货的话 ”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明白是怎样一回事了!这家伙是向游客兜售“古物”的那种
人!所以我毫不客气地伸指在他的手背上一弹,那一弹,令得他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地
缩回手去,瞪大了眼望著我。我立即大声道:“我不识货,你去找别人吧!”
我一面说,一面又已发动了车子。那家伙有点著急,拉住了车子不放:“先生,我
有的是真正的古物,古得没有人能说出它的年代来!先生!”
他在说著的时候,我已经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他仍然拉著车子不肯放,神情也
极其焦切,跟著车子在跑,语音也愈来愈急促:“先生,那件古物,你一看就会喜欢…
…我的名字叫巴因,就住在前面的村庄里,你甚么时候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当他讲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因为我早已将车子加快了速度,他奔跑的速度没有法
子追得上,所以松开了手,一面跑,一面还怕我听不到,所以直著喉咙在喊叫。
我根本连头也没有回,而且对这个尼泊尔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这种向游客兜售“
古物”的把戏,以各种方式进行,如果说我会上当,那才是天下奇闻!
车子继续向前驶,不多久,我就将这个尼泊尔人完全忘记了。一小时之后,车子到
了那座古庙的前面,我在离庙门还有一百码处就停了车,抓起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皮袋
,向前走去。
那座古庙的建筑十分辉煌。往日,一定有过它极其光辉的日子。但是现在看来,实
在是太旧了,旧得它原来是甚么颜色的也无法辨认,看去是许多深浅不同,给人以极度
残旧之感的棕色。
庙门外是一个相当大的广场,长满了杂草,一簇一簇乾黄的枯草,正好被在庙门外
晒太阳的嬉皮士用来作天然的坐垫。
我一面向前走去,一面仍像以往两天一样,高举著手中的皮袋,大声叫道:“柏莱
·利达!柏莱·利达是不是在这里?”
嬉皮士认为他们自己与众不同,像我这样子和他们打扮神情不同的人,如果和他们
打招呼,一定是十问九不理。可是手上抓一个这样的皮袋,那就大不相同。因为这种皮
袋是当地人要来放大麻的,而大麻正是这种人绝不可以少的!我的举动,看来就像是在
找柏莱·利达这个人,替他送大麻来了,那当然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果然,我才叫了两次,所有人的目光全向我望来。一个胡子和头发完全纠缠在一起
,连面目都分不清的大个子,摇摇晃晃,向我走了过来,从一大蓬胡子之中,吐出了含
糊不清的声音,道:“你找谁?”
我重覆了名字一次,那大个子指了指他自己,说道:“我就是!”
我笑了笑:“请问,你父亲叫甚么名字?”
那大个子眨了眨眼,答不上来,我挥了挥手令他走开,那大个子居然想伸手来抢我
的皮袋,被我一抬脚,在他小腿上重重踹了一下,痛得他怪叫著,弯下身来。立时又有
几个人向我围了上来,声势汹汹,可是没有甚么特别的行动。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又叫著柏莱的名字,又大声宣布:“谁能带我找到他,这袋东
西的一半是他的!”这样的“赏格”显然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一阵阵交头接耳声传来,
又有几个人奔进庙去,不一会,更多嬉皮士,男女都有,从庙中涌了出来,七嘴八舌地
向我问了很多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柏莱在哪里。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倒霉,只怕这一天又要白费了。幸好这座庙,看来历史悠久,
倒可以不虚此行。那些嬉皮士还在向我纠缠,被我大喝一声,又伸手推倒了三四个身形
高大的,其余人才渐渐散了开去。
我向庙中走去,尼泊尔的庙,建筑体制大致相同,和中国古庙的深邃不同,给人的
感觉是神秘而浅窄。可是这座古庙却不大相同,一进门,一个天井之后,就是一个相当
大的大殿,在大殿两侧,都有门通向内。我随便拣了一扇门走了进去,那是一条相当长
的走廊,两旁的墙,全是木质的,上面满是浮雕,可是残缺不堪,几乎凡是可以弄下来
的部分,都叫人弄走了。
走廊中十分阴暗,我一直向前走著,来到了走廊的尽头,才看到另一扇残旧的木门
。
正当我要推开那道木门之际,我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喘著气,
向我奔了过来。我转过身来,看到是一个身形矮小的嬉皮士,他在我面前停下:“先生
,你在找柏莱?”
那矮个子仍在喘气:“柏莱·利达,有一个父亲在南美洲的柏莱?”
我松了一口气:“就是他,你可以得到酬报!”
走廊中的光线很黑暗,直到交谈了几句之后,我才看清了那嬉皮士的面貌,他看来
年纪很轻,虽然头发很长,可是胡子却稀稀落落长不齐全。从他的神情来看,并不像是
在撒谎。当我说他可以获得酬报之后,他咧大了嘴:“柏莱是一个怪人,他没有朋友,
据他说,他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过我一个人 ”
我不耐烦听他叙述他和柏莱之间的关系,所以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带我去见他就
是!”
那矮个子点了点头:“你有车,我可以带路!不过……不过……”
矮个子好像还想说些甚么,可是我因为已有了柏莱的下落,所以十分兴奋,不等他
讲完,就急急向外走去。
矮个子急忙跟在我的后面,一到了走廊外面,那群嬉皮士又挤了上来,好不容易才
推开他们到了庙外,上了车,由矮个子指路,我驾著车,驶出了大约十多哩,来到了一
条十分荒凉的河边。那河的河滩上全是乱石子,在冬天,河水很浅,附近非但没有房屋
,而且连一点有人居住的迹象都没有,我心中不觉十分愤怒,转过头来盯著那矮个子:
“柏莱呢?在甚么地方?”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当那矮个子有甚么应对不善之处,我就一拳将他打下车去,并
且将他独自留在那荒凉的河边,以惩戒他骗人之罪。
可是,矮个子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伸手向河边一堆拱起的乱石一指:
“柏莱就在那里,一个月前,是我亲手将他葬下去的!”
当时我真的呆住了!这是我绝对未曾料到的事!我要找的人,已经死了!我不知自
己呆了多久未曾出声。那矮个子却已经下了车,来到那一堆石子面前,迎著风,长头发
飘动著,用一种十分伤感的语调道:“柏莱,你好,你到达目的地了没有?为甚么我一
直没收到你的信息?”我定了定神,也下车来到了那堆石子之前。矮个子还在喃喃自语
:“辛尼看你来了,你究竟是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你 ”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大声道:“帮我将这些石子搬开来!”
那矮个子怔了一怔,我又厉声道:“辛尼,听我的话,快动手搬石子!”
辛尼又呆了片刻,才不出声,抿著嘴,用力将石块搬开去,我也帮助他动手一起搬
,不一会,堆在地面上的石块全已搬开。石块下的土质很松,我从车上取下了一条铁杆
,掘著土,不多一会,就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柏莱·利达。
这时候,辛尼的神情显得十分异样,只不过当时我只是注意柏莱的尸体,向他看了
一眼,并没有再去思索他的神情为甚么如此古怪。
我用手拨开了尸体上的浮土,整个尸体,用一幅旧毡包裹著,尸体已经腐烂了一大
半,有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冲鼻而来。而且当我用手拨开浮土的时间,许多头地鼠,
闪著惊惶的目光,吱吱叫著,四下散逃开去,这种情形,实在很令人恶心。
我取出了一条手帕,包住了口鼻,然后揭开那幅旧毯,看到尸体双手交叉,放在胸
前。我一眼就看到尸体的右腕上,有一双银镯子,我俯身将银镯子取了下来,镯子上刻
著“柏莱·利达”的名字。而且,这双银镯子我曾经见过,镯上刻有南美印地安人的图
案,是柏莱的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这个躺在那样冷僻河边的尸体,就是柏莱,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刹那之间,我心
中十分感触,我在想,我应该用甚么方法去通知利达教授,他才不至于太过伤心,看来
,我又得上南美去走一次了!
我当时想得十分出神,以致连辛尼是甚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也不知道,直到他忽然
开口,向我问了一句话。他问道:“先生,柏莱……他死了么?”
我陡地转过身来,在那片刻之间,我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恼怒。这种恼怒,当然是由
于辛尼这个愚蠢之极的问题而来的!
一个人的身体,埋在地下一个月,已经大半腐烂了,他还在问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我一转身来之后,双手齐伸,抓住了他的双臂,先用力将他的身子摇了几下,然后
大声喝道:“你看他死了没有?如果这样子还可以不死,你要不要试一试?”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辛尼被我这样粗暴地对待,可是他的神情却既不发怒,也不惊
惶,只是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喃喃地道:“本来是该我的,可是我争不过他,我
一直争不过他,所以被他抢先了!”
我听得辛尼这样说,不禁呆了呆。这两句话,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明明白白,可是整
句话的意思,我却全然莫名其妙!我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辛尼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柏莱的尸体上:“我再问你一次,柏莱是不是死了?”
又是那个令人恼怒的蠢问题!可是这时候,我却看出事情一定有古怪的地方,辛尼
一定知道一些有关柏莱之死的秘密,如果我再发怒,他可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再说
出来。
所以我居然并不气,反倒用一个更蠢的回答,来答覆他那个蠢问题,我说道:“是
的,他死了!”
在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辛尼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有点发颤:“他
……真的死了?一点有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他……在骗我?还是我们两人犯了甚么错
误?如果……他死了,那么,算不算是我杀他的?你说,先生,算不算?”
我本来就觉得辛尼的神态十分奇特,讲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料
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刹那之间,我觉得事情远较我想像之中来得严重,我的脸色一定也变得十分难看,
因为辛尼在向我望了一眼之后,不由自主在向后退去,我怕他就此逃走,是以他一退,
我立时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辛尼一被我抓住,立时失声叫了起来:“那不能算是我杀他的,不能。”
辛尼的神情如此慌乱,以致我不忍再对他厉声呵责,但由于他在不断挣扎,所以我
也并不放开他,只是用另一双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镇定点,辛尼,镇定点,
你做了些甚么?”我还怕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你对他做了些甚么?”
辛尼吞了一口口水:“没有甚么,在他……这里……”他先指了指柏莱的尸体,又
指了自己左乳附近的位置,继续道:“刺了一刀!”
辛尼所指的那个部位,正是一个正常人的心脏部分!而辛尼说“只不过在他这里刺
了一刀”,“只不过”!辛尼真是杀人凶手,柏莱是他杀死的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那是我无论如何料不到的。辛尼自称是柏莱的最好朋友,可
是他却在柏莱的心脏上刺了一刀,杀死了柏莱!
刹那之间,我的脑筋十分混乱,想到了很多事情,自己以为已抓到了一点头绪。辛
尼是嬉皮士,柏莱也是。嬉皮士之间,有很多肮脏的。不但是吸大麻,性关系混乱,也
有不少嬉皮士是同性恋者。
我初步料定,辛尼和柏莱可能有同性恋的关系,而因为某一原因,辛尼将柏莱杀死
了!而且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辛尼的精神状态,在一种十分混乱的情形之中。
当我在迅速思索之际,辛尼又连问了几次:“算不算我杀了他?”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呢?”
辛尼苦笑了一下:“我和柏莱是同学,我们都是学医的,我们全知道,在这里
”他又在那部位指了一指:“若刺上一刀的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
我再吸了一口气:“是的,你达到了目的,你杀了柏莱!”
我这样说,是完全根据辛尼所讲的话而作的结论。而且这个结论。可以说是再正常
也没有,叫任何人来下结论,都是一样。
可是辛尼一听了我的话,却发出了一下惨叫声,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的这种神情
,我看在眼里,也觉得十分难过,辛尼和柏莱都是一个世界著名大学的医科学生,很可
以有点成就。可是一个显然神经不正常,而另一个则成了他神经不正常同伴的牺牲品。
我叹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缓和:“辛尼,你杀了柏莱。在文明社会中
,杀人是要付偿代价的,我看你的神经不很正常,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做过甚么。但无论
如何,你一定要跟我到警局去!”
当我说话的时候,辛尼看来像是十分用心地听著,但当他一听到我要他跟我到警局
去之际,却突然发了狂 我说“发了狂”的意思,是他在刹那问,突然做出了如同发
狂一样的动作来,而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说他真是发了狂!他陡地一挣,竟将我的手挣脱
,然后极快地转身便奔。
我当然立即扑了过去,我的动作也算得快疾,可是辛尼的动作更快。我一扑上去,
只抓到他身上所穿的一件皮背心。正当我以为已经抓到他之际,他双臂向后一伸,将皮
背心脱了下来,继续向前奔去。
我再向前追,可是已经慢了一步,他直奔向我租来的那辆吉普车,一跃上车,一上
车就发动了车子,我拼命向前奔著,在他发动车子的一霎间跳起来,伸手抓住了车后的
铁板。
可是我还未曾来得及跃上车,辛尼已经用力踏下了油门,车子向前直冲而出。河滩
上全是大小不同的石块,车子几乎是跳向前去的,颠簸得极厉害,不到半分钟,我已经
被车子抛了下来。我忍著疼痛站起来时,辛尼已经驾著车于疾驶而去了!
我呆呆地站著,一时之间,又惊又怒,不知如何是好,大声骂了几句,开始考虑我
的处境。我离那座古庙,至少有七十公里,来的时候,一路上十分荒凉,根本不见人烟
,也就是说,我要找到交通工具,至少要步行十小时左右!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起来。而且我还担心的是,辛尼曾杀了一个人,如今他的
情绪又在极度的激动之中,是不是又会杀人呢?如果他再去杀人的话,那可以说是我的
疏忽。我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才是!
我不再呆立下去,奔回柏莱的尸体之旁,胡乱用石块将他的尸体遮起来,就开始步
行。
由于有相当长的距离需要走,所以我以不急不徐的步伐前进,以保持体力。好在沿
途都有不少小溪,溪水很清冽,可以供我解渴。
我一直向前走著,希望可以遇上一两个人,可是一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所经之
处,仍然是同样荒凉,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当黑透了之后,我发现左边,约莫一
里之外,有火光在闪耀。
向左走,并不是我归途的方向,我的目的是尽快赶回加德满都去,和当地的警方联
络。可是这时候,我实在渴望遇到一个人,这个人或者可以帮助我,而且那簇灯光看来
并不是很远,所以我就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向那簇火光走了过去。
十五分钟之后,我就看到那亮光是灯光,灯光从一幢孤零零建造在荒野中的石屋的
一个小窗子中透出来,当我来得更近的时候,我看到这幢石屋虽然小,但是却建造得十
分坚固。所用的石块,全有一呎见方,而且切割得极其平整,和一般石屋所用的石块,
全是粗糙而不规则的大不相同。
我还未曾走进那石屋,已经觉得这间石屋有其独特之处。因为要将坚硬的花岗石,
切割得如此整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正因为心中觉得奇怪,所以来到石屋前后,我伸手在石屋的石块上摸了几下。一
摸之下,心中更是奇怪,那些石块看来不但平整,摸上去更是光滑无比,显然经过细心
打磨。
我对于聚居在喜马拉雅山下的尼泊尔民族,多少有点研究,尼泊尔人绝不是做事那
样有耐心和讲究的人,这石屋,我想,多半是英国人统治尼泊尔时所建造的。
我一面想,一面转过了墙角,找到了门,门关著,我伸手敲了几下,门发出金属踫
击的声音,那是一扇铁门,然后我问道:“有人吗?”
我连问了两遍,没有人回答我,我试著推了推门,门竟被我推了开来。门一推开,
我就走了进去,自然也看到了屋中的情形。
当时,我真正呆住了。
第二部:一个万万不能有光亮的地窖
那屋子里面,大约只有二百平方呎左右的面积,看来像是一座小庙,在屋子中心,
有一块大石,同样的平整。在大石上,放著一个黑漆漆、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那块大石
的四周,是许多香,全是燃尽了的。在大石的四角,有四个粗糙的瓦瓮,瓮中有油,有
灯蕊,点著火。我看到的亮光,就是由这四盏长明灯所发出来的。
令我怔呆的是:这是一个甚么所在呢?是庙?那大石之上奇形怪状的东西,看来决
不是神像。尼泊尔人是崇拜佛教的,尽管佛像也有一些形状至怪的,但是决不是在大石
上那东西这样形状。而大石周围的香火,又分明证明大石上的东西是供人崇拜用的!
我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极其强烈的人,尽管这时有要事在身,要争取每一分钟时间
去赶路,但是对大石上的这件东西,还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
我一摸口袋,随身携带的小型摄影机还在,我取出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十来
张相片。当闪灯的光芒照到那东西上面时,那东西上有几处,发出强烈的反光。
我拍完了照片之后,就攀上大石,开始研究那个不知名的东西。
由于这东西,和我以后的遭遇,和以后所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有著极其密切的
关系,所以有必要将它详细形容一番。
要形容这东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可惜的是,我的相机和照片在日后几次险
死还生中的一次失去了。不然,照片若是保存著的话,就可以不必多费笔墨,只要登出
这几张照片来,各位读友就可以看到那怪东西的全貌。
那东西是不规则的 绝对的不规则,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对称的。它有六呎高,
最突出的部分在中间,是一个圆球形的凸出,那圆形的凸出,乍一看来,像是弥勒佛的
大肚子。但是由于其他部分没有一点和佛像相似之处,所以我才肯定那不是佛像,而只
是一个不知名的物体。
在圆球上下,全是重重叠叠不规则的金属的堆叠。那种不规则的形状,就像是西方
一些印象派的雕塑家将汽车砸扁了堆在一起的样子。又有点像将一吨锡熔化了倾倒在冷
水中凝成的奇形怪状的模样,全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在那样一堆金属之中,又有几根金属的圆管伸出来,圆管是空心的,而且显然曾经
被粗暴的力量折断过,断口处有的扁平,有的开裂。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堆金属中,那
个直径约有三呎的圆球,表面却又十分光滑,自然惹人注目,我试著伸手去推了推,那
个圆球,竟略可以活动,但是活动的幅度却不大。我试著想推动整个东西,但是用尽气
力,纹风不动。
这实在是一种相当怪异的经历,在可见范围内没有一个人,而我在这样的一间怪异
的、似庙非庙的小屋子中,面对著这样一件古怪的东西!
在推了推圆球之后,我试图自那东西上拆下一点甚么来,可是却没有成功。我再去
察看刚才照片时,发出反光的那几处地方。那几处地方每一处只不过手掌大小,是一种
乌光铮亮,十分平滑的平面,也不知是甚么东西。其中有一处在最下面,我既然站在那
块大石之上,自然只好弯下身子去察看。而就在我聚精会神在察看之际,我突然听到身
后,传来了几个人所发出的愤怒的叫声,我还未及直起身子来,后脑上已遭到了重重的
一击。
我是一个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在一般的情形之下,要在背后偷袭我,是没
有可能的事。可是那时,眼前的这件东西实在太奇特,以致我全副心神在察看,想弄明
白它究竟是甚么。而且附近根本没有人,我可以发誓,那石屋的门没有人推开过,偷袭
我的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我没能避开这一击。而这一击的力道又是如此之重,
刹那之间,根本连感觉到痛的机会都没有,就昏了过去。等我感到极度的刺痛时,那是
昏过去之后又醒回来之后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在又醒过来时,后脑上剧烈的刺痛,使我不由自主张
大了口,要大声呼叫。但是我却没有叫出声来。因为我一醒过来之后,就听到了一种十
分粗暴愤怒的呼喝声。
我是先听到了这种呼喝声,还是先睁开眼来,看到眼前全然的一片漆黑,这一点,
我事后也无法记得清楚。我只记得后脑剧痛,然后眼睛和耳朵恢复功能,看到了黑暗。
正当我在思索这老者是在向谁呼喝,和他所呼喝的话是甚么意思之际,我又听到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人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惶恐:“我没有偷过圣物,你冤枉我,我根
本没有偷过圣物!”
这个人的声音一传入我的耳中,我就不禁一怔!这个人的声音听来十分耳熟,一定
曾在甚么时候听到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而当我想集中精神好好想一想之
际,后脑又是一阵剧痛,我只好慢慢伸手向疼痛的地方按去,手踫到后脑,是又湿又粘
的一大片,这下重击真不轻,可能已流了很多血。
那老者的声音还在呼喝著:“你没有偷走圣物?那是谁?”
那声音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我是冤枉的。”
我听到这里,虽然没有认出那声音是属于甚么人的,但是心中却暗叹了一声,因为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在说谎!
一个人是不是在说谎,不论他掩饰得如何巧妙,装成如何慷慨激昂的样子,有经验
的人听来,一下子就可以听出来。这个人,就是在说谎。看来老者对这个人的指责是对
的,这个人的确曾偷窃过“圣物”。
我一面在想著,一面尽力想把目前听到的和我的遭遇联系起来,可是我发觉事情和
我全然无关,那么,我又是为甚么会受了重重一击的呢?
就在这时,那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和缓起来,叹了一口气:“巴因,不是我怀疑你
,而是我们这一族,传到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了,我们这一族,负有极其神圣的使
命,你知道的!”
刹那之间,我心中陡地一亮,我记起来了!巴因!这个尼泊尔人的名字是听到过的
,他就是曾在半途,拦住了我的吉普车,操著别脚英语,向我兜售古董的那个家伙!
当时我仍然不知道事情为甚么会和我有关,而且那老者的话,听来也很难明白。尼
泊尔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凡是古老的民族,都各自有他们自己的传说。巴因和那老者可
能是属于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人的一个族,他们在讲他们自己族中的事,我当我无法明白
。
只听得巴因道:“是的,我知道,自从我一懂事起,我就知道了!”
那老者道:“那就好,我相信你,可是圣物的确少了一件,真不是你偷的?”
在黑暗中,我听到巴因窸窸窣窣吸气的声音,又听得他道:“当然不是我,你看,
有外人闯进来了,可能就是他偷去的,偷了一次又来第二次!”
刹那之间,我不禁怒气上冲。我早就听出巴因是在撒谎。而且他曾公然向我兜售古
董,他所称的“真正的古董”,可能就是老者口中的“圣物”,而今他竟卑鄙到赖在我
的头上,这可恶的家伙,我已决定要给他一点苦头吃,而就在我考虑应该采取甚么行动
之际,事情突然又起了极度的变化。
我仍然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是黑暗中的声音,听来似乎分外清晰。我听到那老者
又叹了一声,接著又是“拍拍”两下轻微的声音,像是那老者在巴因的肩头上轻拍了两
下,看来那老者已完全相信巴因的话了。
我也就在这时,准备大声叫嚷起来,拆穿巴因的谎话,可是我才张了口,突然之间
,听到那老者发出了一下凄厉之极的呼叫声,接著,便是巴因不由自主的急促喘气声,
和他踉跄向后退的脚步声。那老者叫了又叫,但是声音一下比一下微弱,分明是他受到
了极严重的伤害,而从巴因那种充满了惊惶的喘息听来,老者所受的伤害,显然是巴因
造成的!
在黑暗之中,我无法确知那老者遭遇到了甚么伤害,但揣测起来,极有可能是巴因
出其不意,刺了那老者一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当真令我惊骇莫名。我一直只当巴因
是一个狡猾的人,却想不到他还这样凶残!
这个变化,令得我要对自己的处境作重新估计。巴因如果杀了那老者,他会不在乎
多杀一个人。当然我不会那么容易叫他下手,但是现在连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算起来还
是继续装成昏迷不醒来得有利!
我仍然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只听得老者和巴因的喘息声在黑暗
中交替,老者的气息听来逐渐微弱。然后,是一下长长的叹气声,那老者用颤抖的声音
开了口:“巴因,你杀我,圣物是你偷的!”
巴因没有回答,只是气息变得更急促。老者颤抖的声音在持续著:“巴因……你一
定要将圣物我回来,我们这一族,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所负的责任……重大,你
一定要将圣物找回来!”
那老者并没有责怪巴因的意思,反倒不断提醒巴因所负的“责任”,我正听得十分
奇怪之际,突然听得巴因像是发疯一样地叫了起来:“找不回来了,我已经卖给人家了
!我也不会去找,我还要弄清楚,这里一共有多少件圣物,我会一件一件去卖给人家!
”
那老者的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尖声道:“不能!你不能……你不能……”
巴因的声音在渐渐移近,显然他是向前走来,他的声音听来是咬牙切齿的:“我能
!你死了后,这里的一切全是我的,我能,而且我一定要这样做!”
老者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接著又是好一阵子的喘息,然后又道:“巴因,随
便你吧,反正已经隔了那么多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可是……你千万不能……绝对不
能在这里……弄出任何光亮来……你要记得,万万不能有……任何亮光……”
他的声音愈来愈是微弱,到最后,只是在重覆著“光亮”两个字,终于,他吐出了
最后一口气,死了!
在这时候,我心中的怪异,真是到了极点!
那老者对自己的死,似乎不放在心上,甚至连巴因说要将“圣物”全部卖掉,他也
放弃了坚持。可是他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却是绝不能在这里有任何光亮,这又是为甚么
呢?这里究竟是甚么所在?为甚么不能有光亮?如果有了光亮,会有甚么结果?
我一面迅速地想著,一面伸手在地上轻轻抚摸著,摸上去。是十分粗糙的石块,看
来这里像是一个地窖,那么为甚么在一个地窖中不能有光亮呢?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巴因刺耳的笑声,打断了我的思潮,巴因足足笑了有两分
钟之久,我才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声音在渐渐远去,在离开我约有二十余呎之后,有“吱呀”一下开门的声音,可是
,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但是却陡地静了下来。
我估计巴因已拖著那老者的尸体走出了一道门,我忙站了起来,身子向后退,双手
张开,轻轻挥动著,以便在黑暗中踫到甚么物体,可以趋避。
我处身之处,看来家是空的,我退后了约有十来呎,背脊就踫到了石壁,反手摸去
,一样是十分粗糙的石块。我原来的估计可不错:是身在一个地窖中。
我定了定神,脑后的刺痛仍然剧烈,我想巴因一定会再回来,为了要对付他,我必
须弄清楚自己所在地方的地形。我摸了摸身上,打火机还在,我立时取了出来。我一取
了打火机在手,就在我手指按下去的那一霎间,像是突然听到了那老者临死时的告诫,
不能在这里弄出任何光亮,万万不能!
我绝不明白何以在这里不能有任何光亮,但是老者临死时所用的那种语调,却使人
深信,这里如果有了光亮,一定会造成一种极大的灾难,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按在
打火机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松了开来。而当我再决定打著打火机来看一看之际,已经
没有机会了,我又听到了那扇门打开,和巴因走向前来的脚步声。
巴因已经处理了那老者的尸体,他现在又回来了,他可能以为我一直没有醒过来。
我屏气静息地等著,听到巴因的脚步声在传来传去,我贴著石壁而立,听著巴因在
发出喃喃的咒骂声。五分钟之后,我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我听到巴因的脚步声就在
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陡地伸手出来,先一掌劈了下去,接著就伸手一抓,从手上的感
觉来看,我是抓到了他的一条手臂。
巴因立时叫了起来,他一叫,更给我以确切的目标,我一拳挥出,击在他的头部,
给我抓住的身子,立时软了下去。我伸手挟住了他的头,拖著他向前走去。刚才我曾两
度听到门开关的声音,所以我记得方位,我拖著他走出了七八步,伸手摸著,摸到了一
极为平滑的平面,伸手一推,果然那是一道可以推开的门。我从门中走出去,门外依然
是一片漆黑。我向前走了十步,觉出自己是在一个斜斜向上的甬道中向上走。在十来步
之后,我踏上了一级石级,接著,又是二十来级石级,在石级的尽头,又推开了另一道
门,看到了光亮。
我看到的光亮,十分微弱,但是对才从极度黑暗中出来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我
看到的是一枝烛火,在烛火的照耀下,看到那是一间约莫两百平方呎的石室。和我在受
到袭击之前所走进的那间石屋一样,全用十分整齐光滑的石块砌成,还有一道石级,再
通向上面。我看到那支燃烧了一大半的烛,就放在地上,在烛火之旁不远处是一个死人
,穿著传统的尼泊尔人衣服,年纪很大,有一柄尼泊尔弯刀,插在他的心上,当然就是
那个老者了。
到了这间石室之中,我松开了手,任由巴因的头部“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地上,
然后我扯下了一幅新衣,将脑后的伤口,紧紧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巴因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来,看到了我,现出极其恐惧的神色。
他的反应也算是很敏捷,一见到了我之后,连站也不站起来,就手在地上撑著,连
滚带跌,向外逃去。看到他这样狼狈逃避的情形,我还以为他杀了人,阴谋败露,心中
害怕之故。可是,接下来,巴因的行动,却又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在避开了我大约有十来呎之后,目光灼灼望定了我,手在地上按著,缓缓站起来
,神情仍然是极度的骇异,但是却开了口,他的话有点结结巴巴,用的是尼泊尔的土话
:“你……活过来了?你的样子怎么那么可怕?你活过来了之后,怎么还是这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