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快吧！”岳风说，“再帮我找个专职保姆，我不能再放奶奶一个人住。”
“好的，没问题！”王浩答道，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岳风不再说话，伸手从口袋里掏出MP3，拿起两只耳塞，往耳朵里塞，正抬头的时候，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傅，请你靠路边停一下！”岳风对前面的司机喊道，引得王浩一脸疑惑地看他。
“你帮我把她叫上车。”岳风往窗外指了指，对王浩说。
王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看。“谁啊？”他问，然后他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群中的苏雨并不引人注目，真正惹人注目的是她身上的穿着，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正是这一特别之处，让岳风和王浩一眼就看到了她。
车子靠着行人道边上停了下来，王浩下了车，并赶紧拉上车门，然后朝正低着头走路的苏雨跑过去。
“嗨！”王浩从身后拍了一下苏雨的肩膀，叫住她。
苏雨显然被这突然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发出“啊”的声音，看到是王浩，更是一脸意外。
“你怎么……”她问道，并抬头往他身后张望。
“上车再说！”王浩拖着她，就往路边的商务车走去。
“你干嘛？”苏雨叫道，下意识地要挣脱王浩的手。但是没有用，她转眼就被王浩塞进车里，并拉上车门，然后自己转身打开前面的车门，在司机边上的位置坐下来。
“师傅，走吧！”他说，并抬头通过观后镜看后座的情形。苏雨正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地看着旁边的岳风。
“把嘴巴闭上，”岳风说，受不了她那一脸白痴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苏雨这才闭上嘴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你跟踪我？”
岳风无语，前面的王浩却笑了起来。岳风瞪他一眼，转头看着苏雨，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你看我像这么无聊的人吗？”
苏雨摇摇头，显得异常困惑。
“你在这里做什么？”岳风问道，她在人群中走路的样子，跟梦游没什么区别。
“我？”苏雨的脑子一片空白，半天才回忆起来自己刚才和宋琪到了避风堂，然后她下车往回走，要坐地铁回家睡觉。
“我回家。”她说，然后想起来面前这个人，就是早上在医院里对她大呼小叫的那个家伙。她的脸色马上由晴转阴：“你又想干嘛？”
“我……”岳风一时语塞，对啊，他想干嘛？他问自己，刚才看到她，就下意识地叫师傅停车，并让王浩把她叫上来，但还真没想过要做什么。也许他应该为早上的事道歉，但一看到她那张脸，道歉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没其他衣服了吗？”愣了半天，他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什么？”苏雨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苏雨今天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毛线套衫，下身是有些磨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活像刚从菜市场里出来的大妈。
苏雨看到岳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在胸前，身子往后缩，有些害怕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从观后镜里看到这一切的王浩，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岳风一脸黑线。他发现要跟这个女人心平气和地说话，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奶奶说是你送她进医院的。”岳风说，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又怎么样？”苏雨问，身子又往后靠了靠，心想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害你奶奶摔倒的吧？
“你？”岳风再次被她问得没话说，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现在要回北京，你能不能……”
“什么？”苏雨大叫起来，“你奶奶还在医院，你竟然……”
“你嚷什么？”岳风也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就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
苏雨闭上嘴巴，眼睛却仍然怒视着他。
“我也没有办法。”岳风说，悲伤在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黑暗中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看着他那一脸的落寞，苏雨的心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去陪她说说话？”岳风想起他离开前，奶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望，“我不在她身边，她……”
岳风的声音变成哽咽，再说不出话来。苏雨呆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面就要上高速了。”沉默中，传来司机的声音。
车子“嘎”一声在路边停下来，苏雨还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
“你不下车，还愣着干嘛？”岳风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只不过是苏雨的错觉。苏雨这才如梦方醒，拉开车门，弯腰钻了出去。
岳风拉上车门，对司机说：“走吧！”
车子再次缓缓启动，转过弯道，上了机场方向的高速公路。岳风转头往车后望去，路灯下苏雨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宋琪走进避风堂，四处张望赵敏宇的身影。然后她看到在靠窗口一排荡秋千似的座椅中间一个位置上，坐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正侧着身子，往窗外望。宋琪一边向他靠近，一边打量着他。赵敏宇皮肤白净，头发总是梳得纹丝不乱，不像宋琪在大街上见到的一些男子，头上经常顶着一个或两个“鸡窝”。他的侧影清秀俊雅。这个男子，坐在那里就是一道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风景。
赵敏宇好像感受到她的注视，转过头来，看到她，微笑着朝她点头。镜片后面一双黑黑的眸子，似乎有融化一切的魔力。
“对不起，我来晚了！”宋琪一边在他对面极淑女地坐下来，一边微笑着和他优雅地打招呼。
“没有，”赵敏宇笑道，“是我来早了，先点吃的吧！”
“你点吧！”宋琪把赵敏宇递过来的菜单推了回去，“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这里哪些菜好吃。”
听她这样说，赵敏宇也就不再客气，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特色菜。点完菜，两个人对坐着，一时无话，倒有些尴尬起来。
“上次你生日，真是不好意思！”赵敏宇说，虽说他不是故意失约，但还是觉得有些抱歉。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宋琪想自己那天喝醉的样子，肯定很难看，这让她再次见到赵敏宇时，还有些难为情。
赵敏宇笑笑，没再说什么。宋琪今天的打扮很花了一些心思：微波浪的长发挑染了几缕栗红色，恬静中透着青春气息；上身里面是白色高领衫，婉雅纯真，外面是紫色外套，优雅中彰显着个性。
赵敏宇闲闲地望着她，回忆起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当时他已经是医大的学生，暑假回家，正好碰上刚从国外回来的父亲，约了自己好朋友一家聚餐。宋琪当时是挽着她母亲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进来的。她梳着公主头，发的两鬓别了两只粉色的蝴蝶结。身上穿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左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粉红色有着米奇标志的手表。当父母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他观察了半天，然后说出一句让所有人喷饭的话来：“我妈说你是天才，我以为你应该是头大，身子小的怪人，没想到长这么帅！”
晚餐结束，客人离开后，母亲就笑着打趣他：“宋家的女儿看样子很喜欢你，我看她一个晚上眼睛都没离开过你，怎么样，干脆让你爸跟宋伯父说一声，我们两家结亲家如何？”
赵敏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母亲问他，“我看那女孩子挺好的，人又漂亮，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挺讨人喜欢的。”
赵敏宇摇头：“她看上去就像是在蜜里泡大的，没受过一点苦。这样的女孩子，多半有公主病，骄气得厉害，以为只要想到，就没有不能够实现的，却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母亲没想到儿子对异性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理论。
“我？”赵敏宇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也不知道，”他说，“等遇上了再说吧！”
那次聚会后没多久，父亲就跟他说，宋伯父让他做宋琪的家教。他走进宋琪家，第一眼就看到了微笑着迎上来跟他打招呼的苏雨：她的皮肤异常白皙，阳光下的脸弧线柔和而完美，带着圣洁的光，剪着学生头，耳际的头发被她别在了后面，露出洁白花瓣似的耳朵，穿着一件带碎花的浅蓝色长裙，裙摆过了小腿，走路的时候跟着她的节奏前后摆动，隐约能够听见腿和裙子摩擦发出的悉数声。于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你说有事情问我，是什么事？”宋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回忆。
赵敏宇有些歉意地朝宋琪笑笑，问道：“那天，苏雨和你送来的老人，是岳风的奶奶吧？”
宋琪没想到他找自己，是为了问这件事，心里没缘故地一阵失落，半天才答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敏宇仍旧笑笑。“我见到岳风了，”他说，“他跟苏雨好像也认识，不过他对苏雨似乎有成见。”
“嗯！”宋琪答道，“说来你都可能不信，苏雨去机场接我那天，竟然在岳风面前晕倒，还让人家把她当成了假装晕倒来吸引他注意的歌迷。”
“还有这种事？”赵敏宇微微皱起眉头，心想难怪岳风误会苏雨为了接近他，而冒充护士，讨他奶奶欢心。
“还不止呢！”宋琪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苏雨那天把钱包落在家里，结果硬是怀疑岳风在她晕倒的时候拿了她的钱包，跑去熟落了他一顿。”
赵敏宇也笑起来，他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苏雨一向粗心大意，考虑问题也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发生误会是常有的事。
吃完饭，宋琪继续说着苏雨和岳风以及他奶奶认识的经过。赵敏宇一直面带笑容听着，很少打断她的话。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宋琪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叙述。抬起头发现赵敏宇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心里一动，脸微微红了起来。
“啊，没有了？”赵敏宇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意犹未尽。苏雨很少在他面前谈论自己，基本上都是在说跟宋琪相关的事情。他虽然乐意听苏雨说话，但他更希望多知道一些她自己的事，哪怕只是她今天几点起床这样的小事也是好的。
“那我们走吧，”赵敏宇站了起来，招手叫服务员买单，“医院里还有点事，我要回去一趟。”
“这就走？”宋琪略带失望地望着他，“你今天请我吃饭，就为了问这件事吗？”
“也不是，”赵敏宇说，“还想为你生日那天我失约的事道歉。”
“没有别的吗？”宋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而紧缩起来。
“怎么了？”赵敏宇终于觉察到宋琪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宋琪抬头看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为什么每次都在她看到微弱的光芒时，又用无辜的表情将它掐灭。
“没什么，”宋琪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几乎是跑着出了餐厅。
赵敏宇满脸困惑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她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苏雨从岳风的车上下来，站在路灯下面发了半天呆，直到一阵冷风吹得她全身哆嗦，才发现自己还在马路边站着。
“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过去陪她说说话？”他说这话的神情，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这让她在已经登上回家的地铁后，又转身下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病房里的护士说老人已经睡了，让她明天再过来。苏雨走出医院的时候，在门口碰上了吃完晚饭回来的赵敏宇。
“这么早就结束了？”苏雨跟他打招呼。
“嗯！”赵敏宇答道，没有在意她的问题，“你来看岳风奶奶吗？”
“哦！”
“怎么了？”赵敏宇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想起宋琪刚才告诉他的话，抬头问道：“你跟岳风的误会消除了吗？”
苏雨点点头，说了声再见，正要离开，却听到赵敏宇在身后叫她：“这么晚，我送你回去吧？”
苏雨摆摆手：“不用，我坐地铁回去就好，很方便的。”
“那我送你到地铁站！”赵敏宇说着已经跟上来与她并行。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两个人在灯火阑珊的马路上走着的时候，赵敏宇忽然这样问道。
“啊？”苏雨还在想岳风的那一脸落寞，没听清楚他的话。
“我说我们认识有8年了。”赵敏宇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磁性。
“哦！”苏雨应道，转头看了看他，“你今天怎么想到说这个？”
“忽然想起来了，”苏雨穿着蓝色碎花裙的身影，整个晚上都逗留在赵敏宇的脑海里，“我还记得你那天朝我微笑着走过来，结果到跟前的时候，差点摔一跤。”
苏雨笑了起来：“这么糗的事，你还记得？那天要不是你扶着，我肯定摔得鼻青脸肿的。”赵敏宇的话，让苏雨回忆起那天早上的情形。宋琪那天早早就起来了，但直到赵敏宇按响了门铃，她都没有挑好到底穿哪件衣服，苏雨只好先出去代替她“接驾”。苏雨那天穿了一条宋阿姨刚给她买的裙子，结果裙子太长，走路的时候裹脚，没走两步，她就自己被自己绊倒了，还好赵敏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这样的‘见面礼’，我怎么可能忘记？”赵敏宇也笑道，转头看着苏雨，“你呢，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怎样的？”
“我？”苏雨觉得赵敏宇今天晚上有些奇怪，但究竟奇怪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不知道他和宋琪约会都说了些什么。宋琪表白了吗？还是他们两个回忆起了过去，所以他才会问她这些问题？想到这里，她笑着回答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宋琪给我的。她第一次见你回来后，就把你狠狠夸了一通，说成地上没有，天上无双，所以真正见到你的时候，还稍稍失望了。”
“失望？”
“也不是，就是觉得没她说得那么夸张。”苏雨笑道，想起宋琪在她面前说赵敏宇时，那一脸的神采飞扬。
赵敏宇哑然。8年了，他竟然找不到可以表白的机会。每次他鼓起勇气想要让她明白些什么，最终总能被她绕到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仿佛那是他与她唯一的联系。
对赵敏宇的沉默，苏雨并没有在意，她的脑子，此时被另外一张脸占得满满的，根本看不见她身边这位男子一脸的感伤。
宋琪回到酒店，对着镜子卸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百无聊赖，又彷徨无助。
女人在一生中，总希望有一个男人是属于她的完美童话。而当这个男人的确完美，却又不是属于她的童话时，她心里所承受的伤，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深刻。想放又不能够放下，想抓住却又无从着手。他即便近在眼前，也只是根植于她脑中的虚幻。真实的他让她绝望，而虚幻的他让她执着。
是放弃还是执着，这是宋琪在三年前，只身前往法国的时候，就开始考虑的问题。三年了，没有他的片言只语，让她决定放弃。但是苏雨的一句“我想他喜欢你”，又让她把自己脑海里虚幻的他当作了真实。生日那晚，他失约所带来的绝望，因为一件迟到的礼物而踪影全无。他主动打电话给她，她以为看到了光明，没想到却让自己再次跌入深渊。他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不是吗？虽然她大多数时间都不敢承认这一点。他喜欢的另有其人，不是吗？虽然她总是拒绝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
现在，她又一次面对这个她一再拒绝的想法。他可能有喜欢的人，不是她，那么又是谁？她忍着自己内心的疼痛，坚持用理智来思考这一问题。就像苏雨说的，认识他八年，从没听说他和哪个女孩交往过，也从没听他在自己面前提及过任何女孩的名字。事实上，在她出国之前，他很喜欢跟她们呆在一起。她和苏雨在杭州上大学的时候，他甚至每个月至少来看她们一次，带她们出去玩，微笑着听她们说自己的烦恼和喜悦。不过，每次都是他打电话给苏雨，然后苏雨再叫上她。她忽然想起这个细节来，这让她的心猛然一惊。她从前怎么没有意识到这点？
她还记得三年前的一天，是赵敏宇的生日。她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是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亲自为他设计的一套衣服。她甚至在所有的纽扣和标牌处打上了“Angel”这样的记号，想让他每次穿的时候能够想起自己。那天她没有打电话给他，也没有叫上苏雨，她想给他一份惊喜。她到了他的宿舍楼下才给他打电话，结果他的同学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在他的宿舍门口整整等了一天，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她极度失望地回到杭州，结果苏雨告诉她，赵敏宇来过杭州，因为联系不上宋琪，只好由苏雨一个人为他庆祝生日。宋琪为这个还懊恼了很久，觉得自己要是去上海前告诉苏雨或者赵敏宇一声就好了。但是现在想来，也许赵敏宇根本就没想要找她。他给苏雨打电话，让她为自己庆祝生日。宋琪的缺席，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他甚至没有打电话来问，他生日那天，她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宋琪猛地站了起来。她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赵敏宇喜欢的人，其实就是苏雨？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摇着头，在酒店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给赵敏宇确认一下，但是号码拨到一半，她又放弃了。她不敢问。如果她的猜测得到了肯定，她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应对。她又想打电话给苏雨，但是她知道苏雨的答案。在苏雨的眼里，赵敏宇就是属于她的。苏雨的想法如此简单，因为她说她喜欢赵敏宇，于是她便以为他理所当然就是她宋琪的了。
宋琪在镜子前重新坐下来，继续整理着她的思路。赵敏宇今天请她吃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但是，他都说了什么？他问岳风和苏雨是怎么认识的。他关心苏雨的一切，甚至于一个陌生男子对她的误会，却对她三年来在国外的生活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宋琪忽然笑了起来。镜子里卸了妆的那张脸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大而无神，像是放走了灵魂的躯壳，让人有些讨厌。于是她不再笑了，扔下手上的梳子，转身扑到在床上，使劲地捶着床板。“我是个傻瓜，”她对自己说，“我竟然做了整整八年的傻瓜。”
第二天下班后，苏雨再次来到医院。老人的病房里却空无一人，打听后才知道她早上就退了特护，并要求转到普通病房。
老人看到苏雨，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拉着她的手说：“你能不能跟赵医生说一声，我想提早出院。”
“为什么？”
“我已经一点也不疼了。”老人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而且在医院里呆一天，要花很多钱，我一想到这个，躺着就觉得浑身难受。”
苏雨在钱上，跟老人的观念是惊人的一致，于是她答应老人去找赵敏宇。
“不行！”赵敏宇摇着头说，“她要完全康复才能出院。”
“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说两天就能出院吗？”
“明天要出院，当然也可以。”赵敏宇显得很有耐心，“但病人回去后需要卧床休息，不能下地走动，或干活。你不是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吗？回去没有人照顾怎么行？而且岳风他们临走前也嘱咐要让老人完全康复再出院。”
“那要是有人照顾呢？”苏雨想了想问。
“什么意思？”
“是这样，”苏雨解释道，“我们事务所就在她家对面，我可以顺便照顾她。”
“你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赵敏宇眉头微锁，他发现苏雨总是把问题想得过于简单，有时候甚至超出他的想象。“要是你有个疏忽，她又摔倒了怎么办？老人的骨质疏松，骨折的地方没有完全康复的话很容易造成错位，作为医生，我不希望她冒这个险。”
“好吧！”苏雨无可奈何地答道，“我听你的，谁让你是医生呢？”
赵敏宇差点没笑出来，这是什么逻辑？她听他的不是因为他说的有理，而是因为他是医生。不过就他的私心来说，他也希望老人多住一些日子，那样他也可以多见苏雨几次。
苏雨回去说服老人。赵敏宇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的，问她，她也只是笑笑，不肯告诉他。
之后，苏雨每天下班后都来探望老人，陪老人说说话，或者看电视，当然多半是娱乐新闻。碰上有岳风消息的日子，老人会一个晚上都很快活，要是没有，老人就会像丢了东西一般，满脸失落。
赵敏宇也每天都来，即使没什么事，也会在病房逗留一会，跟她们说说话，最后连老人也看出了端倪。
“我想他喜欢你。”这天，赵敏宇离开病房后，老人对苏雨说。
“你说什么？”苏雨抬起头问道，她正在给老人削苹果。
“我说赵医生喜欢你。”老人重复道。
听了老人的话，苏雨一脸诧异，旋即笑道：“奶奶，你想哪里去了。他喜欢的是我的好朋友。”
“是吗？”老人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她，“那他为什么每次看到你，眼睛就会发亮？”
“我怎么没发现？”苏雨问，想了想又答道，“这很正常啊，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就像我哥哥一样。”
老人看看她，没再说什么。那赵医生人看起来不错，跟苏雨也般配，不过……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岳风今年25岁了，也到了处对象的年龄，要是他和苏雨……想到这里，老人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苏雨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今天并没有岳风的消息，可老人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今年几岁了？”老人不答反问。
“26，怎么了？”
“你有男朋友吗？”老人继续问。
这个问题让苏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没有！”她低下头说。
“那喜欢的人呢？也没有吗？”老人还在追问。
苏雨想起了顾建冰，但是他是已经结婚的人，苏雨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他，于是她摇了摇头。
老人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又一次微笑起来。
宋琪好多天没有跟苏雨联系。苏雨打电话给她，她也说忙，没说两句就挂了。苏雨虽然心存疑虑，但也没多想。她这些天有些忙，白天帮助张律师处理案子，晚上又要照看老人，连睡眠都不够。
顾建冰说一周后回来，但是到了星期一，苏雨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她工作中偶尔抬头，习惯性地往顾建冰的办公室里张望，看到他的办公椅空着，心里就没来由地一阵失落，连工作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到了周五的时候，顾建冰也没有出现。苏雨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从来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顾建冰几乎每个月都会回美国一趟，但从不超过一周。苏雨知道他的妻子还在美国。他的妻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周冰雪。苏雨在顾建冰的办公桌上见过她的照片，容貌如白雪公主般俏丽。真人苏雨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去年夏天，她在顾建冰的办公室呆了不到一分钟就离开了。但就是这惊鸿一瞥，就已经给苏雨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高贵和优雅，皮肤如冰雪般光滑洁白，成熟却又显得年轻，妩媚中透着端庄。这样的女子配她的老板，那是再合适不过了，至少苏雨这么觉得，因为在她的眼里，顾建冰也是完美的男子。但是有件事，一直让苏雨很纳闷，顾建冰每次从美国回来，神情都显得有些沮丧，似乎在美国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这个周末，在征得赵敏宇的同意后，苏雨终于可以接老人出院。不过出院前，赵敏宇还是嘱咐她让老人在家好好休养，暂时别干体力活。苏雨答应下来，并决定继续照顾老人一段时间。
苏雨将老人送回家，看到满屋都是灰尘。她扶老人在床上躺下来后，立即撸起袖子干活。老人看着她，笑意盈盈。
“我要是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孙女就好了。”老人说，真心诚意的。
苏雨正在卖力地拖地，听到这话，抬起头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把我当你孙女就是了。”
“真的？”
苏雨点点头。
“那太好了。”老人满心欢喜地说，“干脆你也搬过来住好了，你呢省了房租，我呢也多了个伴，怎么样？”
“不用，”苏雨说，拒绝了老人的好意，“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反正也方便。住这里就太打扰你了。”
“刚才还说当我孙女呢！”老人有些不高兴起来，“孙女和奶奶住一起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跟我这个老太婆住？”
“那怎么可能？”苏雨急忙辩解道，“我是怕给你添麻烦。”
“我有什么麻烦的？正求之不得呢！”
苏雨看看老人，后者正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苏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老人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苏雨看着老人那兴高采烈的样，心想可见以前她一个人有多寂寞。
干完活，苏雨见老人睡着了，想到还有个案子的资料需要整理，就去了趟事务所。她走进办公室，出乎意料地看到顾建冰也在。她准备进去打个招呼，却发现顾建冰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而且面色凝重。苏雨见此情景，只得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整理资料，一边不时抬头观察他。半个小时后，顾建冰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苏雨不禁有些担心，她调了一杯咖啡，然后走过去敲顾建冰办公室的门。敲了许久，顾建冰才抬起头来，看到是她，微微点头让她进去。
苏雨将咖啡放在顾建冰面前，但后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说声谢谢。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叫我。”苏雨说，然后指指自己的座位。
顾建冰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朝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并点点头。
苏雨想问他出了什么事，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站了一会儿，只得转身离开。就在她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顾建冰的声音。
“你现在有空吗？”他问，声音低沉。
苏雨转过头来望着他，想知道他这样问的原因。但顾建冰说完这句话后，低着头继续沉默，就好像刚才这句话并不是跟她说的一样。
“有。”苏雨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又是长久的沉默。
“能陪我出去坐会吗？”顾建冰说，“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呆着。”
在咖啡馆，又是咖啡馆。苏雨发现最近自己跟咖啡馆特别有缘。但是她没有喝咖啡的心情，她面前的这位男子，已经整整半个小时没说一句话了。
苏雨最怕两个人对坐着，却尴尬无语。但是现在，她面对着非典型状态的老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话才是恰当的，此时的沉默是她无可奈何的选择。不过，她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但是失败了。最后她只能开口说了一句她觉得最无聊的话。
“老板，你的咖啡凉了！”
顾建冰终于抬起头来，像是刚发现她的存在一样，想对她微笑，却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
“对不起！”他说，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出什么事了吗？”苏雨终于忍不住问他。
顾建冰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说：“我离婚了。”
声音很轻，但是到了苏雨这里，却变成了轰然巨响，震得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为什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她，只问出这句话。在苏雨的理念中，公主与王子的结合，是不可能跟“离婚”这两个字有任何联系的。童话中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字眼，不是吗？ “她去年夏天过来，只住了一晚就离开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快离开吗？”顾建冰抬起头看着苏雨，脸上忽然有一抹笑容。笑容很苍白，更衬托了他的伤感。
“为什么？”苏雨还是这三个字。
“蚊子。”顾建冰又笑，不知道是笑蚊子，还是笑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被蚊子咬了一个口。”
苏雨瞪大了眼睛望着顾建冰，她不明白被蚊子咬了一口，跟他妻子回美国有什么联系。
“不可思议吧？”顾建冰还是笑，也许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说这里的环境太差，蚊子身上带着多种病菌，她很有可能因为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受感染，所以第二天就匆匆离去，并在回去后做了全身检查。”
苏雨眼前忽然浮现出周冰雪那童话中才存在的容颜，以及冰雪般的肌肤。苏雨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理解她，她根本是不应该在这尘世中生活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大概就是指像周冰雪这样的人。
“你们离婚，就因为那只蚊子？”苏雨觉得自己虽然能够理解周冰雪的做法，但是因为这个离婚，还是过于离谱了。
“她让我回美国去，说她不能适应这边的生活，但我不可能放下我这边的事业。”
“美国没有蚊子吗？”这话一出口，连苏雨都觉得自己很傻。但按照她的逻辑，判断出来的结果，就是美国没有蚊子。
顾建冰还是笑，表情比起刚才舒展了许多，苏雨想有这样的效果，自己犯一次傻也就值得了。
“问题不在蚊子，”顾建冰说，他发现自己在面对苏雨时，总是很有耐心，“是她主观认为国内的环境质量差到她无法生存。”
“你应该理解她，”沉默半晌后，苏雨说，“像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要在这尘世间生存，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你竟然能够理解她？”苏雨的话，显然出乎顾建冰的意料。
苏雨点点头：“我若是没见过她，也许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见过她之后，我觉得她本就是跟我们这些常人不同的。”
顾建冰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想确定她是否在开玩笑，但苏雨的表情告诉他，那是她真实的想法。
“你真是特别的。”他最后说，又一次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很好看，“如此看来，我同意离婚，是做对了。”
宋琪开门看到苏雨时，脸上是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她问，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最近怎么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每次找你也总是说忙。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啊？”苏雨走进房间，一边在床上坐下来，一边抬头问宋琪。
宋琪靠着桌子，看着苏雨，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苏雨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我脸上有花？”
宋琪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诡异。
“不是，”她说，“我在想也许我并不了解你。”
“说什么话呢！”苏雨站起来，走到宋琪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笑道，“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
“为什么？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长？”
苏雨摇头：“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不是吗？”
“你从来没骗过我吗？”
苏雨奇怪地看了宋琪一眼，她这才发现后者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她说，“你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宋琪并不理会苏雨的关心。
“那当然！”苏雨回答道，“不过你今天怎么了，说这么奇怪的话？”
“没什么！”宋琪挣脱了苏雨的手，走到靠窗的椅子边坐下来，对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刚才被苏雨打断的工作。
苏雨望着她，一脸困惑。宋琪以前没有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们之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苏雨就那样站着，而宋琪却当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你来找我，有事吗？”宋琪的眼睛终于离开电脑屏幕，但她的话，让苏雨觉得很不是滋味。她像是在对一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说话。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苏雨说，她原本是听了顾建冰离婚的消息，心里有些郁闷，想找宋琪聊聊的，却没想到，见到宋琪后，却让她更加郁闷。
宋琪仍旧没有话，转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看。
“那你忙，我先走了。”苏雨说，再呆下去，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不识相了。
“既然来了，就再坐会吧。”在苏雨即将开门出去时，她听到宋琪这样说。
“你今天一定有事，对不对？”苏雨转过身来，看了宋琪一会，然后走到她的对面坐下来，问道。“不能跟我说吗？”
“没什么，就是有些心烦，你不用担心。”宋琪说，并对苏雨笑了笑，有些勉强，“你找我，真的没事吗？”
“我也是，心里有些烦。”苏雨说，“你知道我们老板吧，就是那次在咖啡厅碰到的？”
宋琪点点头。
“他离婚了。”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满含遗憾，“我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离婚。”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宋琪撇撇嘴，“现在的离婚率这么高，谁离婚都正常。”
“可是，你没看到过他妻子，那可是天仙一样的人物。”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略了一个问题，天仙是不结婚的，婚姻本来就是凡夫俗子的事。
宋琪对苏雨的论调不以为然，不过她今天没有心情跟她讨论这个。
“你今天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宋琪问，语气有些不耐烦。她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让她有些讨厌：她那白痴一样的表情，土里土气的穿着，还有简单的头脑。特别是想到赵敏宇竟然喜欢像她的这样的人时，讨厌就变成了憎恶。甚至忘了她自己之前也是喜欢这样的苏雨的。
但是苏雨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她还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
“是啊，看到我们老板那么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还真是……”宋琪本想说她还真是多管闲事，但是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咖啡厅见到她的老板时，苏雨脸上的表情。她记得当时自己还笑话苏雨暗恋自己的老板来着。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自己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她就笑了起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难过也没用。”宋琪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倒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苏雨问，她发现宋琪今天真的很奇怪，刚才还是神色漠然，忽然间又变得热心起来，难道说她的老板离婚在她看来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你们老板吗？”宋琪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既然他离了，你不是正好有机会了吗？”
苏雨张大了嘴巴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从来没有……好，就算是我喜欢他，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而且他也不可能看上像我这样的人。”
“那可说不定。”宋琪说，想起了赵敏宇，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你不是说他现在很难过吗？就算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你也不想他因为离婚的事，一直消沉，觉得自己很失败吧？”
苏雨点点头，她喜欢的是那个脸上永远挂着笑，说话彬彬有礼，做事果断干练的顾建冰。苏雨觉得“失败”两个字，应该是跟像他这样的人绝缘的。
“所以啊，”宋琪说，“如果现在有人在他边上安慰他，体贴他，帮助他，对他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说让我做这些事？”苏雨这才明白宋琪的话，“可是有用吗？”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呢？”
“好吧！”苏雨想了想说，“我会试着做的。我也不想看他这么难受，希望他很快能好起来。”
“不过……”宋琪看了看苏雨身上的穿着，心想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像苏雨这样的打扮是不行的。她又想起赵敏宇来，他是个例外。她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你这几年都没买衣服吗？”宋琪问道，“我记得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我去法国前买的。”
苏雨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笑了起来：“没错，没想到都穿了三年多了。”
“不要跟我说，你这三年都没买过衣服。”
“哪有这么夸张？”苏雨笑道，“夏天的衣服不经穿，没办法不买。冬天的衣服就比较好，你看我这身衣服，穿了三年，还跟新的一样。”
宋琪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差点没笑出来。她身上那件水红色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像农村里的新媳妇，也是这样一身红。
“新是够新的，”宋琪笑道，“就是样式太老了，这样吧，干脆我陪你挑几件像样的衣服，你都是26岁的大姑娘了，这样不会打扮自己，会让别人笑话的。”
苏雨也笑：“现在还像我这样穿衣服的，是不多。不过我一想到把辛辛苦苦挣的钱，花在买衣服上，就心疼。小时候，妈妈总是用旧衣服改了给我穿，直到穿破了为止。而我现在，衣服根本穿不破，我要是买了新衣服来，花钱不说，旧的衣服也浪费了。”
宋琪无话可说。她想了想，又转了念头。“这样吧，我最近设计了几套衣服，都是给职业女性穿的，干脆你当我的模特，一来我好看看效果，二来你不用花钱也可以穿新衣服，怎么样？”
“我个子这么矮，怎么当模特？”苏雨的脑子就是从不转弯，真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考上大学的，竟然还选了法律专业。
“我没让你做T台上的模特，”宋琪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有耐心，“我想让你做我生活中的模特，就是你穿上我设计的服装，再把你旁边人对服装的评价，比如你老板的，记录下来，交给我，然后我可以根据这些建议改进设计。”
“原来是这样？”苏雨笑起来，想到自己只要穿穿衣服，就能够帮到宋琪，很高兴。“什么时候开始？”
“嗯，我想一下。”宋琪说，“这样好了，我今天先给你两套。到了周末，你还给我，我再给你另外两套，怎么样？”
“收集的建议也要还衣服的时候给你吗？”
“对！”
“那没问题，只要能帮到你。”苏雨满口答应下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宋琪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合了笔记本电脑，站起来说道。
“吃饭？”苏雨这才想起家里的老人，连忙站起来问道，“现在几点了？”
宋琪抬手看手表：“七点五十，怎么了？”
“天哪！”苏雨转身往门外跑去，跑到门口又转身过来，抱歉地对宋琪说：“我还有事，下次再一起吃饭吧，再见！”
“等一下！”宋琪赶紧叫住她，“你衣服还没拿呢。”说完打开衣柜，看了看，取了两套衣服出来。苏雨转身回来，接过衣服，连看都没顾得上看，说了声再见就往外跑。
宋琪看着苏雨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似笑非笑，高兴中带着伤感，得意中又掺杂失落。
苏雨回去的时候，发现老人正在打电话，看到她，举着手里的话筒笑着跟她说：“你回来得正好，岳风刚打电话来，你跟他聊几句吧。”
苏雨心想我跟那个家伙有什么好聊的。不过她还是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你好！”她说，当着老人的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生硬。
“你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电话对端传来岳风的咆哮声，吓得苏雨差点没扔掉话筒。
苏雨气得额头冒烟，正想吼回去，眉眼一低，却看到老人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只好压住怒火，心平气和地答道：“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以后不会了。”
她的好声气倒让岳风呆了一下，说话的音调也跟着降了下来：“我奶奶说她认你做孙女了？”
“嗯。”苏雨没想到老人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岳风，她想那家伙大概又要怀疑她有什么意图了。
“谢谢！”沉默了一会，岳风说。
“什么？”岳风竟然吐出这两个字来，让苏雨大跌眼镜。
“我一直很担心奶奶一个人住太寂寞，谢谢你愿意陪着她。”岳风说这话的声音，让苏雨觉得如果他唱歌时，也带着这样的情感，那么受人欢迎也不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什么，”苏雨说，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对我来说也是多了一个亲人，我从小就特别羡慕有奶奶的孩子。”
“为什么？”
“可以牵着奶奶的手去看戏，到亲戚家串门啊！”苏雨小时候隔壁邻居张小强就是，他奶奶带着他到处逛，让整天被锁在家里的苏雨不知道多羡慕。
岳风在那头“呵呵”笑了起来。“你的理由还够特别的，”他说，“我奶奶可不喜欢看戏，而且我们在上海也没有亲戚。”
“我说的是小时候！”苏雨提高了声音说。
“我看你现在也没长大多少，整个发育不良。”岳风好不容易止住笑，回答道，但是话没说完，又笑了起来。
这家伙，总是不放过取笑她的机会，苏雨恨恨地想，要不是看在奶奶面子上，她才懒得跟他解释这么多。
“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苏雨说着就要往下撂话筒。
“等一下！我还有事没说呢！”岳风又在那头大叫。
“说！”苏雨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用尽了。
“你帮奶奶整理一下，准备搬家。”
“搬家？”苏雨被他搞糊涂了，“为什么？”
“我让公司买了套房子，准备给奶奶住。家具什么的，会有搬家公司过来运，你和奶奶只要带随身物品过来就行了，地址你记一下。”
苏雨连忙找纸和笔记下地址，不过她还是很纳闷：“今晚就搬吗？”
岳风又笑了起来：“你还真够心急的。我后天回来，你们就那天过来好了。”
苏雨答应着，又想起后天是周一，她要上班的。“我恐怕没有时间，”她说，“我还要上班呢。”
“难道你24个小时都上班吗？”岳风的声音里满是嘲讽，“你下班后赶紧带我奶奶过来，别让我等太久。好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苏雨朝话筒挥了一下拳头来发泄心里的气愤。
“岳风和你说什么了？”奶奶看到苏雨挂了电话，满脸兴奋地问她。
“哦，”苏雨立即笑着答道，“他说让你后天搬到他新买的房子里住。”
一听搬家，老人倒显得有些不高兴起来。“我住这里挺好的，干嘛非得搬家。我刚才还在电话里跟他说，让他把钱存着，别一下子都花完了。”
“他那也是有孝心，你应该高兴才对。”苏雨不由自主地帮岳风说起话来。
“我知道，”老人点点头，“我只是不希望他太辛苦。”
他有什么可辛苦的，苏雨心想，露个脸，唱首歌，就能赚那么多，还有谁能像他这样轻松的？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苏雨和奶奶正在吃早餐，却接到宋琪的电话。
“快下来，我到你家楼下了！”宋琪在电话里大叫。
“你在我家楼下？”苏雨很开心，她又是那个她熟悉的宋琪了。“可是我不在家里。”
“那你在哪里？”
“奶奶，哦，我在岳风奶奶家，你有事吗？”
“岳风奶奶家？”宋琪的声音带着困惑，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那我过来，你等我一会。”
苏雨答应了，然后等奶奶吃完饭，赶紧收拾桌子，好在宋琪来之前做完家务活。
宋琪到了之后又给苏雨打了电话。放下电话，苏雨跟奶奶说她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嘱咐老人在家好好休息。
“好好玩，不用担心我。”老人笑着回答她。苏雨这孩子看起来朋友很多，不像岳风那孩子，从小到大，总是独来独往的，几乎没什么朋友。
“我们要去哪里？”上了宋琪的车后，苏雨问她。
“美容院！”宋琪一边说，一边启动了车子。
“美容院？”苏雨大吃一惊，“去美容院做什么？”
宋琪转过头来，朝她笑：“你昨天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我要把你从头到脚包装一下，不然，我那些衣服给你穿了，也是浪费。”
苏雨摸摸自己的脸，又抓了一把自己的马尾辫，笑了起来：“这倒是，不过去美容院，要花很多钱吧？”
“放心吧，我有卡，免费的。”苏雨最喜欢听的就是“免费”两个字，宋琪已经领教很多年了。
苏雨果然安静下来，不再说什么，脸上甚至有了憧憬之色。青春年少，爱美之心，谁没有？苏雨当然也不例外。
到了美容院，整整折腾了半天，直到苏雨睡了醒过来，再睡再醒过来，“美容”之旅才算告一段落。
接着又去了理发店，最后被宋琪带到酒店，又从衣柜了里取出一套衣服来。
“明天先穿这套吧，肯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宋琪一边将衣服摊在床上，一边对苏雨说。
不用说其他人，苏雨看到这套衣服时，就已经大吃一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都入冬了，怎么还能穿裙子呢？”苏雨想想就冷得全身发抖。
不过那套衣服是真的漂亮，里面是青色的垂领羊绒线衫，下面是亮青色百叶短裙，外加一件纯白色长外套，显得高贵典雅，又散发青春活力。
“怎么会，下面可以穿一双长筒靴，保证你不冷。”宋琪说着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双和短裙同一色系的长筒靴，“你穿上试试，肯定漂亮。”
苏雨有些勉为其难地把衣服拿到洗手间穿上。不过当她看到镜中的那个人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真漂亮！”她感叹道，仿佛镜中的那个女子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当她走出洗手间时，连宋琪也看得呆了过去，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之前的苏雨像是一块未曾被雕琢过的玉石，安然地存在于这个喧嚣闹市中。而现在，宋琪发现，她还没有被精雕细琢，就已经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苏雨走出宋琪的房间，一路上看到她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她，这让她很不自在。没等走出酒店大门，她就转身进了一楼的洗手间，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再出来时，她感觉舒服多了，旁人也不再盯着她看个没完。
苏雨回自己的住所取了几件换洗衣服，再到奶奶家的时候，发现老人已经起床，正在做午饭。苏雨见了连忙夺过她手里的菜，扶着她回床上躺着去。
“你就让我干点活吧，我躺着浑身难受！”老人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对苏雨说。
“那不行，你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难道你还喜欢进医院躺着去？”苏雨连哄带吓地回答她。
老人这才乖乖躺下，不再说什么。
苏雨看到老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得不到玩具的孩子，不禁笑了起来，安慰她道：“等你完全好了，有的是时间干活，不用这么着急的。”
“那还要等多久啊？”
“医生不是说了吗？现在你只能偶尔下地走动走动，两周之后才可以做家务活，不然骨折的地方很容易发生错位的。”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老人敲敲自己的腿感叹道。
苏雨笑笑，不再接她的话，转身进厨房准备午饭。老人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微微笑了起来。
吃过中饭，苏雨就开始整理搬家时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她拿了行李箱，从衣柜里取了老人冬季的衣服放进去，然后问老人还有什么要带的。老人指了指书桌说：“你看看那上面有没有重要的，也一起放进去吧！”
书桌上除了一些过期的音乐杂志，什么也没有。就在苏雨要离开时，却在随手拉开的抽屉里发现了两本类似手稿的东西。她拿起一本看了看，发现里面每页都画着像蝌蚪一样的音符，没有字。苏雨像看天书一样翻了两页，就放了回去，又取了另外一本来看。这本里面倒是有文字，像是歌词，但写得非常凌乱，应该是信手涂鸦的结果。苏雨坐下来，试着辨认上面的字迹。第一页上只有几行字比较清楚，是这样写的：地铁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朝我张望……我的梦想，还在路上。
苏雨笑笑，心想这也算歌词？然后翻到下一页，标题是《明天》，内容却只有一句：未来在多远的明天，时间会给出答案。
苏雨不感兴趣，又胡乱翻了几页，直到有一段歌词吸引了她的注意：
妈妈
你曾笑着对我说要坚强，
你会一直在我身旁。
如今照片上的微笑脸庞，
却让我暗自心伤。
离天堂的路有多长，
为何我找不到寻你的方向？
这段文字，在瞬间触动了苏雨关于妈妈的回忆。她对着那一页纸感伤良久，才站起来，合上手稿，然后将它和另外一本手稿，一起放进了行李箱。
苏雨周一跟着顾建冰上庭，赶巧了，是一桩离婚案。顾建冰的脸一整天就没放晴过，阴得苏雨都觉得自己头顶乌云。
一整天，苏雨都想找机会安慰他一下，但是直到回到事务所，她也没能开口。这也难怪，苏雨没有离婚经历，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她知道她的老板现在很难受，但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减轻他的难受。苏雨觉得自己真的很笨。她经常觉得自己很笨，可是无能为力，这是遗传吧，她想，生我的父母，肯定也很笨，所以他们在丢弃她的时候，甚至连她的生日也没留下，苏雨说自己26岁，可是她真的只有26岁吗？谁知道呢，名字是个符号，谁说年龄不是呢？
于是苏雨一整天也很郁闷，而接到岳风的电话，让她更加郁闷，她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她从没给过他。苏雨就是这样，思考问题，从不转弯，真不知道她是不会，还是根本就是不愿意。
“你们怎么还没过来？”岳风又在电话里大呼小叫。
“我是上班族，大少爷！”苏雨回叫，“下班之前我不可能有时间。”
“我已经到了，你现在就送我奶奶过来。”
“我又不是……”苏雨正想拒绝，但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又不是他家的保姆！”苏雨很是忿然，那家伙竟然这样使唤她，要不是看在奶奶份上，她简直不想再搭理他。
即便这样，苏雨还是去了顾建冰的办公室请假，说要出去办点事。
“好，你去吧！”顾建冰说，即使心情极度恶劣，他对下属的态度依然如故。
“谢谢！”苏雨说，心里更加难受。她想帮的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想见的人，她却总要跟他打交道。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在苏雨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顾建冰这样问。
“啊？”苏雨转过头来，有些意外，“有！”
“今天是我生日。”他说，声音里透着落寞。
“是吗？”苏雨高兴地问道，她从小就羡慕知道自己生日的人，“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准备生日礼物呢！”
“我没向你要生日礼物。”顾建冰笑笑，苏雨总能让他的心情好转起来，“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我办完事就回来。”苏雨高兴地说，她没想到顾建冰竟然让她跟他一起过生日。一高兴，就把岳风那个让人郁闷的电话给忘了。她一出事务所就给宋琪打电话。
“有事吗？”那头，宋琪的声音懒洋洋的。
“嗯，”苏雨答道，声音很兴奋，“今天我们老板生日，他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真的？”宋琪在那头喊，那感觉，像是从床上蹦起来一样。
“嗯，我想给他买份生日礼物，可是不知道买什么。”
看来有进展了，宋琪对自己说，这才一天，效果就如此明显。她不禁笑了起来，有些得意。
“你想买多少钱的礼物？”宋琪问苏雨。
提到钱字，苏雨就踌躇了。“我钱包里就100块钱。”言下之意，不想买超出100块钱的礼物。
“100块钱能买什么啊？”
“只要能代表心意就可以了，又不一定贵的就好。”
“代表心意？”宋琪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对了，我知道你可以送什么了。”
“那你快告诉我！”
“领带。”
“领带？”苏雨问，心想送领带好吗，自己从来没买过，也不知道怎么挑。
“对，就买领带。一来不费钱，二来你老板也用得上。”
“可是我不会买啊，我一次也没买过，不知道怎么挑。”
“你还真是……”宋琪话说一半，又转了语气，“算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然后陪你去买，这样可以了吧？”
“谢谢！”苏雨听到宋琪愿意帮她挑领带，很是高兴。
两人见面的时候，宋琪一脸诧异地看着苏雨：“你怎么没穿昨天那套衣服？”
“我觉得别扭，”苏雨说，“大家看我都像怪物一样，让我直发毛。”
“你……”宋琪无语。她还以为是那身衣服起了作用，结果不是。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带苏雨去商场，给她挑了条领带，然后又把她送回了事务所。
“吃饭前，记得打扮漂亮点，把我给你的衣服穿上。”临走前，她这样嘱咐苏雨，苏雨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在苏雨转身要上楼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岳风的电话，连忙转头朝对面跑去。
苏雨和奶奶好不容易找到岳风说的那个地址。还没等她按门铃，岳风那家伙就从房子里窜了出来。看样子，他已经在家里等急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他奶奶听到，但语气有些恶狠狠的。
苏雨懒得理他，扶老人进屋后，问道：“卧室在哪里？”
岳风只得收起怒气，带着苏雨和奶奶进了一楼右侧的房间。
安顿好老人后，苏雨和岳风退出房间。
“你会做饭吗？”苏雨问岳风。
“会，怎么了？”
“我今天晚上有事，晚饭你做给奶奶吃吧！”
“你能有什么事？”岳风又在用苏雨很讨厌的口气说话，不过她没空理他。她来到客厅的桌子边，坐下来开始包装要送给顾建冰的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岳风从她身后像幽灵一样飘出来。
“礼物！”苏雨说，头也不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苏雨正在包装一条紫色领带。
“你有男朋友？”岳风的语气，有惊讶，有不屑，还有一丝不高兴，“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领带这种东西，好像除了男朋友，也不可能会送给其他人。
“谁说的？”苏雨终于抬起头，很惊讶地看着他。
“那这是……”岳指了指领带。
“哦，这是给我们老板的。”苏雨说，把领带装进礼盒，并用紫罗兰色的丝带，在盒子上打了一个蝴蝶结。
“老板？”岳风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送你们老板领带？”
“怎么，有问题吗？”苏雨问，有些不高兴，岳风的语气像是她犯了多大错误似的，“今天他生日。”
这个笨女人，岳风想，连领带代表什么都不清楚。这要真送去，她的老板看到还不知怎么想呢。不对，也许，这小妮子……
“你喜欢你们老板？”岳风问她，这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解释。
“你怎么越说越离谱！”苏雨气得不行，转身不理他。
“那你干嘛送这种东西？”岳风问，“那是男女朋友或者夫妻之间送的。”
苏雨这才明白过来，脸马上变得通红。今天她要真送了这个去，还不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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