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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星空-那片海

_3 桐华(当代)
  我侧头看着他,所有的郁闷刹那间全变成了笑意,周不言气得脸都涨红了,盯着吴居蓝说:“你、你……说什么?”
  吴居蓝像压根儿没看见她一样,半搀半扶着我往后退了两步,“啪”一声,轻轻把门关上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你先上楼,我把垃圾收拾了,就上去。”
  我听着门外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叫声,看着专心干活的吴居蓝,深刻地理解到:对一个人的漠视才是最大的羞辱。
  回到卧室,我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决定谨遵医嘱,早点休息,争取早日养好伤。
  我笨拙缓慢地用一只手搞定了刷牙洗脸。步履蹒跚地走出卫生间时,看到吴居蓝竟然站在我的房间门口。
  “有什么事吗?”
  他拿出药瓶和棉球,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我反应过来,他打算给我上药。医生特意叮嘱过,腿上的伤早晚上一次药,连续五天。
  我忙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能行。”
  他看着我,说:“弯腰。”
  我犹豫着没有动,自己的伤自己最清楚,要么坐、要么躺、要么站,只要一动不动,就还好。可一旦动起来,别说坐下、站起、弯腰这些大幅度动作,就是稍微扭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伤口,钻心地痛。给腿部上药,又是一只手,肯定会痛。
  我一咬牙,正准备弯下身子,吴居蓝已经走到了床边,说:“躺下。”
  我看了眼他没有表情的脸,决定还是不要挑战他的智商,乖乖地靠躺在了床上。
  吴居蓝先用浸了褐色消毒水的棉球轻按伤口,再把医生开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虽然他戴着一次性医用手套,但那透明的薄薄一层塑料,能隔绝病菌,却隔绝不了触感和体温。他的手指看着白皙修长,却一点都不柔软,很坚硬,充满了力量。我开始相信他真的是靠出卖力量为生,但当他轻轻地涂抹药膏时,我一点没觉得疼,甚至因为他冰凉的手指,还会有一些凉凉的舒服。
  不知道是因为沉默所以尴尬,还是因为尴尬所以沉默,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我的心里如同钻进了无数只蚂蚁,说不清的又慌又乱,猛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你的手好凉,肯定是气血不足,以后要多注意一下身体,干活别太拼命了。”
  吴居蓝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继续上药。
  我再没有勇气乱说话,只能继续在沉默中尴尬,在尴尬中沉默。
  好不容易等处理完伤口,我如蒙大赦,立即说:“谢谢!你早点休息!”就差补一句:请你赶快离开。
  吴居蓝把药水、药膏都收好,平静地说:“晚安。”
  目送着吴居蓝走出我的房间后,我像是被抽去骨头一般,软软地倒在了床上,那种无所适从的慌和乱依旧萦绕在心头。
  
Chapter 5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那些日常相处时的喜悦,在他身边时的心安,面对他时的心慌,被他忽视时的不甘,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一切的答案。
  楼上的两间客房是要重点装修的房间,吴居蓝必须赶在装修前,把房间腾出来。虽然我的房间不需要装修,但我琢磨着,自己腿脚有伤,不方便上下楼,也不想去闻那股子刺鼻的装修味,不如和吴居蓝一起搬到一楼去住。
  我和吴居蓝商量后,做了决定。吴居蓝凑合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一段时间。我搬到一楼的书房住,以前爷爷就用它做卧房,床和衣柜都有,只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需要和吴居蓝共用客厅的卫生间。
  我们一个动嘴、一个动手,匆匆忙忙把家搬完。
  九点钟,王田林带着装修工人准时出现。
  简单的介绍寒暄后,王田林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当着我的面又给工人们叮嘱了一番,才正式开始装修。
  装修是一件很琐碎、很烦人的活,虽然王田林已经用了他最信得过的装修工人,但对工人而言,这只是一笔赚钱的普通生意;对我而言,却是唯一的家,要操心的事情一样不少。
  我的右手完全用不了,路也走不了几步,不管什么事都只能依靠吴居蓝去做。幸好吴居蓝听了我的话,在网上看了不少含金量很高的技术帖,装修的门门道道都知道,让他去盯着,我基本放心。
  只是,吴居蓝虽然穷困潦倒,可他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完全没有穷人该有的谨慎圆滑,反倒傲气十足。他不会讨好人,不懂得说点无伤大雅的谎话去润滑人际关系,也从不委屈自己。我担心他和工人会有摩擦,一再提醒他,如果看到工人哪里做得不好,要婉转表达,说话不要太直白。对方不改正,也千万不要训斥,可以给王田林打电话,找他来协调。
  没想到,吴居蓝的脾气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性子冷淡,凡事苛求完美,习惯发号施令。话语直白犀利,丝毫不懂虚与委蛇,几乎句句都像挑衅辱骂,还一动不动就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别人,几个工人第一天就和他闹翻了。如果不是看在我是老板王田林的朋友,一个姑娘满身是伤,怪可怜的,估计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我想起自己当初因为吴居蓝说我做饭很难吃时的抓狂心情,完全能理解工人们的心情。不过,理解归理解,我现在和吴居蓝是一伙的,没觉得吴居蓝做错了什么。那些工人是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好,还不能让人说了?吴居蓝虽然说话犀利,却从来都是根据事实,就如他嫌弃我做的饭,和他比起来,我是做得不够好吃嘛!
  但是,不管我心里多站在吴居蓝这边,也不敢真直白地说装修工人们技术差。只能吴居蓝扮黑脸,我扮红脸,他打了棒子,我就给枣。
  我赔着笑脸,请工人们多多包涵“不懂事”的吴居蓝,为了缓解大家的怒火,主动提出装修期间包所有工人的午饭。
  我没有把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解释给吴居蓝听,只把钱交给他,告诉他,中午要管所有工人一顿饭,去买菜时多买一点。
  吴居蓝很多时候一点不像打工仔,架子比我还大,但只要是工作上的事,他都非常认真。我吩咐了,他就照做,并不质疑。
  如我所料,吴居蓝没有因为是给工人做的饭,就偷工减料,像是做给我和他自己吃一样,认真做给大家吃。工人们吃完吴居蓝做的午饭后,对吴居蓝的敌意立即就淡了。
  我偷偷地笑,难怪老祖宗的一个优良传统就是喜欢在饭桌上谈事。一桌亲手做的饭菜,吃到嘴里,从食材到味道,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做饭人的心思。不管表面上吴居蓝多么冷(花。霏。雪。整。理)峻苛刻,他待人从来都坦坦荡荡。这帮走家串户做生意的工人,各种眉眼高低看得多了,自有一套他们判人断事的方法。
  虽然工人们不再憎恶吴居蓝,可也谈不上喜欢吴居蓝。不过,看在中午那顿丰盛可口的饭菜上,不管吴居蓝再说什么,他们都心平气和地听着。很快他们就发现吴居蓝并不是故意挑错,都是言之有理,甚至他提的一些改进意见,比他们这些内行更专业。
  他们抱怨知易行难,吴居蓝立即亲手演示了一番,彻底震到了他们。工人们生了敬服之心,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装修进展得非常顺利,我彻底放心了。
  工人们看待吴居蓝的目光完全变了,时不时在我面前夸赞吴居蓝,我每次都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可实际上,我的惊讶意外一点不比他们少。道理还可以说是吴居蓝从网上看来的,可那么轻松就上手能做,该如何解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以前做过。
  会洗衣、会做饭、懂医术、会建筑……洗衣就罢了,做饭做得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还好,对外伤的诊断和急救一点不比专业医生差,泥瓦木工做得比几十年的老师傅更精湛,我忍不住想,他究竟还会干什么?
  虽然整套房子只有二楼在装修,可一楼也不得安宁,一会儿轰隆隆,一会儿乒乒乓乓,幸好厨房是单独的一间大屋子,我躲到了宽敞的厨房里。
  厨房的一面窗户朝着庭院,一面窗户朝着院墙,正对着一大片开得明媚动人的三角梅,搬一把舒适的椅子,坐在窗边,待多长时间,都不会觉得难受。
  我戴着耳机,听着MP3,看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这是爷爷的藏书,我来爷爷家时,它已经在爷爷的书柜里了,是比我更老资格的住户。
  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晚饭后,爷爷会要求我朗诵一首诗,一周背诵一首。刚开始,我只是当任务,带着点不情愿去做。可经年累月,渐渐地,我品出了其中滋味,也真正明白了爷爷说的“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一本书”。每首诗,配上作者的生平经历、写诗时的社会背景,以及字词典故的出处,细细读去,都是一个个或荡气回肠、或缠绵哀婉的故事。
  我没事时,常常随便翻开一页,一首诗一首诗地慢慢读下去。是非成败、悲欢得失、生离死别,古今都相同,读多了,自然心中清凉、不生虚妄。
  我读完一页,正笨拙地想翻页时,一只手帮我翻过了页。我扭过头,看到吴居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身旁。
  我摘下一只耳机说:“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吴居蓝看着书,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也在看。”
  我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看书?”
  “嗯。”
  如果这是一本武侠小说或者玄幻小说,我还能理解,可这是唐诗,连很多大学毕业生都不会拿来做消遣读物。我不禁怀疑地打量着吴居蓝,他专注地盯着书,眼中隐现惆怅、唇角抿叹,应该是心有所感、真正看进去了。
  我暗骂自己一声“狗眼看人低”,诺贝尔奖得主莫言小学还没毕业呢!我把书往吴居蓝的方向推了推,也低着头看起来,是王维的《新秦郡松树歌》:
  青青山上松,
  数里不见今更逢。
  不见君,
  心相忆,
  此心向君君应识。
  为君颜色高且闲,
  亭亭迥出浮云间。
  一首诗读完,吴居蓝却迟迟没有翻页,我悄悄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察觉,一直怔怔地盯着书页。
  我觉得好奇,不禁仔细又读了一遍,心生感慨,叹道:“这首诗看似写松,实际应该是写人,和屈原用香草写君子一样。只不过,史籍中记载王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性娴音律、妙能琵琶’,这样文采风流的人物竟然还赞美另外一个人‘为君颜色高且闲,亭亭迥出浮云间’,真不知道那位青松君是何等样的人物。”
  吴居蓝微微一笑,说:“摩诘的过誉之词,你还当真去追究?”
  我听着总觉得他这话有点怪,可又说不清楚哪里怪。吴居蓝看上去也有点怪,没有他惯常的冷淡犀利,手指从书页上滑过,含着一抹淡笑,轻轻叹了一声,倒有些“千古悠悠事,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他这声叹,叹得我心上也泛出些莫名的酸楚,忍不住急急地想抹去他眉眼间的怅惘,讨好地问:“要不要听音乐?”
  “音乐?”吴居蓝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向我手里的MP3。
  刚开始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淡定样子还能唬住我,现在却已经……我瞅了他一眼,立即明白了,这个时时让我不敢小看的家伙,肯定不会用MP3。
  我把一只耳机递给吴居蓝,示意他戴上。
  吴居蓝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放到自己的耳朵里。第一次,他流露出了惊讶喜悦的表情。
  我小声问:“好听吗?”
  吴居蓝笑着点点头,我说:“曲名叫《夏夜星空海》,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两人并肩坐在厨房的窗下,一人一只耳机,一起听着音乐,一起看着书。外面的装修声嘈杂刺耳,里面的小天地却是日光轻暖、鲜花怒放、岁月静好。
  晚上,工人收工后,宅子里恢复了清静。
  我和吴居蓝,一个行动不便,一个人生地不熟,吃过饭、冲完澡后,就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我把遥控器交给吴居蓝,让他选。发现吴居蓝只对动物和自然类的节目感兴趣,他翻了一遍台后,开始看《动物世界》。
  我平时很少看动物类的节目,想当然地认为这种讲动物的节目肯定很无聊,但是真正看了,才知道不但不无聊,反而非常有意思。那种生物和大自然的斗争,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斗争,鲜血淋漓、残酷无情,却又惊心动魄、温馨感人。
  这期《动物世界》拍摄的是非洲草原上狮群和象群的争斗。根据解说员的解说,狮群实际上很少攻击象群,因为大象不是弱小的斑马或羚羊,攻击它们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象肉比起斑马肉或羚羊肉,几乎难以下咽,所以狮群和象群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一次因为缺乏食物,濒临死亡边缘的饥饿狮群决定捕猎象群,目标是象群里的小象。象群为了保护小象,成年象走在外面,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狮子们的锋利爪牙。虽然狮子足够狡诈凶猛,可大象也不是弱者,前两次的狩猎,狮群都失败了,甚至有狮子受重伤。但是,面对死亡,狮群不得不再一次发起袭击。根据它们的体力,这将是它们的最后一次袭击,如果不能成功,在非洲草原这个完全凭借力量生存的环境中,它们不可能再发动另一次狩猎,只能安静地等待死亡。
  上千里的追杀,几日几夜的奔袭,没有任何一方可以退出,因为退出就是死亡。我看得十分揪心,不知道该希望谁胜利,如果象不死,狮子就会死,两边都是令人起敬的强者、都在为生存而战。
  最后一次袭击,经过不死不休的残酷厮杀,狮群不但成功地扑杀了一只小象,还放倒了一只成年象,象群哀鸣着离去。
  仍然活着的狮子们分食完血肉,平静地蹲踞在地上,漠然地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它们的耳朵警惕地竖着,它们的身体慵懒地卧着,眼睛里既没有生存的痛苦,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自然而然地又一天而已。
  我被震撼到了,因为它们的眼神和姿态何其像吴居蓝——无所畏惧、无所在意的冷淡漠然;警惕和慵懒、凶猛和闲适,诡异和谐地交织于一身。
  吴居蓝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字幕刚出来,他就按了关机,准备睡觉。
  我循循善诱地问:“看完片子有什么想法?”
  吴居蓝漠然地扫了我一眼,说:“没感觉。”
  突然之间,我真正理解了几分吴居蓝的别扭性格。
  他从不花心思处理人际关系,一句无伤大雅的小谎言就能哄得别人开心,他却完全不说。我最初以为他不懂、不会,可后来发觉他并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而像那些狮子,并不是不懂得如何去捕猎大象,但在食物充足时,有那必要吗?没必要自然不做,真到有必要时,也自然会做。这是一种最理智冷静地分析了得失后,最冷酷的行事。吴居蓝不会说假话哄我高兴,也不会委婉地措辞让工人们觉得舒服,因为我们的反应都无关紧要,麻烦不到他。可他会告诉江易盛他是我的表哥,因为一句谎话能省去无数麻烦。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吴居蓝,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样?一个人类世界的非洲草原吗?
  吴居蓝面无表情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我很清楚,他不是没看出我的异样目光,但他完全不在意。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赌气地站了起来,冷着脸,扔下一句“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就回了书房。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总觉得很生气、很不甘。我以为我们虽然相识的时日不长,但我们的关系……可原来在吴居蓝眼里,我无足轻重、什么也不是。
  气着气着,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吴居蓝有义务把我的喜怒放在眼里吗?
  没有义务!连我亲爸亲妈都顾不上我的喜怒,凭什么要求吴居蓝?
  吴居蓝对任何人都一样,并没有对我更坏。我是老板,他来打工,分内的事他有哪一件没有做好吗?
  没有!洗衣、做饭、打扫,都做得超出预料的好!甚至不是他分内的事,监督装修,照顾行动不便的我,也做得没有任何差错。
  那我还有什么不满?
  不该有!
  作为老板,我只应该关注吴居蓝做的事,而不应该关心他的性格。
  我理智地分析了一遍,不再生气了,很后悔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地给吴居蓝甩脸色,至于心底的不甘,我选择了忽略。
  我轻轻地拉开了书房的门,隔着长长的走道,看着沙发那边。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音,实在看不出来吴居蓝有没有睡着。
  正踌躇,吴居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不睡觉?”
  我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但顾及他正在睡觉,没有太接近,“我有话想和你说。”
  百叶窗没有完全拉拢,一缕缕月光从窗叶间隙落下,把黑暗切割成了一缕又一缕。我恰好站在了一缕黑暗、一缕月光的交错光影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也是交错的,一缕一缕的,很像我此时复杂的心境。
  “刚才……对不起。我……我有点莫名其妙,请你原谅。本来不应该……打扰你睡觉,可爷爷一直教导我,永远不要生隔夜气,伤身子、也伤心。”我一边说话,一边努力看着沙发那边。但黑暗中,我在明、他在暗,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一直没有动过,如果不是他刚说过话,我都怀疑他其实在沉睡。
  我的话音落后,吴居蓝一直没有回答。
  寂静在黑暗中弥漫而起,我觉得越来越尴尬时,吴居蓝的声音终于又传来,“我原谅你。”
  很冷淡,就像他通常的面无表情,但隐隐地,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我说:“谢谢!”
  我等了等,看吴居蓝没有话再想说,打起精神,微笑着说:“晚安!做个好梦!”
  两个星期后,装修如期完工,加上为屋子配置的电视、桌椅,以及修换一些老化坏损的地方,总共花了四万七千多块。
  我花钱花得很心痛,但装修完的房子让我非常满意。松脱的插座、老化的淋浴器都换了新的,厨房里坏了的柜子也被修好了,整个房子住起来比以前更舒服了。
  经过两个星期的休养,我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如常走路。手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医生说还不能干活,但偶尔碰点水没有关系。淋浴时只要戴个防水手套,稍微注意一下,就没有问题了。
  我终于脱离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行列,心情振奋,指挥着吴居蓝仔细布置两间客房,力求温馨、舒适。
  房间布置好后,我叫来江易盛,让他从各个角度给房间照相,舒适的床、崭新干净的卫生间、爷爷收藏的海螺、珊瑚、院子里的鲜花……我把相片编辑好后,配上合适的文字,在各个旅游论坛上发布。
  我还打印了不少小广告,拉着吴居蓝和江易盛一起去码头张贴……当一件件琐碎的事一点点完成后,我的手除了还不能干重活外,吃饭、洗脸已经一切都正常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王田林和江易盛、吴居蓝一起,把装修时顺便做好的客栈招牌装了起来。深褐色的牌匾,白色的字,当看到“海螺小栈”四个字端端正正地悬挂在院门的门檐下,我亲手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王田林、江易盛和看热闹的邻居们大声恭贺:“开张大吉!”“客似云来、财源广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的客栈总算是开张了。我笑着说“谢谢”,视线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帮着我走过这段路的人。
  吴居蓝置身事外地站在一定距离外,带着礼貌的微笑,静静看着,和周围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几步跑到他身旁,踮起脚,故意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谢谢!”
  吴居蓝盯着我过于明媚得意的笑脸。
  我歪着头,有点故意的挑衅——我就是戏弄你了,你能拿我如何?
  吴居蓝没搭理我的“小人得志”,他伸出手,把我头发上沾的红色鞭炮屑一片片仔细捡掉。两人站得很近,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指间的温度、身体的气息,都如有实质,从我的鼻子和肌肤涔入了我的心间。我的心跳不自禁地加速,笑容僵在了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的得意。
  吴居蓝看着我的傻样,笑吟吟地问:“发什么呆?没有事做了吗?”
  他的笑容和刚才礼貌的微笑截然不同,看得我恍惚了一下,才力持镇定地回答:“我、我……在想点事情,是、是……和客栈经营有关的事。”我非常严肃地一再加重语气,说完,立即转过身,朝着邻居们走去,几乎可以说落荒而逃了。
  我懊恼地想,明知道他是头狮子,何必故意挑衅呢?结果戏弄不成反被戏弄。
  虽然有心理准备,不会那么快有客人来住,但人总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希望哪个客人慧眼识珠,把我的“海螺小栈”挑选了出来。
  江易盛嘲笑我:“不要财迷心窍了。你这才开张两天,哪里有那么快……”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我有点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急忙接了电话,“你好,海螺小栈!”
  几分钟后,我兴奋地挂了电话,对江易盛示威地拍拍记录本,“本店即将迎来第一位客人,预订了一个月。”
  江易盛把记录本抢了过去,“胡小姐订房,一个月。”他挑挑眉头,“你这是什么****运?”
  我骂:“滚!人家不是观光游,而是希望在海岛上住一段时间,看中了我们客栈很家居,布置温馨,环境安静。”
  江易盛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样,恭喜你开张大吉。”
  我和吴居蓝一起把所有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等着迎接海螺小栈的第一位客人。
  我告诉胡小姐,到客栈的最后一段路,是百年老街,很有当地风情,但不通汽车,有些不方便。不过,我们可以去码头接客人,行李什么的,我们会搬运,客人完全不需要操心。但胡小姐拒绝了,说她自己可以搞定。
  傍晚时分,“笃笃”几声敲门声后,虚掩的院门被轻轻推开。我精神一振,带着礼貌的微笑,快步走出去,刚想说“欢迎”,就看到周不闻提着行李,走进了院子。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不闻笑说:“我来住客栈,已经预订。”
  “胡小姐是帮你订的房?”
  周不闻笑:“她是我的助理。”
  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但总不能让周不闻一直站在院子里,“快进来吧!”
  周不闻观察着我的脸色说:“你不高兴了?是觉得我欺骗了你吗?”
  “不是,我只是以为真的有客人挑中了我的客栈,没想到是你,觉得有点白高兴了,可绝不是不欢迎你来。”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像你这样的客栈本来就是靠口碑吸引客人,我要住得舒服了,给你发一下微信朋友圈,也许就会有下一个朋友来了。”
  我笑起来,“好,一定让你住得舒服。可是,你不要工作吗?怎么预订了一个月?”
  “有些累,想给自己放个假,出门旅游也有旅游的累。在你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真的有点疲惫,眼眶下甚至有淡淡的青影,显然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也不知道他的压力是来自工作,还是来自家庭,我没有再多问,“想住哪个房间?”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感叹地说:“变化好大,我记得小时候二楼没有卫生间。你还住以前的房间吗?”
  “嗯,还是那个房间。”
  周不闻指着走廊尽头的屋子,“那间呢?我记得爷爷以前是住那间吧?”
  “是,但爷爷后来搬到一楼了,在书房的里间加了床,既当卧室又当书房。”
  周不闻沉吟了一下问:“楼下的书房给客人住吗?”
  “书房没有重新装修,自己住挺舒服的,可旧东西不管打扫得多干净,都会显脏,给客人住不合适,我就让吴居蓝住了。”
  周不闻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舍得把那间屋子给任何人住呢!”
  “我的确不舍得把那间屋子给外人住,可是,家里一共就这么大,书房给客人住肯定不合适,只能让吴居蓝住过去,把楼上的三间房留出来做客房。吴居蓝……”我顿了顿,说,“是我表哥,不算外人。”
  周不闻说:“以前从没听你提过你表哥,我以为你和你妈妈那边的亲戚不亲,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我不吭声,我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装修完后,吴居蓝问我,他应该住哪里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让他住在了书房。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迟疑地说:“这两间屋子布置得很好,但有点小,我能住爷爷以前的大套房吗?”
  我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那间屋子只是把卫生间翻修了一下,地板和墙壁都没有动,看着可不如这两间客房新。”
  我打开了门,领着周不闻看了一圈,周不闻说:“我很喜欢,不新,但有家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那你先整理行李,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吃晚饭了。”
  我帮周不闻把门关上,慢慢地走下了楼。
  经过书房门口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耳边响起周不闻的话“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当初做决定时,我压根儿没有犹豫,只觉得为了客栈生意,一个理智的安排而已。可今天周不闻的话提醒了我,我的行为绝不是一句“为了客栈生意”就能解释的。估计在了解我的人眼里,我是绝不会把这间屋子给外人住的,就算不得不住人,我也会自己搬进去,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但我就那么轻易地,完全没有犹豫地让吴居蓝住了进去,难怪江易盛刚知道吴居蓝住到书房时,会用那种惊讶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迷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吴居蓝不是“外人”的?我可以用“他是我表哥”骗周不闻,但不可能骗自己。
  “你在想什么?”
  江易盛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气恼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吓死人了!”
  江易盛说:“自己心里有鬼,还怨怪我吓着了你!”
  我凶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好奇你的第一个客人,所以过来看看。来了吗?什么样的人?”
  我没精打采地说:“周不闻。”
  “大头?”江易盛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房间可是预订了一个月,你说……大头是不是想追你?”
  我板起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别装了!当年大头给你的那封情书,我可是看过的,只不过你一直不提,我就一直当不知道而已。”
  “神经病!那是几岁的事情了,你小时候还尿床呢!现在也尿床吗?”
  “越是否认越是心虚。”江易盛嘻嘻一笑,要往楼上去。
  我拽住他,“等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说!”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地问:“你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应该在男女关系方面的经验很丰富,你说说异性好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江易盛来了兴趣,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姑娘,你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易盛说:“觉得她很有意思,喜欢和她在一起,待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聊。”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挺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了,都没觉得无聊。”我看着江易盛,面无表情地说。
  江易盛无语地盯了我一瞬,继续说:“很在意她,她难受时,会觉得难受;她开心时,会为她高兴;她遇到困难时,会想尽办法帮她;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会很生气,想帮她报复回去。”
  “我很在意你,你难受时,我肯定不会开心;你开心时,我会为你高兴;你遇到困难时,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帮你;如果有人欺负了你,我肯定帮你打回去,这个已经验证过了!”我瞪着江易盛说,“你是想暗示,我喜欢你吗?”
  江易盛表情哭笑不得,“你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们的喜欢和你问的那种喜欢不同。”
  “怎么不同?”
  江易盛皱了皱眉,把我拉到了身前,两个人几乎身子挨着身子,“他拉住你的手时,你会心跳加速;他拥抱你时,你会觉得呼吸不畅;他抚摸你时,你全身都会颤抖,一面想躲避,一面又很渴望;他吻你时,你会觉得那是世间最甜蜜的滋味。”江易盛一边在我耳边低语,一边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胳膊。
  他盯着我,我盯着他,从他的眼眸里,我可以看到自己平静清澈的眼睛。
  江易盛笑了起来,“你的眼睛里已经清楚地写着答案。”
  我渐渐理解了江易盛的话,但是,我被自己理解到的事实吓住了,呆若木鸡地站着。
  江易盛看出了我不对头,刚要细问,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周不闻吃惊的声音,“小螺?”
  江易盛低呼:“闯祸了!”急忙放开了我,“小螺,快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我愣愣地看看周围,发现周不闻站在楼梯口,吴居蓝站在客厅,都静静地看着我和江易盛,只不过一个表情复杂、目光深沉,一个面无表情、目光漠然。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低下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不但没证明江易盛清白,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江易盛不得不自己找台阶下,尴尬地说:“吴表哥,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居蓝清清淡淡地说:“如果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画面,答案是‘我看到了’。抱歉!”
  江易盛忙说:“不、不用抱歉,我可以解释的。我们是闹着玩的,小螺……”他狠狠地拽了我一下,想让我证明他说的话。
  我却转身就往外面走,“我出去买点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丢下三个男人待在了屋子里。
  我坐在礁石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漫天晚霞下,浪花一波接一波、翻涌不休,可都比不上我此刻翻涌的心情。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吴居蓝?不、不、绝不可能!
  从一开始,吴居蓝就没有隐瞒过,我很清楚他的真实面目——穷困潦倒、性格古怪、经历神秘,连身份证都没有。
  我没有好奇地探问,就那么接受了所有事实,以为自己认定他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迟早会离开,无须多问,现在才发现,我是不敢去问。
  其实,很多细节都早告诉了我答案。
  可是,那些日常相处时的喜悦,在他身边时的心安,面对他时的心慌,被他忽视时的不甘,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一切的答案。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挣扎着企图用“好朋友”来欺骗自己。
  我苦笑,马上就要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去喜欢这样的人?他就像天空中飞舞的蒲公英一样,不管看上去多么美丽,都不能掩盖残酷的事实:没有根、没有家,什么都没有。
  年轻的女孩也许会喜欢上这样浪子般的英俊男人:神秘、浪漫、刺激。她们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青春、足够的热情去挥霍,轰轰烈烈,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可是,我不是这样的,父母的离婚,让我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三对男女的感情和婚姻——妈妈和爸爸的,妈妈和继父的,爸爸和继母的。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让我对“流浪”和“神秘”没有一丝年轻女孩该有的幻想,甚至可以说厌恶,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稳定、坚实、可靠。
  大概因为太早面对了不堪的男女关系,我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根本不相信天长地久的婚姻,甚至早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单身。就算真的要结婚,我理想中的婚姻对象应该是:身家清白,没有不良嗜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不需要事业多么出色,但也不要财务拮据,长相不用多好看,不影响市容就行。
  说白了,我就是这世间无数现实理智女孩中的一个,不会不切实际地白日做梦,希望遇见王子,拯救自己;也不会昏头昏脑地为爱奋不顾身,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去拯救男人。
  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吴居蓝这样的男人?
  “小螺!”
  周不闻的叫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定了定神,将一切心事藏好,回过头微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周不闻跳到礁石上,像小时候一样,挨着我,坐到了我身旁。
  我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幸好这里没什么好风景,游客很少来,依旧像我们小时候那么清静。”
  周不闻看着我们之间的间隙,郁闷地问:“你喜欢神医?”
  “如果你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我当然喜欢他了,如果你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不喜欢他,刚才我们只是闹着玩。”
  周不闻的表情轻松了,笑眯眯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突然想:他才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恋爱对象啊!知根知底、事业有成、长相斯文……
  周不闻突然说:“小螺,可以拥抱一下吗?作为欢迎我回来的礼物。”
  我愣了一愣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周不闻,很开心、很温暖,可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羞涩紧张。
  周不闻说:“小螺,我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话,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中的艰难,我说:“欢迎回来!”
  周不闻低声说:“一样的海风、一样的礁石、一样的人,我心中缺失的那些光阴,终于再次填满了。”
  我放开周不闻,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要担心,我和江易盛一直都在这里。”
  周不闻试探地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我敷衍地说:“乱想一点心事。走吧,天黑了,该吃晚饭了。”
  我站起来,视线一扫,不经意看到远处的山崖上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看去,却只有郁郁葱葱的抗风桐和羊角树。我怔怔看着那处山崖,周不闻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笑笑,“没什么。走吧!”
  
Chapter 6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面前,我甚至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可我为将来小心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网上曾流行一句话:每个女孩的成长中都会遇见一个渣男。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应该改成:每个笨女孩的成长中都会遇见一个渣男。像我这种对爱情没有任何幻想、理智到完全不可爱的女孩,绝不可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没有想到,在我的成长期结束多年后,有一天我竟然也会面对这样的困境。虽然吴居蓝不是渣男,但喜欢他,最后的结果只怕不比喜欢渣男好多少。
  我理智上很清楚对他的感情不应该、不正确,恨不得像拔野草、烧废纸一样,把心里滋生的感情全部拔掉、烧死。但是,已经发生的感情,不是花盆里的野草,说拔掉就能拔掉;也不是废纸篓里的纸片,说烧掉就能烧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理智去克制、去淡化,直到它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点消失。
  我一直认为这世界没有永恒,如果非要说永恒,宇宙间唯一的永恒就是——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光消失。
  不管是一段爱情,还是一个誓言;不管是一座山,还是一片海;甚至我们所在的地球、照耀我们的太阳、容纳一切的宇宙,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都终将会死亡消失。
  既然连太阳、宇宙这些看似永恒的东西都能随着时光消失,我的一份微不足道的感情算什么呢?
  我有信心,只要给我时间,它就会消失。
  虽然我想把心里不应该的感情消灭掉,但没打算把吴居蓝赶走,不仅仅是因为我承诺过会帮他度过这段倒霉的日子,还因为吴居蓝在工作上没有犯过一点错。我喜欢上他,是我自己的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去惩罚他。
  我决定用一种温和的方式,疏远吴居蓝、淡化自己的感情。
  首先,我开始给他发工资。因为吴居蓝身兼多职,肯定要比服务生的工资高,一个月包吃包住,再发他两千五百块钱。从金钱上,我明确了自己和吴居蓝是雇佣关系,任何事都银货两清。
  再次,我对他说话不再那么随意。凡事都用“请”“麻烦”“谢谢”,尽可能礼貌客气。我很清楚这种方式是多么杀人不见血,因为继父就曾这么对我。继父在英国留学多年,他把英国贵族对待仆人的那一套礼仪全部搬到了我身上。永远彬彬有礼、永远礼貌客气,看似那么绅士有礼,可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提醒着我——他是主人,我是寄居在他家的外人,永远有距离,永远不在同一阶层。
  最后,我尽力避免和吴居蓝单独待在同一空间。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诉他时,我也会站在门口,用客气礼貌的语气说完后,立即离开。保持距离永远是解决暧昧情愫的最好方法。
  我的改变,相信吴居蓝立即就察觉到了,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对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兴、冷淡漠然的样子。
  我明明做了决定要扼杀自己的感情,不应该在意他的反应,甚至该高兴他的无所谓。可亲眼看到他的不在意、无所谓,我却觉得很难受,甚至有一种被辜负的失落羞恼。
  难道每个女人在爱情里都是这么矛盾的吗?
  努力地忽视着对方,想要划清界限,可发现自己被对方忽视了,又会很难过、很不甘心。
  我在矛盾纠结中,对吴居蓝的态度越发古怪。不仅吴居蓝,连周不闻和江易盛都注意到了,周不闻只是冷眼看着,没有多问,江易盛却没忍住。
  一个晚上,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当我又一次对吴居蓝说“麻烦你”时,江易盛皱着眉头说:“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有什么不愉快就好好地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你们这么别别扭扭的,连我都觉得难受。”
  我立即矢口否认,“没有!我们能有什么矛盾?难道我说话礼貌点不应该吗?”
  江易盛盯着我,表情明显是不信。
  “真的没有矛盾,如果有矛盾,吴居蓝早走了。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高兴了还要待着。是吧!吴居蓝?”我求证地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抬眸看向我,他的目光像往常一样,平静深邃、波澜不兴。我却心里一凉,知道自己在逼自己,也许,也是在逼吴居蓝。
  吴居蓝对江易盛淡淡地说:“没有矛盾。”说完,他低下了头,沉默地吃着饭。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却一眼不看吴居蓝,故意和周不闻又说又笑,一会儿聊小时候的糗事,一会儿说哪里好玩,显得十分开心。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以前不能理解,现在终于懂了。每一次刻意地伤害吴居蓝,我其实比他更难受,却总能做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吃过晚饭,江易盛要回家时,我拽拽他,小声地说:“帮我个忙。”
  江易盛随我上楼,走进我的卧室,发现是一面窗户的窗帘杆松脱了。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活,但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拿着杆子,维持水平,才能安装好。
  把窗帘杆安装好后,江易盛跳下桌子,一边把桌子推回原位,一边说:“你和吴表哥没闹矛盾吗?这点事你都不找他,偏要来找我?”
  我倚在窗前,没有吭声。
  江易盛苦口婆心地说:“你的亲人本就不多,我看吴表哥对你不错,人要惜福,别太作!”
  我闷闷地说:“他根本不是我表哥,我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江易盛愣了一愣,说:“难怪我总是觉得哪里有点怪,可因为认定了你们俩是兄妹,一直没有深想。你、你……”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震惊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眺望着窗外的夜色,坦白地承认了,“我喜欢他。”
  江易盛叹了口气,说:“吴表哥挺好的,不过,我私心里一直希望你能喜欢大头。”
  我痛苦地说:“我也希望自己能喜欢大头!”
  江易盛纳闷地问:“你怎么了?吴表哥又不是洪水猛兽,喜欢就喜欢了呗,有什么要苦恼的呢?”
  我迟疑了一下说:“他撒的谎可不仅仅是表哥的身份,还有他的职业。他根本没读过大学,刚开始连在电脑上打字都不会,哪里懂什么编程?”
  “他竟然是一个骗子!”江易盛怒了,挽起袖子想去揍人。
  我忙拉住他,“吴居蓝没有骗我!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我问他学历、工作,他都如实说了,没有文凭、没有工作。”
  江易盛像听天方夜谭一样,震惊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说,你捡了个流浪汉回家?”
  我点点头。
  江易盛摸我的额头,喃喃说:“小螺,你们家没有精神病遗传史吧!怎么会做这种疯子才会做的事?”
  “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没有尝过无家可归的滋味,永远不能理解我们……”我打掉了他的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就算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
  江易盛问:“你看过他的身份证吗?知道他是哪里人,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查一下他。”
  我有点心虚,吞吞吐吐地说:“他说……没有身份证。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把身份证弄丢了,还是……黑户,压根儿没有身份证。”
  江易盛在我头上敲了下,没好气地说:“说不定是通缉犯!杀人越货后,流窜到我们这里的。”
  我瘪着嘴,看着江易盛,要哭不哭的样子。
  江易盛立即心软了,赶紧安慰我说:“我吓你的!吴居蓝不像是坏人,要是坏人,早把该干的坏事都干完了。不过……小螺,你明明知道他的情况,怎么还会喜欢上他?这种人是适合结婚的对象吗?”
  我扭过了头,低声说:“我就是知道不该喜欢他,才痛苦啊!”
  江易盛拍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低着头,难受地说:“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简直比喜欢上一个渣男更悲惨!”
  江易盛宽慰说:“好了,好了!不就是喜欢而已嘛!你看我那些女朋友,刚开始都是不管不顾地扑过来,追着我说爱啊爱的,结果一到我家,看到我爸爸和我奶奶的样子就都放弃了,证明女人放弃一段感情不会很难。既然明知道不合适,放弃就好了!”
  我哭笑不得地给了江易盛一拳,“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骂我?”
  江易盛笑着说:“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说:“我没事了,你赶紧回家吧!”
  两人熟得不能再熟,我只把江易盛送到了楼梯口,“记得帮我把院门锁好了。”
  江易盛说:“别难受了,还有个人等着你垂青呢!”说完,他指了指走廊另一头的屋子。
  我抬起脚,作势要踹江易盛,“滚!”
  江易盛迅速地把我脚上的人字拖拿下,用力一扔,砸到了周不闻房间的门上。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单脚跳着过去捡鞋。
  周不闻拉开了门,笑问:“你们怎么了?”
  江易盛哈哈大笑着冲下了楼,“我走了,你们好好聊!”
  我和周不闻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天,回了自己的屋子。洗完澡、敷完面膜,看了会儿电视后,我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江易盛说放弃一段感情不难,我也曾这么坚信,但现在我不确定了。因为我发现,我对吴居蓝的感情越压抑似乎越蓬勃。
  所有道理,我都明白;所有恶果,我都清楚,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控制。
  的确,整个宇宙唯一的永恒就是一切都会消失。地球如此、太阳如此、整个宇宙都会如此,但那需要足够长的时间。万年,星辰消失;千年,沧海干涸;百年,物种灭绝;有谁能告诉我一段感情的消失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
  当然,最终的结果肯定遵循一切都会消失的定律,因为我们的肉体会湮灭,附着于肉体的情感自然也会消泯。
  我越想越心乱,索性爬了起来。
  拉开窗帘,坐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正是十五月圆之夜,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轮皎洁的圆月在云层里穿进穿出。
  我从窗口攀缘的藤条上掐了一枝龙吐珠花,拿在手里绕来绕去地把玩着。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竟然想起了很多关于江易盛的事情。
  从小,江易盛就是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神童,本来和我是同班同学,可他后来连跳三级,跑去和大头做了同班同学,依旧每次考试拿年级第一。高考后,毫无意外地进入名牌医学院,四年就完成了七年的本硕连读。
  人说天才和疯子总在一线之隔,某种意义上说,江易盛就是这句话的现实体现。江易盛家有遗传精神病史,不是每个人都会发病,他的爷爷和堂爷爷都正常。但他爸爸在他十一岁时发病了,就是那段时间,我们机缘巧合地走近,成了好朋友。他十六岁时,奶奶因为脑中风,偏瘫在床。四口之家,却有两个都是病人,江易盛不可能留下日渐老去的母亲独自一人面对一切。本来凭借优异的成绩,他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工作,但为了照顾亲人,他回到了海岛。
  江易盛身高腿长,天生桃花眼,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相,人又聪明开朗、才华横溢,十分招女孩子。从他读大学开始,追他的女孩一直没有少过,但每一段感情只要江易盛领着女孩子到家里一次,就无疾而终。
  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在我大学快毕业时,有一次江易盛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喃喃说:“我完全理解她们,她们都哭着说‘对不起’,但我不需要‘对不起’,我只是想要、想要一个人……”江易盛用我的手捂住了他潮湿的眼睛,就算喝醉了,他依旧不敢说出心底的奢望。
  因为太清楚江易盛满不在乎下受到的伤害,我非常憎恶那些女孩爱了却不敢深爱,一旦碰到现实,就立即退缩。
  但今夜,我突然发现,我和那些我曾经憎恶过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现实面前,我甚至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可我为将来小心打算,又有什么错呢?
  我无力地趴在窗边,觉得心口憋闷难言,为江易盛、也为自己。
  我左思右想,挣扎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明明知道这个点吴居蓝肯定在睡觉,我也并没有真正理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是,我就是难以遏制自己的冲动,想要靠近他,即使只是站在他的门口。
  当我走到书房外时,却发现书房的门没有关。
  我迟疑了一瞬,走了进去。
  书房的百叶窗没有放下,窗外的皎洁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入室内,映得四周一点都不黑。隔着博古架,我依稀看到床上空荡荡的,似乎没有睡人。
  “吴居蓝?”
  我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我立即冲到了床边,床铺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没有打开,显然今天晚上吴居蓝压根儿没有在这里睡过。
  我慌了,立即打开所有的灯,从书房到客厅,从厨房到院子,把楼下全部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吴居蓝。
  我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把两间客房的门都打开,依旧不见吴居蓝。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吴居蓝!吴居蓝!你在哪里……”
  周不闻拉开门,困惑地问:“怎么了?”
  我惊慌地说:“吴居蓝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你别着急,一个大活人不会丢的。”
  周不闻陪着我从二楼找到一楼,把所有房间又都找了一遍,确认吴居蓝的确不见了。
  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想不通吴居蓝去了哪里。
  周不闻回忆着说:“我最后一次见吴居蓝是八点左右,江易盛被你拽上楼,我也准备上楼休息。上楼前,我看到吴居蓝在打扫院子、收拾桌椅。”
  我心里一动,停住脚步,看向收放藤椅的地方。
  皎洁的月光下,九里香花香阵阵,绿色的藤蔓婆娑起舞,白色的龙吐珠花摇曳生姿,藤桌和藤椅整齐地放在花架下。我的视线顺着攀缘的藤蔓一直往上,先是墙壁,然后是——我的卧室窗户。
  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些把他贬得一无是处的话,我甚至说喜欢他还不如喜欢一个渣男!
  我拉开院门就往外冲,周不闻着急地问:“你去哪里?”
  “我去码头,我不能让吴居蓝就这么走了,就算他要走,我也要把话说清楚。”
  我疯了一般,一直往前跑。
  周不闻叫:“现在车都没了,你怎么去码头……”周不闻追了一段,发现我根本充耳不闻,他只能先跑去敲江易盛家的门。
  江易盛开着车,载着我和周不闻赶到码头。
  凌晨一点多的码头,没有一个人。澎湃的海浪声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照着清凉如水的夜色。
  我沿着码头来回跑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吴居蓝,忍不住大声叫起来:“吴居蓝!吴居蓝……”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声中,我的声音刚传出去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站在栏杆边,看着黑漆漆、辽阔无边的海面,突然意识到,吴居蓝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我面前,自然也能没有任何征兆地消失。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永远再见不到他,我、我……
  我满心恐惧,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周不闻扶住了我,“离岛的船一天只有两班,就算吴表哥想走,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清晨。”
  我摇摇头,痛苦地说:“还有渔船。”
  江易盛匆匆跑过来,和周不闻一起扶着我坐到等船的长椅上,“渔船更不可能这么晚离开海岛。我刚去问过值夜班的人了,他说晚上九点后,就没有渔船离开,吴居蓝肯定还在岛上。”
  我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江易盛拉住了我,“你能去哪里找他?不管他是乘客船,还是乘渔船,都会从码头离开。我们在这里等着,肯定能见到他。”
  周不闻说:“没必要三个人一起耗着。易盛,你送小螺回家,我在这里等着。一旦看到吴表哥,我会给你们打电话。”
  我不肯走,江易盛说:“万一吴居蓝只是心情低落,出去走走呢?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周不闻也劝道:“刚才太着急了,你回去查看一下他的东西,如果衣物和钱都在,说明你肯定想岔了。”
  我听他们说得有道理,又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
  江易盛陪着我回到家,我一进门就大叫:“吴居蓝!吴居蓝……”
  没有人回答。
  江易盛四处查看了一遍,无奈地摇摇头,“还没回来。”
  我冲进书房,翻吴居蓝的东西,发现我买给他的衣裤都在,强发给他的两千五百元工资也在。
  江易盛看到这些,松了口气,说:“你别紧张了,他肯定没走。”
  我怔怔地看着吴居蓝的东西。一个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样样不可少,我自认为已经很简朴了,但真收拾起东西来,也得要好几个大箱子。但吴居蓝所有的东西就是这么一点,连小半个抽屉都没有装满,我觉得十分心酸。
  江易盛劝我去睡一会儿,我不肯,江易盛只能陪我坐在客厅里等。他白天工作了一天,毕竟是疲惫了,靠躺在沙发上,慢慢地迷糊了过去。
  我拿了条毯子盖到他身上,看他睡得挺安稳,我关了大灯,去了书房。
  我站在博古架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被后悔痛苦折磨着。
  电脑的电源灯一直在闪烁,我随手动了下鼠标,显示屏亮了。我记得下午用完电脑后就关机了,晚上好像没有人用电脑。
  我心里一动,打开网页,查看历史搜索记录。
  最新的搜索记录是“渣男”。
  我打开了吴居蓝浏览过的网页。
  渣男:“人渣类型男人”的简称,指对事业不思进取,对家庭毫无担当,对生活自暴自弃的男子。也用于那些品行不端,欺骗玩弄女性感情的男人。
  吴居蓝以前没有上过网,并不清楚“渣男”这个网络词语,当他搜索出这个词语,仔细阅读它的解释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又看了一下他别的搜索记录,“手受伤后的治疗”“装修线路图”……都不是我搜索的,自然是吴居蓝搜索的了。
  这就是被我骂连渣男都不如的人为我做过的事!我如同被狠狠抽了几个耳光,又愧又痛。
  我猛地站起来,拿了个手电筒,就离开了家。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吴居蓝,只是觉得我必须去找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外面。
  我从妈祖山上找到山下,沿着海岸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礁石上,边走边叫:“吴居蓝!吴居蓝……”
  在这个海岛上,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如果被人辱骂了,他心情不好,想要找个地方清静一下,就只能待在这些僻静的地方。
  我心如刀绞,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从相遇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可以投靠,没有朋友可以求助。我却只是因为想要扼杀自己的感情,就用继父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他。自以为给他发两千多工资就算是平等对待,摆明了欺负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还自我感觉很仁慈。
  “吴——啊!”我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礁石上。
  虽然月色皎洁,还有手电筒,可礁石又湿又滑,一个没踩稳,就会跌跤。我顾不上疼,捡起手电筒,继续一边找,一边叫:“吴居蓝!吴居蓝……”
  从凌晨两点多找到天蒙蒙亮,我也不知道究竟跌了多少跤,嗓子都喊哑了,依旧没有找到吴居蓝。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看是周不闻,急忙接了电话,“看到吴居蓝了吗?”
  “没有。”
  “他回家了吗?”
  “没有。你在哪里,我和江易盛……”
  周不闻后面的话,我完全没听到。
  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海浪一下下拍打在礁石上,碎裂成千万朵白色的浪花。
  “我再也找不到吴居蓝”的念头像一条死亡之绳般紧紧地勒住我的咽喉,勒得我几乎无法喘息,胸口又胀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去。
  突然,碧海蓝天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居蓝一身白衣黑裤,踩着礁石,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好像在做梦一般,傻傻地看着他,直到他停在我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猛地一下扑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脚下不是平整的路,而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礁石。
  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狠狠摔下去时,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我,把我拎到了礁石上。
  我像就势攀缘的藤蔓一样,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言不发,目光从我的手慢慢地看向我的胳膊。昨天晚上,匆忙间,我忘记了换衣服,穿着短袖睡衣就跑了出来。在礁石上跌了无数跤后,现在两只胳膊上都是五颜六色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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