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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星空-那片海

_11 桐华(当代)
  你再训,我就再咬!
  看他不敢再吭声,我得意扬扬地放开了他,“别以为你武力值比我高,我就没有办法对付你!”
  吴居蓝盯着我,对我微微一笑。
  我毛骨悚然,“大事不妙”的念头刚刚升起,忽然间,就觉得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我忍不住“啊”一声惊叫。
  然后,我发现不是世界倒了,而是我倒了下来。我像是躺在草地上一样,平躺在海面上,而吴居蓝正压在我身体上方。
  我喃喃说:“这不科学!”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才发现他长长的尾鳍柔软地打了个卷,裹着我的下半身,他的双手拥着我的上半身,让我稳稳当当地躺在了海面上。
  我忍不住动了动双腿,又蹬了蹬脚,发现我仍然稳稳地平躺在海面上。我胆子大了起来,动作也变得剧烈了起来。他尾鳍的力量温柔却又强大,并没有给我强硬的束缚感,可不论我如何折腾,他都能卷住我,让我绝对不会掉到水里。
  我正欢快地动着,突然发现吴居蓝的身体变得很僵硬,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眼眸深处似有什么在熊熊燃烧……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卷着我双腿的尾鳍不是无知无觉的玩具,而是……吴居蓝的下半身。
  我的下半身,他的下半身,而且是没有穿衣服的下半身……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下半身的感觉变得十分敏锐,明明穿着一条牛仔裤,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穿,每一寸肌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尾鳍的触碰……
  我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吴居蓝。
  吴居蓝嘴角轻扯,面无表情,却声音沙哑,满是蛊惑地问:“还有胆子再咬一下吗?”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嘴唇,皎洁的月光下,犹有水珠的嘴唇像是带着露珠的玫瑰花瓣,让人想……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立即移开了目光,刻意地越过他的面孔,看向头顶的苍穹。
  墨蓝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犹如宫崎骏的动漫般梦幻完美,可更梦幻完美的还是月光下的那张俊美容颜,似乎整个浩瀚苍穹都变成了幕布,只为了凸显出他的容颜。
  吴居蓝说:“如你所愿,我们继续来完成那个未完成的吻!”
  声音刚落,他含住了我的唇。
  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甚至就在刚才,我还戏弄地吻了他一下。可是,这一刻,当他真正开始吻我时,我才明白,我们这才是第一次接吻。
  温柔灵活的舌,坚硬锋利的齿,像一条喷着火焰的水龙,既毫不留情地焚烧着我、炙烤着我,却又柔情满溢地抚摸着我、安慰着我。在他的强势和温柔前,我的神魂刹那间被搅了个粉碎,无助地随着他飞上云霄,轰然炸开,变成了漫天绚丽的烟花。
  一吻结束,我喘着气,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到了吴居蓝的颈窝里。
  吴居蓝沙哑着声音问:“弄疼你了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但是……更快乐!连疼痛都是快乐的!”
  吴居蓝笑了起来,“下次,我会更小心的。”
  我贴着他的脸颊,低声说:“我也会学习如何避开你锋利的牙齿的。”
  吴居蓝紧紧地抱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突然,我打了个喷嚏。
  吴居蓝忙问:“冷吗?”
  我想说“不冷”,可是寒意已经从每一寸肌肤涔透进我的身体里面,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我开始忍不住打哆嗦,根本没有办法撒谎。
  我说:“刚才还不觉得冷,这会儿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吴居蓝说:“人类的体温临界点是33摄氏度,一旦体温低于33摄氏度,肌肉就会失去控制,器官机能就会失常,陷入昏迷或痉挛。现在的海水只有7摄氏度,一般人浸泡在这样的海水中,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体温就会低于33摄氏度。”
  我苦中作乐地说:“原来《泰坦尼克号》的悲剧结尾,科学原理是这个。我小时候看的时候还奇怪,水又没结冰,人怎么会冻死呢!”
  吴居蓝显然没看过这部风靡全球的爱情电影,没听懂我的冷幽默。他手搭在我的颈窝,测试着我的心跳,“你最多再坚持半个小时。”
  我开始算时间,冲锋艇开了半个多小时,我又在周不闻他们的船上待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即使开船也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开回我们的游艇所在处。我试探地问:“能游回我们的游艇吗?”
  吴居蓝说:“如果我带着你,大概四十分钟能到达游艇,但你的体温会降得更快,也许十几分钟后就会陷入昏迷。”
  我开始觉得我跳下海的举动有点莽撞了,难怪吴居蓝只是尾随着周不闻他们的船,并没有冲动地想要救我,他很清楚我的肉体是多么脆弱。
  我讷讷地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吴居蓝说:“尽量保持你的体温,等Violet来。你被带走后,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她,她会派人开直升飞机来接我们。”
  我一下子振作了起来,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故意吓我!”
  吴居蓝直立在水里,打横抱起了我。他背向风吹来的方向,替我挡住了冷风,“从现在开始,尽量缩起你的身体,减少热量流失,但必须一直和我说话,保持神志清醒。”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一边努力地像个婴儿一样缩到他怀里,一边忐忑地问:“Violet是不是没有那么快?”
  吴居蓝凝视着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有再问。
  我看着身周的茫茫大海,笑嘻嘻地问:“这里没有街道名、没有标志性建筑,Violet怎么找到我们?”
  “手机有全球定位功能,只要我选择开放权限,Violet自然能锁定我的经纬度,你不阅读说明书的吗?”
  “哦,这样啊!”美剧里演过的,只是我一时没想起来而已。不过,我也真佩服吴居蓝,估计除了他,没有人真会把手机、电视机、电饭煲的说明书从头看到尾,并且一字不落地记住。
  我东拉西扯地问:“不是说运动产生热量吗?为什么你要让我缩起身子呢?”
  吴居蓝说:“陆地上,通过运动让身体散发热量,衣服这些保暖物会把热量留在体表。但在海里,衣服都是湿的,你运动产生的热量没有办法留在体表,很快就会被冰冷的海水带走,反倒会加速消耗你的体温,和发烧时用湿毛巾冷敷来降低体温是一个道理。”
  “哦,这样啊……难怪Jack让Rose爬到板子上,没有让她游泳呢……”
  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虽然脑子里仍然牢牢地记着吴居蓝的话,坚持和他说话,保持神志清醒。可是,不仅肌肉被冻僵了,连思维都好像被冻僵了,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完全想不到要说什么。
  吴居蓝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小螺,和我说话。”
  “嗯,我、我想想……想……”我又闭上了嘴巴。
  吴居蓝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跳下海?我看船上一直挺平静,本来想等Violet来后,再行动。”
  我一下子清醒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一直没顾上告诉他。
  我强打起精神说:“周不闻的爷爷在找起死回生药,他说我的高祖爷爷见过鱼神……就是鲛人。他在我家的那面铜镜里找到了一幅鲛绡做的海图,他相信鲛人懂得长生不老,能治好他的病,帮他起死回生。”
  吴居蓝不悦地说:“这就是你突然跳下海的原因?”
  “嗯!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我不是说了,用我交换你的安全是可以的吗?”
  我生气了,“吴居蓝,你个神经病,你把自己当什么?你以为什么都可以拿来做交换的吗?我可以用金钱或者其他东西去交换我的安全,但我能用自己的心脏去交换我的安全吗?我把心脏割给了别人,我还能活吗?”
  吴居蓝沉默了一瞬,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说:“可是,我不是你的心脏,它不能自己回到你的胸膛里,我却能保证自己回到你身边。”
  我其实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恶狠狠地威胁:“你再说,信不信我咬你!”
  他笑了起来,轻轻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我喃喃说:“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有些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他说:“好!”
  不知不觉中,我闭上了眼睛,迷糊了过去。
  吴居蓝重重咬了一下我,逼我睁开眼睛,“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会有暖和的毯子了。”
  我精神了一点,“Violet……要来了吗?”
  吴居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逗引着我和他说话,“你怎么把我给你的戒指送人了?那可是我们的订婚戒指!”
  “戒指……是可以交换的,你再送我一个好了,可以更大一点!”
  “好,我再送你一个更大的!你猜猜那个人有没有告诉周不闻你跳海了?”
  “没……没有。”
  “他没有说,但应该被发现了。”吴居蓝笑了笑说:“小螺,我们有客人来了,正好借他们的烈酒和毯子一用。”
  我昏昏沉沉,脑子不太管用,根本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就说:“好!”
  轰隆隆的马达轰鸣声传来,我以为是Violet来救我们的飞机,精神一振,清醒了几分,人也变得有了力气。可是仔细看去,竟然是周不闻他们的船去而复返。
  我不明白,以吴居蓝的听力,不可能现在才知道船来了,为什么不提前离开呢?
  我立即就想到了,唯一的原因就是我。
  我的体温已经接近人类体温的临界点,肯定坚持不到Violet来了。如果不及时救治,也许会出现器官冻伤。
  吴居蓝这是打算用敌人的物资来救我了,可是……
  刺眼的灯光照亮了黑夜,让藏匿变得很困难,两艘冲锋艇四处巡弋,还有身着全套潜水装备的人正在待命。
  船上的扩音器里传来周老头激动到疯狂的声音,“沈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男朋友吴居蓝就是!吴居蓝就是!哈哈哈……他肯定知道让我活下来的办法!”
  我心里一寒,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我哪里露了馅?
  吴居蓝猜到我所想,低声说:“和你没有关系!我身上的疑点很多,周不闻只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只要他接受了周老头的想法,迟早会联想到我。”
  是啊!吴居蓝的斫脍视频、客栈上的牌匾、会武术、神秘身份……这些都是周不闻知道的。
  周老头在船上走来走去,兴奋得手舞足蹈,完全不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沈螺、吴居蓝,你们出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下……你们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你们!”
  我着急地对吴居蓝说:“沉下去!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你……沉下去!”
  吴居蓝没有动,扫了眼冲锋艇上的人,淡淡说:“他们手里拿着的仪器是雷达生命探测仪,可以用于搜救落水的人类,我们的游艇上也有。我看过说明书,五十米以内,他们仍旧会发现我们。你买的手机防水袋,水深超过二十米,就会因为水压而失效,手机会立即失去信号。”
  看到他们操作着那个仪器搜来搜去,我几乎要哭出来,无力地拍着他的胸膛,“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管多深都可以!快点沉下去!要不你自己先游走,反正我快要被冻死了,让他们先救了我去,你速度那么快,肯定能躲开……”
  吴居蓝用自己的唇封住了我的嘴,看我不再说话了,他抬起头,盯着我,神情冰冷地说:“永远不要再对我说放弃配偶的话,我一生只择偶一次!”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吴居蓝,眼里渐渐盈满了泪花。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在我胸前不停地振动。
  我脑子发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电话会响。
  吴居蓝说:“沈杨晖的电话,你爸爸的手术结果应该出来了。”
  我看向距离我们越来越近的船和冲锋艇。
  接电话吗?
  就是放弃最后的逃走机会!
  不接吗?
  这可是有关爸爸安危的电话!
  吴居蓝说:“这是你一直在等的电话,接电话!”
  我哆嗦着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手机。
  “喂?”
  “手术很成功,爸爸没有事了!医生说应该能完全康复!姐姐,谢谢你的医生朋友……”
  听到了爸爸平安的消息,我本来想立即挂断电话,可是手机中传来的那声“姐姐”让我一下子傻掉了。
  沈杨晖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匆匆地说:“我妈叫我了,我挂电话了,不和你说了!”
  但是,他并没有立即挂断电话,而是又快速地说:“姐,你不用赶来上海,反正见到我妈就是吵,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很没意思!等明年暑假我和爸爸去海岛看你,我会想办法让我妈留在上海,只我和爸爸去看你!到时候你带我出海去玩啊!拜拜!”
  我呆呆地拿着手机,怀疑自己的听力已经被冻出问题,出现了幻听,沈杨晖竟然叫了我“姐姐”?
  几声大叫,从冲锋艇上传来,“找到了!找到了!”
  我回过神来,危机已经迫在眼前,顾不上再思索沈杨晖诡异的“姐姐”了。
  “那边!在那边!”
  他们在仪器上发现了我们的位置,冲锋艇朝着我们的方向开来。
  雷达生命探测仪应该只能锁定人类生命特征的我,对吴居蓝完全没有用。如果吴居蓝肯放弃我,想要逃走轻而易举。
  但是,既然他不愿意,那么,不管什么,我们都一起承担吧!
  两艘冲锋艇、一艘大船,朝着我们的方向,成三角合围的阵势包抄过来。
  吴居蓝却没有一丝紧张,从容不迫地拿起手机,给Violet打电话,“你不用赶来了,我要先处理一点事情,处理完,再联系你。”
  吴居蓝挂了电话,对我说:“我要完全变形了,会不能发出人类的声音。”
  我全身打着寒战,点了点头。
  如同看电影的快镜头,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变化。
  鳞片像是迅速结冰的冰面,从他的腰部迅速地向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整个背部,又继续向上,覆盖到肩头和后颈。鳞片的颜色从克什米尔蓝宝石般的深蓝逐渐变淡,直到水晶般的浅蓝。然后,鳞片又从肩头顺着两只手臂往下蔓延,逐渐覆盖了整条手臂,颜色从水晶般的浅蓝逐渐加深,到手腕时是蓝宝石般的深蓝。随着鳞片覆盖过青筋暴起的手背,手也发生了变化,手指变得细长,指间生出相连的蹼。鳞片的颜色到指尖时已经变得蓝得近乎发黑。
  我感觉我依靠的怀抱变得如同钢铁般牢靠,他的两条胳膊坚硬如石,似乎无坚不摧。
  随着他身体的变化,他的面容也开始有了变化,眼眶更加深陷、眉骨更高、鼻梁更挺、鼻翼更窄、下颌更突出。眼珠和头发本来都只是黑中带着一点蓝,现在却完全变成了克什米尔蓝宝石般的蓝色,和他的尾鳍是一个颜色。
  吴居蓝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低下头,把他的脸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他故意地朝我张开了嘴,一颗颗白森森的利齿,和鲨鱼的牙齿一般锋利,充满了骇人的力量。
  我即使已经被冻得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仍旧忍不住咧开嘴,僵硬地笑了笑。不是因为他锋利的牙齿长得多么好笑,而是,他已经不再担心会吓到我了,反而开始用自己的锋利獠牙来故意吓唬我,只能说明他知道我爱的就是他,不管何种面貌,我都深爱,所以他可以任意地做自己。
  船上的探照灯照向我们所在的这片海域,我们俩被笼罩在了一片白惨惨的光芒中。
  吴居蓝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低着头,温柔地凝视着我,似乎说着:没有关系,如果实在坚持不了,就睡吧!
  我精疲力竭,眼皮重得怎么撑都撑不开,却知道这绝不是睡觉的时候,依旧苦苦地支撑着。
  吴居蓝轻轻地吻了下我的眼睛,似乎给了我一个许诺: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解决!
  我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我听到了如同天籁一般的歌声响起。
  发音奇怪,没有歌词,只是意义难辨的吟唱,甚至根本分辨不出歌声来自哪里。
  墨蓝的苍穹之上,一轮金黄的圆月照耀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的海水随着海风轻轻荡漾。
  空灵动听的歌声就好像从那美丽的月亮上随着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温柔地落在了人们的身上。从耳朵、从眼睛、从鼻子……从肌肤的每个毛孔钻进了心脏深处,直接和灵魂共鸣。
  在每个人的记忆海洋深处,都有一座收藏着时光,却被时光遗弃的孤岛。那里没有风雨、没有苦涩,也没有伤害,只珍藏着所有的快乐和温暖。
  操场上,小伙伴们一起追逐喊叫;夕阳下,妈妈递过来的一朵蒲公英球;周末的早上,爸爸开着车带一家人出门;林荫道上,和暗恋的人迎面而过时,他的一个微笑……
  灵魂走得太久、走得太远,一直忘了回头,现在终于可以擦去一层层的灰尘,拨开一道道的迷障,再次去问候那个被掩埋、被遗忘的自己。
  时光之海在轻轻地荡漾,欢乐犹如海面上的粼粼月光般闪耀着迷人的光芒。
  就在这个珍藏着时光、却被时光遗忘的孤岛上,和过去的自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灼烫刺激的液体从咽喉落入五脏六腑,我渐渐有了几分微弱的意识。
  迷迷蒙蒙中,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十分疲惫无力。那种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块岩石的沉重感,让我不愿思考,也不愿动,似乎连动一下小指头都困难,只想沉沉地睡过去。
  虽然身体的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渴望沉睡,但是,灵魂却挣扎着不愿睡去。潜意识深处总觉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吴居蓝!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吴居蓝趴在地上,一手托着我的头,一手拿着一瓶烈性洋酒,正在给我灌酒。
  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就在我眼前,我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吴居蓝应该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醒来,他愣了一下后,似乎明白了我反常醒来的原因。他的眸色突然加深,一边凝视着我,一边继续喂我喝酒。
  我配合地喝了几口,他看着差不多了,放下了酒瓶。
  酒精起了作用,我感觉身体从内到外都渐渐暖和起来,应该已经平安渡过会被冻伤的危险。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脖子以下完全动不了,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毯子,被裹得像是博物馆里的木乃伊一般。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全身光溜溜,一丝不挂。
  我完全理解这么做的必要,又湿又冷的衣服穿在身上肯定不行,想要迅速恢复体温、避免冻伤,当然要尽快把湿衣服全部脱掉,把身体擦干、温暖四肢。可是,想到有可能是吴居蓝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我缩在毯子里,怀着一丝侥幸问:“是Violet帮我脱的衣服?”
  吴居蓝摇摇头。
  我脸涨得通红,“是……你?”
  吴居蓝点了点头。
  我和他都有点不敢看彼此,匆匆地移开了视线。
  突然,我发现我们所在的房间有点熟悉,竟然、竟然……是周老头的房间!因为我平躺在地上,视线的角度和上一次进来时站立的角度很不一样,所以没能立即认出来。
  我再顾不上害羞了,惊恐地问:“我们被捉住了?”
  吴居蓝摇摇头。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促地问:“你怎么不说话?现在是什么时间?”
  吴居蓝没有回答我。
  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我猛地抽出一只手,掀开了遮住我视线的毯子,清楚地看到他的下半身仍旧是一条深蓝色的鱼尾。
  鱼尾的色泽不再是如同克什米尔蓝宝石般的晶莹剔透,而是如同太阳下被晒得皱巴巴的蓝色旧绸缎。他的胸口、下腹,还有手上都是伤痕,长长的鱼尾更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刮擦过,几乎遍体鳞伤,不少鳞片下都涔出了血迹。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还没有变回人身,怎么就敢上岸呢?你什么时候见过海豚和鲸鱼跑到陆地上来啊?”
  吴居蓝没有吭声,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我,艰难地坐了起来。
  他的鱼尾在水里那么优雅美丽、行动敏捷,现在却显得笨重硕大、举步维艰,甚至连一个扶我坐起来的简单动作,都让他费尽了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
  我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面朝甲板的那扇落地窗户被打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可以判断出吴居蓝是从那里进到房间里来的。可是,我难以想象他如何只凭借两只手,带着我上了船,又如何打破了玻璃窗,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把我带进了屋子里。
  他没有腿,只能靠着两只手,在地上爬行,帮我找到保暖的毯子,帮我拿到烈酒。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吴居蓝指指自己的鱼尾,朝我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没什么,不要担心!
  我俯下身去看他的鱼尾。
  为了替我取暖,房间里的空调开到了最大,温暖干燥的热风呼呼地吹着,对我自然是好的,可是对一个本来就需要水,还离开了水的人鱼来说显然不好。
  鱼鳞像是晒干的松果,变得干枯翘起,很是难看。还有好几个地方,应该是在地上爬行时,在哪里刮擦的,鳞片全部掉了,露出里面被擦伤的嫩肉,看上去有点可怖。
  我的手从他受伤的地方抚过时,想到拔去鱼鳞的痛苦对他而言,大概就像剥下我们人类皮肤的痛苦,我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滴在了他的鱼尾上。
  吴居蓝把我扶了起来,他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笑着指指裹在我身上的毯子,示意我的毯子就要滑到胸口下了。我没有管毯子,反而伸出双手,猛地抱住了他。吴居蓝急急忙忙帮我按住下滑的毯子。
  他是鱼尾,我是被毯子裹着的人,两个人都行动不便,搂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的眼泪依旧落个不停,吴居蓝安抚地一下下吻着我,用唇将我脸颊上的泪珠一颗颗拭去。
  也许真如他所说,漫长的岁月已经把他锻造得十分坚强,不会受伤,也不会脆弱,更不用说委屈这种情绪。可是,我还是为他觉得委屈。
  他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但是,因为我,他就是这么委屈了自己!为了我,上了陆地!为了我,受完全没必要的伤!为了我,变得行动笨拙!
  我呜呜咽咽地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赶快回到海里去!”
  吴居蓝看了一眼窗外,笑着点了点头。
  我撑着地,想要起来,抽抽噎噎地说:“我帮你。”
  他摇摇头,指了指我,做了个费力的样子,表示我很沉。现在回去时,没有我的拖累,他很容易。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体重刚刚好,才不胖呢!”
  吴居蓝示意我把头转过去,不要看他。
  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拖着长长的鱼尾,笨拙艰难地爬过地板时觉得难受吧!骄傲的他不愿这样难堪的画面被我亲眼看到!
  我冲他笑了笑,听话地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
  听到身后传来的沉重摩擦声,我忍不住又开始流眼泪,却不愿让他知道。我努力地屏住气息,让眼泪安静地流下。
  过了一会儿,“扑通”一声的落水声传来。
  我立即回头,看到他已经不在了。
  不过,我知道他就在船外,依旧在陪伴着我。
  我有所依仗,胆子很大,拽着毯子站了起来。我跑出周老头的房间,去别的房间找衣服穿。
  我快速地推开几个房间的门后,应该是找到了周不言的房间,衣柜里塞着满满当当的名牌衣服。
  我们俩胖瘦差不多,但身高不一样,她的衣服对我来说都有点小,不过,有得穿总比没得穿好。我挑了件宽松的毛衣和长裙套到身上,谈不上好看,但足够保暖。
  我把薄毯子当大披肩裹到身上,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船舱外。
  清凉的海风中,东方已经破晓,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突然,我的身体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不管是大船上,还是两艘冲锋艇上,就好像突然之间时间被冻结,所有人以一种古怪的姿态突然陷入了沉睡状态。
  周老头趴挂在船栏上,神情兴奋喜悦;周不闻和周不言抱着彼此,正在甜蜜地微笑;冲锋艇上的大汉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每个人的姿势都不相同,可是表情都相同,都在幸福陶醉地笑着。
  四周人很多,却鸦雀无声,场面十分诡异,但我很清楚这是吴居蓝弄出来的,所以没有惊吓,只是觉得很神奇。
  应该是昨天晚上我朦朦胧胧中听到的歌声吧!让人沉睡在自己最美的记忆中,不愿意醒过来。
  我好奇地盯着甲板上的一个船员,犹豫着要不要戳一戳他,看看他究竟会不会一下子醒来。
  身后传来吴居蓝的声音,“你就算推倒他,他也不会醒来。”
  我惊喜地回头。
  吴居蓝站在初升的朝阳下,对我微微而笑,“欧洲的民间传说中,人鱼的歌声有魔法,可以魅惑人类的灵魂。如果用现代科学来解释的话,也许算是一种高级催眠术吧!”
  不过分开了短短一会儿,却像是久别重逢,我有点鼻酸眼热,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吴居蓝拥着我说:“太阳升起,人鱼的魔法就会消失。”
  他的话音刚落,随着明亮的阳光照射到一个个人身上,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陷入沉睡的人们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
  他们的意识依旧停留在要抓我和吴居蓝的思维中,喊着:“人呢?他们在哪里?”
  “啊——在甲板上!”
  “抓住他们!”
  周不闻和周不言也醒了过来,他们看看四周,再看看我们,表情惊讶困惑。
  周老头却因为贪婪和疯狂,完全忽略了一切,看到我和吴居蓝,兴奋地叫起来:“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吴居蓝乖乖地举起了双手,表示完全配合他们。
  我看了眼吴居蓝,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招,不过我确信这些人肯定要倒霉了……我乖乖地也举起了双手。
  当我们刚被押进船舱,外面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直升飞机,美国海岸巡逻队的船。巫靓靓、江易盛,还有Violet都站在船上。
  荷枪实弹的军人站在船头,大声用英语喊:“我们接到报案,你们的船劫持了美国公民,现在请你们放下武器,配合检查!重复,放下武器,配合检查……”
  我疑惑地去看吴居蓝。
  吴居蓝说:“我本来想杀了他们,但你要在人类社会生活,我不想你因为我的行为产生心灵困扰,那就很不值得了,还是用人类的规则来解决这事。”
  难怪Violet一直没有出现,我还觉得纳闷,她再慢也应该到了啊!原来是吴居蓝改变了计划,让她去报警,然后掐着时间赶到。
  吴居蓝对我笑了笑,我正纳闷,他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笑得这么温柔,然后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回纽约的直升飞机上了,吴居蓝却不在飞机上。
  巫靓靓说吴居蓝作为受害者要向警察陈述事情经过、配合警察的调查,所以他和Violet都随警察走了,让巫靓靓、江易盛和我先回来。
  我郁闷地问:“吴居蓝为什么要把我打昏?”
  巫靓靓惊讶地说:“不是那些劫匪打的吗?老板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劫匪打的?明明是他把我打晕的,好不好?我满面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脖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敲的,我倒是没觉得疼。可是,为什么要把我敲晕呢?
  巫靓靓想了想,笑了起来,“老板真是体贴又腹黑啊!”
  江易盛安慰我说:“吴大哥是为了你好,那个场面不看最好!我这个看习惯了尸体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我问:“怎么了?”
  巫靓靓言简意赅地把我昏倒后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周老头人到暮年,却仍旧保持着海盗的凶悍,丝毫不害怕政府的军队,还企图反抗。但是,他手下的人没有他的贪婪,也没有他的狠辣,在正规军的压倒性火力面前,周老头雇用来的打手们很快就投降了。
  企图反抗的人都被当场击毙,包括周老头的心腹和周老头。
  我和吴居蓝作为受害人被成功解救。
  周不闻和周不言被抓了起来。
  巫靓靓告诉我会以绑架胁迫和谋杀未遂罪起诉他们,具体判多少年,还要看官司究竟怎么打,但坐牢肯定免不了。
  听到周不闻要坐牢,我心里很难受。
  江易盛冷冷地说:“你知道周不闻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周不闻在我的手机上安装了跟踪程序!幸亏你和吴大哥平安无事,否则我……我……该怎么办?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周不闻的路也是他自己选的!”
  我小声说:“周不闻还是手下留情了。”
  江易盛说:“我知道,所以吴大哥也对他手下留情了。但是,不能因为他捅人刀子时没有一刀致死,就觉得他做的事情可以原谅。”
  我想了想,没有再吭声。
  从开始到现在,几次都差点出人命,不仅是江易盛的爸爸和我爸爸,还有吴居蓝。如果不是吴居蓝恰好体质特异,上一次在鹰嘴崖,这一次在海里,他已经死了两回了。
  巫靓靓说:“小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老板已经看在你和江易盛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否则被当场击毙的就不只是周老头了。”
  我叹了口气说:“你放心!我难受归难受,但不会去求吴居蓝放了周不闻的,一定让巫女王把这口恶气出了!”
  巫靓靓拍了拍我的肩膀,嘟囔着说:“我奶奶都快被气死了,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我呢!”
  我们回到公寓时,吴居蓝和Violet竟然已经回来了。
  巫靓靓惊讶地问:“奶奶,你怎么比我们还快?”
  Violet说:“我们坐的是军用飞机,又是警察护送回来的,自然比你们快了一点。”
  吴居蓝问我:“你身体怎么样?”
  我瘪了瘪嘴说:“没事!你呢?”
  吴居蓝说:“没什么问题,一点皮外伤正好帮助警察取证。”
  我一愣,他还真是……会就地取材啊!
  Violet对我说:“晚一点警察会来一趟,需要你配合做一下调查。”
  “哦,好的。”
  我突然想起周老头最后的话,面色骤变。
  Violet问:“怎么了?”
  我欲言又止,巫靓靓对江易盛说:“我们先回房间吧!”
  江易盛立即和巫靓靓离开了。
  我担心地说:“周不闻和周不言应该知道吴居蓝是……怎么办?”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Violet神色一松,笑了起来,“周不闻是聪明人,知道作案动机、涉入案件的深浅会影响最终的判决结果,他现在已经把一切都推给了周老头,声称自己和周不言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出于孝心,按照周老头的命令行事,绝对没有想过危及他人生命。放心,他不会乱说话!周不言被他保护得很好,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可是……”
  Violet笑说:“小螺,颠覆他人的信念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Youtube上每年有上千条视频号称自己亲眼看到了人鱼,还有录像为证,可有谁相信呢?就算是真的也会被当成假的。如果这位周先生说Regulus是人鱼,我正好可以请精神病专家鉴定一下他的精神状况,建议监狱给他们强制服药和治疗。”
  我说:“周不闻从我家的镜子里拿到了一张地图,有可能是鲛绡做的。”
  Violet不在意地说:“那个东西啊……现在正在我们的实验室里。周先生会收到满意的分析报告的。”
  我松了口气,可能存在的唯一证据解决了!
  周老头和周老头的心腹都不在了,其他人并不知道周老头抓我们的原因。周不闻是听了周老头的猜想,自己做的推断,估计只是将信将疑。当时,他随着周老头追过来时,未尝不是抱着验证真假的态度。结果,还没有等到真看清楚吴居蓝,就被吴[花,霏,雪,整,理]居蓝的歌声催眠了。
  等他收到那份地图的化验报告时,也许仍然没有办法打消他的怀疑,但他只能一辈子都将信将疑了。如Violet所说,就算他说出来Regulus是人鱼,谁会相信呢?
  我如果不是遇见了吴居蓝,突然有个人跑来告诉我某个长着两条腿,看上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是人鱼,我一定会一边呵呵干笑着,一边悄悄地后退,心里告诉自己千万别激怒疯子,赶紧逃走为妙!
  Violet犹豫了一下,问:“Regulus,我们到达时,没有任何人受伤,您采取的行动应该很温和,是用人鱼的歌声把他们都催眠了吧?”
  吴居蓝盯了Violet一眼,淡淡说:“看来你把长辈们传授的知识都记住了。”
  “谢谢您的夸奖!”Violet僵硬地笑了笑,对我说:“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鱼都能使用声音作为武器,Regulus是人鱼中的最强者,又是月圆之夜的歌声,所有被歌声催眠了的人关于那一夜的记忆都会越来越混乱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彻底放心的同时,开始有点好奇Violet怎么会这么了解人鱼,他们家究竟和人鱼族是什么关系?我看了一眼吴居蓝,觉得也许应该找个机会问一下他。毕竟从某个角度来说,Violet他们现在相当于是我的婆家人。
  
Chapter 18我清楚自己的心意
  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所以爱上了和他有关的一切。所有代表他的一切,都会让我觉得温暖幸福。
  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已经九点多。
  刚吃完早饭,就接到了沈杨晖的电话,他叫起“姐姐”来已经十分顺溜。我没有询问他改变的原因,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他“让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的信号。
  沈杨晖和我聊了几句后,说爸爸想和我说话,把手机给了爸爸。
  我一边和爸爸聊着天,一边走到楼上,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正对面是那扇五米多高的落地大窗。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和煦地笼罩在人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抬眼望去是湛蓝的天、洁白的云,还有几只盘旋飞舞的黑鹰,令人心旷神怡。
  爸爸虽然刚做完手术不久,但因为心情好,精神也很好,说话声音比以前没受伤的时候还有生气,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平时动辄喝斥他的妻子变得温柔了;正在叛逆期、压根儿瞧不起他的儿子也对他尊重了许多。
  “爸爸,你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好好养病,早点休息……好的!我挂了,拜拜!”
  我放下手机,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想起了那面从高祖爷爷手里传下来的铜镜。虽然东西没了,但换来了爸爸一家和睦,爷爷和高祖爷爷肯定不会介意,只会欣慰。
  吴居蓝提着一个深褐色的木盒从旋转楼梯上优雅地走了上来。我斜倚在沙发的扶手上,静静地欣赏着他的一举一动。宽肩窄腰,长腿翘臀,完美的人鱼线和麒麟臂,一身简单无华的白衬衣和黑色牛仔裤,却被他穿出了时尚大片的魅惑和性感。
  大概我的目光太过赤裸裸,他盯了我一眼,表情越发漠然,一言未发地坐到了我身旁。
  我瞅着他,笑眯眯地说:“现在的女人们夸赞一个男人身材好都喜欢说他有人鱼线,你知道什么叫人鱼线吗?”
  “不知道!”吴居蓝面无表情地把精美的木盒放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怀着调戏面瘫男的恶趣味,正想仔细解释一下何谓人鱼线,吴居蓝抬眸看着我,淡淡地说:“不过,顾名思义,既然是以人鱼为标准,我相信,我肯定会让你满意的,毕竟我才是真人鱼。”
  我呆愣住了,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微微解开的领口,肌肉匀称的胸膛,平坦紧致的小腹,线条流畅的人鱼线……
  霎时间,我心跳加速、脸发烫,有一种全身的血都冲进了脑袋里的感觉。
  吴居蓝却依旧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似乎等着我给他解释何谓人鱼线。
  我立即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看他一眼,更不要说调戏了。我像往常一样,开始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其他。
  我弯过身子,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拍拍茶几上的木盒,“给我的礼物吗?这么大,什么好东西?”
  幸好吴居蓝没有再和我纠缠他的人鱼线,一声不吭地帮我打开了木盒,里面装的竟然是那面已经被周不闻买走的铜镜。
  我惊讶地问:“你买回来的?”
  吴居蓝说:“不是。我有此打算,但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周家两兄弟主动送回来的。”
  我说:“周不闻和周不言的父亲,周老头的两个儿子?”
  “嗯。他们希望取得我的谅解。”
  我想了想,大致明白了周不闻和周不言父亲的想法。从周不闻的态度上,能感觉到他继父对他是真好。估计两兄弟本来觉得周老头活不长了,为了顺利得到遗产,就顺着老人家去闹腾。等老人家死了,一切自然就都结束了,可没想到最后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会原谅吗?”
  吴居蓝说:“让他们没有能力再作恶就行了。”
  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没有财力、也没有能力再来打扰我们,我发现吴居蓝虽然久不在人世居住,但他处理事情远比我这个人类考虑得周到。我没有再多问,放心地交给他去处理。周不闻对我和江易盛心存余情,吴居蓝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但从他别有所图地出现在我和江易盛面前时,就注定了我们绝不可能再是朋友。以后我们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他的未来和我无关。
  我拿起镜子仔细看了起来,和以前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来被打开过。
  吴居蓝说:“那张海图,我让Violet放回了镜子里,算是原物奉还。”
  我考虑了一会儿说:“我想把镜子留在这个屋子里,不带回海岛了。”倒不是提防继母再起贪心,而是,不想再把他们卷入到麻烦中。
  吴居蓝无所谓地说:“都是你的房子,你喜欢放哪就放哪。”
  我敲了敲镜子,好奇地问:“周老头说绘制那张海图的布料是传说中的鲛绡,真的吗?”
  “是人鱼做的东西,人类把它叫作鲛绡。”
  果然,周老头说的话是真的呢!我唏嘘感叹地说:“高祖爷爷竟然真的遇到了人鱼!天哪,好神奇!人家怎么想见都见不到,我们家竟然有两个人遇到了人鱼!可是,高祖爷爷从来没有告诉过太爷爷吗?为什么爷爷一点都不知道呢?一句都没有对我提过!”
  吴居蓝的表情很古怪——尴尬、窘迫、为难,踌躇着欲言又止,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我十分惊讶,他这个面瘫脸竟然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什么事情会让他都觉得尴尬为难?
  突然间,我福至心灵,把所有事情联想到了一起——1865年,吴居蓝被人下药抓了起来,受伤后仓促地回到海里。纽约岛和海岛看上去很遥远,可都在太平洋,对人鱼而言,是没有疆界的同一片海域。更何况,吴居蓝第一次登上陆地做人就是在海岛所在的大陆,他对这片大陆有感情。
  我指着他,满面震惊地说:“是……是……你!海图是你给高祖爷爷的?”
  吴居蓝表情怪异地轻轻点了下头。
  “你……你……是高祖爷爷遇见的鱼神!”我觉得头很晕、心跳很急。
  我当然知道他寿命比人类漫长,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活生生的证据是另外一回事。想到我爷爷的爷爷曾经和他交谈过,把他奉若神明,而我现在和他谈恋爱,还企图把他变成我们家的女婿,我突然觉得……我真的好彪悍、好厉害啊!
  吴居蓝肯定想到了这件事会对我产生冲击,很是不安的样子。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伸出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吴居蓝诧异地盯着我的手,又是一副被冒犯到的表情。
  我诚恳地检讨,看来还是我调戏得太少,他竟然还没有适应!
  我还想再掐,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立即换了只手,非常愉快地再次冒犯了一下他的另一边脸颊,他无可奈何地再次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恢复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面瘫脸,我心里舒服了。
  我不解地说:“高祖爷爷都把自己的神奇经历告诉了周老头的爷爷,没有道理不告诉自己的子孙啊!爷爷应该知道这些事吧!可是他怎么从来没有对我提过呢?”
  吴居蓝的目光很是深沉,慢慢地说:“大概是不想你有心理负担,希望你像正常人一样平静地生活。”
  我点点头,“也是!如果不是遇见了你,这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对了,高祖爷爷真的救了你吗?”
  吴居蓝说:“我需要一味解毒的药,那种药只长在内陆的高山上。我因为有伤,没有办法变身。你的高祖爷爷是个很善良的人,帮我找来了那味药。”
  我笑:“难道我不善良?”
  他扫了眼我被他紧紧抓着的两只手,面无表情地保持了沉默。
  刚才看到他神情尴尬不安时,我心里不舒服,想要他恢复平常的面瘫样;这会儿他波澜不兴了,我又总想看到他的禁欲脸上出现裂痕。我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
  我眼睛一眯,想把手挣脱,他知道我又要使坏,抓着没有放。
  我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你以为我手不能动,就没辙了吗?
  我嬉笑着扑了上去,企图用嘴去咬他。吴居蓝左躲右闪,又不敢真用力怕伤到我,他叫:“小螺!小螺……”
  这个时候,你叫什么都没用,我才不会听呢!
  终于,我如愿以偿地扑倒了他。
  我压在他身上,故意做出色眯眯的恶霸样子,“美人,今天你就从了我吧……”
  “哈哈哈……”江易盛的爆笑声从楼梯上传来。
  在他的声音掩盖下,还有一声小小的偷笑。毫无疑问,一定是想笑却不敢笑的巫靓靓了。
  我僵住了,愣了三秒钟,立即翻身坐起,郁闷地瞪着吴居蓝:你的非人好听力呢?
  “我想提醒你,你不肯听。”吴居蓝面无表情地解释完,也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江易盛和巫靓靓。
  巫靓靓立即收敛了表情,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顺带还给了江易盛一胳膊肘,警告他也收敛。
  江易盛忙也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看到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沮丧地想,吴居蓝面无表情是高深莫测、不怒自威,我面无表情是拿腔作态、心虚胆怯。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原形毕露,顺手拿起一个靠垫,恶狠狠地砸了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江易盛笑嘻嘻地接住,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心样子,“大王息怒,小的有正事禀奏!”
  “什么事?”
  “我已经在美国玩了十一天,医院只给了我两周的假,我必须要回去了。你看你是再在纽约住一段时间,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我征询地看着吴居蓝。虽然我现在也算是在纽约有了一个家,可纽约对我的全部意义就是他。
  吴居蓝说:“随你。”
  “那……我想回去了。纽约的冬天太冷了,不像海岛的冬天,风和日丽,到处都还是绿树鲜花。”
  吴居蓝说:“好,我们回去。”
  他对巫靓靓吩咐:“帮我申请签证,买机票,这次我和小螺一起乘飞机回去。”
  我一听乐开了花,吴居蓝如今是有身份证件的人了!以后我们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
  巫靓靓迟疑着说:“Regulus,您……”
  吴居蓝盯着她。
  巫靓靓勉强地笑了笑,说:“好的,我下午就去办。”
  我装作没有看见巫靓靓的异常,什么都没有问。既然吴居蓝没有告诉我,那就是我无须知道。
  吴居蓝对江易盛说:“在你走前,你能不能抽时间去一趟Violet的研究室,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江易盛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巫靓靓,没有说话,脸上的嬉笑表情却渐渐消失了。
  我不解地问:“检查什么?”
  吴居蓝说:“Violet的研究室有人类世界最好的脑科神经专家,还有专门研究遗传精神病的专家。江易盛的病不见得能完全根除,但也许能降低发病的概率。”
  巫靓靓说:“人类目前的医学研究并不能完全根治基因携带的疾病,但也不是束手无策。就像宫颈癌和乳腺癌,通过防疫针或提前手术,可以降低75%左右的发病概率。影星安吉莉娜·朱莉通过提前手术将自己得乳腺癌的概率从87%降低到了5%。而且我们很幸运,有Regulus在,他们……他对治疗江易盛的病会有很大帮助。”
  江易盛冷笑了两声,对巫靓靓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仅要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变成疯子,还要把这个变成疯子的概率精确地计算出来。我现在还可以告诉自己我也许像爷爷,但检查后,我却会知道我一定会像爸爸?”
  巫靓靓说不出话来。任何身体检查都会是两种结果——好消息、坏消息。
  江易盛冷冷地说:“不是只有你懂医学,你以为我这些年没有看过前沿的研究资料吗?请不要自以为是地插手我的私事,我和你没那么熟!”他说完,转身就向楼下走去。
  巫靓靓立即追了过去,“易盛,易盛……”
  我顾不上去安抚江易盛,压着声音,着急地问吴居蓝:“你真的有可能帮到江易盛?”
  吴居蓝说:“人鱼和人类作为进化的两个分支,走向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进化道路。就像北极熊和熊猫,同一个祖先,可因为选择了不同的生活环境,北极熊现在是食肉的凶悍猛兽,熊猫却变成了食草的观赏性动物。相较人类对外在力量的倚重,人鱼的进化一直是围绕自身,人鱼对脑域的开发、对身体各个器官的了解和使用的确比人类强。我不能说一定,但有很大可能我可以帮到江易盛。”
  看来巫靓靓之前已经私下和吴居蓝详细地沟通过,确定了可行。我立即说:“我去劝江易盛接受检查!”
  “小螺,应该……”
  事关江易盛的未来,我十分着急,顾不上再听吴居蓝的分析,疾风一般冲下楼梯,想要尽快去说服江易盛。
  可是,当我冲到客厅,一个转弯,跑到过道里。正要往江易盛的卧室冲去,却猛地急刹车停住了,眼前的一幕是——
  巫靓靓双手按在墙上,身体紧贴着江易盛,把他压在墙上,正在强吻他。
  我半张着嘴,目光呆滞地看了三秒,默默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客厅。
  吴居蓝站在旋转楼梯的楼梯口,倚着楼梯的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个非人类的耳朵肯定早听到了动静,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阻止我。我红着脸冲他挥了下拳头。
  吴居蓝说:“我说了‘应该不用了’。巫靓靓的劝说方法肯定比你的更有效率。”
  我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双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开心!好开心!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女孩在完全知道江易盛家的情况和江易盛的情况后,依旧选择了爱他!原来他那些年的孤单和伤心,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最好的这个!
  我忍不住踮起脚,用力地抱住了吴居蓝,“谢谢!”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谢谢你让巫靓靓出现在江易盛的生命中!
  我拖着吴居蓝坐到楼梯的台阶上,等着江易盛和巫靓靓。
  我拿着手机,一直替他们算时间,惊叹地说:“好长时间!”
  吴居蓝在我脑袋上敲了下,“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会儿他们在说话。”
  我兴致勃勃地问:“在说什么?”
  吴居蓝瞥了我一眼,显然没兴趣回答我的问题。
  我才不相信他们会只说话,也不相信以江易盛的性格会不“反受为攻”。我嘿嘿一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手机调到录像功能,决定去录制……
  吴居蓝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拽了回去,“巫靓靓是柔道九段。”
  我脑海里生动地浮现出她那天像扛沙袋一般扛起江易盛的画面,如果替换成我……
  我打了个哆嗦,立即决定还是乖乖地坐着等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易盛和巫靓靓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看到我和吴居蓝并排坐在楼梯上,一副“排排坐、分果果、看大戏”的样子,两人都一愣。
  江易盛说:“吴大哥,我跟你去检查身体。”
  我悄悄对巫靓靓做鬼脸、竖大拇指,故意是两个相对的大拇指,还轻轻地碰了碰。
  巫靓靓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我差点“嗷呜”一声叫起来。江易盛到底又做了什么,竟然让巫女王脸红了?
  江易盛扭头看了一眼巫靓靓,笑眯眯地对吴居蓝说:“吴大哥,我有很多小螺小时候的照片,你要看吗?”
  赤裸裸的威胁!我立即求助地挽住吴居蓝的胳膊。
  吴居蓝对我和颜悦色地说:“没有关系,你可以把他小时候的照片拿给巫靓靓。”他又对江易盛说:“作为报复,如果你还有小螺的什么秘密,都可以告诉我。”
  我和江易盛面面相觑。
  巫靓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朝我眨眨眼睛,“欢迎你们俩继续内斗,互相揭发!”
  四个人一起吃过中饭后,吴居蓝和江易盛去Violet的研究所检查身体,巫靓靓去公司帮吴居蓝准备旅行文件,我一个人留在了公寓里。
  我有点无聊,决定找本书来看,在阅览区的书架间慢慢地走着。
  吴居蓝的藏书很多,不亚于一个小图书馆,只是书的语言种类也很多,几乎囊括了欧洲各个国家的语言,而我唯一懂的外语就是英文,所以我能看的书并不多。
  我抽出了那本丹麦文的《Agnete and the Merman》。我们到纽约的第一个晚上,吴居蓝看着书架上的这本书说:“以前我读过的书。”
  我以为他是说看过这个故事,现在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他读过这本书。扉页上有安徒生的亲笔签名,别的都看不懂,但Regulus却看懂了。
  又是一位已经化作了皑皑白骨的故人!我感慨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把书又放回了书架上。
  最终,我拿了一本英文版的《安徒生童话》,靠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了起来。
  翻开扉页,目录上的名字基本都熟悉,我选了那个人人都知道的《小美人鱼》,也就是《海的女儿》。
  一个短篇童话故事,大概情节我都知道,读起来很快。只是,这一次很多情节都别有感触。
  比如,人鱼公主变成了哑巴,不能开口讲话。故事里描述是因为她用自己的美妙声音换了两条人类的腿,我却觉得更有可能是她的变身不彻底。像吴居蓝一样,在某些情况下,发音器官依旧停留在人鱼的形态,自然就没有办法发出人类的声音。
  还有,故事里说因为人鱼公主失去了声音,不能讲话,所以她没有办法告诉王子真实的情况。王子不知道是她救了他,误以为是人类公主救了他,爱上了人类公主。可我觉得人类和人鱼都是高等智慧生物,怎么可能因为不能讲话就无法沟通?手势、文字、绘画都可以交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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