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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

_3 倪匡(当代)
过去的事,我再也不想提,我绝不曾向任何人提起,你不必白费时间。”
我实在想不出,贝兴国有甚么不愿告人的事,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
情一定和“亚昆”有关。本来,在贝兴国的身上,了解整件事的经过,是最方便的捷径

但是,贝兴国说得如此之决绝,令得我实在无法再问下去,只好再另外想办法了。
我呆了一会,试探著道:“或许,你会改变主意,譬如说,你的未婚妻裴珍妮,她
对你十分关切,她坚信你是无辜的!”
贝兴国摇头道:“她错了,我有罪,不论我受到了甚么惩罚,都罪有应得,请你代
我转告她,我罪有应得!”
他讲到这里,脸上所现出的痛心之极的神态,任何演员都演不出!
我望了他片刻,才道:“我自然可以替你转达那几句话,但是我既然要转达你的话
,当然要转达清楚,你说你罪有应得,你犯的是甚么罪?”
贝兴国的身子又震惊了一下:“我……我……犯了……犯了……”
他迟迟疑疑,像是十分难以讲得出口,但是在停顿了半晌之后,他便抬起了头来,
现出了一个苦笑:“杀人,自然是杀人!”
“好,那么,如果裴珍妮小姐问我,你杀的是甚么人,我又该如何回答呢?”我又
巧妙地问他。
贝兴国的声音变得极之苦涩,那种声音只要一听到,就会使人极不舒服,他道:“
请她不必再问下去,我……说也说不明白的,请她别再问下去就是了。”
裴珍妮或者肯不再问下去,但是我却不肯,我即使不能在贝兴国的口中,问出全部
事实真相来,我也希望多得一些线索。
是以我又立时道:“贝先生,你其实并没有杀人,对不对?但是因为某一个特别的
原因,你却承认了不是属于你的罪名,对不对?”
贝兴国大声叫了起来:“不对,不对!”
贝兴国叫得越是大声,越是使我相信我的判断对,我不理会他的叫嚷,自顾自道:
“说出来吧,为甚么要承认自己杀人,如果不说出来,就算承认杀人,一样不会减轻痛
苦!”
我只当我这几句话一说出口,贝兴国一定又要大叫大跳,来否定我的说法了。
我已料定了他会有那样的反应,而他如果有那样反应的话,那就表示我的料断正确
,我就可以用别的话,将事实的真相,慢慢地挤出来。
但是,我却失望了。
因为在听了我的话之后,贝兴国的态度,反倒变得十分冷静,他的声音也平静了下
来,只是冷冷地道:“你说错了,先生,不错,我现在感到痛苦,但是我感到痛苦的唯
一理由,便是我还未能走进死刑室去。”
我不禁呆住了。说我是被贝兴国的神态吓呆了,也未尝不可。
杰克中校说得不错,贝兴国不是疯子,他十分理智,十分冷静,他自认有罪(看来
我的料断也不对头),但是,他究竟犯了甚么罪,或者说,他究竟做了些甚么,才令得
他感到自己是如此之罪恶,只求速死呢?
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当然有一定的道德观。他这时,说他唯一的痛苦便是
不能快死,那就是他的道德观在谴责他。
那么,他又何以会去做那有罪的事呢?
一定要贝兴国讲出心中的话,才能解决整个疑问,但是看贝兴国的情形,他决计不
肯说,因为他又在囚床上躺下,背对著我。
又经过了十分钟的努力,不论我说些甚么,贝兴国总是一声不出,我叹了一声,敲
著囚室的门,走了出来,杰克中校望著我:“卫斯理,他承认杀了人!”
我知道我和贝兴国的全部谈话,杰克中校利用了传音设备,都听到了。是以我一面
点著头,一面道:“但是,我想他杀的不是裴达教授。”
杰克中校扬起了眉:“有这个可能?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的心中十分乱,乱到了我根本无法和杰克中校讨论推理上的任何问题,我只是不
断重覆地道:“他一定做了甚么,一定做了甚么!”
杰克中校大喝了一声:“你喃喃自语有甚么用?得想法子自他的口中套出他曾做过
甚么来才好!”
我苦笑著:“我试过了,中校,你知道我试过了,他不肯说。你详细检查过裴达教
授住宅,可有甚么发现,譬如说,裴达教授或是贝兴国的日记,或是其它的记载?”
“没有,除了那一瓶蝌蚪之外,没有完整的东西,而关于那瓶蝌蚪,我们也听过心
理学家的意见。”
“心理学家怎么说?”
“心理学家看过了现场的情形之后说,整所屋子中的一切,遭到了如此严重的破坏
,而那瓶蝌蚪能保持完整的唯一原因,就是破坏这一切的人,十分喜欢这瓶蝌蚪,那是
他的心爱之物,所以才能保持完整。”
我点头道:“对,照这样推理下去,破坏者是‘亚昆’,因为除了‘亚昆’之外,
不会再有甚么人喜欢那瓶蝌蚪!”
“对是对的,如果‘亚昆’是破坏者,自然凶手也不会是别人,那么,贝兴国又犯
了甚么罪?”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觉得整件事中,一定有一个常理所不能揣度的关键,不勘破这
个关键的话,不论向任何一方面想,也不论如何想,总是“此路不通”!
我摇著头,道:“不知道,或许我们还要在屋子中进行一次大搜索,或是大清理,
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
杰克想了一想:“你的意见或者对,但是我想再等多三天。‘亚昆’如果真喜欢那
蝌蚪,他会回来取。”
我道:“好的,你可以等多三天,但是你应该加派较能干的警员去守伺,如果‘亚
昆’像我那样,进出自如,那你就白等了。”
杰克中校的神情,虽然有些尴尬,但是我看出他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我又道:“
三天之后,当你决定大清理之时,希望我能帮助你。”
“好的。”杰克中校十分爽快地答应。
他真正遇到困难,需要别人的帮助了,要不然他决不会那样好说话。
在离开了警局之后,我想去见裴珍妮,但是我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第二
次晤见贝兴国,对事情的进展,一无帮助!
我回到了家中,将经过的情形,全都对白素说了一遍,她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知道在贝兴国的口中,极难套问出甚么,所以我希望在清理屋子时,会有所发现
,而那却要等到三天之后。
于是我决定令我自己轻松一下,暂时将事情抛过一边。但是到了午夜,事情却又发
生了变化。
当我被电话铃声惊醒之际,我看了看钟,那是凌晨三时二十分!
三时二十分而被电话吵醒,心中总有点十分不自在,是以我拿起电话之后,并没有
出声。我没有出声,自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那竟是杰克中校的声音。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杰克中校在那样的时间打电话给我,那一定是裴达教授一案有
重大的发展了,莫非他已经捉到那个“亚昆”了么?
我忙道:“中校,甚么事?”
杰克中校的声音十分苦涩:“贝兴国死了。”
我吓了老一大跳:“他在警方的看管之下,怎么会死的?”
杰克中校叹了一声:“一个人要我死,总很容易,他弄开了灯泡上的铁丝网,弄下
了灯泡,触电死的,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没有救了。”
我听了杰克中校的叙述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第五部:“合成计划”
贝兴国竟来不及等法律的裁判而自杀了,由此可见,他真是做了甚么使得他内心负
疚之极的事情,否则,他决计不会那样。
我又忙问:“可有遗言?”
“有,他用拆下来的铁丝,在墙上写下了几个字。”
“念给我听,快念给我听。”
“他这样写著:‘我死了,罪有应得,别调查我们的死因,千万别调查。’就那么
简单的几句!”
我吸了一口气:“他的意思好像是说,裴达教授的死,和他一样,罪有应得!”
“好像有这样的意思,但是却模棱两可。在他的遗言中,可以肯定一点:他和裴达
教授,在生前一定犯下了莫大的罪恶!”
“不错,我和你的看法完全一样,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便是  ”
我才讲了一半,杰克中校便已接了下去,道:“  我们要彻底搜查清理裴达教授
的住所!”
我立时道:“你准备何时开始?”
“何时开始,自然是现在,我在那里等你,你立时就来,看看我们可以发现甚么。

杰克中校的语气十分急,那是必然的。因为他一定无法隐瞒贝兴国自杀的消息。而
这消息传了出去,警方便会遭受各方面的指责。
这种指责,可能十分之严厉,而唯一减轻这种指责的办法,便是找出贝兴国罪有应
得的证据来,公诸于世。
我立时从床上跳起来,穿衣著鞋,奔了出去,跳上车子,将速度提高到每小时八十
哩,冲向裴达教授的住所,我已经算得快了,但杰克比我更早到,我到达的时候,整所
屋子灯火通明!
杰克至少指挥了一百个警员在工作,我找到了正在大叫大嚷的杰克:“中校,我们
不能乱来,每一个地方找到的碎片,要放在一起,纸片归纸片,木碎还木碎,要分门别
类,最重要的是纸片,不论多么细小,都要归纳起来,请你快告诉你的手下。”
杰克照我的话,吩咐了下去,而我们两人,则各带著五名警员,各自到了最重要的
地方,他到裴达教授的书房,我到贝兴国的卧室。
我也不耽搁,立时清理贝兴国室中的一切纸片,那几个警员将所有的纸片全拾起来
,装在一个竹筐中,我则再将纸片倒出来,分门别类。
拣拾出来的纸片,可以分成好几类,很多是信,尤以裴珍妮写来的信为多,我已看
熟了贝兴国的笔迹,将所有不是他笔迹的字,全都剔去。
然后再行分类,我看出有两大类,一类是他工作和实验的杂记,另一类,则是字迹
相当潦草的文稿,我勉强读了碎片上的几个字,看来是贝兴国是正在写一部文艺爱情小
说。
那种小说内,自然不会有我所要的资料,我再将之剔去,就在那时,一个警员拿著
手掌大小的一片纸片来,道:“这里有较完整的一张纸,因为塞进了抽屉的缝中,所以
没有撕碎。”
那纸片其实也是撕碎了的,但是纸片上总算有一句完整的句子,上面有一个日期,
那是距今半年之前,然后是一行字:合成计划今日开  
那句句子自然是应该“合成计划今日开始”,只不过那个“始”字被撕去了。
那没有甚么用处,“合成计划”自然是他们的实验工作之一,而我们要找的,却是
凶案的重大疑犯的线索,是以我立时将纸片放在一边。
我又忙了一小时左右,没有发现,到裴达教授的书房中去看杰克。杰克满头大汗,
也在采取我的办法,将所有的纸碎分类。
他看到了我,忙向我招手:“来,来,你看这个,可有甚么特殊的意义?”
我向他所指的看去,在桌上,他将一种浅绿色的硬纸,拚成了残缺不全的长方形,
那是一本摘记簿的面,上面写著“合成计划”四个字。
在那四个字之旁,还有一行小字:划时代的计划。
我皱起了眉:“看不出有甚么特殊的意义,在那边,我也看到写有合成计划字样的
纸片,但那只不过证明那是他们实验的一个计划。”
杰克问我:“他们想合成甚么呢?”
“我自然不知道,或许是人工胰岛素,或许是更进一步的具生命的蛋白质,那只要
到大学去了解一下就可以了,我想和案情无关。”
杰克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不相信还能发现任何东西了,我也找不到任何有关‘
亚昆’的记录,只是发现教授原来也赌马!”
我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杰克将在桌上堆成一堆的卡片碎,堆到了我的面前,道:“你自己看吧。”
我拿起了其中一些,摊在手掌上,有两张上面写著一个“Q”字,接著便是一些数
字。数字很简单,全是两位数,最多不超过十八。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教授是在赌连赢位?”
“我想是的。”
我正准备将那些碎片顺手抛去,可是刹那之间,我的心中,陡地一动,我道:“中
校,教授是一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他不可能是赌徒!”
杰克呆了一呆,道:“照理说是不会的,可是那个Q字,又有甚么意思?”
“中校,你看那Q字,会不会代表著‘亚昆’?”
杰克呆了一呆,忙回头道:“你们两人,合力将这叠碎片凑起来,尽可能凑回原形
。”
“是!”两个警员将那一堆纸片接了过去,而我在无意之中,却在一片纸碎上,看
到了一个日期,我十分熟悉那日期,因为我看到过,那正是“合成计划”开始的那一个
日期!
这可以说是一项极重大的发现!
这使那些碎纸上的数字,和“合成计划”联系了起来。而“Q”如果代表了“亚昆
”,那么,合成计划,也和整件事有关了。
所以,我和杰克中校两人,都十分兴奋,我们将所有有关的纸碎,全部拼凑了起来
。但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又失望了。第一,我们找不出“Q”就代表著“亚昆”的确凿
证据。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来,一切就只是我的臆测。第二,在我们凑成的纸碎上看来,
那些数字,全一点意义也没有,除了那日期之外。
那日期是“合成计划”开始时的日期,而其余的数字,究竟代替了甚么,只有天晓
得。
而我和杰克中校两人,都实在感到很疲倦了,我们在地上坐了下来,各自苦笑。
杰克中校先开口,他摇著头:“没有结果,一点结果也没有,唉,我看只好将所有
的材料放入档案,列入悬案!”
杰克中校准备放弃本案了。
的确,这件案子可以列入“悬案”,因为案中有死者,有疑凶,疑凶“畏罪自杀”
,那么自然没有甚么可以继续侦察的了。
如果杰克中校就此不过问这件事,他也不能算是不尽责,因为整件事都十分神秘,
超乎警务工作的范围之外。
但是我却无意放弃,事情越是神秘,我越是要探出它的真相来。
所以,我略呆了一下,才道:“中校,如果你要将这件案子归档,那么,移交给我
来作私人侦察,不管有结果或是没有结果,都不关你的事,好么?”
杰克中校也望了我半晌,才道:“你好像是对我在威胁甚么?”
“不,不,我没有这意思,我是说,作为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到此为止了!”
“哼,那要像你这种好奇心太强的人不再活动才行!”
“中校,我管我活动,我在暗中活动,不将我的活动公开,那和你不发生关系!”
杰克中校一字一顿:“记得,不能公开!”
我点了点头,杰克中校站了起来:“那么,再见了,我决定撤退,回去写报告,从
此忘记这件事,请你也别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来。”
这当然就是杰克中校的“条件”了。那样的条件,十分容易接受,立时点头,杰克
站了起来,下令收队。
警员的行动素经训练,不到十五分钟,所有的警员全收队回去,离开了裴达教授的
住宅,我听到一辆又一辆警车离去的声音,住宅的灯火,也全熄去,只有我所在的那间
,还亮著灯。
刚才还是闹哄哄,几乎天翻地覆的屋子之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向窗外看去
,天已经曚曚光了。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决定以后应该做的事情:向大学方面去询问,裴达教
授的“合成计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去调查“亚昆”的下落,他是案中的一个主要
关键。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我关掉了电灯,靠墙坐了下来,晨光曚昽,我开眼养著神,想
趁天亮之前,略为休息一下。
当然,我无法睡得著,思潮起伏,不知要想多少事。
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从我第二次和贝兴国会面时,贝兴国所说的一切看来,贝
兴国和裴达教授两人生前,一定合力在做著一件罪恶的,不可告人的事情。
因为贝兴国说裴达教授“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而也承认他自己“有罪”,最后
,他甚至为了他自己的罪而自杀!
我也可以推测他们两人犯罪的关系:裴达教授是主动,贝兴国被拖下水,所以贝兴
国才会那样恨裴达教授。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中更是骇然,裴达教授和贝兴国究竟在做甚么事?那
可以有太多的揣测。他们两人或许是和大规模的贩毒集团在用新发明的方法,大量制造
毒品!他们两人也可能将新的生物学上的发现,交给外国特务集团,他们两人可能……
当我在沉思这些设想之际,我的头像是整个要胀了开来一样,不禁长叹了一声。
而随著我那一下长叹声,我突然听得屋外,传来了“哗啦”一声响。
在寂静的清晨中听来,那一下声响,可以说得上十分惊人!
我立时站了起来,奔到了窗前,循声向外看去。我只向外看了一眼,便已然肯定,
那一下声响,是从实验室中传出来的。
我立时冲出门,向实验室奔去。实验室中的一切,和我上次偷进来的时候,似乎并
没有甚么不同,仍然是那样地凌乱。
但是,我却立即发现,一只木架子新倒下来,因为那木架子恰好挡在门前,如果它
是早已倒下的话,那么我上次一定不能顺利进入实验室。
而那只木架自动倒下来的可能十分少,所以我立时站定,喝道:“谁?谁在这!”
我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两人,默默相对,后来,又在一种极其迷惘的心情中,阳光
射进了实验室来,使我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实验室中的一切。
而当我的目光停留在实验室的中央部分时,我不禁突然呆了一呆:那瓶蝌蚪不见了

那瓶蝌蚪,那瓶使我们知道有一个人叫“亚昆”的蝌蚪!
杰克中校特意留著那一瓶蝌蚪,希望那个“亚昆”会回来取它,而它现在不见了。
是不是“亚昆”已回来取了它?那木架又是不是“亚昆”在带著那瓶蝌蚪离去的时
候撞倒的?“亚昆”可能一直在附近窥伺,但因为屋子外一直有警员,所以他才不敢而
来,现在警员刚一撤退,他就来了!
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那么,“亚昆”一定还走不远,我可以追到他!
我连忙退出了实验室,“亚昆”可能直奔大路去,是以我也奔到了路边,可是我看
不见有甚么人,我大声叫道:“‘亚昆’,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一连叫了七八下,但是却并没有人回答我,在公路上驶过的车子,有的甚至停下
来看著我。我知道只是叫唤是没有用的,是以我又开始在路边的树丛中寻找了起来,我
在树丛中发现一条小路,那小路通到一个山坡去,我循著那条小路,绕过了山坡,我看
到的是一座相当荒凉的山头。
我又大声叫了起来:“‘亚昆’,‘亚昆’!”
在空旷的地方,我的叫声,引起了阵阵回音。但仍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我已经决定放弃搜寻,但是在这时候,一低头,却看到了就在我脚下不远处,有一
只圆形的玻璃盖子。那正是标本瓶的盖子!那一项发现,实在使我高兴之极!
我推测那木架之所以倒下,是因为“亚昆”向实验室取去了那瓶蝌蚪之后,仓皇退
出来的时候撞倒的,因为在实验室中的那瓶蝌蚪同时也不见了。
而如今,我又在这里看到了那玻璃瓶盖,那么,“亚昆”带了那瓶蝌蚪,自然是向
这个方向来,我只要继续向前去,就可以找到他。
在整件神秘莫测的事情中,“亚昆”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现在,可以有和他相
会的把握了,那也就是说,我可以揭开整件事的神秘外衣,心中如何会不高兴?
我连忙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一会,在穿过了一大丛灌木之后,来到了一个很狭
窄的山洞洞口之前。“亚昆”在那山洞之中,似乎毫无疑问了!
我对著山洞大叫道:“‘亚昆’!‘亚昆’!”
我的声音,在山洞之中,响起了阵阵的回音,从回音的声响听来,那山洞的入口处
,虽然十分狭窄,但是内里一定非常之宽敞。
我叫了几下,除了回声以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又道:“‘亚昆’,我知道你在山洞之中,我进来找你,你不必害怕,我对你没
有恶意。”
我在才一知道“亚昆”这个名字之际,就断定他是一个孩子,但是,贝兴国却说他
不是孩子,就算不是孩子,那么他一定也是一个孩子气的人,不然,他何以要养著那一
瓶蝌蚪呢?
成年人或者也会养上一瓶蝌蚪,但是成年人却绝不会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再回
到裴达教授的实验室中去取回那瓶蝌蚪!
所以,我先要说几句话,哄哄在山洞的“亚昆”,表示我没有恶意,使他不要再躲
著我。
而就在那句话刚一出口之际,我又听到,在山洞的深处,传来了一下玻璃的碎裂声

本来,我料定“亚昆”是在山洞之中,只不过是一种推断,然而在听到了那一下玻
璃碎裂声之后,那却已是百分之百的事实了。
我低著头,铸进了那山洞。
不出我所料,那山洞的入口处,虽然相当窄小,但是里面却十分宽大。
但也上因为洞口十分狭小之故,是以洞里面,十分黑暗,甚么也看不到。
我也没有打算自己会处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之中的,是以我并没有带著电筒,本来,
我可以利用打火机来照明的,但是我却并没有那样做。
一则,打火机照明的效果不是十分好。二则,一进山洞之后,一股潮湿阴凉的空气
,使我想到,我可能是置身在十分危险的情形之下。因为破坏教授的住宅,杀死教授这
种事,也有可能是“亚昆”做出来的。
所以,我非但不曾燃著打火机,而且边放经了脚步,我先打横走了出去,直到我的
双手,可以摸到了潮湿的洞壁,我才继续向前走去。
我每走出十来步,便停下来听上一会,想听到甚么声息,以肯定“亚昆”的所在。
但是,我却甚么声音也听不到,山洞之中,静到了极点,我在半小时之内,已绕著
山洞,转了一转,可是仍然不知“亚昆”在甚么地方。
我不得不开口了叫:“‘亚昆’!”
我的声音并不十分高,但是山洞中的回音,却十分惊人,几乎是“轰”地一声,突
然响了起来,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在轰然的回声中,我突然听到我的左侧,响起了一种像是咆哮也似的声音。
那声音不是十分宏亮,但是听来却令人骇然,我连忙转向左:“‘亚昆’,我知道
你在甚么地方,你出来,你跟我一齐出山洞去!”
我一面说,一面向前用力望著。
我在山洞中已然超过半小时,不像才一进来时那样,眼前只是漆黑一片。但是向前
看去,要看清甚么,还是十分困难。
如果山洞中有人,而那人只是蹲著或站著不动的话,我仍然看不见他。但是现在我
却看到了一个黑影在移动。
第六部:力大无穷来去如风
那黑影像是在晃著身子,我看不清,只是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个人。
那一定是“亚昆”,我向前走去,取出了打火机,“吁”地一声,按著了打火机。
火光一闪,我看到了那黑影。
我也已准备好了话要说,是以在火光一亮的时候,我已开口道:“‘亚昆’  ”
但是,我只讲了一个字便呆住了。在一刹那间,我真是呆住了,只觉得我的身子不
再属于我自己所有!
那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最恐怖的经历之一,因为那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
在影影绰绰看到了那个黑影之际,我肯定那是“亚昆”,当时不论想多少别的事,都不
会想到在火光一闪之下,我看到的竟会是那样可怖的怪物!我看到的,实在不能算是一
个人!那只是一个怪物!那怪物有著人的身体,他几乎赤身露体,下身围著一块布。两
腿短而粗壮,双臂也是又圆又粗,使人一看到这样的两条手臂,便觉得它们强而有力,
这一切还不能说是太可怕,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四枝发展得较为畸形的人。
但是那怪物的头部,实在太可怕了,他的头顶简直是平的,好像被利刃削过,头顶
上非但没有头发,而且我还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四只螺丝,镶在一块塑胶板上。那塑胶板
完全和他头部的其它地方连结。
那怪物也有五官,他的五官虽然丑陋,但也不能不承认,那是人的五官,只不过他
的双眼之中,却射出了一种混浊的棕黄色来。
当打火机的火光一亮,我看清楚了那怪物的尊容之际,那怪物就用那种可怕的眼光
,打量著我!
我心中的震骇,实在难以形容,张大了口,大约是想自然而然地发出惊呼声,但是
实际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和那可怕的怪物,足足相持了一分钟之久,我并不是喜欢和那怪物面对面地站著
,而是实在太意外了,一时之间僵立著,难以移动自己的身子。
一分钟之后,是那怪物先出声,在他的口中,发出了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来,接著
,我看到他两条手臂向下垂,我不期然一低头,看到在他的身前,有著许多碎玻璃,那
正是那只打碎了的标本瓶!
一看到那些碎玻璃,我更是吃惊,毫无疑问,那怪物就是“亚昆”!
那样的一个怪物,如何会出现在裴达教授的住所?又如何能用裴达教授的标本瓶来
养蝌蚪?他究竟是不是人?和裴达教授又有甚么关连?
片刻间脑中乱到极点,终于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来。
可能是我的那下惊呼声,激怒了“亚昆”,也可能是“亚昆”早已准备向我攻击,
就在我刚一出声间,“亚昆”突然向我撞了过来。
我在亮著了打火机之际,和“亚昆”已然相隔得很近,他突如其来地向我撞过来,
我立时向旁,跳了开去。若不是我在中国武术上,有著相当过得去的造诣,我一定被他
撞中。
在我向旁跳了开去之际,打火机熄灭。
虽然眼前陡地变得漆黑,但是我也可以知道,在未曾撞中我之后,“亚昆”的身子
,向前直冲了出去。我也正在庆欣自己的一避,避得及时。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砰”地一声,我的左肩,已然受了重重的一击!
那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令得我的身子,斜刺里向外直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
上,险些昏了过去,我的左肩上像火烧一样地痛,我勉力向前爬了两步,在那刹那间,
我心中所想的只是在山洞中除了“亚昆”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而那另一个人,一定就是出其不意地攻击我的人!
我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亚昆”在撞不中我之后,身子向后冲了
出去,他实在是没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回身向我攻击!
但是,我的想法却立即被事实推翻!
我听到“亚昆”所发出来的那种含混不清的声音,根本无法听得出他在叫嚷些甚么
,但是我却听得出他的声音,忽东忽西,在一秒钟之内,可以移动十几码,动作敏捷之
极!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左肩仍然痛不可当,左臂软垂著不能动。
“亚昆”的手中并没有兵刃,他徒手的一击,竟可以造成如此的伤害,气力之大,
可想而知。
他有那么大的气力,而他的行动又如此之快,将这两点联想在一起,我立时想起裴
达教授的住所和他的那座实验室来。
这两处所在,都遭到了极其彻底的破坏,这种破坏,看来绝不是一个人在短时间内
所能完成的。
但是“亚昆”却可以做得到这一点,因为“亚昆”的行动如此快疾,快得几乎和猿
猴一样!
我也意识到我的处境十分危险,我必须设法离开这山洞,当然,最好我能将“亚昆
”固定在这山洞中,等我去通知杰克中校。
但是我却不敢太奢望,因为我左肩已然受伤,我不能和“亚昆”对敌,我也经不起
他再度的攻击,而他正在满洞飞奔,我如果一不小心,又会给他撞倒!
我勉力镇定心神,紧贴著洞壁,慢慢地向前移动著身子,循著“亚昆”所发出来的
声音,有时我可以看到“亚昆”的黑影,飞快地掠过。
刚才我曾经清楚地看到过“亚昆”的外形,他是一个手短、脚短的怪人,但是他行
动之快捷,却绝对在百公尺赛跑的世界冠军之上。
有好几次,他几乎是直扑我而来的,但是他显然不能在黑暗中看到我,所以他并没
有扑中我。但是我却可以看得他更清楚。
他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洞壁,眼看他一定要重重地撞向洞壁了,但是他两条短而粗的
手臂,却立时伸出来,在洞壁上按了一按,一个倒栽筋斗,身子立时又向后倒翻了出去
,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又掠了开去,没入黑暗之中了!
他的行动是如此之快,那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的那种动作,只使人想到武侠小说
中的“武林高手”的那种被小说家夸张了的动作!
我紧张得几乎不敢透气,向洞口移动著,将到洞口,一矮身,便准备向洞口外冲了
出去,但是在一刹那间,我却犯了一个错误。
我未曾想到,我一到了洞口,遮住了从洞口中射进来的光线,“亚昆”就发现我了

而“亚昆”的动作是如此之快,我根本还未曾冲出山洞,“亚昆”已到了我的背后

我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觉出“亚昆”已到背后。但是却连转过身应敌的机会
也没有,身后便已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幸而我是弯著身,准备冲出洞去的,是以那一击,只是击在我的腰际,而不是击在
我的后背心。
但是那一击如此之重,令得我向前直撞了过去!
我身手十分敏捷,在跌出山洞之后,打了一个滚,顺手抄起一块石头,看到“亚昆
”也冲出了山洞。
在日光下看来,他头顶上的四枚不锈钢的螺丝,闪闪生光,可怖之极,我用力批出
了手中的石头,那石头击中了“亚昆”,将他的来势阻了一阻。
我奋力跳起,向前疾奔去,我受了“亚昆”的两击,才奔出六七步,又跌倒在地上
,我喘著气,我知道我非再跳起来不可,我大声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又再度跃起。
我一生之中,不知曾遇到过多少强敌,但是我却从来也没有如此之狼狈过。
才一跃起,“亚昆”又已赶到了我的身前,我用力一拳向他击去,但是别看他的手
臂短,出拳之快如闪电,我才打出一拳,他的拳头已先击中了我。
不但他的出拳快,而且他的拳头有力,那一拳击中了我的胸口,我听到了自己肋骨
断折的声音,人也整个向外跌了出去。
在我跌出去之后,已到了路边,看到一辆汽车驶过来,只向那汽车招了招手,便仆
倒在路上,昏了过去。
当我终于又醒了过来的时候,睁开眼,便知道是在医院中。
我的腰际、左肩和胸口,仍然隐隐作痛,我的面色一定十分难看,因为我看到白素
坐在病床前,在抹著眼泪,而还有一个人在来回踱著方步。
那人是杰克中校。
我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杰克中校立时停止踱步,转过身来:“卫斯理,发生了甚么
事?你和甚么人打过架?你怎会给人家打伤的?”
白素也道:“是谁打伤你的,谁有那么大的本领?”
我苦笑著,杰克和白素都是知道我有著极好的武术基础的,而我的伤,又显然是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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