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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

_2 倪匡(当代)
样的事情之后,会有甚么样的后果。但是贝兴国却不是,他明知自己在做甚么,也知道
自己做了这作事的后果,他只是用一种极其炽烈的情绪,来推动、完成这件事,而在他
那种情绪之下,他完成那件事的手法,常人不敢想像,但那并不等于他疯狂!”
杰克中校对于贝兴国的精神状态,解说得非常明白,我也没有别的问题可问,只是
叹了一声:“为了向裴珍妮有所交代,我还是想看看裴达教授的尸体。”
大约因为杰克中校看出我和他的想法,基本上已没有甚么距离,所以立时答应了我
的要求:“好的,我可以和你一齐去。”我们一共五个人一齐到殓房去,但到殓房管理
员拉开冻藏尸体的门柜后,所有人包括管理员在内,都一齐转过了身去。
裴达教授的尸体在长柜中,盖著白布。长柜一拉了开来,便散发著阵阵寒气,令得
我也不由自主,微微地发起抖来。
掩盖尸体的白布,十分洁白,上面有一层薄薄的霜花,当长柜拉了开来之后 那一
层薄霜花立时开始溶化,变成了细小的,亮晶晶的水珠。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抓住了白布的一角,将白布揭了开来。
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绝不是一个没有见过死人的人,可是,当我将白布揭到
了一半,只露出了裴达教授的上半身,我的双手,便不由自主地发软,而白布也自我的
指缝中滑了下来。
裴达教授的下半身,仍然被白布盖著,就只看到他的上半身。
但是那已经够了,我虽然是看到他的上半身,也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裴达教授的头,已整个变了形,在他的左眼眶中,已没有了眼珠子,那可能是整个
头颅变形时被挤出来的,左眼眶成为一个深洞。
而我也绝没有办法弄得明白,甚么力量能使一个人的头部,变得如此之扁,如此之
长,像是有一个几百磅的铁锤不断敲击过一样。
裴达教授在临死之前,一定忍受著极大的痛苦,他的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地咬著他
自己的舌头,以致他的舌尖肿成了球形,经过了冷藏之后,那是一个紫黑色的小球。他
的头际,有一个十分巨大的伤口,令得他的喉管和气管,都露在外面。
他至少有七根肋骨被折断,而断了的肋骨,顶穿了皮肉,可怖之极。
他的下半身还受了些甚么伤害,我看不到,但是我不想看了,真的受够了。我连忙
转过身来,不住地喘著气:“行了,我看到了,中校,我同意你的说法,裴珍妮不适宜
来认尸。”
杰克中校并没有讥笑我,只是道:“请你将白布盖上,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我很谅解中校那样的说法,因为我也不想多看一眼。白布既然是由我揭开的,自然
也应该由我来盖上。我再转过身去,盖上了白布。
而在盖上了白布的一刹那,我又看到,裴达教授的两只耳朵,都被撕下了一半来,
那一定是硬生生用力将之扯下来的,因为在快要跌落的耳朵上,都连著一大片冻硬的皮
肉!
我竭力忍住了要呕吐的感觉,转过身去。
杰克中校已向藏尸室外走去,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我们一起走出了殓房的大门,
杰克中校才道:“现在你明白警方的用心了?”
我点了点头,道:“完全明白。”
杰克中校想了一会:“希望你能够技巧地向裴珍妮小姐解释警方的措施,实在是有
不得已的苦衷。”
那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但是我感到我有责任做到这一点,是以我点头道:“
自然,我会讲明一切  技巧地说明。”
杰克中校叹了一口气:“太可怕了,警方感到这件事棘手,因为案件一定要公开审
讯。一公开。那种狠毒的谋杀,对社会所引起的影响,实在太大!这是一个人所能做出
这最凶恶、最无血性的行为,你一定同意吧?”
我苦笑著:“谁知道呢?中校,别忘记在几亿年之前,人和别的食肉动物,没有分
别。”
杰克大声叫道:“可是,现在我们是人了,我们是人,而不是兽!”
我默默无语,只是低头疾行,我的心中十分乱,以致我不知是甚么时候和杰克中校
分了手。当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已离开殓房很远了。
我站在街边,呆立了很久,才召了一辆计程车,向裴珍妮任教的那家学校去。
那是一家规模相当大的女子中学,我在传达室中表示要见裴珍妮小姐,传达将我带
到了会客室中,我等了不过五分钟,裴珍妮就来了。
她直向我走来,急急地道:“怎么样?怎么样?”
我问她:“裴小姐,你……有空么?我们能不能出去说,我怕要相当时间,才能讲
完我要说的话。”
裴珍妮呆了一呆:“可以,但是我要去稍作安排,你等我。”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寻思著如何把经过告诉她。没有等多久,她便挽一件杏黄色
的外套,提著手提包,在门口站定:“我们走吧!”
我和她一起出了校门,顺著斜路,向下走去,我先道:“裴小姐,我见到了你的未
婚夫贝先生。”
裴珍妮“啊”地一声:“他好么?他看来怎样?我可以去见他?”
我缓缓地道:“裴小姐,我要先问你一件事,你要照实回答我。”
“请说。”裴珍妮睁大了眼。
“在贝兴国和你哥哥之间,有著甚么深仇大恨?”
裴珍妮呆了一呆,自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不高兴的神色来,道:“卫先生,我不
明白你为甚么那样问。”
“我必须那样问,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才一提到裴达教授的名字,就几乎被他扼
死!”
裴珍妮吃惊地停了下来:“你一定弄错了,见到的不是贝兴国!”
我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裴小姐,别在这个问题上和我争论,那是我亲身的经历
!”
裴珍妮瞪视著我,不说话。
我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裴珍妮道:“没有仇恨,他们之间只有合作,兴国是我哥哥的学生,由学生而变成
他的研究助手,你该知道我哥哥的为人,连我都不准进他的研究室,他会选择兴国做他
的研究助手,他们之间,一定合作得十分好,怎会有仇恨?”
我又问道:“在别的方面,譬如说,你和贝兴国的婚姻,教授他  ”
裴珍妮不等我讲完,便道:“哥哥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任何有知识的人,都
不会干涉别人的婚姻!”
裴珍妮给我的答案,是我早已料到的,因为我也想不出在贝兴国和裴达教授之间有
甚么仇恨。这个问题,可能只有贝兴国一个人回答得出,但是贝兴国看来绝不会说。
我默默地向前走著,裴珍妮道:“你见了他,一点没有结果?他是无辜的,你应该
相信我,真的,他无辜!”
我的心中感到十分难过,我沉声道:“裴小姐,你应该相信警方的处理,他……用
极残酷的方法,杀害了裴达教授!”
后一句话,我绝不愿意说出口来。
但是,我既然感到事实的情形确是如此,却也没有法子不讲出来。
裴珍妮再次站定,她冷笑著:“你的意思是,你的调查已到此为止?”
“裴小姐,你答应过我,勇敢地接受事实的。”
“是的,我会勇敢地接受事实,但是你所说的,根本不是事实,你甚至于不能告诉
我,兴国为甚么要杀死我的哥哥,他的动机是甚么?”
“是仇恨,小姐。”
我叹了一声,我答不上这个问题来,而且,裴珍妮的神情如此激动,我发觉我不能
再和她多谈甚么了。裴珍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渐渐恢复了镇定:“对不起,我太激动
,有一件事,你和警方,都不应该忽略。”
我对于这件事的事实,已不存有改变看法的想头,只是顺口道:“甚么事?”
裴珍妮道:“在我哥哥被杀害的前一天,他的实验室被人捣毁破坏,你应该知道。

“是的,我知道。”
“那天晚上,贝兴国却和我在一起,我们参加了一个音乐会,离开了音乐会之后,
又去参加一个私人的舞会,直到天亮才回去。破坏实验室的是甚么人,警方为甚么不注
意这件事?”
我道:“那可能是几个小偷干的事,也有可能是实验室破坏的那晚,贝兴国不在,
所以教授迁怒于他,他们两人可能那样才起了争执。”
“可能!可能!”裴珍妮突然尖叫了起来,引得好几个途人向她望来:“你只会讲
可能,连你自己也不能肯定的事,你却要强迫我接受,你这个人!”
裴珍妮的话,说得再不客气也没有了,但是我却并不怪她。
我非但不怪她,反倒感到了内疚,我的确是太快推卸责任,我也决定再作深一步的
调查,是以我道:“你说得对,我决定得太草率了!”
裴珍妮显然料不到我会那样回答她,她歉然道:“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你说得对,我还要去调查,而且,我一定十分尊重你的意见。”
裴珍妮叹了一声:“请你原谅我的固执,兴国并没有亲人,他是在孤儿院中长大,
自己苦学成功。如果世界上有人了解他的话,我就是了解他的人,他决不会杀人,更不
会杀他所敬爱的人!”
我呆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至少我也承认其中另有曲折,我想,可以找出真
相来。”
裴珍妮道:“真抱歉,我一点也不能帮你。”
我想起了贝兴国要杀人的样子,和死得如此之惨的裴达教授,像裴珍妮那样清雅、
有教养的人,自然和这种野蛮而无人性的谋杀,离得越远越好!
是以我忙道:“裴小姐,你既然已将事情交给了我,那么就请你信任我,你千万别
再有甚么行动,你……尽可能不要再理会这件事,除非警方主动来找你,你要知道,那
是一件十分可怕的谋杀!”
裴珍妮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她道:“那么,凶手会不会对我……”
裴珍妮那样问我,可知道她的心中,确确实实,不以为贝兴国是凶手!
我略想了一想,就回答她:“你不会有危险,如果另有凶手,那么,如今一定正欣
庆有人顶了他的罪,除非他是一个白痴,否则他决计不会再轻举妄动。”
裴珍妮点头,我们已来到了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上,我送她上了计程车之后,我大
步向前走去,遇到第一个公众电话亭,走了进去。
我打电话给杰克中校。
杰克中校似乎不怎欢迎我打电话给他,他有点不耐烦地问道:“又有甚么事?”
“没有甚么,还是裴达教授的案子,我和裴珍妮才分手,她仍然坚信贝兴国无辜。

“嘿嘿,”杰克中校笑了起来:“你才和贝兴国见过面,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
自己作出判断的。”
“裴珍妮提及裴达教授被谋杀前的一天晚上,实验室被破坏的事,她认为这件事,
和谋杀案有一定联系,而那一晚上,贝兴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卫斯理,一个深谋远虑的凶手,是懂得何时是最好的下手时间!”
我苦笑,杰克中校认为实验室被破坏,和裴达教授的被杀,就算是有关系的话,也
不过是凶手利用了这意外作为他行凶的掩饰口
当然,这样的推断十分有理由,也大有可能,但是我却还是提出了我的要求,我道
:“中校,可不可以让我到裴达教授的住所去看一看,顺便看看他的实验室的被破坏的
程度?”
杰克立时答覆了我的要求。他的答覆,只是极其坚决的两个字:“不能!”
我还想说甚么,但是杰克却已将电话挂上了。
那时正是下午,阳光十分好,我心中实在有点后悔,如果我不是恰好在小郭那里碰
到了裴珍妮,那么我现在一定和街上所有人一样,在享受著阳光,心情轻松,说不定我
在野外憩息,享受大自然的风光。
但如今,我正为这样一件可怕的谋杀案在伤脑筋,而且得不到任何线索!
我在电话亭旁站了一会,慢慢地踱著,半小时之后,我回到了家中。
我在阳台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看你,两条眉快打结了
,有甚么事?”
我道:“我见到了裴珍妮。”
“裴珍妮?那是谁?”她问。
“就是裴达教授的妹妹。”我接著将我见到了裴珍妮的事,和她讲了一遍。
她听完之后,立即道:“如果你认为一定要去看看裴达教授的住所和他的实验室,
你可以偷进去!”
“不行啊,警方派了人守著,不准人接近。”
白素微笑了起来:“我想,警方虽然派了专人看守著,但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防止
新闻记者或是闲人,却不是为了防止你这样偷入屋子专家,所以  ”
不等她讲完,我已疾跳了起来:“所以,我有足够的机会偷进去!”
她笑著:“对了,可是我不希望你被抓住。”
我吻了她一下:“我会小心!”
那时,我真后悔为甚么离开了电话亭之后,会耽搁了那么多时间,如果杰克中校也
想到这一点,而加派警员的话,那么我就会遇到困难了。
我立时冲下了楼梯,奔出了门,驾著车,向裴达教授的住所驶去。
裴达教授的住所在郊外,在将到目的地时,我放慢速度,驶过了裴达教授的那所房
子。
那是一所小洋房,洋房的本身不算大,但是紧挨著洋房的,前是一幢方形的建筑物
,那方形的建筑物十分大,前半部全是玻璃,是培养植物的暖房,我驾车经过时,只看
到玻璃十之八九都已破碎。
在围墙之外,有两个警员守著,围墙的转角处,又有两个警员。我不知屋内是不是
还有警员,但是从屋外的情形来看,要偷进去,倒也不是难事。
车子继续驶出了几百码,转了一个弯,才停了下来,然后,打量了一下形势,从一
条小路上,向裴达教授的住所走去。
翻过了一些山坡,很快来到了那幢房子的后面,后面也有两个警员在,但是那两个
警员,显然还要负责照料另一面围墙,他们时不时向外走去,我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可
以利用。
而一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说,可以翻过一堵二十呎的围墙了,现在,那围墙只有八
呎高。
我小心地向前逼近,到了离围墙只有五六码的矮树丛中,伏了下来,等著。等到那
两名警员转过了墙角,我就飞奔而出,不到四十秒钟,我已经翻过了墙,跳了下来,落
在后院之中。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来到屋子的后门处,后门并没有锁著,推了一推,应手而开,
我立时闪身而入,又将门轻轻掩上,然后才转过身来。
而当我转过身来时,我不禁呆住了。
我立时知道,偷进裴达教授的住所,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因为单是看到眼前的情
形,已有收获。
我相信在凶案发生之后,警方未曾移动过屋中的一切,那是警方要派人看守屋子,
不让人接近的缘故。因为屋子中的一切,全都遭到了可怕的破坏!
那破坏是如此之甚,我一眼看去,就立时怀疑是不是少数人所能做出来!
我此际进了后门,在一间厨房之中,厨房中的一切全被捣毁,非但如此,而且墙上
的白瓷砖,也有一半以上被撬了下来,跌碎在地上。
那实在是一种毫无目的的破坏,正因为如此,是以也格外令人不寒而栗。
从厨房通向走廊的门,被劈开了两半,一半倒在地上,是以我可以直看到走廊上的
情形,墙上的墙纸,全被撕下,而且墙上还有许多窟窿,看来好像是用鹤嘴锄敲打出来
的。我踏著满地的碎碗碎碟,通过了厨房,走出了那扇门,通过了走廊,来到了餐厅,
我所看到的情形,更加令得我瞠目结舌!
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四条脚全都断了,桌面上有不少如同利斧砍过一样的创痕,看
来是破坏者终于没有力道将之从中劈开。
所有的椅子,没有一张不是四脚齐折,椅面也全被撕裂,墙上的装饰,一件不剩,
一盏吊灯,被摔在屋角,成了一堆碎玻璃,只剩下一根电线,自天花板上垂了下来,看
来吊灯是被硬拉下来的。
我继续向前走去,来到了客厅,情形也一样,然后我向楼上走去,几乎没有一处地
方,不遭到彻底的破坏。
而那种破坏,毫无例外,都是为破坏而破坏,只有最没有人性的人才做得出。
当我由楼上再回到了客厅中之际,我的心中,不禁生出了极度的怀疑!
我的怀疑是:这样的破坏,绝不是一个人徒手可以做得出来。应该是许多人,而且
还有各种各样十分合用的工具,不但如此,这几个人,还一定有著极强的体力,和相当
的时间,才能造成那样程度的破坏。
贝兴国一个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眼前的事实,可以得出两个不同的结论,一个是:贝兴国是凶手,他还有好几个同
谋;另一个结论则是:贝兴国不是凶手,因为他根本无法造成那样程度的破坏。
同时我也想到,一间屋子中的陈设,受到了那样严重的破坏,所发出的声响,一定
十分惊人,睡在这幢房子中的裴达教授和贝兴国,不可能听不到,听到了声响,他们一
定会出来。
我在楼上,看到两间卧室,其中有一间自然是属于贝兴国的,那间卧室也遭到了彻
底的破坏。这使我又产生另一个疑问:如果贝兴国杀害裴达教授,那么,他将屋子破坏
,作为余怒未熄的泄愤,还勉强可说,然而他却是绝没有理由连自己的卧室也破坏无遗

在他的卧室中,还有一张裴珍妮放大的照片,也被撕成了两半。
而且我也难以想像为甚么凶手要作那样程度的破坏,凶手是要寻找甚么隐藏著的东
西?显然不是,有目的的破坏,和无目的的破坏,一看就可以看出来。沙发垫子被割开
,可能是为了寻找甚么东西,但是每一只灯胆都打得粉碎,这又是为了甚么?
第四部:自己承认杀人
我在屋子中停留了大约十五分钟,才闪出了大门,我尽量不让守在围墙外的警员发
觉,出了客厅,我发现花园中的一切,倒是完整的。
我穿过了花园,从被打破了的玻璃中,进了温室。那温室十分大,在温室中培养的
植物,至少有一千多种,但却没有一种被弄得泥翻根露。
我摇著头,到了温室的尽头,推开了一扇门,那是裴达教授实验室中心部分了,我
只是向里面望了一下,没有再走进去。
那一间堪称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实验室,如今,即使叫最有经验的收买破烂者来
拣,只怕也拣不出五毛子值钱的东西。
彻头彻尾的破坏,自从我一进来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就只有触目惊心的破坏。
警方不让记者接近屋子,实在是情有可原,因为那样的无意识的破坏,是人性中所
有的破坏的一面。人是十分喜欢破坏,为了仇恨,为了妒嫉,为了好奇,为了达到某一
种目的,都会有种种的破坏行动,战争所带来的破坏,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有目的的破坏,和无目的的破坏,全在人性的范畴之内。
然而,那是甚么是人做出来的?若说不是人,甚么野兽能做出那样彻底乾净的破坏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甚至无法去想,只好苦笑著,准备退出去。
就在我身子转了一转之际,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进屋子以来所看到的唯一完整
的东西,是以虽然那东西十分普通,也立时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只圆柱形的,约有五十公分高,直径二十公分的玻璃瓶,这种玻璃瓶,用来
浸制生物标本,实验室中一定不止一只。
但这一只是完整的。
那一只圆柱形的瓶,在一大堆玻璃的当中,它能保持完整,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
事,自然也立时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连忙踢开了地上的碎玻璃,使我的脚在踏下去时,不致发出异样的嘈声,然后,
我向前走去,而当我走近那圆柱形的标本瓶之际,我更是呆住了,几乎不能相信,我看
到乃是事实!
别以为我是看到了甚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到的是极普通的东西,几乎是每一个
儿童时期都玩过的蝌蚪!是的,那标本瓶中,约有两吋高的水,和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
石。
在水中,大约有十来条蝌蚪在游著!
当我又接近了一些时,我更看到,那十来条蝌蚪,有大半已然生出了四只脚,快要
变成小青蛙了。
在一个生物实验室中,发现一个标本瓶,养著十几条蝌蚪,本来不足以大惊小怪,
很可能裴达教授养来观察青蛙的生长过程。
但是,在整幢屋子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保持完整的情形之下,那一瓶蝌蚪却能硕
果仅存,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怪之极的事。
我停了片刻,再继续向前走去,到了那标本瓶之前,俯身将标本瓶捧了起来,我发
现标本瓶上还贴著一张纸,纸上有四个字写著。
那四个字,笔划生硬,歪歪斜斜,一看便知道是小孩子的字,而那四个字是:“亚
昆养的”四字。
“亚昆”,自然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亚昆,不消说,一定是那瓶蝌蚪的主人。
那也没有甚么出奇之处,养蝌蚪,和在瓶上贴一张纸,写明这蝌蚪是属于谁的,这
正是小孩子的行径。可是问题却来了,裴达教授未曾结婚,不会有孩子。而他对他的实
验室管理之严是人尽皆知,如何会在他的实验室中,有那样孩子气的东西?
而且,亚昆是甚么人?如果他是一个孩子,那么他在甚么地方?在这件案子中,他
担任著甚么角色?他是被害了?还是失踪了?
那是一件十分值得注意的事,至今为止,警方还一直以为只有两个人是和案子有关
,一个是死了的裴达教授,另一个是疑凶贝兴国。
但显然还有第三者在内,那第三者叫作亚昆,可能是一个孩子,现在下落不明。
我呆立了片刻,将标本瓶轻轻放了下来,放在原来的地方,突然,我的心中兴起了
一个十分古怪的想法,那时我之所以会产生那样的想法,是很突然的,可以说没有事实
支持。
我突然想到的是,这一瓶蝌蚪之所以能够得到保存,是不是那破坏者,特别喜欢蝌
蚪?而最喜欢这瓶蝌蚪的人,应该就是它们的主人亚昆。那么引申下去,就可以得出一
个结论:这一切破坏,是亚昆造成的!
我只是想了一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一想法虽然在推理上站得住,但事实
上,却难以解释得完满。因为,亚昆可能是一个孩子,孩子绝无能力造成那样程度的破
坏!
我再向实验室其它部分看去,有许多笼子,本来可能盛载一些小动物,这时也全都
毁坏了,笼中的小动物,自然也逃走了。
在几只被拉出来的抽屉中,我看到很多纸碎,那自然是裴达教授实验的纪录,但此
际全被撕成了指甲大小的碎片!
我已几乎看遍了整幢房子和整个实验室。若说我没有甚么发现,那自然是说不过去
的。但如果说我是有所发现的话,那么我只是走进了越来越浓的迷雾之中!
或许,穿出了迷雾之后,我可以看到事实的真相,但是至今为止,我发现我还在迷
雾中!
我悄悄地退出了实验室,再经过了屋子,通过了厨房,推开后门,来到了围墙脚下

到这时候,我完全明白警方的苦衷,警方虽然获得了疑凶,但是却也知道整件案子
的案情,实在太过扑朔迷离!
那是一件棘手到了甚至难以对疑凶进行起诉的案子!我在围墙下略站了片刻,爬上
了围墙,等那两个警员又踱过墙角时,我便跳了下去,奔进了树丛中,然后,我就离去

当我驾著车回到市区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索著,但是我却无法在混乱之中觅出一
点头绪来。
我并没有回家中去,而是走进了小郭的事务所。小郭不在,我用他的电话,和裴珍
妮通了一次话。
我问裴珍妮:“你可知道,除了你哥哥和贝兴国之外,那屋子中还有第三者?”
裴珍妮的声音是十分吃惊的:“第三者?我想那不可能,哥哥连我也不经常肯招待
,他一切饮食,全是自己照料的,只有兴国和他住在一起。”
裴珍妮的回答,可以说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如果她知道有第三者的话,她早就
对我说了。
但是我还是问她:“那么,你对一个叫‘亚昆’的人,可有印象?”
“亚昆?”裴珍妮反问我。
“是的,他可能是一个孩子。”
“不知道,我从来也未曾听过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有甚么孩子和我哥哥在一起。
”裴珍妮顿了顿,才又道:“卫先生,如果事情十分困难的话  ”
不等她讲完,我便立时截断了她的话头:“事情的确很困难,但是我决不放弃,请
你继续听我的消息。”
说完,我就放下了电话,然后,我又接通了杰克中校的电话,我第一句话就道:“
中校,可要听我提供裴达教授一案的新线索么?”
杰克中校“哼”他一声:“我真佩服你,任何事情。只要给你一搭上手,想要将你
抛开,实在太不容易,你是一个脸皮厚到了人家打上来也不知痛的人!”
我早知道我如果和杰克中校再通电话,他决计不可能有甚么好听话讲出来的,所以
我听了他的话之后,也根本不动气,反倒存心气气他:“你说得很对,我有新线索,你
不想听了,是不是?”
杰克中校对于这件案子,显然十分关注,因为他终于道:“甚么线索?”
“我认为,你应该注意一个叫作‘亚昆’的人。”我说得相当缓慢。
即使在电话中,我也听到了杰克中校陡地吸一口气的声音,便听得他道:“你是一
个无赖,卫斯理,你老实说,你是怎么知道亚昆这个人的?”
我笑了起来:“中校,你不必生气,你不妨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杰克又骂了一连串十分难听的话,但是他的声调终于软了下来:“喂,你不会将有
关‘亚昆’的事泄露出去的,是不是?”
我“哈哈”笑著:“当你刚才骂我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泄露出去了,但如果你的态
度好转,我想我可以改变决定。”
“你必须改变决定,因为警方正在设置陷阱,希望这个亚昆自动投入陷阱!”
“那么,警方对‘亚昆’知道了一些甚么?”
“不知道甚么,警方只知道……在裴达教授的实验室中,有他养的一瓶蝌蚪,而那
是整幢屋子中唯一未被破坏的东西,我相信你也一定看到的了!”
杰克中校已料到了我翻进了围墙,进过裴达教授的住宅,我自然也不必否认,我又
道:“中校,这件事,我们如果合作的话,比较有利,你以为我的提议是不是对?”
杰克中校考虑了半晌,才道:“或许是,但  ”
我不容许他多作犹豫,立时便道:“既然如此,我想再见一见贝兴国。”
杰克中校叫了起来:“你不怕他袭击你?”
“我不怕,要明白那亚昆是甚么人,唯一的捷径,就是问贝兴国!”
杰克中校又考虑了好一会,才道:“好的,我们也想知道,你来吧,我等著你!”
我放下了电话,立时离开了小郭的办公室,想起第一次见贝兴国的情形,有点不寒
而栗,但是我还是必须再见他一次!
因为只有在贝兴国的口中,我才能知道那“亚昆”是甚么人,为了避免上次那种情
形的再度出现,我决定不用直接的方法去问他。
所以,当我在杰克中校以及其他警官,神情紧张地打开囚室的门,又走进了囚室之
际,我心中早已拟好了和贝兴国谈话的腹稿。
贝兴国仍然而向著墙躺著,我进去之后,咳嗽了一下,他才翻过身来。
他双眼有些失神地望著我,好像从来也未曾见过我一样。我倒希望他不再记得我,
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不必受上次见面不愉快的结果所影响

我在离床前之四呎处站定,当然全神戒备。
我等他先开口,但是他却冷冶地望定了我,一声也不出。我只得先开口:“贝先生
,我想向你问一个人,你肯回答?”
他望著我,像是一个反应十分迟钝的人一样,过了足有十秒钟,他才点著头:“可
以。”
他的声音,听来十分疲倦,十分嘶哑。
我得到他的首肯,心中又生出了希望,我也用十分缓慢的声调道:“我要问的那个
人,叫作‘亚昆’,他……大约是个孩子。”
这一次,贝兴国的反应,却来得十分之快,他立时道:“‘亚昆’不是孩子。”
我大是高兴,忙又问:“哦,原来‘亚昆’不是孩子,那么他是甚么人?他现在在
甚么地方?”
贝兴国望定了我,他只是那样定定地望著我,我又忙道:“贝先生,你快说,那‘
亚昆’在甚么地方?他,警方如果找到了他,那么对你的处境,大有帮助,你快说。”
贝兴国在突然之间,双手捧住了头,他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实在是难以形容,他
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他所发出的嚎叫声,更是惊心动魄。
他终于叫了一句话来:“别再问我了,判我死刑,判我死刑,我有罪!”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实在有点不知所措,贝兴国自己认为有罪,自己认为他应
该被判死刑,那么别人怎能帮助他?
看他的情形,他的情绪分明在十分激动的情形之下,所以我又退后了几步。
贝兴国陡地站了起来,他喘著气,仍然在嚎叫著:“判我死刑,我罪有应得,我杀
了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贝兴国的双手,紧紧地握著拳,令得他的指节骨,“格格”
作声,他的双眼,突得十分之出,看来十分可怕。
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听来平静,我问他:“贝先生,你杀了甚么人?”
他听得我那样讲法,突然坐了下来,他并不是坐在床上,而是突然之际,坐倒在地
上,由此也可见我这一问,令得他大受震动!
我之所以要那样问他,是因为我觉得他虽然自认杀了人,但是我却不以为他杀的是
裴达教授。因为裴达教授如果是他所杀,而且是用那么残忍的方法杀死的话,那么在提
到裴达教授的时候,他一定不可能再那么恨。而这时,看他突然坐倒在地的情形,也可
以证明我这一问,十分有理。他的确杀了人,但是被他杀死的却不是裴达教授!
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他杀了甚么人呢?他是在我提及了“亚昆”之后,才
叫嚷著自己有罪的,那么,难道他杀的是“亚昆”?
为了要证明这一点,我又问道:“贝先生,死在你手中的,可是‘亚昆’?”
他双手抱著头,头低著,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得他在哭著,他一面哭,一面道:“我
们杀了他,我们杀了他,我们杀了他!”
他一连讲了三遍,但是我却仍然有点不明白,我道:“你们?贝先生,你和谁?”
贝兴国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仍然哭著,我耐心等著他,过了片刻,哭声止住
了,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请你离去吧。”
我自然不肯就此离去:“贝先生,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亚昆究竟怎么了?”
贝兴国回到床上躺了下来,他的声音又变得十分疲倦:“我现在甚么也不想说,我
再也不愿提那些事,你走吧,判我死刑好了。”
我提高了声音:“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应该知道判死刑不是随便的事,而且
,裴达教授又是怎么死的?”
一提到裴达教授,贝兴国又陡地跳了起来,神态狞恶地瞪著我。
但是我故意激怒他的,自然早有了准备,我也回瞪著他,他突然坐了起来:“你问
他是怎么死的?他自食其果,死有余辜!”
我忙又问道:“他做了些甚么?”
贝兴国的样子虽然愤怒,但是他却十分理智,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已告诉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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