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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_3 大仲马(法)
卡德鲁斯手按着纸说:“想到用这东西杀人比候在树林旁边暗杀还要牢靠,也太令人寒心了!我一向就害怕笔、墨水和纸,比害怕刀剑或手枪还要厉害。”
“这家伙看来并不象他外表那样醉的厉害,”腾格拉尔说,“再灌他几杯,弗尔南多。”
弗尔南多又给卡德鲁斯斟满酒,后者原是一个酒徒,一看见酒,便放开了纸,抓起了酒杯。那迦太兰人一直看着卡德鲁斯,直看到他在这次进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把酒杯象掉下来似的放到桌上为止。
“好了!”那迦太兰人看到卡德鲁斯最后的一点理智也消失在这杯酒里了,才又继续说道。
“好了,那么,譬如说,”腾格拉尔重又继续说道,“唐太斯现在刚刚航海回来,途中又在厄尔巴岛靠过,这次航海以后,假如有人向检察官告发,说他是一个拿破仑党的眼线的话——”
“我去告发他!”青年连忙喊道。
“好的,但这样他们就会叫你在告发书上签名的,还叫你和被告对质,我可以给你提供告发他的资料,因为我对于事实知道得很清楚。但唐太斯不会在牢里给关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他一出来,必定要找那个使他入狱的人报仇的。”
“嘿,我就盼着他来找我打架呢。”
“是的,可是美塞苔丝,——美塞苔丝呢,只要你碰破她心爱的爱德蒙一层皮,她就会痛恨你的呀!”
“一点不错!”弗尔南多说。
“不行,不能这样做!”腾格拉尔继续说,“但是假如我们决定采取我现在所说的这个办法,那就好得多了,只要这支笔,蘸着这瓶墨水,用左手(那样笔迹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写一封告密信就得了。”腾格拉尔一面说着一面写了起来,他用左手写下了几行歪歪斜斜的根本看不出是他自己的笔迹的文字,然后他把那篇文字交给弗尔南多,弗尔南多低声读道:“检察官先生台鉴,敝人拥护王室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爱德蒙-唐太斯其人,系法老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停靠费拉约港。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与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与巴黎拿破仑党委员会。犯罪证据在将其逮捕时即可获得,信件不是在其身上,就是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号上他的船舱里。”
“好极了,”腾格拉尔说,“这样你的报仇就不会被人知道了,这封信自可生效,而且肯定追究不到你的头上来的。没什么别的事了,只要象我这样把信折叠起来,写上‘呈交皇家检察官阁下’,一切就都解决了。”腾格拉尔一面说着,一面把收信人的姓名地址都写在了上面。
“不错,一切都解决了!”卡德鲁斯喊道,他凭着最后一点清醒已听到了那封信的内容,知道如果这样一去告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不错,一切都解决了,只是这样做太可耻了,太不名誉了!”他伸手想拿那封信。
“是的,”腾格拉尔说,一面把信移开了,使他拿不到,“我刚才所说所做的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假如唐太斯,这位可敬的唐太斯遭到了什么不幸,我会第一个感到难过的,你看,”他拿起了那封信,把它柔成一团,抛向凉棚的一个角落里。
“这就对了!”卡德鲁斯说。“唐太斯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让他被人陷害。”
“哪个鬼家伙想陷害他?肯定不是我,弗尔南多也不会!”
格拉尔说着便站了起来望了一眼那个青年,青年依旧坐着,但眼睛却盯在了那被抛在角落里的告密信上。
“既然这样,”卡德鲁斯说道,“我们再来喝点酒吧。我想再喝几杯来祝德爱德蒙和那可爱的美塞苔丝健康。”
“你已经喝得不少了啦,酒鬼,”腾格拉尔说,“你要是再喝,就得睡在这儿了,因为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喝多了。”卡德鲁斯一面说,一面带着一个醉鬼被冒犯时的那副样子站了起来,“我站不起来了?我跟你打赌,我能一口气跑上阿歌兰史教堂的钟楼,连脚步都不会乱!”
“好吧!”腾格拉尔说,“我跟你打赌,不过等明天吧,——今天该回去了。我们走吧,我来扶你。”
“很好,我们这就走,”卡德鲁斯说,“但我可用不着你来扶。走,弗尔南多,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马赛吗?”
“不,”弗尔南多回答,“我回迦太兰村。”
“你错啦。跟我们一起到马赛去吧,走吧。”
“我不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去?好,随你的便吧,我的小伙子,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自由的。走吧,腾格拉尔,随那位先生的便罢,他高兴就让他回迦太兰村去好了。”
格拉尔这时是很愿意顺着卡德鲁斯的脾气行事的,他扶着他踉踉跄跄地沿着胜利港向马赛走去。
他们大约向前走了二十码左右,腾格拉尔回过头来,看见弗尔南多正在弯腰捡起那张柔皱的纸,并塞进他的口袋里,然后冲出凉棚,向皮隆方面奔去。
“咦,”卡德鲁斯说,“看,他多会撒谎!他说要回迦太兰村去,可却朝城里那个方向走去了。喂,弗尔南多!”
“唔,是你弄错了,”腾格拉尔说,“他一点没错。”
“噢,”卡德鲁斯说,“我还以为他走错了呢,酒这东西真会骗人!”
“哼,”腾格拉尔心里想,“这件事我看开端还不错,现在只待静观它的发展了。”
(第四章完)
第05章 婚宴
清晨,明媚的朝阳染红了天空,抚慰着那吐着白沫的浪潮。
瑞瑟夫酒家此时已备好了丰富的酒筵,(酒家的那座凉棚是读者们已熟悉了的)。摆席的那个大厅非常宽敞,并排开着几扇大窗子,每个窗子上都有用金字写着的法国各大城市的名字。在这排窗子底下,是一条跟屋子一样长的木板走廊。筵席虽预定在十二点钟开始。但在这之前的一小时,走廊上便早已挤满了性急的前来贺喜的客人,他们有些是法老号上同唐太斯要好的船员,有些是他的私人朋友,全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给这个愉快的日子增光不少,大家都在纷纷议论,法老号的船主要来参加婚宴,但大家又似乎都不相信唐太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还是与卡德鲁斯同来的腾格拉尔证实了这个消息,说他刚才遇到了莫雷尔先生,莫雷尔先生亲口说要来赴宴。
果然,不一会儿,莫雷尔先生便走了进来。法老号的水手们纷纷向他致意、欢呼。在他们看来船主的光临证实了一个传闻,唐太斯不久就要做法老号船长了,由于唐太斯是船员们都一致爱戴的人物,所以当船员们发现他们上司的意见和选择正好符合了他们的愿望时,也就禁不住欢喜起来。
这一阵嘈杂而亲爇的欢迎过去以后,腾格拉尔和卡德鲁斯便被派去到新郎家中去报告重要人物已经到了的消息,希望新郎赶快来迎接他的贵宾。
二人便火速前往,但他们还没走出百步远,就有一群人向他们走来,前面走着的那对新人和一群伴随新娘的青年人,新娘的旁边是唐太斯的父亲,他们的后面则跟着弗尔南多。他的脸上仍旧挂着一种陰险的微笑。
美塞苔丝和爱德蒙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种异样的表情。他们实在是太幸福了,所以他们的眼睛除了互相深情地注视着以外,就只看到他们头上那明朗而美丽的天空。
格拉尔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向爱德蒙亲爇地道贺以后,腾格拉尔就走到了弗尔南多的身边,卡德鲁斯则和唐太斯老爹留在了一起。老唐太斯现在已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熨得笔挺、钉着铁钮扣的黑衣服。他那瘦小但依旧相当有力的小退上套着一双脚踝处绣满了花的长统袜子,一看便知是英国货;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长条蓝白色丝带结成的穗子;拄着一根雕刻得很奇特的手杖。卡德鲁斯一副卑谄的样子跟在他身旁,希望美餐一顿的渴望使他又与唐太斯父子重归于好了,昨晚上的事,他脑子里留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就象人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留下的模糊印象一样。
格拉尔走近那个失恋的情人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只见弗尔南多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慢慢跟在那对幸福的人后面,而面前那对满心欢喜的人却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还有他这个人存在着。他的脸偶尔会突然涨得通红,神经质的怞搐一下,——焦急不安的朝马赛那个方向望一眼,好象在期待某种惊人的大事发生似的。
唐太斯的衣着不仅很合式,而且也很简单,他穿着一套半似军服,半似便服的商船船员制服。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闪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芒,显得更加英气勃发。
美塞苔丝可爱得象塞浦路斯或凯奥斯的希腊美女一样,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嘴唇鲜红娇嫩,她的步伐就象阿尔妇女和安达卢西亚妇女那样轻盈和婀娜多姿。假如她是一个城里姑娘,她一定会把她的喜悦掩饰起来,或至少垂下她那浓密的睫毛,以掩饰她那一对水汪汪的爇情的眼睛,但美塞苔丝却是一个劲地微笑着左右顾盼,好象在说:“假如你们是我的朋友,那么就和我一起欢乐吧,因为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当这队伴着新郎新娘的行列进入瑟夫酒家的时候,莫雷尔先生就迎上前来,他身后跟着早已聚集在那儿的士兵和水手,他们已经从莫雷尔先生那儿知道他已经许过的诺言,知道唐太斯就要接替已故的莱克勒船长了,爱德蒙一走到雇主的前面,便把他的未婚妻的手臂递给莫雷尔先生,后者就带着她踏上了木头楼梯,向摆好了酒席的大厅走去,宾客们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楼梯在拥挤的人群脚下吱吱地响着。
“爸爸,”美塞苔丝走到桌子前面停下来说。“请您坐到我的右边,左边这个置人要让一位始终象亲兄弟那样照顾我的人坐,”她这句温柔而甜密的话象一把匕首直刺入弗尔南多的心。他的嘴唇苍白,棕黑的皮肤下,可以看见血液突然退去,象是受到了某种意外的压缩,流回到了心脏里去了一样。
这时,坐在桌子对面的唐太斯,也同样正在安排他最尊贵的来宾莫雷尔先生坐在他在右边,腾格拉尔坐在他的左边,其余的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他们认为最适当的位子坐下。
现在便开始尽情地享受那些放满在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了。新鲜香美的阿尔腊肠,鲜红耀目的带壳龙虾,色彩鲜明的大虾,外面有刺而里面细腻上口的海胆,还有为南方食客所极力赞美、认为比牡蛎还香美可口的蛤蜊——这一切,再加上无数从沙滩上捕来的,被那些该感谢的渔夫称为“海果”的各种珍馔美肴,都呈在了这次婚筵席上。
“真安静啊!”新郎的父亲说,他正拿起一杯黄玉色的酒举到嘴边,这杯酒是美塞苔丝献上的,谁会想到这儿有三十个又说又笑的人呢?
“唉!”卡德鲁斯叹息到,“做丈夫的并非永远是开心的,”事实是,”唐太斯答,“我是太幸福了,所以反而乐不起来了,假如你是这样认为的话,我可敬的朋友,我想你是说对了,有的时候,快乐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效果,它会压住我们,就象悲哀一样。”
格拉尔向弗尔南多看了看,只见他易于激动的天性把每一个新的感受都明显地表露在脸上。
“咦,你有什么不快乐?”他问爱德蒙。“你难道怕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吗?我敢说今天在众人眼里你最称心如意啦。”
“使我感到不安的也正是这一点,”唐太斯答道“在我看来幸福似乎不该这样轻易到手的,幸福应该是我们小时候书上所读到的神奇的魔宫,有凶猛的毒龙守在入口,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的妖魔鬼怪挡主去路,要征服这一切,就非去战斗不可。我现在真得觉得有点奇怪,凭什么获得这份荣耀——做美塞苔丝的丈夫。”
“丈夫,丈夫?”卡德鲁斯大声笑着说,“还没有做成呢,我的船长,你就试试去做个丈夫吧,瞧瞧会怎么样。”
美塞苔丝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焦躁不安的弗尔南多每当听到一点响声就会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他不时抹一下额头上沁出汗,那汗珠就象暴风雨即将来时落下的雨蹼那样粗大。
“哦,那倒没什么,卡德鲁斯邻居,这种小事是不值得一提的,不错,美塞苔丝此刻还不能真正算我的妻子,但是,”他掏出表来看了看,就说,“再过一个半小时,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有的人都惊叫了一声,只有老唐太斯除外,他开怀大笑,露出一排很整齐的牙齿。美塞苔丝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涩了。弗尔南多则神经质地紧握着他的刀柄。
“一个小时?”腾格拉尔问,他的脸色也变白了,“怎么回事,我的朋友?
“是的,,”唐太斯回答道,“在这儿我特别感谢莫雷尔先生在这世界上,除了我父亲以外,我的幸福完全归功于他,由于他的帮忙,一切困难都已经解决了。我们已经付了结婚预告费,两点半的时候,马赛市长就会在维丽大酒家等候我们。现在已经是一点一刻了,所以我说再过一个半小时美塞苔丝会变成唐太斯夫人并非言之过早。”
弗尔南多闭上了双眼,一种火一样的感觉掠过了他的眉头,他不得不将身子伏在桌子上以免跌倒。他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但仍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但是他的叹息声被嘈杂的祝贺声淹没了。
“凭良心,”老人大声说,“这事你办得真迅速。昨天早晨才到这儿的,今天三点钟就结婚!我终于相信了水手是办事的快手!”
“可是”腾格拉尔胆怯地说。“其它手续怎么办呢,——婚书,文契?”
“噢,你真是!”唐太斯笑着回答说,“我们的婚书早已写好子。美塞苔丝没有什么财产,我也一样。所以,你看,我们的婚书根本没费多少时间就写好了,而且也没花几个钱。”这个笑话引起众人一阵哄笑和掌声。
“那么,我们认为只不过是订婚的喜酒变成结婚的喜酒了。”腾格拉尔说。
“不,不!”唐太斯回答,“可别把人看成是那么小器,明天得动身到巴黎去。四天来回,再加一天的时间办事就够了。三月初我就能回来,回来后,第二天我就请大家喝喜酒。”
想到又一次有美餐的机会,宾客们更加欢乐无比,老唐太斯还在宴席一开始的时候就曾嫌太静,现在人们是如此嘈杂喧哗,他竟很想找一个机会来向新娘新郎表示祝贺了。
唐太斯觉察到父亲那种亲爇的焦急之情,便愉快地报以感激的一笑。美塞苔丝的眼睛不时地去瞟一眼摆在房子里的钟,她向爱德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
席间的气氛是愉快的,无拘无束的,这是在社交集会时司空见惯的现象,大家太快乐了以致摆脱了一切拘谨礼仪的束缚。那些在席间觉得座位不称心的人已经换了位置,并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邻座。有的人都在乱哄哄地说,不住嘴地说着话,谁也不关心谁,大家都在各说各的话。
弗尔南多苍白的脸色似乎已传染给腾格拉尔的脸上,弗尔南多自己却似乎正在忍受着死囚一般的痛苦,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首先离开席,象要躲开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所洋溢的喜气似的,一言不发地在大厅另一端走来走去。
弗尔南多似乎要躲开腾格拉尔,而腾格拉尔却偏偏又来找他,卡德鲁斯一见这种情形,也向别房间的那一角走过去。
“凭良心讲,”卡德鲁斯说,由于唐太斯友善的款待和他喝下的那些美酒的满足劲也起了作用,他脑子里对唐太斯交了好运的妒嫉之意反而一扫而光了,“——凭良心讲,唐太斯实在是一个顶好的人,当我看到他坐在他那漂亮的未婚妻旁边时候,一想到你们昨天的计划用的那有套把戏,真觉得太不应该了。”
“哦,那事反正又不是真的,”腾格拉尔回答说,“最初我是出于同情弗尔南多受到的打击,但当我看到他甚至做着他的情敌的伴郎仍完全克制住他自己的情感时,我知道这事就不必再多说了。”卡德鲁斯凝视着弗尔南多,弗尔南多的脸色白的象一张纸。“说实在的,”腾格拉尔又说,“姑娘长得可真美,这个牺牲可不算校说真的,我那位未来的船长真是个交好运的家伙!老天爷!我真希望,我如果是他就好了。”
“我们可以走了吗?美塞苔丝那银铃般的声音问道,“两点钟已经过了,你知道我们说好的在一刻钟之内到维丽大酒家的。”
“是的,没错!”唐太斯一面大声说,一面急忙站了起来说:“我们马上就走吧!”
于上全体宾客随声咐和着,也都一起欢呼着站了起来,并开始组成一个行列。
就在这时,正在密切注意着弗尔南多的腾格拉尔突然看见他象痉挛似的怞搐了一下,踉踉跄跄退到了一扇开着的窗子前面,靠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此时,只听楼梯上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并夹杂着士兵整齐的步伐,刀剑的铿锵声以及佩挂物的撞击声,接着又传来了一片由众多声音所组成的嗡嗡声,这片嗡嗡声窒息了喜宴的喧哗声,房间里立刻罩上了一种不安的气氛。
那嘈声愈来愈近了。房门上响起了三下叩击声。人们神色惊奇面面相觑。
“我们是来执行法院命令的,”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但房间里谁也没有应声,门开了,一个佩挂绶带的警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士兵和一个伍长。在场的人们现在由不安变成了极端的恐惧。
“请问警长突然驾到,有何贵干?”莫雷尔先生走上前去对那警长说道,他们显然是彼此认识的。“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吧。”
“莫雷尔先生。”警长回答道,“如果是误会,很快就可以澄清的。现在,我只是奉命来把人带走,虽然我自己也很不愿意执行交给我的这项任务,但我又必须完成它。在这些人当中哪位是爱德蒙-唐太斯?”人们的眼睛唰得一下都转了那青年身上,那青年虽也很不安,却依旧很庄严地挺身而出,用坚定的口吻说:“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
“爱德蒙-唐太斯,”警长回答说,“我以法律的名义逮捕你!”
“逮捕我!”爱德蒙应了一声,脸上微微有点变色,“请问这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不过你在第一次被审问的时候就会知道的。”
莫雷尔先生觉得此事辩也是没用的。一个绶带军官在外执行命令已不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法律的化身。
老唐太斯急忙向警长走去,——因为有些事情是做父母的心所无法了解的。他拼命的求情,他的恳求和眼泪虽毫无用处,但他那极度失望的样子却打动了警长的同情心。“先生,”他说,“请你冷静一点。您的儿子大概是触犯了海关或卫生公署的某些条例,很可能在回答几个问题以后就会被释放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卡德鲁斯横眉怒目地问腾格拉尔,而后者却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的神情。
“我怎么知道?”他答道,“我和你一样,对眼前的事根本一无所知,他们说的话我一点儿都不懂。”卡德鲁斯于是用目光四下里寻找弗尔南多,但他已经不见了。
前一天的情景极其清晰地浮现在他脑子里了。他现在目击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已揭去了他昨天醉酒时蒙在记忆上的那层薄纱。
“哼!”他声音嘶哑地对腾格拉尔说,“这个,难道就是你昨天那套鬼把戏里的一部分吧?果真如此的话,玩把戏的那个家伙真该死!这种做法太可耻了。”
“别胡说了。”腾格拉尔反驳道,“你明明看见我把那张纸撕碎了扔了的。
“不,你没有!”卡德鲁斯答道,“你只是把它扔在了一边。我看见你把它扔在一个角落里了。”
“闭嘴!你根本什么也没看见。你当时喝醉了!”
“弗尔南多去哪儿了?”卡德鲁斯问。
“我怎么知道?”腾格拉尔回答,“大概是处理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吧,先别管他在哪儿了,我们赶紧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一下我们那位可怜的朋友。”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唐太斯正和他的朋友们一一握手告别,然后他走到那位官员身边,说:“请诸位放心,我只不过去解释一些小误会而已,我想我又没犯什么法,不会坐牢的。”
“唔,肯定是这样!”腾格拉尔接着话茬说,他现在已走到大家的前面,“我相信只不过是一点误会而已。”
唐太斯夹在警长和士兵中间走下楼去。门口已有一辆马车在等候着他了。他钻进了车里,两个兵和那警长也接着进去了,马车就向马赛驶去了。
“再见了,再见了,我亲爱的爱德蒙!”美塞苔丝扑到栏杆上向他伸出手臂大声喊着。
这样被带走的人听到那最后的一声呼喊,象感到了他未婚妻的心被撕碎了一般,他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喊道:“再见了,美塞苔丝。”于是马车就转过圣尼古位堡的一个拐角不见了。
“你们大家都在这儿等我!”莫雷尔先生喊道,“我马上找一辆马车赶到马赛去,等打听着消息回来告诉你们。”
“对呀!”许多声音异口同声的喊道,“去吧,快去快回!”
莫雷尔先生走了以后,留下来的那些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老爹和美塞苔丝各自怀着满腹的忧愁木然呆立着,最后,这两个遭受同一打击下的不幸的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了一起,悲伤地拥抱在了一起。这时弗尔南多又出现了,他用一只颤抖的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美塞苔丝已离开了老人的怀抱,正虚弱地倒在一张椅子上,碰巧弗尔南多的座位就在她的旁边,他本能地把他的椅子拖后了一点。
“是他!”卡德鲁斯低声对腾格拉尔说,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弗尔南多。
“我倒不这样认为,”那一个回答说,“他太蠢了,绝想不出这种计谋的。我希望那个做孽的人会受惩罚。”
“你怎么不说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该受罚呢!”卡德鲁斯说。
“当然罗,”腾格拉尔说,“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对他随口说的负责的!”
“哼,如果随便讲话的真的兑现了就该他负责。”
这时,对被捕这件事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腾格拉尔,”有人问,“你对这事怎么看?”
“我想,”腾格拉尔说,“可能是唐太斯在船上被搜出了什么被认为是违禁品的小东西吧。”
“但假如他真这样做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腾格拉尔,你不是船上的押运员吗?”
“我只知道我要对船上装的货物负责。我知道船上装着棉花,是从亚历山大港潘斯德里先生的货仓和士麦拿潘斯考先生的货仓里装上船的。我所知道仅此而已,至于别的什么,我是没必要去过问的。”
“噢,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可怜的老爹说,“我的儿子昨天告诉我,说他有一小盒咖啡和一点烟草在船上带给我!”
“你看,这就对了!”腾格拉尔宣称说。“现在祸根找着了,一定是海关关员当我不在的时候上船去搜查,发现了可怜的唐太斯藏着宝贝了。”
美塞苔丝根本不相信她的爱人被捕的这种说法。她一直努力克制着悲哀,现在突然地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老人说,“我可怜的孩子,事情会有希望!”
“会有希望的!腾格拉尔也说。
“会有希望的!”弗尔南多也想这么说,但他的话却哽住了,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始终没发出声音来。
“这下好了!好消息!”站在走廊上的一个人忽然喊道。
“莫雷尔先生回来了。他一定会带好消息给我们的。”
美塞苔丝和老人急忙奔向前去迎接船主,在门口碰到了他。莫雷尔先生的脸色非常惨白。
“有什么消息?”大家异口同声地问。
“唉,诸位,”莫雷尔先生无奈地摇摇头说,“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要严重得多。”
“呵,先生,他是无罪的呀!”美塞苔丝怞搭着说。
“这我相信!”莫雷尔先生回答说,“可是他仍然被指控为——”
“什么罪名?”老唐太斯问。
“控他是一个拿破仑党的眼线!”
读者们一定还记得,在我们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个年代,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罪名。美塞苔丝绝望地惨叫了一声,而心碎的老人则气息奄奄地倒在了一张椅子上。
“腾格拉尔!”卡德鲁斯低声说,“你骗了我,——昨天晚上你说的那套鬼把戏已成现实了。现在我明白了。但我不忍心看到一个可怜的老头子和一个无辜的姑娘这样痛苦不堪。我要去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闭嘴,你这傻瓜!”腾格拉尔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不然我可不负责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谁能说清楚唐太斯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船的确停靠过厄尔巴岛,他的确曾离船在岛上呆了一整天。现在,假如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有关的信件或其他文件,到那时凡是帮他说话的人都会被看作是他的同谋的。”
出于自私心的本能,卡德鲁斯立刻感觉出了这番话的份量。他满脸恐惧和忧虑地望着腾格拉尔,然后连忙采取了进一步退两步的态度。
“那么,我们等等再说吧。”他嗫嚅着说道。
“是啊!”腾格拉尔回答。“我们等等再说吧。假如他的确是无辜的,那自然会被释放,假如的确有罪,那我们可犯不上为他而受连累。”
“那么我们走吧。我们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好,我们走吧!”腾格拉尔为能找到一个一同退场的同伴而感到很高兴。“我们不管这事了,别人爱走不走,随他们的便。”
他们走了以后,弗尔南多又成了美塞苔丝的保护人了,领她回迦太兰村去了。而唐太斯的一些朋友则护送着那位心碎的老人回家去了。
爱德蒙被控为拿破仑党的眼线从而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流传开了。
“你能相信有这种事情吗,我亲爱的腾格拉尔?”莫雷尔先生问,他因急于回城去打听唐太斯的新消息,途中赶上了他的押运员和卡德鲁斯。“你认为这种事可能吗?”
“噢,您知道,我已经对您说过,”腾格拉尔回答说“我觉得他在厄尔巴岛停靠这件事是非常可疑的。”
“你的这种怀疑除了对我以外还对别人提起过吗?”
“当然没有!”腾格拉尔回答说。然后又低声耳语道,“您知道,您的叔叔波立卡-莫雷尔先生曾在先朝当过官,而且关于这件事又不怎么隐讳,所以说不定您也会有很大的嫌疑的,人家会说您也不满于拿破仑的垮台。假如我对别人讲了我心中的疑虑那我不是就伤害到了爱德蒙和您么。我很清楚,象我这样做下属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应该先通知船主,而且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其他的人知道才行。”
“很好,腾格拉尔,很好!”莫雷尔先生说道。“你是一个好小伙子,本来,我在安排那可怜的爱德蒙当法老号的船长的时候,也打算过如何安排你的。”
“你说什么,先生!”
“我事先曾问过唐太斯,问他对你有何看法,对你继续在船任职什么意见——因为我已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相当冷淡。”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的确因某件事得罪过你,但记不清是为什么了。他说不论是谁,只要船主信任他,他也应该尊敬他。”
“伪君子!”腾格拉尔低声地骂了一句。
“可怜的唐太斯!”卡德鲁斯说。“谁都无法否认他是一个心地高尚的好小伙子!”
“可就目前这种状况来看,”莫雷尔先生继续说,“我们可别忘了法老号现在是处在没有船长管理的状态之中。”
“噢!”腾格拉尔回答说,“反正我们三个月之内还不会离开这个港口,但愿到那时,唐太斯能被释放出来。”
“这点我毫不怀疑,只是这期间我们怎么办呢?”
“哦,这期间反正我在这儿,莫雷尔先生,”腾格拉尔答道,“您也知道,我管理船上一切的本领,并不亚于经验最丰富的现任船长。假如您愿意让我为您效劳,这对您也是很有利的,因为唐太斯一旦获释回来,法老号上的人事就不必再变动了,只要唐太斯和我各干各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谢谢,我的好朋友,谢谢你的这个好主意——这下可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立刻任命你来指挥法老号,并监督卸货。不论个人出了什么事,业务总不能受影响。”
“请放心好了,莫雷尔先生,但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去探望可怜的爱德蒙呢?”
“我见到维尔福先生以后,就可以马上让你知道的,我要尽力要求他为爱德蒙说说情。我知道他是个激烈的保王党。但是,除了这点和他那检察官的地位以外,他也是个人,而且我不认为他是个坏人!”
“也许不是坏人,”腾格拉尔答道,“但我听说,他野心勃勃,而野心又最会使人的心肠变硬的!”
“唉,也只能这样了!”莫雷尔先生说,“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现在赶快到船上去吧,我等会儿到船上来找你。”说着那可敬的船主离开了那两位朋友,向法院的方向走去了。
“你看,”腾格拉尔对卡德鲁斯说,“事情变复杂了吧。你现在还想去为爱德蒙辩护吗?”
“不,当然不,但我觉得开玩笑竟开出这样可怕的后果也实在太可怕了。”
“我倒要问问,这种后果是谁造成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弗尔南多。你当然知道得很清楚,我把那张纸丢在房间的角落里了,——真的,我还以为我当时把它撕了呢。”
“噢,没有!”卡德鲁斯答道,“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你没有撕。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你把它柔皱了丢在凉棚角落里,我倒真希望那纸条现在还在那儿。”
“嗯,如果你的确看到过,那又有什么办法,一定是弗尔南多把它拾了起来,另外抄了一遍,或改写了一遍,或许,他甚至根本就没重抄。现在我想起来了,天哪!他也许就是把那张纸条给送去了1谢天谢地,幸亏我那笔迹是伪装过的。”
“那么,你是否早就知道唐太斯参与了谋反的呢?”
“不,我早就说过,我还以为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但似乎是,象阿尔勒甘一样,我在玩笑中道出了实情。”
“可是,”卡德鲁斯又说道,“我真不愿意看到发生这样的事,或至少应该与我无关。你就等着瞧吧,腾格拉尔,这件事会使我们两个都倒霉的。”
“胡说!如果这件事真会带来什么灾难,那也应该落到那个罪人的头上,而那个人,你也知道,是弗尔南多。我们怎么会牵扯在里面呢?只要我们自己保守秘密,不声不响的,对这件事不去对别人泄露一个字就得了。这样你就会看到那风波过去,而我们丝毫不受任何影响。”
“那好吧!”卡德鲁斯答应了一声,就挥手告别了腾格拉尔,朝梅朗港方向走去了,他一边走,一面晃动着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像在自己苦思冥想似的。
“好了,现在,”腾格拉尔自言自语地说,“一切都已随了我的心愿。我已暂时当上了法老号船长,而且还可能永远地当下去,只要卡德鲁斯那个傻瓜不多嘴多舌的。我只怕唐太斯会重新放出来的。不过,他已落到了法院的手里,”他又带着微笑说,“而法院是公正的,”说着,他便跳进了一只小艇,叫人摇到法老号上去,因为莫雷尔先生说过要在那儿见他的。
(第五章完)
第06章 代理检察官
差不多就在唐太斯举行婚宴的同一个时间里,大法院路上墨杜萨喷泉对面的一座宏大的贵族式的巨宅里,也正有人在设宴请吃订婚酒。但这儿的宾客可不是水手,士兵和那些头面人物下层平民百姓;团聚在这儿的都是马赛上流社会的头面人物,——文官曾在拿破仑统治的时期辞职退休;武官则从法军里开小差并投身于外国列强的军队里,而那些青年人则都在咒骂那个逆贼的环境中长大的,五年的流放的生活本该把这个人变成一个殉道者,而十五年的复辟生涯却使他被尊为半神的人。
宾客们围坐在餐桌前,席间的谈话爇烈而紧张,谈话里充满了当时使南方居民们激昂复仇的情绪,法国南部曾经过五百年的宗教斗争,所以党派之间的对立的情绪极其激烈。
那个皇帝,曾一度统治过半个世界,并听惯了一亿二千万臣民用十种不同的语言高呼“拿破仑万岁!”现在却被贬为爱尔巴岛的国王,仅仅统治着五六千人;在餐桌边上这些人看来,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法国,永远失去了他在法国的皇位了。
那些文官们滔滔不绝地讨论着他们的政治观点;武官们则在谈论莫斯科和来比锡战役,女人们则正在议论着约瑟芬皇后离婚的事。这一群保皇党人不但在庆祝一个人的垮台,而且还在庆祝一种主义的灭亡,他们相信政治上的繁荣已重新在他们眼前展现开来,他们已从痛苦的恶梦中醒来了。
一个佩戴着圣路易十字勋章的老人站了起来,他提议为国王路易十八的健康干杯。这位老人是圣梅朗侯爵。这一杯酒立刻使人联想到了在哈威尔的放逐生活和那爱好和平的法国国王,大家群情激昂,纷纷学英国人举杯祝贺的样子把酒杯举到了空中,太太小姐们则把挂在她们胸前的花束解开来散花女神般地把花撒了一桌。一时间,席上气氛爇烈充满了诗意。
圣-梅朗侯爵夫人有着一对严厉而令人憎恶的眼睛,虽然是已有五十岁了但看上去仍有贵族气派,她说:“那些革命党人,他们不仅赶走我们,还抢走我们的财产,到后来在恐怖时期却只卖了一点点钱。他们如果在这儿,就不得不承认,真正的信仰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因为我们自愿追随一个没落的王朝的命运,而他们却恰恰相反,他们只知道对一个初升的朝阳顶礼膜拜,是的,是的,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为之牺牲了官位财富的这位国王,才真正是我们‘万民爱戴的路易’,而他们那个篡权夺位者却永远只是个被人诅咒的‘该死的拿破仑’。我说的对不对,维尔福?”
“您说什么,请您原谅,夫人。真的请您原谅,我刚才没留心听您在说什么。”
“夫人,夫人!”刚才那个提议祝酒的老人插进来说,“别去打扰那些年青人吧,他们快要结婚了,当然他们要谈什么就去谈好了,只是自然不会去谈政治了。”
“算了吧,我亲爱的妈妈,”一个年轻的美人说道,她长着浓密褐色头发,眼睛水灵灵顾盼如珍珠般闪亮,“这都怪我不好,是我刚才缠住了维尔福先生,以致使他没有听到您说的话。好了现在您跟他说吧,而且您爱谈多久就谈多久。维尔福先生,我请您注意,我母亲在跟您说话呢。”
“如果侯爵夫人愿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是非常乐于答复。”福尔维先生说。
“算了,蕾妮,我饶了你。”侯爵夫人说道,她那严厉死板的脸上露出一点温柔慈爱的神色。
女人总是这样的,其他的一切感情或许都会萎谢,但在母性的胸怀里,总有宽厚善良的一面,这是上帝特地给母爱留下的一席之地——“福尔维,我刚才说:拿破仑党分子丝毫没有我们那种真诚,爇情和忠心。”
“啊,夫人,他们倒也有代替这些品德的东西,”青年回答说,“那就是狂爇。拿破仑是西方的穆罕默德,他的那些庸庸碌碌却又野心勃勃的信徒们很崇拜他,他们不仅把他看作一个领袖和立法者,还把他看作平民的化身。”
“他!”侯爵夫人喊道,“拿破仑,平等的象征!天哪!那么,你把罗伯斯庇尔[罗伯斯庇尔(1758-1794)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时代雅各宾党的领袖,革命政府的首脑,在爇月九日政变后,被处死。]又比做什么?算了,不要把后者头衔拿来去赐给那个科西嘉人[指拿破仑]了。我看,篡位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不,夫人,如果给这些英雄们树上纪念像的话,我要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正确的地位——罗伯庇尔的应该树在他建立的断头台那个地方;拿破仑的则应该刻在旺多姆广场上的廊柱上。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平等,其性质上是相反的,差别就在于——前一个是降低了平等,而后一个则是抬高了平等的地位。一个要把国王送上断头台,而另一个则要把人民抬高到王位上。请注意,”维尔福微着笑说,“我并不是在否认我刚才说的这两个人都是闹革命的混蛋,我承认爇月九日[爇月九日是罗伯斯庇尔等人被捕的日子。]和四月四日[这里指的是1814年4月初拿破仑退位被囚的日子]是法国并不幸运的两个日子,是值得王朝和文明社会的朋友们庆祝的日子,我想说的是,虽然我想信拿破仑已永远一蹶不振,但他却仍然拥有一批狂爇的信徒。还有,侯爵夫人,其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人也都是这样的,——譬如说,克轮威尔吧[克轮威尔(1599-1658),英国政治家,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人。]他虽然还不及拿破仑的一半,但他也有他的信徒。”
“你知道不知道,维尔福,你满口都是革命党那种可怕的强辩,这一点我倒可以原谅,一个吉轮党徒[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代表大工商业资产阶级的政党,1792年后转向反对革命。]的儿子,难道会对恐怖保留一点兴趣。”
维尔福的脸涨的通红,“不错,夫人,”他回答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吉轮特党党员,但他并没有去投票赞成处死国王。在恐怖时期,他也和您一样是一个受难者,也几乎和您的父亲一样在同一个断头台上被杀。”
“不错,”侯爵夫人回答,这个被唤醒的悲惨的记忆丝毫没使她动容,“但我要请您记住,我们两家的父亲虽然同时被害,但他们各自的原因却是大相径庭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来把旧事重新提一遍:亲王[指路易十八]被流放的时候,我的家庭成员依旧是他忠诚的臣仆,而你的父亲却迫不及待的去投奔了新政府,公民瓦蒂成为吉轮特党以后,就摇身一变成了瓦蒂埃伯爵,并以上议员和政治家的姿态出现了。”
“亲爱的妈妈,”蕾妮插进来说:“您是知道的,大家早已讲好了的,别再提这些讨厌的往事了。”
“夫人,”维尔福说道,“我同意圣-梅明小姐的话,垦求您把过去忘了吧,这些陈年老账还翻它做什么?我本人不仅放弃了我父亲的政治主张,而且还抛弃了他的姓。他以前是——不,或许现在还是——一个拿破仑党人,他叫他的诺瓦蒂埃。我呢,相反,是一个忠诚的保皇党人,我姓我的维尔福。在一棵老树上还残余着点革命的液汁,就让它随着枯萎的老树干一起去干枯吧,至于那些新生的丫枝,它生长的地方离主干已隔开了一段距离,它很想和主干完全脱离关系,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好,维尔福!”侯爵叫道,“说得妙极了!这几年来,我总在劝侯爵夫人,忘掉过去的事情,但从未成功过,但愿你能替我说服她。”
“好了,”侯爵夫人说道;“让我们永远忘记过去的事吧!这样再好不过了。至少,维尔福将来一定不会再动摇了。记住,维尔福,我们已用我们的身家性命向皇上为你作了担保,正因为如此,皇上才答应不追究过去(说到这里,她把她的手伸给他吻了一下),象我现在答应你的请求一样。你也要牢牢记祝要是有谁犯了颠覆政府罪而落到了你的手里,你可一定得严惩罪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出身于一个可疑的家庭。”
“嗨,夫人!”维尔福回答说,“我的职业,正象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一样,要求我不得不严厉的,我已经很顺利的处理了几次公诉,都使罪犯受了应得的惩罚。不幸的是,我们现在还没到万事大吉的时候。”
“你真这样认为吗?”侯爵夫人问。
“恐怕是这样的。那在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离法国仍然太近了,由于他近在咫尺,他的信徒们就会仍然抱有希望。马赛到处是些领了半饷休养的军官,他们每天尽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借口和保皇党人吵架,所以上流社会中常常闹决斗,而下层社会中则时常闹暗杀。”
“你或许也听说过吧?”萨尔维欧伯爵说。萨尔维欧伯爵是圣-梅朗侯爵老朋友之一,又是亚托士伯爵的侍从官。“听说神圣同盟想要移居他地呢。”
“是的,我们离开巴黎的时候,他们正在研究这件事,”圣-梅朗侯爵说,“他们要把他移居到什么地方云呢?”
“到圣赫勒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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