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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殇

_17 夢三生(当代)
眼睛?
没有再开口,他一手抱着我走出浅滩,回到了官道上。
“大人,我们还在凉州地界,传言说凉州太守暴虐非常,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怔仲间,有个副将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道。
我这才注意到官道上有一队人马,再看向抱着我的这个一身明紫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我不禁微微在心底皱眉,我这又是遇上了何方神圣?自从到了这东汉末年,我的星运便是出奇的好,至今为止还没有遇见过一个正常一点、普通一点的人。
“无妨。”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声音很是清透,凉凉的融进心里,连头顶的烈日都没有那么炎热了。
“如何见得?”抱着我的那个明紫色长衫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反问。
“凉州太守董卓我幼年时见过,虽然暴虐,但尚有人制得了他。”那个声音清清凉凉,好听得紧。
“哦?”那抱着我的男子微微讶异,“何人?方外奇人?还是能者异士?”
“都不是”,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是个女娃,凉州的小神女,不过如今也该长大了,十多年未见了呢。”
我心下微微一愣,他口中的女娃该是我吧。忽然想起了记忆里某个一脸寡淡的青衣小童。该不是……我有些困难地从那男子怀中侧头。
看到的是……一头没毛的毛驴。
呃?
看着那毛驴滑稽可笑的模样,虽然遭遇至此,我仍是微微弯了弯唇,然后牵得脸颊上一阵刺骨的痛。
那没毛的毛驴圆圆的眼直瞪着我,眼里满是哀怨,事隔十多年,它还记得我这害它不浅的人么?
我想了那青衣小童临行前,我所说的那个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呵呵,看来我这是遇到故人了。
“这位是?”终于注意到了我,那个声音略略迟疑了一下,疑惑地开口,“孟德兄你只是去湖边洗剑,如何会带回一个女子?”
孟德兄?我嘴角抽搐数下,该不是那个孟德吧……
“嗯,一个快死的女人,但她的眼睛很有意思。”紫衣男子低头看了我一眼,狭长的双目里带着一丝兴味,“奉孝你来看看”。
奉孝,果然是他。
他依言走上前来,一身宽大的青衣在他稍显瘦削的身上显得有些奇怪,却偏偏还有那么一丝玉树临风的感觉,眼睛明亮得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手里还牵着一头奇怪的无毛小驴,此驴应该名为:小毛。
呵呵,果然是他,郭嘉,郭奉孝。
那么此刻抱着我的人,便该是那大名鼎鼎的曹操,曹孟德了吧。
我是不是该做个名人录,让他们一一签名,保不定哪天我真如郭嘉所说“何处来何处去”,拿着他们的签名,我岂不成了古今第一拥有这么多历史大牌签名的艺人?
苦中作乐地异想天开一回,我看着郭嘉,期盼他能认出我来,最好能够送我回董卓那儿,刚刚听他们说这不还在凉州地界么,离太守府应该不会太远吧。
现在赶回去拜堂,可还来得及?
此时的我,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漂流了一天一夜,距离幸福,已是遥不可及……
“怎么如此狼狈?”郭嘉上前看了我一眼,随即皱眉,“她的伤口很严重,急需就医。”
他没有认出我来……
也是,现在的我一身血迹,满面狼狈,距离他心目中那个被董卓疼宠在手心里的女娃娃自然是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已是相隔十多年。
“先交给你吧,你是书生,自然比这些粗人懂些。”曹操松手将我丢到郭嘉怀里。
“可是我只看过医书,对医术一知半解,怕会……”伸手不自觉地接过我,郭嘉难得地犹豫,没什么自信地道。
看着一向言词清晰,自信满满的郭嘉如此神情,我心里凉了半截,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一定从未医过人。
而我,将不幸地成为白老鼠,沦为他的实验品。
“没关系,反正她看起来也快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医死了也没人责备你。”曹操有些恶质地看我一眼,见我瞪大了双目,他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叫反正也快死了?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他怎么能够说出口!
郭嘉点头表示同意,便抱着我进了马车。
看了我一眼,他口中念叨着,“男女授受不亲,但医者父母心,所以若有逾距,请姑娘莫怪。”说完,便轻轻拉开了我身上仅着的单衣,露出受了伤的半边肩。
刚刚一阵折腾,现在伤口又有血溢了出来,疼得我直抽凉气。
他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把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涂在了我的伤口之上,“姑娘莫担心,书上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折腾了半天,他才磕磕碰碰地把伤口包好,随即又拧了湿布来擦我的脸。
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姑娘,凡事要看开,虽然破了相,但人生在世,容貌并非最重要的,懂么?”
破相?没有太多的讶异,我只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只是他的絮絮叨叨却让我不耐烦起来,身上的伤口痛得我已经快要昏厥,他还要在一旁罗嗦个不停。
一边说着,我的左半边脸都被层层包裹了起来。
“好了,外伤处理好了”,长长吁了口气,郭嘉坐起身给我套上了一件有些过大的长衫,“先穿件衣服吧,只着单衣的话得风寒就麻烦了,这是我的衣服,先将就些。”
替我卷起过长的衣袖,郭嘉转身捧过放在后面的医书,低头看了半天,又抬头道,“你溺水,又伤了脾肺,这属内伤,应该给你熬一些汤药来喝。”
我脑门上立刻出现了黑线,就算没有淹死,没有被人杀死,我看我会莫明其妙被他当白老鼠药死!
看着郭嘉前脚拿着医书出了马车,我便忙挣扎着要出马车,就算用爬的,我也得离开……
挣扎了许久,刚刚触到马车的槛,郭嘉便捧了一碗墨黑的汤药又回来了。
“怎么了?要小解么?”见我一脸痛苦地趴在地上,他自作聪明地眨了眨眼,道,“不用害羞的,人有三急嘛。”
感觉头顶有一群乌鸦华丽丽地飞过,我闭了闭眼,无力地摇头。
“哦,那把药喝了吧。”不在意地笑了笑,郭嘉便将药碗凑到了我的唇边。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我猛地闭了一口气,死死瞪着碗里的那不明物体,粘粘稠稠的模样看了我便心里直发寒。
死死地抿唇,我侧头,闭上双眼,表示宁死不屈。
“良药苦口嘛,不要任性。”他的声音清清凉凉,说不出的好听,可是如今听在我耳中却是万分的痛苦。
天知道他在那碗药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来不知道药居然能发出那样薰死人的气味。
“不喝不行。”语闭,他竟是仗着我动弹不得,强行掰开我的嘴,将药尽数灌入了我的口中。
“咳咳咳……”死命地咳嗽了一阵,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恨恨地瞪着郭嘉,如果我的眼神可以杀人,那么郭嘉肯定早已横尸当场了。
郭嘉!我跟你势不两立!
“没有关系,救人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太感激。”郭嘉笑眯眯地扶我躺下,谦虚地道。
闻言,我差点没厥过去,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感激你了?请不要擅自将我“愤恨”的眼神解读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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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 出凉州往事随风 入洛阳在劫难逃
一剂药入腹,顿觉天旋地转,腹内翻江倒海,当真是痛不欲生……
腹内一阵痉挛,口中又腥又涩,我咬牙,双手死死抓着郭嘉宽大的衣袖,一头栽进他怀里,吐了他一个满怀。
呃,我不否认我是故意的。
郭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面色竟是有些青白,似是被我吓到了。
“姑娘,姑娘……”半晌,他终于抖抖瑟瑟地拍了拍我的背,一副文弱书生的典型模样。
一阵干呕,整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到口中苦得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才惊觉腹中竟是舒服了许多,抬头觑他一眼,莫非竟是被他歪打正着,瞎猫碰着了死耗子了?
呜呼哀哉,算我命大,这样都整不死我。
此次算是死里逃生,上天保佑了。
“奉孝,如何了?”车帘突然被掀开,曹操站在马车外,狭长的双目看着我,仍是似笑非笑的。
“……还没死。”怔怔地看了我半晌,郭嘉抬头,说了一句差点没让我噎死的话。
感情这家伙真把我当白老鼠了!
“哦?那就好。”曹操点头,“快要城门了,出了凉州,我们便回洛阳。”
曹操一句话让我猛地怔了一下,到凉州城门了?他们要去洛阳?
不,我不要去洛阳!揪着郭嘉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虽然刚刚一阵呕吐让我的身体轻松了许多,但现在却是四肢乏力,整个人仿佛都被掏空了似的。
“你想说什么?”见我扯着他的衣袖,郭嘉低头看我,倒没有在意我吐了他一身的酸水腥臭。
困难地张了张口,牵动被包裹着的左脸,仿佛被撕裂一般地疼痛,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能是打着颤儿,最终还是无力开口。
“姑娘城中有亲人?”郭嘉皱眉看着我,猜测。
亲人?
我微微一愣,是啊,十五年时间,我同仲颖,早已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了。
以郭嘉的聪明,他能猜到应该不是难事吧,我挣扎着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郭嘉微微皱起俊秀的眉,抬头看向曹操,曹操正站在马车外,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眼睛,狭长的双目却是深不见底,令人心生恐慌。
“大人,前面城门似乎封锁了。”突然,马车外有人低声禀道。
闻言,曹操转头,看向禀报的侍从,“出了何事?”
“似乎是凉州太守下令封城,要寻人。”那人禀道。
“寻人?”曹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我一眼,随即淡淡地掉头看向城门口。果然,城门两边尽是铁甲侍卫,过往行人皆需盘查。
透过掀开着的车帘,我看清了站在城门边的人,竟是樊稠。
“见过此人么?能够提供线索者,太守大人重重有赏。”几个侍卫走上前,拿着一张画像。
曹操身边一人接过画像,看也未看便抱拳道,“这是骑都尉曹大人,前日在幽州平黄巾之乱有功,特回洛阳,途经凉州,望兄弟行个方便,开城门放我等通行。”
那侍卫面面相觑,略有迟疑,此时,不远处的樊稠已经是走上前来,见过腰牌之后抱拳行礼,“见过骑都尉大人。”
曹操伸手扶起,笑道,“不敢,劳烦兄台开个城门。”
樊稠点头,随即扬了扬手,城门便已大开。
侧身靠在郭嘉身边的我急急地看向樊稠,樊稠却只是淡淡扫过我,便转过身去,竟是没有认出我来。
此时的我身着郭嘉的青灰长袍,左脸被紧紧包裹着,认不出我来,也是常理之中吧……轻颤着闭上双眼,心里渐渐变得冰凉,我无力地靠着郭嘉。
“唉,小姐分明已经坠河而死,大人他一连几日封城寻人,弄得人心惶惶……”一旁有侍卫小声说着,被人喝斥着噤了口。
“董大人。”那声音微微带着惧意,轻颤着开口。
我猛地睁开眼,董卓?他来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了一双微褐的眼睛,只是……鬓发间竟为何染了丝丝白霜?
如何会……一夜白头?那该是怎样绝望而深刻的哀恸?
心里蓦然变得空洞,我眼里却逐渐变得温热。在这个总是一脸狂傲的男子面前,以前我在演艺界学到的所有生存法则都化为乌有,没有利益,不计得失,只是纯粹的疼宠,纯粹的疼惜,只是两个孤寂寒冷的灵魂互相依偎着取暖……
董卓面无表情地看着城门,始终未下马,似乎眼中并无曹操这个骑都尉一般,半晌,他缓缓低头,看向手中的画像,冰寒的褐色眸才注入了些许的温暖,只是一瞬间,便是灭顶而来的哀恸……
明明是站在人潮之间,但他的身影却仿佛一人身置沙漠,那般孤寂。
明明是站在阳光之下,但他的身影却仿佛千年冰雕,那般寒冷。
城门大开,曹操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抬手轻扬。
车轮渐渐开始滚动,我眼睁睁看着马车渐渐往前,与董卓侧身而过……
不!我猛地剧烈挣扎起来,我要下车!董卓就在车下,董卓就在车下啊!他在找我,他在找他的笑笑!
可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我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只能揪着郭嘉的衣袖直打颤。
郭嘉却是被我吓坏了,“别动啊,你的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如溺水者攀到一根浮木般,我紧紧揪着郭嘉的衣袖,困难地仰头,看着他的清澈如水的眼睛,我轻颤着唇,嗓子却是仿佛被火烤炙过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颤抖着双唇,我的嘴一张一合,仿佛离了水的鱼儿一般,连呼吸都费力,却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感觉到左颊上被牵着着撕裂一般的疼痛,混和着血的温热。
长发披面,我狼狈不堪,车子一寸寸往前……如同从我的心上辗过去一般。
我不要放任他继续孤寂!
我不要……让他一人背负着天煞孤星的唾骂……
纵使,我是他所谓的克星……
凉州城远远地被抛在身后,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在脸上肆意漫延,蛰得脸上的伤口钻心的疼。
“啊……”张着口,我只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字,声音如从地底深处传来,那般的嘶哑难辩……我低头俯首在郭嘉胸口,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郭嘉轻轻扶我躺好。
“看你,伤口都裂开了。”郭嘉锲而不舍地清理我刚刚因挣扎而裂开的伤口,如水的眼中有着淡淡的疼惜。
我只是怔怔地任他摆布,半点反应也无。
“董卓要找的人,是你么,小神女?”曹操不知何时进了马车,扬了扬他手里刚刚从守城的侍卫手中拿来的画像。
双手微扬,他轻轻展开画像。
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我缓缓侧头,看向曹操手中的画像。
图上所画的是一个女孩,一个如笑春山的女孩,眼目间的笑意仿佛能够把天底下最寒冷的冰山融化。
那画功很是粗劣,可见并非出自专门的画师之笔,只是那一笔一画之间都是极其的认真,女孩的神韵竟是跃然纸上。
曹操缓缓伸手,修长的食指带着温暖轻轻划过我冰冷的脸颊,避开溢着血的左颊,他拂开遮避在我右颊上的长发。
光洁无痕的右颊,一模一样的眉眼,与那画纸之上的女孩绝无二致。
只是此刻的我形容枯槁,满面泪痕,哪有半分笑笑该有的模样
定定地看着那画像,我几乎可以相像董卓一人坐在那喜庆至极的新房之中,搜寻着脑中十五年来所有的记忆,一遍一遍地画着我的模样。
笑笑的眉毛是弯的,但有一点点上挑,有半分英气,半分可爱;笑笑的眼睛是弯的,因为她总在笑,但很漂亮,难以形容的漂亮;笑笑的鼻子很秀气,小小巧巧的,每回笑笑做了坏事被捉,他总只能无可奈何地轻点着那小巧的鼻头,不舍得罚她半分;笑笑的嘴唇红红润润的,很漂亮,诱人犯罪的漂亮,所以他才忍不住抛去了所有的坚持,覆上了那唇,就算万劫不复,他也甘之如怡……
痴痴地盯着那画像,我如着了魔一般,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漠视左颊撕裂的疼痛,我终是轻笑,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只有这样的我,才与那画上的笑笑一模一样呢。
只有这样的我,才不负笑笑之名吧。
见我不哭不闹,竟是蓦然间浅浅一笑,那双狭长深遂,总是自信笃笃的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曹操微微一愣。
“乖,不要笑了。”一手覆上我的眼睛,让我不看那画像,郭嘉如水的眼中有着清楚的心痛,“你的脸在流血。”
眼前终究化作一片黑暗,如堕入了万丈深渊般,麻木的身体再无知觉……
昏迷,清醒;再昏迷,再清醒……这便是这么多天来我人生的全部内容。当然,也不会忘了某个以救我之名行害我之实的家伙!
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猛地睁开双眼,汗水涔涔而下,直到看清自己置身于马车之内,才略略松了口气,心下轻松了一些。
刚刚,在那恶梦之中,我双手持剑,满身是血。而那剑端,竟是刺入董卓的胸口……腥甜的鲜血溅了我满头满脸……然后满脑便都是王允温和得可怕的声音,“克星……董卓注定因你而死。”
马车静止着,看来曹操他们都安营休息了,车外有阵阵蛙叫蝉鸣,衬得这夜晚愈发的宁静。
有阵阵凉风袭来,拂开车帘,我侧头,看向车窗。
窗外,明月悬空,竟是满月。
下意识地坐起身,我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意外的听使唤,天可怜见,看来郭嘉那家伙的折腾倒有些功用。
“师傅……小毛别跑……”一阵呓语突然传来,我微微低头,这才发现那始作俑者便趴在一边睡着了,睡得还很是香甜。
月光下,他微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稍嫌单薄的肩靠在矮桌旁,瘦削清秀的脸颊在月光下愈发的清冷如玉,只是睡得却像个孩子。
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低头看自己一袭不合身的淡青色儒生袍,衣袖处还细心地卷了几卷。
没有再迟疑,提了衣摆,我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好不容易这身体才重新归我管,我能不赶快回凉州么,那个我一心想回去的地方,那个我同董卓的家。
只是一跳下车,我便傻了眼,四周竟是一片荒凉,这是哪儿?
我到底昏睡了几日啊?!
微微转身,我看到马车便停在江边,一旁有几处火堆,兵士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堆睡着了,还有几个坐着守夜,我下意识地躲到了车后,避开他们的视线。
背靠着马车,我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江边夜色竟是出奇的迷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同一个月亮,这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看过?”仰头望月,我轻轻开口。宁静的夏夜,我孤独一人站在异时空的江边,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心下不由得戚戚然,会不会明日一早醒来,我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喜也是梦,悲也是梦。那样,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文采不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看清站在眼前竟是曹操,这个家伙何时发现我下马车的?
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扯着我的衣袍,好奇地低头看时,嘴角忍不住地一阵抽搐,我当曹操无所不知,却原来是某头无毛的小毛驴正站在我身后,没剩几颗牙的嘴里叼着我长袍的下摆,大喇喇地向众人宣示:马车后面藏着人!
真是头记仇的驴子……
不就是信口开河让你没了毛嘛,冤有头债有主,剃光你的是你主子郭嘉,又不是我……呃,虽然我是始作俑者。
“想逃么?”见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开口,他又笑道。
收起了脸上的惊愕,我微微一笑,从容开口,“大人言重了,大人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尚且感激不尽,又如何会逃?”微微顿了顿,我仰头看他,笑容加深,“除非……大人救人是别有所图?”
曹操但笑不语,半晌才点头,“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
看着眼前这个紫衣男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我脑门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这个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的家伙果真是曹操么?
那个立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宏志的曹操?
“大人图什么呢?图财?我身无分文;图色,我已是形同夜叉。”伸手抚了抚尚且包裹着白色的左脸,我道。
“有没有人你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有意思?”他笑着,果然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
“没有。”微微垂下眼帘,我抿唇。
“明明很害怕,还要逞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连眼睛都可以武装的女人呢。”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他逼近了我,看着我的眼睛,道。
被迫看着他的眼睛,我心底微微一颤,这个人,当真危险。
“我与大人并无半点交集,但对大人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像大人这般人物,自是不会同我这般无知的小女子相计较吧,不如大人高抬贵手,放我回凉州,董卓也会对大人感恩在怀。”看着他的眼睛,我放缓了心里的惧意,如站在镁光灯下演戏一般自在地开口。
“哦?”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我的提议不甚感兴趣似的,他松手放开我,抬头望着夜空,不再出声。
月色如银,倾泄于他一身明紫色的长衫之上,竟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我也不再开口,只抬头望月,心里揣度着他的心思,却是半分也摸不透。
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竟会为了一双眼睛去救一个人,又因为一双眼睛而任性地将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子强硬地留在身边?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微亮,失去了逃跑的先机,我干脆转身,准备回马车上继续休养生息。
“喝药了。”刚转身,便见郭嘉不何时已经熬了药,一手拿着医书,一手端了药碗。
那碗粘稠而刺鼻的汤药是我所深恶痛绝,是我噩梦的根源!更让我呕血的是,他居然每次都仗着我动弹不行而强行灌食。
如今本姑娘我能跑能跳,又岂能乖乖就范?
“臭书生。”从鼻孔里轻哼一声,我转身便上马车,虽然碍于身体原因,不便大吼,但这一哼也充分表达我的意思。
“呀,你不但能够下榻,也能够开口讲话了?”迎接我的是郭嘉一脸的惊喜,“师傅果然没有骗我,书果然是好东西。”
狠狠磨牙,我瞪着眼前一脸欣喜的郭嘉。半个月,半个月啊!大家可以想象我是怎样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发誓,那种药,打死我也不喝了!
“喝了它吧。”伸手,将药碗递到我面前,郭嘉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脑门上隐隐出现黑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喝,你奈我何?”哼,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奈我何!
郭嘉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如水的眼睛有着些微的困惑,但大家千万不要被他如此无辜的神情给骗了!要知道,他可是强势地灌了我半个月的药!
“孟德兄。”缓缓张了张口,郭嘉一脸求救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曹操。
“你怕苦?”冷不丁,耳边有人轻语。
“呃!”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曹操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到我身后,拍了拍被吓得活蹦乱跳的心脏,我觑了一眼一脸无辜的郭嘉,“是啊,我怕苦。”点头,我老实承认。
激将法?我宁死不喝!拜托,那碗药的恐怖已经不是“苦”所能够形容的!
“怕苦也得喝。”扬眉,趁着我怔仲间,他竟是抬手从郭嘉手中接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倒进了我的口中。
被他贴着鼻子灌药,实在不雅,我只得抿唇咽下口中苦如悬胆的药,回头狠狠瞪了郭嘉一眼。
甩袖回到马车内,我倚着车窗坐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凉州去。
“神女”,郭嘉也跟着我上车,在我面前坐下,“你是不是气我带你出了凉州?”
看他一眼,我淡淡挑眉,知道还问?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便是小神女,但孟德兄拿了画像进来时,我们已经出了凉州城,若我们再回头,加上当时你重伤未愈,又不能开口辩解,董卓必然会误解,局时,以他的个性,我们必然开战。”说着,他轻轻解开我的衣带,替我换药。
“男女授受不亲,臭书生,我快被你看光了。”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无从反驳,却又是心有不甘,便咧了咧嘴,有些恶质地道。
清秀的脸庞“腾”地一下变成红色,仿佛煮熟的虾米一般,全然没了平日里那看透人心的模样,“医……医者父母心。”有些结巴地,他反驳。
我耸了耸肩,没有再糗他。
“不……不用担心,伤口已经结痂,过几天就好了。”低着头,他红着脸,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都换了半个月的药了,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太后知后觉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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