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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武器

_7 倪匡(当代)
白素心疼女儿,忙道:“没人要你一定有结论,你不必放在心上。”
红绫吸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了些,正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下尖锐的声响,红绫
大喜:“神鹰来了!”
她向上望去,伸出双臂,只见月色之下,一个黑点迅疾无比,向下射来,转眼之间
,已有手掌般大小,再一眨眼,已可以看清,正是红绫的那头鹰。
眼看它立刻可以飞下来了,却忽然见它在半空之中,一个转折,直向山中扑了过去

红绫立即发出了一下尖啸声,想召它回来。但那鹰回应了一下叫声后,转眼之间,
已投入山中去了。
我忙道:“它说甚么?”
这一问,听来很可笑,但红绫确然可以有答案,她道:“它有要事──去见一个人
。”
黄蝉和石亚玉少见这等情景,都有点目定口呆。
我也为之大奇──我当然知道此鹰来历非同小可,但是却也全然想不透,它在这里
会有甚么相识,要赶著相会去。
黄蝉显然很著急想红绫再继续就新武器作出设想,她道:“刚才我们说──”
我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同时,向红绫指了一指,示意她别去打扰。那时,红
绫仍向著鹰飞去的方向望去,鹰已看不见了,可是她还在出神。
后来,我知道黄蝉的确很迫切想知道新武器的内容,那是上级给她的任务,一定要
她探出秘密来。我也知道,她当时隐瞒了一项资料,是在神户丸失踪之前,曾有一份极
机密的情报,一直到若干年后,才释出来,内容和石亚玉得到的资料大同小异,但却以
更肯定的语气说及“帝国兴亡,系于一船”。当这份情报被破译出来之际,战争早已过
去,而且神州大地,局势已定,本来是没有甚么意义的了,有关方面之所以还在孜孜不
倦,要把它破译出来,本来只是为了编写战史之用。
在一开始,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在和当年盟军交换情报时,提出来讨论
一下,大家都认为所谓“帝国命运,系于一船”,可能是指日本曾秘密建造了一艘极大
的军舰,想依靠它转败为胜。
所以,有一个时期,日本虽然战败,但大战船仍在海上之说,很传说了一阵,且有
关方面曾很认真地搜索过一阵子,当然并无所获。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份资料,甚至还提及了这“船”的船名。
资料上提及的船名是“KEBO”,但根本查不到有这样名称的一艘船存在。
直到神户丸的事情被提出,才有人陡然从广雄少将的任务想起,那船名是故意被歪
曲了的,不是“KEBO”,而是“KOBE”,那正是“神户”!
由于有了这一发现,所以更增加了神户丸的重要性,在神户丸上,有足以挽回日本
失败命运的东西的假设,也有了支持。这东西,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作是威力强大无比的
新武器了。
黄蝉后来的解释是:“请相信我,我们──我的领导,并不是想得到这武器而利用
它,而是想到,若真的有这样的武器沉在鄱阳湖之中,或是不知道去了甚么地方,是在
一种甚么样的状态之下,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等于在一个人的心脏之旁,有一颗不知
何时会爆开的血瘤,所以才一定要设法把它找出来,不管它是甚么,总要不让它再起到
任何破坏作用。”
我不是很相信黄蝉的话,但是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白素说事情已告一段落──不
是已有了结果,只是告一段落。我则认为事情已有了结果,两个人罕有地意见不合。红
绫则站在我这一边,穆秀珍和官子则同意白素。石亚玉甚么意见也没有,他对黄蝉的入
迷程度,一日深过一日,到后来,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甚么。至于黄蝉是
如何向上级汇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全是后话。
却说当神鹰不见了踪影时,红绫全神贯注的在喃喃自语:“鹰儿去见谁了?”
我心中一动:“莫非是它的旧主人到了?”
神鹰的旧主人号称“天工大王”,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奇人,忽然在此出现,也不足
为奇。
红绫摇了摇头:“不是──不想了!”
她说不想就不想,回头向黄蝉道:“我真的想不出!或许,在我们的种种设想中,
已有的是事实或接近事实,只不过我们无法肯定而已。”
黄蝉也没有再说甚么,官子很久没有出声,这时才道:“五十年前,神户丸就停在
这里,从山中有东西运到船上来。运上船的东西极重,令船的吃水线下沉了足有一尺!

黄蝉道:“根据计算,除去了船上原有的装载和二百余人,那令得船的吃水线下沉
的东西,重量约为三百吨!”
红绫道:“岂有此理,三百吨的东西,就是最重的金属,也有很大的体积了。”
我道:“那东西的体积显然不大,因为并不显眼,盯上了日军的金秀四嫂他们,也
说不出所以然来。唯一的可能,是东西乃化整为零搬上船的。两百来人,每人带一点,
那就不显眼了。由此可以推断,东西不是一整件的庞然大物,而是许多件的小件物体。

黄蝉道:“也有可能是可以由许多件小物体组成的一件大物体。”
我并不完全反对黄蝉的这种说法,只是补充道:“至少没有在神户丸上进行组合,
要不,必会有人看到庞然大物,隐瞒不了的。”
黄蝉同意:“也由此可知,就算从非常理的逻辑来分析,还是有‘东西’,而不是
虚无飘渺的。”
这天晚上,大家都没有睡意,所以各种各样的讨论一直在持续著。又过了一会,我
伸了一个懒腰,想去休息,那已是凌晨三时了,湖面之上,除了水声汨汨之外,静至极
点。
所以,突然之间,那鹰一下叫声传来,入耳清晰无比。红绫直弹了起来,也撮唇吹
啸。转眼之间,天上的鹰鸣,一下接一下的,六七下过去,那鹰已疾冲了下来,在水面
一扫而过,就停到了红绫的臂上。
红绫和鹰立即各自发出古怪的声音“交谈”起来──这种情形,我也只好自叹勿如
了,只见红绫的神情越来越是兴奋。
等到她和鹰的“对话”告一段落,白素先道:“可是你外公有了消息?”
红绫一跳跳到白素身前:“正是,妈,你料到了?外公要我们跟著鹰进山去!”
黄蝉一听,立即道:“白老爷子一定在山中有所发现了。”
我出言相讥:“你们不是曾在山中搜寻过么?”
黄蝉一扬眉:“论搜寻能力,天下间谁能和白老爷子相比。”
若论伶牙俐齿,天下间怕真的没有甚么人可以和黄蝉相比的了。
红绫又道:“外公说了,派人跟踪他的人,不必前去,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黄蝉笑道:“一来,我不信鸟类有能力传播如此复杂的讯息;二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鹰陡然双翅疾展,铁喙如钩,竟要向黄蝉当头啄下──黄蝉
的话,把它得罪了!
黄蝉身子一个反弹,倒翻出去,落脚在船舷之上,再差半步,她就要跌进水了。这
一下应变,恰到好处,又快疾无伦,穆秀珍首先叫好。
黄蝉才一站定,就叫道:“信了。”
她叫了一声,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不怕自讨没趣,当然可以去。”
那鹰作势一扑,原是假的,这时早已恢复原状,兀自斜睨黄蝉。
红绫拍著它的头:“不可无礼。”
我道:“既然如此,愿意去的,都可以去。”
一时之间,人人举起了手来,一共是六个人:我、白素、红绫、官子、石亚玉、黄
蝉。
这山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山势幽邃,人进了山中,在曲折的山路之中,有时连三五
步之外的人都可以对话,但是却看不到对方身在何处,其隐幽之处,可想而知。
那鹰在我们一行人的头上,或盘旋,或直飞,自然是在领路。只是它在天上飞,向
前进容易,我们却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当然困难得多。
幸而我、白素、红绫和黄蝉都不会被山路难倒,红绫携了官子上路,对她来说,也
是不费吹灰之力。石亚玉则有点吃力,照顾他的责任,便落到黄蝉的身上,当黄蝉第一
次伸手把他拉上一块凸出的大石之后,他竟在那块大石之上,跪了下来,双手掩面,发
出了一阵呜咽的声音来,令得黄蝉啼笑皆非。
黄蝉作为如此出色的美女,自然早已见尽了各色男性惊艳之后的痴态,所以很快就
若无其事,视而不见了。
我们在凌晨时分启程,不多久,东方就发白,然后是一阵子黑暗,再接著,像是忽
然启动了甚么掣钮一般,东方霞光乍现,林间百鸟齐呜,一切都在刹那间活了过来。等
到晨曦初露之时,山野间的花草上,亿万露珠,闪闪生光,衬上一天的红霞,更是绮丽
之至。及至朝阳初升,我们已到了高处,向下望去,长江江面之上,金波碧粼相映,壮
阔绝伦,令人心旷神怡。任何人到了此一境界,都会自然而然感叹一句“大好江山”。
我们伫立了半响,待到天色大明,才又继续上山,约莫两小时之后,已经翻过了一
个山头,进入了一个峡谷。那谷的右面是一幅峭壁,有飞瀑流泉,气势并不很壮,山泉
潺潺而下,溅起许多水珠,幻出道道彩虹,变化多端,如若仙境(虽然谁也未曾见过仙
境)。
我大是感叹:“幸而这里游人不多,自然景观,未受破坏。”
黄蝉道:“或许正因如此,日军才选中了它。”
我听得出黄蝉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日军选中了这里来发展新武器。我闷哼了一声
:“把那么好好的景色,和杀人武器连在一起,真是无趣。我宁愿相信,根本没有甚么
新武器,一切只不过是我们的凭空设想,免得污渎了这样的美景。”
十二、瘾毒
黄蝉一直对我很是客气,可是这时,她却沉声道:“地球上,没有一处不是景色美
丽的,但也就是在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杀戮一直在持续著,而且,绝看不到有任何停
止的可能。卫先生,你别悲天悯人了!”
我合上了眼睛一会,才苦笑道:“是,你说得是,人类实在不配住在地球上。”
红绫大声道:“也不是所有地球人都热衷杀戮,那些嗜杀者,应该把他们迁到另一
个星球去,让他们在那个星球上自相残杀个够。”
白素缓缓的道:“孩子,你说得很对──那么,那个星球的名称,叫作‘地狱’!

我默然,许多宗教都说有巨大的力量来自天神,最终会把狂人、恶贼、凶手、歹徒
送到地狱去,只可惜天神的时间观念和人类有所不同,所以只见狂人、恶贼、凶手、歹
徒在地球上为所欲为。
一时之间,各人心头都大是沉重,只是跟著天上的鹰前进。一直到中午时分,才通
过了一道峡谷,走进去,前面很是黑暗。
在进峡谷时,黄蝉就道:“不对,这里进去是一条死路,不必多费时间。”
可是此时,那鹰却在宽不过五公尺,两边皆是峭壁的峡谷,向前直飞。所以红绫道
:“不会错的。”
一行人仍然跟了进去,我回头问黄蝉:“你可是曾到过此处?”
黄蝉道:“是,峡谷尽头是一座峭壁,全是嶙峋怪石,别无去路。”
我“哈哈”一笑:“是你自己说的,白老爷子的搜寻能力,无人能及。”
我的意思是:你去过,以为到了尽头,没有发现。白老大和你不同,他当然是有了
发现,才叫我们前来的。
黄蝉答应了一声:“是!”
她虽然口中唯唯,但是眉宇之间,却大有不服气的神色。这使我知道,她的搜寻行
动当然不是一个人进行的,甚至可能不是一个搜寻小组,而是一个搜寻大队,所以她才
有不服气白老大会有发现的说法。
由此,也可以进一步推测,他们这方面对这件事重视之至。
正想著,峡谷转了一个弯,变得更窄,转过了那个弯,眼前倒是宽阔了不少。可是
,眼前是一座大峭壁,冲天而上,再也不见有任何去路。
不但那峭壁之上,怪石峥嵘,在峭壁脚下,也是有许多乱石,东一堆西一堆,石块
大的,足有两三公尺高下。只见白老大和一个老妇人,坐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之上,那鹰
已向红绫飞了过去。
红绫叫:“外公!”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出。黄蝉向我望了一眼,虽未出声,但是甚意极明:看
!白老大也没有找到甚么出路。
白素也迎了上去,和红绫一跃上石块。那石块并不太大,上去了四个人,旁人便难
以再上去了。官子来到了石块下,向那老妇人道:“婆婆,我们又见面了。”
白老大向那老妇人一指:“先猜一猜,这位是谁?”
在官子说起这位老妇人的时候,我们都猜她是当年的四大金刚,梅兰竹菊之中的兰
,这一点白老大也知道。
可是,如今他还是这样来问我们,可知那必然不是兰。
若不是兰,那就一定是菊了──若是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白老大也不会郑重其
事的问我们了。若是菊,那么,她正是神秘事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菊?”
白老大呵呵大笑,老妇人也点了点头。在我身边的黄蝉,发出一下不为人注意的古
怪声音。显然,她曾化过一番功夫,但仍未能确定这老妇人的真正身分。
我想回头去看黄蝉,料定她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这是可想而知的事,她挟强权
之尊,竟然奈何不得一个老妪,这总不会是愉快的事。
可是就在此际,眼前一花,白老大和菊姿势不变,人却已各自坐到了一块矮小得多
的石块之上。
白老大道:“听听菊说说当年的事,应该颇有帮助。”
我不禁皱眉,白老大只说“颇有帮助”,不说能把谜团解开,不知是何意。
菊一开口就道:“照我这几十年来所想,神户丸是被扯进九鬼井去了。”
她此言一出,黄蝉立时道:“二百余人怎么一个也不求救,也无一人发出呼叫声,
更无一人逃生?”
菊向黄蝉翻了翻白眼,她们显然曾见过面,而且,必然是不欢而散。
白老大道:“这个问题,我迟一步自会有说明。”
我忙道:“这个问题重要之至──”
白老大一瞪道:“我有说不重要么?”
白老大既然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
菊倒很爽气,并不卖关子,立即说到另一个关键:“我和竹在监视潜水队的活动上
,处在最前哨的地位,也最接近他们。这鬼子潜水队,家伙带得不少,可是他们却像是
不知道那一带的湖水之中,有九鬼井这样的一个大险境在。”
确然,据说日本军队在侵占中国土地之前,由于情报好,准备充分,所到之处,都
有比例四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但是,对于鄱阳湖之中,有这样奇诡的水文情况,只怕
也一无所知。
菊继续道:“他们分成了两队,轮流换班,第一队在到了九鬼井附近之后,就没有
再出水面,估计也被漩涡卷进了湖底,可是当时的情形如何,我们没有人瞧见。”
一听得菊这样说,我们各人都不禁大是紧张,因为那表示第二队的潜水员出事的情
形,她是看到的了。
一时之间,人人屏气静息。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们虽然自小在湖中讨生活,
还有人说我们是鱼的化身,但就算是鱼,也怕九鬼井的漩涡,所以当时,我和竹拼了命
的接近九鬼井去,看个究竟──”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们游到近前,就看到十来个鬼子潜水员,正被游涡
的吸力吸住了。在那时候,还有一线机会,只要发力挣扎,还可以挣得脱,可是,我们
看到的情形……却……令人……难以相信。凡是有经验的潜水员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
这样危险的情形下,当真如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之中,逃出来还来不及。可是这十来个
人,非但不逃,而且,各自不知在哪里取了锐利之极的匕首在手,互相之间像疯了一样
地刺杀。就在水中,展开了肉搏战,有的已身中几刀,兀自挥刀刺向他人……情形……
可怕之极了!”
菊一口气说到此处,满是皱纹的脸上,苍白之至,五十年前看到的奇异可怕景象,
显然令她余悸犹在。
一时之间,人人都为她所措述的景象震撼,都不出声,官子先开口:“他们的血─
─”
菊喘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的血应该浮上水面。杀戮就在漩涡旁进行,漩涡的力
量极大,把一切全都扯了进去。”
官子颤声道:“那我祖父──”
菊道:“当时,我和竹看到这种情形都震惊之至,竹稍在前面少许,她突然一个滚
翻,又向前冲了出去。我大吃一震,一伸手想抓她,却没有抓住,眼看她的去势,非被
漩涡卷进去不可。忽然,在那一堆正在互相残杀的人堆之中,有一个人不知怎地,或许
是有一股水力,把他向外卷了出来。水势极急,那人和竹的身子相撞,把竹撞远了一些
,竹也觉出了危险,一把抱住了那人,那人也自然而然抱住了竹。我赶过去,先在那人
头上重重一击,将他打昏过去,再和竹合力把他弄出水面,拖上了小船。官子姑娘,那
人就是你祖父山下堤昭了。”
一听得菊的叙述,人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因为单从山下堤昭的记述看来,是竹
“捉”了山下,虽然是“捉”,但也等于是救。
可是事实上,却是山下的身子撞开了竹,使竹免被游涡卷进去,应是山下救了竹。
这或许就是竹委身于山下的原因之一。
菊再说下去,果然如此:“那人昏迷未醒,我们把他绑起来,那鬼子军官样貌不错
,竹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道:‘菊,我要嫁给这鬼子。’我吓得全身发麻,叫了起
来:‘你疯了?’竹却道:‘是,我疯了。’但接著,她说的话却很清醒,她道:‘菊
,姐妹一场,你只要给我三日时间,我不忘大恩大德。’我哭了出来:‘你叫我如何向
四嫂交代?’竹也哭了出来:‘你不依我,我便死在九鬼井中──抱著他一起死!’我
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一咬牙,就答应了她。’
菊在隐蔽处躲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她不知道竹和鬼子之间发生了甚么事。但三
天之后,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四嫂的责问,所以也索性离开了家乡。
她一来有家归不得,离开了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二来又怪自己当时心肠太软,
没有想把鬼子打死;三来怒恨亲如姐妹的竹,竟然跟了鬼子;四来又明知自己这一走,
必然背上了逃兵的臭名;五来在湖底所见的那种惨象,一直浮现在眼前,成为一大心病

于是,她伤心人别有怀抱,自此孑然一身,浪迹天涯,直到许多年之后,才重归故
乡,当然早已沧海桑田,物事全非了。
这一番介绍是白老大说的,白老大说完之后,又道:“菊在浪迹江湖时,也干了不
少事,颇有传奇轰烈的在。”
穆秀珍立时道:“是,菊姨在江湖上──”
她一言未毕,便被菊打断:“都是陈年旧事,提来作甚么。”
穆秀珍果然便不再说甚么。我心中想,官子见到菊,菊要官子先去见穆秀珍,再去
见白老大,由此见知,菊和穆秀珍之间,必有渊源,当然也大有故事在内,有机会倒要
好好的问上一问。
这时,我更集中想到的是,菊在湖底看到的那种情景,我再问一遍:“你说看到日
军潜水员在湖水之中自相残杀?”
我之所以要再问清楚,因为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日军的官兵,虽然生性凶残,但
绝没有理由自相残杀的──若这是真的,倒也解释了竹何以说甚么也不肯说出她和山下
相遇的情形,因为说了,山下也不会相信。
我又想到,山下当然也参加了自相残杀的行为,他侥幸被水流卷了出来,可是,何
以他似乎全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这一问,不但为了自己心中的许多疑问,而且也代表了其他人心中的疑问。
菊苦笑:“许多年来,我也一直在问自己:在湖中看到的可怕情景,是真的还是幻
觉?我也一直在追寻答案,到处找高人去问,去请教──”
我性子急:“可有答案?”
菊忽然皱起了眉,伸手在脸上重重的抹了一下,好一会不出声。我想催她,但被白
老大使眼色制止。又过了一会,菊才伸出脚,踢开了一块石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
是算有答案,有人告诉了我一些事,可是我却半信半疑。”
白素道:“且说来听听。”
菊点了点头:“我带著疑问,浪迹天涯,几年之后,途经阿尔泰山脚下──”
我们互望了一眼,心中均想:她走得好远!
菊在说著:“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对著大山在发怔,我在他身边一整天,他除
了眨眼之外,一动也未曾动过──”
听得菊那样说,我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一口咬定大山是活的,有
生命的。若是这个人面对大山,别说一天不动,一年也行。
我疾声问道:“此人可是中原人氏?”
菊望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似乎是在说:你已想到这人是谁了。她答道:“不,此
人是一个波斯胡人。”
此言一出,除了官子和石亚玉之外,连黄蝉,由于熟悉我记述的故事之故,也知道
那“波斯胡人”是甚么人了,穆秀珍更是微笑──这使我想到,穆秀珍和菊相识,可能
也是由这重关系来的。
我又向那鹰望了一眼,那鹰竟也拍著翅膀,若有所悟。菊口中的那波斯胡人,我料
就是有“天工大王”之称的那个怪杰,也就是神鹰的旧主人。
菊竟然会在天工大王那里得到了神秘事件的答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吸了一口气:“天工大王他怎样说?”
菊道:“我看出他是高人,等他终于向我望来时,我就愚昧地向他提出了心中的疑
问。他闭目想了一会,才道:‘啊,你说的是彭泽──’说来惭愧,我没念过书,在此
之前,也根本不知道鄱阳湖的古名是‘彭泽’。接著,他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莫非
是瘾石在作崇?’甚么叫‘瘾石’,我更是闻所未闻!”
菊的话,听得我们也莫名甚妙,连菊在内,大家都向我望来,想我有所解释。我摇
了摇头:“天工大王是一个奇人,更有奇遇,他曾有穿越时空的经历,所以他的话要从
非常理的角度去理解。他用古称,就有可能代表他知道的,是关于古代的鄱阳湖。”
各人的神情仍疑惑,但是我的话不至于不可接受。菊又转述在阿尔泰山下,天工大
王的话:“彭泽之水注入大江,在江湖之交有无名山(可知‘小孤山’之名,那时还未
有),我曾在山中遇见三个人正在努力地将一块极大的,足有两个人高的大石,推入一
个深坑之中,行为甚奇。那三人的形象也甚奇特,我因怪而问之,那三人答我:‘此石
,名为瘾石’。”
至此为止,“瘾石”此词,已听了几次,可是仍然难以明白是甚么意思。
天工大王向菊说的话,菊记得极清楚,此时可以一字不易的转述:“我追问何谓瘾
石,三人答说,此石成分怪异,含有剧毒,不能沾水,甚至一遇水气,毒便四散,虽粒
米之微,便能令千万人患瘾病,无药可治,为祸极广。此石如此巨大,足以令天下人尽
皆患病,故吾等三人欲将之推入深坑,再以土掩埋,以免它为祸世人。”
菊说到这里,又向我们望来。白老大吸了一口气,道:“瘾病,是中国的古称,这
个病就是西医的‘歇斯底里’症,是俗称神经病的一种。它和癫病有所不同,患者具有
纵情不受控制,夸张狂妄,不顾一切表现自己的特徵,而且,同一个病人,每次发作,
症状都相类似。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根治,甚至不知确切病因,只知是脑子中不知哪一
部分,出了甚么毛病。”
我感到手中冒汗:“粒米之微,已可令千万人发狂,那大石如此之大──”
穆秀珍骇然:“若是全部发生作用,只怕全世界人,都要……都要……”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菊又道:“这天工大王道,那三人心地甚好,他也助了一臂之力。但是有那瘾石的
存在,知者虽然绝少,也不是完全无人知道,说不定有人知道了,把它掘了出来,运载
上船,沉入湖水之中,令毒素散发。那么,瘾病横行,人不成人,与鬼魅无异,自然无
家无国,沦为禽兽不如了!”
我失声道:“他的意思是……是……神户丸上所载的,就是那‘瘾石’?”
菊点了点头。
我却摇头:“然则,那和神户丸失踪何关?”
菊道:“天工大王问了我船失踪的详细情形,我说先有大团浓雾笼罩,他便道:‘
是了,雾中水气极浓,那瘾石中的毒气逐发,令船上人人疯狂。必是其中有人弄开了船
上的阀山,令船迅速下沉,在下沉之前,只怕也曾有过疯狂的自相残杀。至于船沉之后
,自然一切全被扯进了九鬼井之中。至于先后两组潜水队都在水中发狂,以致于自相残
杀,当然也是瘾石在作崇了!”他这样说,我一字不易也转述──我疑信参半,各位认
为如何?”
白老大疾声道:“我完全相信,除此而外,别无他种说法可令我信服。”
我道:“然则可疑之处也不少。”
白素支持乃父:“不能说是‘可疑之处’,应该说是我们不明白之处。例如,何以
山下堤昭在离开之后,并没有发病记录?也未见鄱阳湖附近,瘾病流行?”
白老大和菊齐声道:“九鬼井──”
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让菊先说,菊道:“九鬼井扯力极大,会不会把毒素都扯在
湖底,不令散发?”
一时之间,石亚玉、官子、穆秀珍各都有疑问提出,白老大提高了声音:“听我一
言!”
各人静了下来,白老大向红绫道:“外公考你一考,你立刻就说,边说边想,说一
个完整的假设出来。”
红绫也大声道:“得令!”
她居中一站,开始假设:“话说在长江边上的小孤山中,不知何年何月,造物主出
自何意,在那里生出了一块大石,只要沾水,便会散发毒气,令人患瘾病。想来每次下
雨,便都有病毒散发,以致总有人患上瘾病。这件事,知者极少,可是却不知如何被日
本侵略军所知,于是,便有了设想,要令被侵略国的全国人口全都疯狂。日军把大石起
出,弄碎,装上了一艘船,准备在鄱阳湖中,把几千吨瘾石沉入湖中,令病毒以鄱阳湖
为中心,散发出去,便可以达到目的,成为最厉害之新武器──在山中要设立一个研究
制造新武器之基地,不为人发觉难;要起出一块大石来,弄碎,再装上船,不为人发觉
易。”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有条有理,我首先鼓起掌来。
红绫续道:“那船在航行途中,遇上了大雾,令病毒散发,船上所有人立时疯狂,
其中必然有人令船下沉,其地恰好又有几个大漩涡,就把一切都扯进了湖底。潜水队也
疯狂起来──侥幸得以脱身的,事后对发生的事,并无记忆,那是精神病的一种现象,
许多精神病患者在病愈之后,对患病时的情形,都没有记忆!”
我又叫了一声:“好!”
其他人也鼓掌,表示同意。
红绫道:“竹忽然起了下嫁山下的念头,只怕也是受了病毒的影响之故。”
菊喃喃道:“肯定是,不然,怎会有这等狂行。”
红绫一摊双手:“我的假设,大抵如此──我想,绝不必再去探索甚么了。就算能
在九鬼井之中,把神户丸捞上来,也等于捞了一船瘟神上来,使病毒散布,令人类受害
,就让那新武器永远沉在湖底。尚幸有九鬼井这样的水域,可令它的祸害,降至最低程
度。”
我向石亚玉望去,目光甚是凌厉,石亚玉去却望向黄蝉。黄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暂时只好如此,除非有朝一日,有了解毒之法。”
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仍然盯著黄蝉。
黄蝉正色道:“放心──不必我去说服上头,上头在经过了那次全国大疯狂之后,
也提起就害怕,不会再想全国人有一大半疯狂的情形再出现了。”
我总觉得有一个疑团梗在心中,失声道:“上一次的大疯狂,莫非也和那瘾石有关
?”
红绫答得极快:“掀起大疯狂狂潮的那颗伟大的脑袋,曾在长江中浸过,中瘾毒的
可能极大。”
白老大闷哼一声:“连症状也像得很!”
我不敢作确切的结论。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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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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