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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倪匡(当代)
访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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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死人来访
鲍伯尔因为心脏病猝发,死在他的书房中。
鲍伯尔是一个大人物,他是─个政治家,是一个经济学家,而且,他还是一个医生
,他多才多艺,是这个时代的杰出人物。
医生已证明鲍伯尔是死于心脏病猝发,证明者是著名法医,可靠性没有问题,而且
,鲍伯尔也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死于心脏病猝发,那实在是一
件十分平淡的事,根本不构成一个故事。但是,却有两件十分奇怪的事,掺杂其间。那
两件事中的一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那就是,在鲍伯尔的尸体之前──鲍伯尔是死在他书桌之前的那张高背的旋转椅上
的,是以,在他的尸体之前,也就是说,是和他隔著一张桌子的另一张椅子上,也有一
个死人。
那具尸体,在鲍伯尔的对面,很端正地坐著,当警方人员来到时,自然也发现了那
具尸体,鲍伯尔全家都不认识那死者是甚么人,只有管家和男仆,他们说在半小时之前
,曾看到那死者进入鲍伯尔的书房,他是来拜访鲍伯尔的。
像鲍伯尔那样的名人,有一个陌生的访客,那也决不是甚么值得记载的事,然而不
可思议的是,当法医检查那死者时,发现那死者死了至少已有三天以上!
一个死了已有三天以上的人,竟然会成为鲍伯尔的访客,那实在是不可想像的事。
于是,主持这个案件的人,便认为那个管家和男仆是在说谎,以下,是案件主持人杰克
上校,对管家和男仆的盘问。
(读者诸君一定还记得杰克这个人吧,他由少校而中校,由中校而上校,但是他固
执如牛的性格,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杰克:(冷笑地)你们两人,都说这个访客,是在一小时之前来到的?
管家、男仆:(点头)是。
杰克:(笑得更阴冷)当时的情形怎样?
男仆:有人按铃,我去开门,来客在门外,脸色很难看,样子也很古怪,他说,他
和鲍先生是约好的,在这时候来见鲍先生,我将他带进来,请他坐著,然后,我告知管
家。
管家:是的,我一见他,我问他是不是石先生,因为鲍先生曾吩咐过,有一位石先
生,会在这时候来拜访他,那来客点了点头,我就将他带到书房门前,因为我看到鲍先
生刚从楼上下来,走进书房,我敲了门:“鲍先生,你约定的石先生来了。”鲍先生道
:“请他进来。”我推开了门,来客走进了书房,我就走了开去。
杰克:(大声呼喝)胡说八道,你们所说的那个人,经过初步检验,已经死了三天
,死人会说话、会走路、会约定鲍先生来见面么?
管家和男仆,面面相觑,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杰克自然更进一步逼问。
但是杰克不论怎样逼问,管家和男仆的回答,每一次都是一样的。
至于这件事,是如何会惊动了警方的呢?也必须补充一下。鲍家有很多人,那事情
发生的时候,鲍伯尔的一个亲戚,带著孩子在探访鲍伯尔太太,正在楼上闲谈,鲍家还
有四个仆人,事情怪的是,在那访客走进书房之后不久,屋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到在书
房中,传出了鲍伯尔一下震人心弦的呼叫声。
那一下呼叫声,令得所有听到的人,都吓得面无人色,他们都迅速地集中在书房的
门口。
鲍伯尔的太太,也已六十多岁,当场吓得六神无主,管家用力拍著书房的门,门内
一点反应也没有,而且,门还锁著,管家和两名男仆,一起用力撞门,才将门撞了开来

当他们将门撞开之后,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两个死人,访客和鲍伯尔都死了,所以
才致电报警的。
当警方人员赶到之后,才发现了种种奇事,才发现那位姓石的访客,已经死了三天

人死了多久,科学上有确定不移的方法,绝对可以证明,是以管家和男仆,便一直
遭受盘问。鲍伯尔显然是死于心脏病猝发,他一直有心脏病的记录,是受不起惊吓的。
在法律上而言,如果蓄意使一个患有心脏病的人,受到极度的惊恐而致死亡的话,
那么,这种行动和谋杀无异,像鲍伯尔那样的人,如果他突然之际发现在他的桌子对面
坐著一个死人的话,那么是极可能导致心脏病猝发而死亡的。
所以,杰克上校认为管家和男仆,蓄意谋杀大人物鲍伯尔先生。
杰克上校假定的方式是:管家和男仆,偷运了一具尸体进来,放在鲍伯尔的书房之
中,等到鲍伯尔看到了那个死人之后,就惊恐致死。
由于那位“石先生”来的时候,只有管家和男仆两人见过他,一个是开门让“石先
生”进来的,另一个是带“石先生”到书房的,所以,情形对他们两人十分不利。
但是也有对他们两人有利的地方,那便是鲍宅的人都可以证明,管家和男仆,已有
七八天未曾离开过鲍宅,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从外面弄进一具尸体来,完成
他们的“谋杀计划。”
然而,杰克上校部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他既然相信那是一家谋杀,而且更可能是
不寻常的政治谋杀,所以他又怀疑管家和男仆和同党将尸体送来,而由男仆、管家再送
到书房去,然后,合编一套谎话欺瞒警方。
其实,杰克上校的怀疑,是很难成立的,因为谁也不会笨到以为一个死去三天之久
的人,警方会检查不出来。
杰克上校却又有另外的想法,他的想法是,管家和男仆,是准备在吓死了鲍伯尔之
后,移开那具尸体的,但是由于鲍伯尔的一声大叫,引来了许多人,使他们原来的计划
受阻,是以只好编出一套谎话来了。
杰克上校拘捕了管家和男仆,但是又由于他实在没有甚至确切的证据,是以也迟迟
未能提出指控,管家和男仆已被拘留了三天。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案子,虽然警方严密地封锁著一切新闻,但是能干的新闻记者,
还是用尽方法来报导事情的经过,因为鲍伯尔是一个瞩目的大人物。
我以上用最简单的文字,叙述了案子的经过,但已经比寻常报纸上报导的详细得多
了。
我并不认识鲍伯尔这样的大人物,杰克上校和我则很有些旧怨,他也决不会邀请我
来和他一起查这件案子,我是怎么和这件案子发生关系的呢?说起来很奇妙,那也是整
个故事的正式开始──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本来我和人有约,去打高尔夫球,但
是由于天雨,自然取消了约会,是以只好闷在家中。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由我一个旧同学打来的,他的语气很焦色、
很匆忙,他道:“你无论如何要在家中等我,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来找你。”
这位旧同学,如果不是他自道姓名,我是记不起他来的了,虽然我们曾是同学,但
是在离开了学校之后,根本没有甚么来往,我只知道,他成了─位牙医,如此而已。但
是他既然说有重要的事来找我,我自然不便拒绝,所以我答应了等他。
半小时后,他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十二三岁、面色苍白的少年。
他一进来,就握住了我的手摇著:“你还记得我就是陈福雷,真难得,这是我的儿
子陈小雷。小雷,叫卫叔叔!”
那少年叫了我一声,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请坐,你说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来找我?

陈福雷坐了下来:“是的,这件事是小雷说的,可是那实在没有可能,但是他说一
定是真的,所以我只好来找你,因为我知道你对一切稀奇古怪的事,都有著非凡的经验
!”
我好不容易等他停了口,忙道:“究竟是甚么事,你不妨讲出来。”
陈福雷道:“我早已结婚了──”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你要是不结婚,怎么会有一个十二三岁的
孩子?”
陈福雷又道:“我娶的是鲍伯尔太太的侄女。”
我不禁打了一个呵欠,他娶的是荷兰女皇的侄女,我也没有兴趣。
陈福雷又道:“鲍伯尔死了,你自然知道的,他死的那天,我妻子正好带著小雷,
去探访她的姨母,他们在鲍家时,鲍伯尔死了。”
我欠了欠身子,陈福雷的话,已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这几天,鲍伯尔的死,喧腾
人口,而警方又讳莫如深,是以很是神秘,如果有人在现场,可以知道其间的经过,虽
然事情和我无关,但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其强烈的人,自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连忙道:“请说下去!”
陈福雷望著他的儿子:“小雷,你来讲!”
陈小雷像是很拘泥,但是他还是开了口:“我到了鲍家,妈和姨婆在楼上,我和小
辉两个人玩,我们在玩捉迷藏。”
我问道:“小辉是甚么人?”
陈福雷代答道:“小辉是鲍伯尔的孙子,他父母死了,小辉跟祖父母住,今年十四
岁。”
我点了点头,望向陈小雷。
陈小雷又道:“我们玩著,因为是在他的家中,所以我躲来躲去,总是给他找到,
后来,我躲进了鲍公公的书房,他书房中有很多柜子,我就躲进了其中的一只柜子,小
辉果然找不到我了!”
我坐直了身子:“以后呢?”
“过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找不到我,我正想出去,鲍公公推门走了进来,我很……
怕他,躲在他书房的柜子中,一定会给他骂的,所以我不敢出来,只好继续躲著,希望
他快点离去。”
听到了这里,我不禁陡地站了起来,因为陈小雷的话,实在是有太大的吸引力了!
那时,我对整件事的了解,还没有如卷首叙述般的那样清楚,因为警方根本未曾公
布整件事情经过的真相。但是,我却也已知道了一个大概,知道鲍伯尔的死,就是在他
书房中发生的,而且,其间还掺杂著一点十分神秘、难以解释的事。
而如今陈小雷却说,他因为玩捉迷藏游戏,而躲进了鲍伯尔的书房。那么,莫不是
鲍伯尔死的时候,陈小雷恰好在书房之中?
那实在太重要了,因为后来,被发现的两个人都死了,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绝
对无人知道,只能够凭揣测推想。
但如果有陈小雷在书房之中,那就大不相同了,陈小雷可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挥著手,忙又坐了下来,因为这时候,最重要的是要陈小雷讲出全部事实经过,
而不能有一点遗漏,所以我又忙道:“你说下去!”
陈小雷呆了半晌才道:“我躲在柜中,鲍公公坐在椅子上,他看起书来,我心中十
分焦急,因为他在书房中,我就不能离去。”
陈小雷讲到那里,舔了舔嘴唇。
我对陈小雷那时的心情,倒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陈小雷只是一个孩子,孩子对于
事业上有成就,而且为人又十分严肃的长辈,总是有畏惧心理的,鲍伯尔不离开书房,
他自然只好躲在柜中。
我又道:“以后又发生了甚么事呢?”
陈小雷在衣服上抹著双手,道:“我躲了不久,听到管家敲门,接著,管家便道:
‘老爷,有一位石先生,他说和你约好的,要来见你。’鲍公公答道:‘是的,请他进
来。’我心中想糟糕了,鲍公公不走,却又进来一个人,我更不能离去了!”
我“嗯”地一声:“然后呢?”
陈小雷道:“管家推开了书房门,我将柜子的门,推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管家
没有进来,一个又瘦又白的人,慢慢走了进来,鲍公公略欠了欠身,道:‘请坐,有甚
么指教?’那人坐了下来,发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笑声,吓得我缩紧了身子。”
陈小雷的气息,急促了起来,显然他在想起当时的情形时,心中仍然十分害怕。他
喘了几口气,才又道:“我缩起了身子之后,就未曾再看到他们两个人,只听到他们的
讲话。”
我忙问道:“他们讲了些甚么?”
陈小雷道:“我听得那石先生笑著,道:‘鲍先生,你知道么,我是一个死人──
’”
陈小雷讲到这里,我便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头:“你说甚么?那石先生自称是一个
死人?你可曾听清楚,他是那样说的?”
陈小雷道:“一点不错,他是那样说的,我当时也奇怪得很,我听得鲍公公不耐烦
地道:‘先生,我没有空和你开玩笑,你在电话中,说有一项极其重要的事和我说,现
在你可以说了!’”
我又接口道:“那位石先生怎么说?”
陈小雷苦笑著,道:“石先生说:‘这不是很重要的事么?我是一个死人,你是医
生,你可以立即知道我是不是死人,检查一下,你就可以知道了。’我又听得鲍公公愤
怒的喝问声,接著,他就突然尖叫了起来,他叫得那么骇人,我几乎昏了过去。”
我越听越是紧张:“以后呢?”
陈小雷道:“那石先生还在笑著,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更不敢出来,后来,我
听到有很多人进了书房,每一个人都发出惊叫声,还有妈妈的声音在,我推开了柜门,
完全没有人注意我,走了出来,妈妈抓住我的手,走了出去……”
陈小雷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那时,我才知道,鲍公公死了。”
我呆了半晌,根据陈小雷的叙述听来,事情简直不可思议之极!
第二部:会讲话的死人
我知道像陈小雷那样年龄的孩子,会有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我也经过这个年龄,
那正是人生最富幻想力的年纪。
但是,看陈小雷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他不像是自己的想像编出那段故事来的!
我在发著呆,陈福雷一直望著我,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看这事情怎么办?”
我沉吟了一下:“我看,你应该带著小雷,去见警方人员!”
陈小雷的脸上,立时现出害怕的神情来,陈福雷忙道:“我也想到过这一点,可是
,可是;听说警方对这件事的看法,十分严重,我们要是去了,是不是会为难我们呢?

我皱著眉:“那么,你的意思是──”
陈福雷叹了一声:“小雷听到的一切,总应该讲给警方听的,你和警方人员熟,我
想请你带小雷去,那比较好一些。”
我道:“那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必须自己先弄清一个问题,小雷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直接地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多少令得陈氏父子感到有点尴尬,陈福雷道:“小
雷从来也不是一个说谎的孩子,我是知道的。”
我盯住了陈小雷,陈小雷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他的神色却很坚决:“我说的是实
话。”
我望了望那孩子一会,老实说,没有理由不相信那孩子的话,因为陈小雷脸上的神
情,决不是一个说谎的孩子所能假装出来的。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好像很委屈,但是仍
有著自信。
我伸手拍了拍陈小雷的肩头:“好,很对不起,因为杰克上校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我必须弄清楚我们这边的事,是不是站得住脚,才能去找他。”
陈福雷道;“现在就去找那位上校?”
我道:“是的,我看不出有甚么理由要耽搁。”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警局的号码,先是值日警官听,又是杰克上校的女秘书听,然
后,我才听到了杰克的声音,他大刺刺地问道:“谁?”
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
杰克上校停了很久,不出声。他自然不是记不起我,只不过是在考虑如何应付我而
已。
半分钟后,他的声音才又传了过来,他道:“喂,卫先生,你必须知道,我很忙!

我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他那样的回答,也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所
以我立即道:“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有人在鲍伯尔死的时候,正躲在鲍伯尔书房的柜
子中,你想不想见见这个人?”
杰克上校突然提高了声音:“谁?有这样的一个人?他在哪里?”
我道:“就在我身边!”
杰克上校大声道:“快带他来见我。”
本来,我是准备带著陈小雷去见他的,但是这时我却改变了主意,我学著他的声调
:“喂,上校,你必须知道,我很忙!”
又有半分钟之久,杰克没有出声,我可以想像在这半分钟之内他发怒的神情,我几
乎忍不住发出笑声来,陈福雷显然不知道我为了甚么那么好笑,是以他只是以一种十分
奇怪的神情望著我。
我终于又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他显然强抑著怒意:“好,现在你要怎么样?”
“你到我这里来,而且必须立即来!”我回答他。
杰克道:“好的,我立刻来!”
我放下了电话,杰克虽然固执,但是他对工作极其负责,这倒是他的好处,为了工
作,我那样对付他,他还是立刻来了。
我转过身来:“主理这件案子的杰克上校就要来了,当他来了之后,你将事情的经
过,再讲一遍。”
陈小雷点了点头,在杰克上校还未曾来之前,我又旁敲侧击,向陈小雷问了不少问
题,直到我肯定陈小雷所说的不是谎话为止。
杰克来得真快,十分钟之后,门铃就响了,杰克和另一个高级警官,一直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道:“谁?你说的那人是谁?”
我指著陈小雷:“是他。”
杰克呆了一呆:“是一个孩子!”
我道:“你以为一个成年人会玩捉迷藏游戏,而躲在柜子里?”
杰克给我白了一句,将我没奈何,只是瞪了我一眼,立时来到了陈小雷的身前:“
告诉我,在鲍伯尔的书房中,你见到了甚么?”
陈小雷道:“我见到的事情很少,大多数是听到的,因为我躲在柜子中──”
陈小雷的话还没有说完,杰克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不管是听到还是看到,
说!”
陈小雷像是很害怕,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我皱著眉:“上校,你对孩子
的态度太急躁了,你得听他慢慢说,而且先得听他的父亲,解释一下他们和鲍家的关系
!”
杰克又无法反驳我的话,他只好又瞪了我一眼,坐了下来,我向他笑了一笑:“上
校,别生气,等一会你听到的事,保证极有价值。”
我先向陈福雷望了一眼,陈福雷便开始讲述他和鲍家的关系,上校不断地牵动著身
子,看来他对这件事情的开始,和我一样,不感兴趣。
等到陈小雷开始讲的时候,他比较有兴趣了。
当杰克上校听到陈小雷讲到管家带著一个面色苍白、瘦削的人走进书房时,他突然
用力拍著在他身边的茶几,“霍”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指著我厉声叫:“卫斯理,
我要控告你戏弄警官的罪名!”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
杰克的怒意更甚,他甚至挥著拳:“为甚么,你,你这……无聊透顶的家伙,你竟
编了这样一个下流的骗局来戏弄我,你……”
杰克在不断地咆哮著,声震屋宇,他那副青筋暴现的样子,也实在令人吃惊。
陈小雷吓得缩在一角,一声也不敢出,连陈福雷也不知所措,脸色苍白。
看样子,杰克上校还准备继续骂下去,我不得不开口了,我道:“上校,你应该听
人家把话讲完。”
“我不必听!”杰克怒吼著,“我根本不必听!如果你早已知道,那个人在书房被
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天,你也不会听的!”
他讲到这里,大约是由于太激动了,是以喘了几口气,才又道:“这孩子,他是管
家和男仆买通了的,以为那么可笑的谎话,就可以将我骗过去,当我是甚么人,嗯?当
我是甚么人?”
他一只手指著陈小雷,头却向我望来,狠狠地瞪著我,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将我吞
下去一样!
我也不禁怒火上升了,我冷笑一声:“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是一个高级
警务人员,可是你自己,却偏偏喜欢扮演一头被烧痛了蹄子的驴子!”
杰克大叫一声,一拳向我击了过来。
我早已料到,以他的脾气而论,是绝受不住我那句话的,是以他一拳击出,我早已
有了准备,伸手一拨,便已将他拨得身子一侧,几乎跌倒。
这时,陈福雷也吓坏了,他绝想不到会有那样的场面出现的。
他站了起来,急急地道:“小雷,我们走,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们走!”
陈小雷忙奔到了他父亲的身边,陈福雷拉住了他的手,向外便走,到了门口,急急
地离去。
杰克上校整了整衣服,仍然气势汹汹地望定了我:“卫斯理,你这样做,会自食其
果!”
我冷笑著:“你完全讲错了,你那样做,才会自食其果。那孩子的话,对于这件怪
案,有极大的作用,你不肯听下去,就永远不能破案!”
杰克尖声道:“谢谢你,我还不需要听到一个死了三天的人会走路来拜访一个人!

“他不但来了,而且还讲了话!”
“他讲了甚么?”杰克不怀好意地“吓吓”笑著,“他进来说,鲍先生,我是一个
死人?”
我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道:“是的,他进来之后,的确如此说!”
杰克又吼叫了起来:“去,去找一个会走路,会讲话的死人来给我看看,好让我相
信你的话,去啊,去找啊,你这畜牲!”
我没有再说甚么,并不是我忽然喜欢起杰克那种口沫横飞,暴跳如雷的神情来了,
而是我实在无法找到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死人!
整件事情,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大家静下来,殚精竭力研究,只怕也未必可以研
究出一个头绪来,何况是杰克的那样大叫大嚷?
我脑中乱到了极点,而杰克讲完之后,又重重地“呸”了一声,才转身向外走了开
去。
那和他一起来的高级警官,连忙跟在他的后面,杰克是真的发怒了,他用力拉开门
,一脚将门踢开,向外便走,连门也不替我关上,就和他带来的那高级警官,一起离去
了。
在他离去之后,我又呆立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门关上。
我早知道杰克的脾气不好,可是结果会那么糟,我也是想不到的,我坐了下来,发
了半晌呆,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当我拿起电话时,我听到了陈福雷的声音,陈福雷急
急地道:“我已问过了小雷,他承认一切事,全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以后再也别提了
!”
我的心中十分恼怒,是以我老实不客气地道:“你的孩子没有撤谎,说谎的是你,
不过,如果你怕麻烦的话,我也决计不会来麻烦你的!”
陈福雷捱了我的一顿指斥,他只好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重重地放下了电话,又呆立了半晌,我反覆地想著杰克的话,同时也想著陈小雷
的话。
这两个人的话中,有著极度的矛盾,但是我相信他们两个人的话,都是真的。
是一种甚么情形,使得两个绝对矛盾的事实,变得调和了呢?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下,一个死了三天的人,会走路,会说话,会去拜访鲍伯尔?
我必须首先弄清这一点,然后才能进一步,去推测为甚么这个“石先生”要去见鲍
伯尔!
在警局中,我还有很多熟人,而且,我和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像杰克和我那么坏
。有几个法医,全是我的好朋友。
我又和其中的一个法医,通了一个电话,他正是当时奉召到场的两个法医之一,我
忙问道:“王法医,鲍伯尔是死于心脏病?”
“那没有疑问,”王法医回答:“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又因为极度的惊恐,心脏无
法负担在刹那间涌向心脏的血液,出现了血栓塞,所以致死的。”
王法医的解释,令我很满意,我又道:“那么,另一个死者呢?”
王法医略为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迟早会对这件事有兴趣的,这实在是一件
怪事,那另一个死者,死亡已在七十个小时以上了。”
“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可以绝对证明!”
“他死亡的原因是甚么?”我又问。
“死因还未曾查出来。”王法医回答。
我立即道:“那太荒唐了,事情已发生了好几天,难道未曾进行尸体解剖!”
“当然解剖了,你以为我们是干甚么的?连夜解剖了尸体,可是找不出死因来,只
好说因为自然的原因,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想了一想:“我可以看一看那具尸体么?”
王法医道:“没有问题。”
我笑了起来,道:“别说得那么轻松,如果让杰克上校知道的话,就有问题了。这
样,我半小时之后到,你在殓房等我!”
王法医道:“好的。”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立时出门,半小时之后,我走进了殓房,殓房设备相当好。
王法医已在了,他在门口,递给了我一件外套,我穿好了外套,跟著他一起走进去
,他拉开了一个钢柜,我看到了那位“石先生”。
那是一个十分瘦削的中年人,看来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地方,在头部以下,全身都覆
著白布,在他的脸上,已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花。
我看了好一会,才推上了钢柜:“这个人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王法医道:“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但据我所知,他们还未曾查到这个人的身份。

我苦笑了一下:“这件事真不可思议,你以为有没有一个才死的人,会呈现已经死
去了八十小时左右的迹象?”
王法医笑著,道:“上校也这样问过我,我的回答是除非他的血液已停止流动八十
小时,但那种现象,已经叫作死亡!”
我搔了搔头:“但是,我却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个人走进鲍伯尔的书房,而且,
他还曾说过话,他也知道自己是死人,他还要鲍伯尔检查他!”
王法医的笑容,变得十分勉强,他挥著手,阻止我再说下去:“别说了,就算是一
个心脏十分健全的人,如果真有那样的事,也会被吓死的!”
王法医的话,令得我的心中,陡然一动,毫无疑问,那是一件谋杀!
石先生的出现,是专为了吓死鲍伯尔的!
可是仍旧是那个老问题,一个分明已死了七八十小时的人,怎么能够自己行走、说
话?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想见见鲍伯尔的客家和男仆,是不是可以?”
王法医道:“那要上校的批准!”
我笑了笑:“上校没有权力制止拘押中的疑犯接见外人,我去。”
我自然不会直接就去找杰克上校,在和王法医告别之后,我到了警局,先和值日警
官接头,表示我要会见在拘押中的管家和男仆。
值日警官递给了我一张卡,叫我填写,当我写好了之后,他又递给了我一张会见在
押疑犯的规则,令我细读,然后,他一面看著我的申请卡,一再打电话。
那时,我真在用心阅读著,所以也不知道他在打电话给甚么人。
但是我立即就知道他打电话给甚么人了,因为在那位警官,带我去会见我要见的那
两个人之前,杰克上校已怒气冲冲地赶了来。
他直来到了我的面前,普通,除了相爱的男女之外,是很少有人和另一个面对面如
此距离近地站立著的,但这时杰克却那样站著。
他的面色,极其难看,还未及待他出声,我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立时咆哮了起来:“你又想捣甚么鬼?”
我苦笑了一下,并且先后退了一步,才平静地直:“上校,我不捣甚么鬼,我只是
想见一见在拘押中的管家和男仆,和他们谈谈!”
杰克厉声道:“他们不准接见任何人。”
我的声音更平静了:“上校,据我所知,在押中的疑犯,如果没有事先经过法官和
检察官的决定,任何人是不能阻止他们接见外人的!”
我的话,显然击中了杰克的要害,杰克呆了片刻,才铁青著脸:“你和他们是甚么
关系,要见他们,是为了甚么?”
我微笑著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一点,因为你可以在我们的会见过程中,监视
我们的。”
杰克握著拳:“卫斯理,我警告你这是一件十分严重的案子,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摇著头:“你完全弄错了,我决没有任何要插手在这件案子的意思,只不过在事
情的经过中,我发现了很多疑点,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想要弄清楚而已,请你别再耽
搁我的时间,好么?”
杰克的脸色更难看,但是他还是只好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在瞪了我好一会之后,才
道:“好的,跟我来,我陪你去见他们!”
我笑著:“谢谢你。”
他带著我向前走著,不一会,就来到了拘留所之外。
我首先看到了那管家,管家和男仆,是被分开拘押著的,因为杰克认定他们是同谋

当我看到那男仆时,我看到的是一个神情沮丧,目光黯谈的中年人,他呆呆地望著
我,我道:“我姓卫,是陈福雷的朋友,你认识陈福雷先生?”
男仆点著头,迟缓地道:“我认识,陈先生是太太的亲戚。”
我道:“那就好了,我能和你谈话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我希望你讲话不要转弯抹角
。那天那个来拜访鲍先生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男仆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来,他道:“我已说过几百次了,为甚么没有人相信
我?他按铃,我去开门,他说要找老爷,我就去告诉管家,然后带他进来,管家带他进
书房去。”
我道:“通常老爷有访客来,都是那样的么?”
男仆苦笑著:“那一天,算是我倒霉,如果不是我去开门,就没有事了。”
我道:“只有你和管家,见过那位石先生。”
男仆像是十分疲乏,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我又问道:“那天你开门的时
候,可有注意到他是怎么来的,嗯?”
男仆抬起头来,眨著眼道:“甚么意思?”
“他是怎么来的?”我重覆著,“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坐车子来的?”
第三部:追查送死人上车的人
杰克在一旁,他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了,而我也可以肯定,他虽然不知
已询问过管家和男仆多少次,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忽略了。
男仆迟疑著还未曾回答,杰克已经催道:“快说啊,他是怎么来的?”
“好像……好像有一辆汽车送他来的,我去开门的时候,他已站在门前,对了,有
一辆汽车,正在慢慢退出去,因为那是一条死巷子,屋子就在巷子的尽头。”
“甚么车子?”我又问。
男仆苦笑著:“甚么车子?我记不起来了,是一辆汽车。”
我提高了声音:“你一定得好好想一想,是甚么车子,你是不是能恢复自由,就要
靠你的记忆力了,你好好想一想!”
男仆痛苦地抓著头发,他真是在竭力想著,他道:“那辆车子退出巷子去,退到一
半,好像……好像停了一停,有人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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