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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玉

_3 倪匡(当代)
,快艇立即破浪而去,那艘游艇向相反的方向驶去,转眼之间,便看不见了。
我闭上了眼睛,将过去半小时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静静地想了一遍。我仍是一点头
绪也没有,不知道丁广海为甚么会突然看中了我,要和我进行这样的一种“交易”。
我也不以为丁广海之找上我的麻烦,是和我此行有关的,我是将他当作是额外的一
件事。
当小艇在海面上疾驶之际,我已经思索好了对策,我当然不会就此吃了亏算数的,
丁广海欠我一枪,我一定要向他讨还的,不论他是“广海皇帝”甚或是“广海太上皇”
,我都要他还我这一枪!
我的肩头在隐隐作痛,但是我竭力忍著,我要照他的吩咐,不让人知道我受了伤,
因为我不想借助外来的力量来雪恨。
我是大可以先通知杜子荣,在我临上机的时候,将丁广海的手下捉住,因为丁广海
的手下要送东西来给我带回去。
然而我只是略想了一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只是决定将离开这里的时间延长,
长到了使丁广海感到不耐烦,再来找我!那么我便可以在另一场合中和他接触,当然,
我仍然是失败的成份多,但总可以再和他们进行一次斗争了。
我一直在想著,直到小艇靠了岸。
我的汽车仍然停在岸上,车旁有两个大汉在,等我走到了车旁边时,他们向我裂齿
一笑,让了开来,我迳自打开了车门,驶车回奇玉园。
我在离开了电报局之后,到再驶车回奇玉园,只不过相隔了四十分钟左右。
所以,当我的车子驶进奇玉园,杜子荣恰好从奇玉园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惊
诧于我离去太久。他靠近我的车子,问道:“你和熊勤鱼通过电话了么?咦,你面色怎
么那样难看?”
我转过头去:“我感到不舒服,熊勤鱼已答应立即派专人将录音带送来,我相信至
迟明天一定可以送到供我们研究了。”
第五部:第三次谋杀
杜子荣点了点头:“希望我们合作成功!”
我回到了住所,肩头的伤痛,使我觉得昏眩,我躺在床上,昏昏然像是要睡了过去
,忽然,我听得我的窗外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悉索声。
我心中猛地一怔,双眼打开了一道缝,人却仍然躺在床上不动。
我看到我的窗外,像是正有一个人影在闪动。但因为熊家大宅所有的玻璃窗,全是
花纹玻璃的关系,所以我看不清那是甚么人。
这使我的警惕性提高,我全身紧张得一用力就可以弹起三五尺高下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窗子上的一块玻璃,松了开来,松开了寸许。
那当然是玻璃和窗框之间的油灰,早就被弄去了的缘故,所以玻璃才能被移开我一
手挨住了床沿,已准备一有枪管伸进来的时候,便立即翻身到床下去。可是出乎我意料
之外的是,在玻璃被移开的隙缝中,所露出来的,并不是枪口,而是一只手,在那只手
的食指和中指中,挟著一条毒蛇。
手指正挟在那蛇的七寸上,三角形的蛇头,可怖地膨胀著,毒牙白森森地闪光,晶
莹的毒液正像是要滴下来。
我陡地一呆间,那手猛地一松,毒蛇“嗤”地向我窜了过来!
本来我是立即可以跃起来去扑击窗口外的那个人的,但是毒蛇正窜了过来,若是我
向窗子扑去的话 无异是迎向那条蛇了。
所以我连忙向后退,拉起枕头,向毒蛇拍了下去,对毒蛇的来势,阻了一阻,然后
,我一跃而起,站在床上,一脚踢开了窗子。
然而,当我踢开窗子之后,窗外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乘势向窗外跃了出去,
在窗外停了一停,只见那条毒蛇的尾部,已从枕头之外翻了出来,毒蛇的整个口部,咬
住了枕头。
我在窗外呆呆地站著,刹那之间,我觉得我肩头上的创伤,简直算不了甚么了。
这是第三次谋杀了,一次比一次巧妙,如果刚才,我在那种昏昏然感觉之中,竟然
睡著了的话,那么我一定“死于意外”了!
天气一点也不冷,可是我却感到一股寒意。我急急地向杜子荣的房间走去,但是我
还未曾到达那座月洞门,便碰到了王丹忱。
王丹忱正在督促花匠剪枝,他看到了我,便客气地叫了我一声,我走到他的身边:
“我要搬到西半院和杜先生一起住。”
王丹忱呆了一呆:“卫先生,你是熊先生的人,怎么能和  ”
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之不等他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在这里,我的安全太没
有保障,王先生,你跟我来,我还有几句话问你。”
我话一说完,也不等他答应,便走了开去。
我走开了两步,转过头去,看到王丹忱的面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但是他终
于起步走来。
王丹忱的那种神态,使我知道他的心中,正有著甚么需要隐瞒的事情在。因为如果
他不是有所顾忌的话,他定然立即跟来了。
我走到了屋角处才站定,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先生,我应了熊先生的
托付,到这里来,你可表示欢迎?”
王丹忱“啊”地一声:“卫先生,这是甚么话?我虽然算起来,是熊家的远亲,但
是熊老太爷却是我的恩人,当年若不是他一力拯救,我一定死在监狱中了  ”
我心中一动,连忙道:“监狱中?当时你是犯了甚么罪?”
王丹忱的面色变了一变:“这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我……我其实只能算是熊
家的仆人,我怎有资格表示不欢迎?”
我紧逼著问道:“我是问,你心中对我的来临,是不是表示欢迎?”
王丹忱道:“我根本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我冷笑著道:“那么你至少不是对我表示热忱欢迎的了。我不妨向你直说,我此行
的成功与否,和熊先生事业有莫大的干系,如果你隐瞒著甚么,那对你的恩人而言,十
分不利。”
王丹忱忙道:“我没有隐瞒甚么,我甚么也不知道,卫先生,你不必疑心我。”
我望著他,只是一言不发,王丹忱起先也望著我,但是他却低下了头去,只不过在
他的面上,却现出了十分崛强的神色。
我道:“好,但我是一定要搬过去的了,你命人将我的行李送过来,你还要去叫人
在我的房中将一条毒蛇捉出来。”
王丹忱抬起头来:“毒蛇,甚么意思?”
我不再说甚么,迳自向前走去,他仍然呆立在那里,我见到了杜子荣,他正在看著
一叠图样,那是熊家巨宅的详细图样。他大概是在研究那巨宅之中是不是有甚么暗道地
室之类的建筑。
我一直来到他的身边:“杜先生,我相信你不但研究房子,你对人一定也研究过的
了?”
杜子荣抬起头来看我:“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王丹忱生过监,他犯的是甚么罪?”
杜子荣的回答使我心惊肉跳,他只说了两个字:“谋杀!”我忙道:“谋杀?那他
怎么能逃脱法律的裁判的?”
杜子荣道:“这里以前的政权相当腐败,王丹忱是一个低级军官,他曾经涉嫌谋杀
五个同僚,但是证据却不十分充份,熊老太爷因为王丹忱是他的远亲,所以才硬用势力
将他放了出来,他也一直成为熊家的管家。”
我呆了片刻:“看来他对熊家十分忠心?”
杜子荣苦笑了一下:“忠心到了可怕的程度,我一直怀疑,谋杀我的就是他。”我
摇头道:“那不可能,他要杀你可以讲得通,但是他为甚么要杀我?他应该知道我,是
在为他的恩人办事!”杜子荣耸了耸肩并不回答。
我想了片刻:“或者他故意向我放毒箭,来使你放弃对他的怀疑?可是炸药呢?毒
蛇呢?”
杜子荣站了起来:“毒蛇,甚么毒蛇?”
我将有人放毒蛇进我的窗户,我几乎被毒蛇咬死的事情说了一遍。杜子荣来回踱了
几步,道:“这倒奇怪了。炸药、毒箭、毒蛇,这正是王丹忱昔年所用的谋杀方法中的
三样。”
我撑住了桌子望著他,他走到一个文件柜前,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份文件来
:“你看,这是王丹忱昔年犯案的资料。”
我接了过来,在桌边坐下,将那份资料翻了一翻,我看到了王丹忱过去的犯罪纪录
,不禁感到阵阵发寒,我实在想不到像王丹忱这样彬彬有礼,身材矮瘦的人,会有这样
的纪录。
纪录中表明,王丹忱为了一件极小的小事,用毒蛇、毒箭和土制炸药,杀死了二十
六个人之多!
我抬起头来,杜子荣也望著我。
我摇了摇头,表示我没有法子解释。我不认为谋杀我的是王丹忱,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第一次谋杀发生时,王丹忱和我一样有被谋杀的可能;第二,我是为熊家来办事
的,王丹忱应该帮助我,而不应该谋害我。除非他对熊家的忠心是假的。
杜子荣道:“我下令逮捕他。”
我奇道:“你有证据?凭甚么逮捕他?”
杜子荣道:“我可以进行秘密逮捕,这人的心中一定有著极度的秘密,他先谋杀我
,又谋杀你,目的全是一样的,为的是不想我们发现他心中的秘密,我敢断定,他心中
的秘密,定然和那块翠玉有关!”
杜子荣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越提越高,他刚一讲完,忽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杜子荣大声道:“进来!”门被推了开来。我和杜子荣两人都不禁一怔,站在门口
的不是别人,竟就是王丹忱。就算王丹忱不是在门口站了许多时候的话,杜子荣的话他
也可以听到了,因为杜子荣刚才讲得十分大声,隔老远就可以听到了。
一时之间,杜子荣也不禁十分尴尬,王丹忱站在门口,像是他十分胆怯一样,低声
叫道:“卫先生,杜先生,我有一件小事来找你们。”
杜子荣道:“请进来。”
王丹忱走了进来,在我的对面坐下,他伸手向我在看的资料指了一指:“卫先生,
你在看我过去的资料是不是?如果不是熊老太爷救我,我早已是乱葬岗上的枯骨了!”
王丹忱讲来,令人十分毛骨悚然,我和杜子荣两人,都不出声,也不明白他来意何
在。
王丹忱舐了舐口唇:“我是工兵,我对于土制的炸药,很有心得。”他一面说,一
面竟从袋中,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著的方盒来。
杜子荣厉声道:“这是甚么?”
王丹忱手按在盒上,他的声音十分平静,道:“这是一个土制炸弹!”
杜子荣的感觉如何,我不知道,我自己则是听得王丹忱那样说法,便陡地一惊,欠
身过去,想将那盒东西抢了过来。
可是王丹忱却立即道:“别动,你一动,我手向下一按,炸药就炸了。”
我的身子还是动了一动,但是却是人家看不出来的一种震动,我只是震了一下。杜
子荣的神色,居然也十分镇定,他道:“这算是甚么?”
奇怪的是,王丹忱仍然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来像是他正要向我们两人借钱,
而不是拿著一个土制炸弹在威胁著我们。
他缓缓地说:“我想和两位先生谈谈。”
我竭力使自己轻松,向那罐炸药指了一指:“你不以为如果将手移开去,我们谈话
的气氛,便可以更加好一些么?”
他摇了摇头:“不,还是放在上面好,只要两位听明白了我的话,我的手是不会按
下去的。”
杜子荣直了直身子:“王丹忱,真如你所说,你手一按下去的话,炸药便会爆炸,
那么第一个粉身碎骨的是你自己!”
王丹忱慢慢地点了点头:“在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那样的,但实际上,我先死,和
两位迟死,只不过是几百分之一秒的差别,因为爆炸所产生的杀人气浪,扩展速度是十
分迅速的。”
我大声道:“那么,你自己也难免要一死的,是么?”
王丹忱睁大眼睛,像是我所说的这句话十分滑稽一样。接著,他道:“我死了算甚
么呢?我不是早就应该死在狱中的么?”
我又道:“那么你是至今怀念著熊老太爷的救命之恩了?你可知道我这次来,是来
寻找那块翠玉,去挽救熊勤鱼行将破产的事业么?”
王丹忱点了点头:“我知道。卫先生,如果你肯听我的话,那你快回去,告诉熊先
生,说你已经失败了,叫他……唉,叫他另外设法。”
我沉声道:“为甚么?”
王丹忱缓缓道:“不要问我。”
杜子荣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那么,我应该怎么样呢?”
王丹忱道:“你也离开这里,你们永远找不到这块翠玉!”
我早已知道,在王丹忱的心中,有一个绝大的秘密,那秘密则可能关系著我此行的
目的的,如今,王丹忱已经自己透露了这个大秘密。
我一听,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完全弄错了,我们已经完全明白这其中的
原委了!”
王丹忱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也直了一下,我手中早已偷偷地握住了一枝钢笔,在
等待著机会,而我之所以在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故作惊人之语,也就是为了要使王丹忱
呆上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手一扬,那枝钢笔已如箭也似向前射了出去,正好射在
他右肘的“麻筋”穴上,令得他的一条右臂,不由自主,弹了起来。
那条“麻筋”如果受到了外力的撞击,那么手臂,在一震之后,刹那间便会软得一
点力道也没有,这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事。
我一看到王丹忱的手臂提了起来,便叫道:“快!”
由于我坐得离王丹忱较远,而且两人之间还隔著一张桌子,所以我没有法子动手去
抢那罐炸药,而时间又只允许我说出一个“快”字来,我希望离得王丹忱较近的杜子荣
,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杜子荣不失是一位十分机警的人,我才叫了一声,他已倏地一伸手,五指抓住了那
只罐头,手臂一挥,便向外疾抛了出去。杜子荣伸手将炸药抢走,这是在我意料之中,
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事。
但是我却未曾想到杜子荣一抢到了炸药之后,竟会跟著便向外抛去!
杜子荣显然是军人出身的,而刚才的紧张,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那是立即
会自动爆炸的手榴弹,所以了一抓到手,便向外抛去。
那罐炸药落在窗外两码处,紧接著,便是惊天动地的一下巨响。
我眼看著窗外七八株高大的芭蕉树如同毽子似地向上飞了起来,接著,正如王丹忱
所说,爆炸的气浪扩展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我身子被一股大力,涌得向后跌了出去,
同时,我听到一下惨叫声。
由于那一下惨叫声来得尖锐、难听之极,而整间屋子又为爆炸所震坍,灰尘砖屑,
如雨而下,所以我也无法辨别出这一下惨叫声是王丹忱还是杜子荣所发的。
我只是立即双手抱住了头,钻到了一张桌子的下面。我刚钻到桌子之下,又是一声
巨响,眼前完全黑暗,我已被坍下来的屋子埋住了。
幸而我早在桌子之下,桌子替我挡住了从上面压下来的瓦块和砖头,使得我的身子
,还不致于完全被瓦砾所埋没。
但是我所能活动的范围,却也是小到了极点,我只能略略地舒动一下脚,而我几乎
没有法子呼吸,因为仅有的空间中,满是尘沙。
我先吃力地撕下一块衬衣来,掩在口鼻上,吃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尽量使自己
镇定下来。科学家已证明人越是慌张和挣扎,便越是消耗更多的氧气,而桌子下的那一
个小空间中,显然是没有多少氧气的,我如果不“节约使用”的话,很可能在我被人掘
出之前,便已经窒息而死了!
我也试过用力去顶那张桌子,但压在我上面的砖石,一定有好几吨之多,因为那张
桌子一动也不动。
我在黑暗之中等著,在那一段时间中,我觉得自己彷彿像是软体动物中的凿穴蛤。
这种蛤在坚硬的岩石中钻洞,钻进去了之后,便一生不再出来。我觉得我的呼吸渐渐困
难,但是终于我听到了人声。
在听到了人声之后不久,我看到了光亮,我大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叫了两声之后,我眼前的亮光,迅速地扩大,我听得有人叫道:“好了,三个人
都被掘出来了。”
我抓住了伸进来的两只手,身子向外挤去,终于,我出了瓦砾堆。我大口大口地吸
著气,一时之间,我除了吸气之外,甚么都不想做。
足足过了三分钟,我才向四面看去。奇玉园的建筑,实在太古老了,那一罐炸药,
至少炸毁了七八间房间。幸而只有我们这一间房间是有人的。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到杜子荣正倚著一株树,坐在地上,一个医务人员正在为他包
扎,他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伤势并不重,就知道在爆炸发生时,发出惨
叫的并不是他了。
我又看到了王丹忱,王丹忱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一个医生正在听他的心脏。
我连忙走了过去,那医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希望了。”
杜子荣也挣扎著站了起来:“医生,他可以在死前讲几句话么?”
医生道:“那要看注射强心针之后的效果怎样,才能决定。”
医生转过身去,一个医务人员已准备好了注射器具,杜子荣和我,看看医生将强心
针的针液,慢慢地注进王丹忱的身体内。
等到医生拔出了注射器之后,约莫过了三分钟,王丹忱的眼皮,才跳动著,慢慢地
睁了开来,他望著我和杜子荣,一言不发。
杜子荣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著:“谋杀我和卫先生的,是不是你?”
王丹忱道:“不……不是我。”
王丹忱是没有理由再说谎的,我在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了,一
个自知快要死的人,为甚么还要否认犯罪?他说不是他,那么一定另有其人。
我疾声问:“那你为甚么带炸药来找我们?”
王丹忱道:“我想你们离开……奇玉园……”
他的声音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了,我连忙又问道:“那块翠玉  ”
我只讲了四个字,便停了口,等王丹忱接下去讲,这样,就可以使王丹忱产生一个
错觉,以为我早已知道了他心中的秘密,那么他在死前,或许会透露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杜子荣显然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他立时屏住了气息,等候王丹忱的回答。
王丹忱的胸口,急促地起伏著,他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惨淡的笑容:“那翠玉……
那翠玉……”
我又不能催他,但在他重复地讲著“那翠玉”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著
急到了极点!
杜子荣显然和我同样地著急,他双手握著拳头,甚至连指骨也发出了“格格”声来

我知道他心中和我存著同样的感觉,那便是,在王丹忱的话一讲出来之后,我和他
就成为敌人了。
如今的情形,就像是百米赛跑未开始前一刹那一样,我伏在跑道的起点上,只等枪
声一响,便立时向前冲刺,谁先起步,对于谁先到终点,有著决定性的作用。
我和他同样紧张,而王丹忱的声音,则越来越是断续,他在连喘了几口气后,道:
“那翠玉的秘密……那翠玉……石砚……钱……椅……”
他才讲到这里,喉间使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来,那一阵声音,将他下面要讲
的话,全都遮了下来。那是他立即就要断气的现象!
如果王丹忱刚才所说的是别的话,那么我一定用中国武术上特有的打穴手法,去刺
激他的主要穴道,使他再能够得到极短暂时间的清醒。
可是,刚才王丹忱所说的是甚么?
他讲的那半句话,正是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这一句话,我和杜子荣两人是熟到
不能再热的了,又何待王丹忱来覆述一遍?
我大声道:“别说这些,那翠玉究竟怎样了?”
王丹忱睁大了眼望著我,喉间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我伸手出去,想去叩他的头
顶上的“百汇穴”,但是我的手刚伸出来,王丹忱睁大的眼睛,已停止不动,而喉间的
“咯咯”声也听不到了,他静了下来,他永远不能再出声,他已死了!
我向杜子荣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相视苦笑。
第六部:熊老太爷的秘密
刚才的紧张,突然变得异常可笑。王丹忱所说的话,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他全然未
曾讲出甚么新的秘密来。
呆了好一会,我才缓缓地道:“杜先生,看来我们还要好好地研究熊老太爷临死前
的遗言,因为王丹忱死前想说而未曾说出来的,显然也是这句话。”
杜子荣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当然我们要好好研究,可是我已研究了两年!”
王丹忱死了,但是他的死并未曾使麻烦停止,反倒使他心中的秘密,也随之而要永
埋地下了。
我和杜子荣一起离开了爆炸现场,我们两人全都不出声,只是默默相对。
我们慢慢地向外走去,到了另一个院落,杜子荣才道:“王丹忱说对我们进行谋杀
的不是他,那我们还要仔细堤防,我们住在一起可好?”
我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觉得事情远较我们想像来得复杂么?

杜子荣道:“是的,我想这两年来,我一定钻在牛角尖中,所以我们越是向牛角尖
钻,便越是莫名其妙,我们一定要另辟道路才是。”
他一面讲著,一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我。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甚么事情在想著,
只不过未曾说出来而已。我便问他:“你是说  ”
杜子荣笑了一笑:“我是说,当我们在合作的时候,我们要真正的合作,绝不要在
合作中向对方玩弄花样!”
我不禁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杜子荣续道:“我以为我们两人之间,绝不应该有甚么相互隐瞒的事情。”
我心中怔了一怔:“你以为我向你隐瞒了甚么事情?”
杜子荣突然一伸手,向我的肩头上按来,我连忙侧身以避,可是我肩头上的枪伤,
却因为太以急骤的动作而产生一阵剧痛,那阵剧痛使我的动作慢了一慢,杜子荣的手也
顺利地接上了我的肩头。
从杜子荣敏捷的动作来看,他对于中国的武术,显然也有极高的造诣。
我神色尴尬,杜子荣则道:“兄弟,你肩头上受了伤,我想是枪伤,而且是你早上
出去的时候受伤的,你为甚么不对我说?”
我忙分辨道:“这和我们合作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何必对你说?”
杜子荣摇头道:“不,你是为了熊家的翠玉到这里来的,你的任何遭遇,可以说都
和我们在努力著的目标有关,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不能不将早上的遭遇说出来了,我先简单地说了一句:“是丁广海射伤我的。”
杜子荣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谁?”
我道:“丁广海,广海皇帝。”
杜子荣立即道:“和他有甚么关系,事情和他难道有关系么?”
他在自言自语,我不满意地道:“我早就和你说事情和奇玉园是丝毫无关的了!”
杜子荣却大声道:“不!你不知道,当奇玉园在全盛时期,丁广海是这里的常客,
你是怎么受伤的?你对我详细地说上一说!”
我和他一齐走进了一间屋子,坐了下来,将早上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杜子荣不断地在踱著步,双手互击著,口中则不断地在自己问自己:为甚么呢?他
要你送甚么呢?那是甚么东西?
我大声道:“我不认为事情和我们的工作有关,你还是别多费心神了!”
杜子荣道:“不,我相信是有关系的,不过我们可以暂时将这个问题搁一搁,我相
信在录音带送到之前,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我则摇头:“有事情要做,王丹忱并不是凶手,我们要找出凶手来!”
杜子荣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已受了伤,需要休息,让我来多做一些事情好了。

我不再多说甚么,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躺了下来,我也的确需要休息,而杜子荣则
去吩咐人准备我们两人的卧室。
当天晚上,我们仍然研究著杜子荣这两年来所做过的事情,而一无收获。杜子荣的
工作可以说十分之精细,照说,那块翠玉应该被找到,但事实上却没有。
我的结论是:翠玉不在熊家巨宅之中。
但是杜子荣的结论则和我相反,他认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块翠玉会在别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熊勤鱼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奇玉园。那人带来了录音带,也带来了一
封信,是熊勤鱼给我的。
熊勤鱼在信中,又一再拜托,要我千万找到那块翠玉。
其实,熊勤鱼不必催促我,我也想尽力完成这件事的,因为这可以说是我第一次的
担任重责,绝不想出师不捷。
我打发了那人回去,杜子荣则已利用我和那人交谈的时间,将录音带听了三遍,我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卷录音带正被他作第四遍的播放。
杜子荣只是抬头向我望上了一眼,便示意我仔细倾听。我在录音机旁,坐了下来。
从录音机中传出的,是一阵十分凌乱的声音,有脚步声、交谈声,也听不出甚么道
理来,接著,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别吵了
,医生来了。”
凌乱的声音静了下来,接下来的,便是医生沉著的声音和医生吩咐护士的声音,医
生讲的是英语,我听出他吩咐护士准备的是强心针注射剂,那表示医生一看到了病人,
便知道病人没有希望了。
再接下来的,便是静默,但也不是绝对的静默,我可以听到许多人在喘息,而其中
一个喘息之声,一听就知道是发自病人的。
那种情形,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接著,别人的呼吸声,一齐静止,听到的是病人一
人的浓重喘息声,可以想像得到,那是病人在注射了强心针之后,病人已在开始动弹了

接著,又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自然是熊勤鱼的夫人),道:“老爷,老爷,你好
点了么?”
那口音竟不是广东口音,我连忙望了杜子荣一眼,杜子荣道:“熊夫人是四川人。

我继续听下去,只听得一阵咳嗽声,接著,便是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勤鱼……
勤鱼……”
熊夫人忙道:“勤鱼不在,他在外国,是老爷你吩咐他去的。”
又是一阵剧咳。
那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杜子荣在这时,突然一按暂停掣,抬起头来:“注
意,以下便是老头子的遗言了!”
我点了点头,杜子荣又松开了手,在一阵喘息之后,我听到了熊老太爷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模糊,而且边夹杂著“咯咯”之声,当然那是由于熊老太爷的喉间有著
浓痰的缘故。
那就是熊老太爷垂死前的声音了,我听到其余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熊老太爷喘了半
晌气,才道:“勤鱼不在,我……也非说不可……了!”
由于他的声音十分模糊,我们用心听著,也只是仅堪辨闻的程度。
而在这一句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喘息,然后才又是声音,道:“那…翠…玉……石
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
实际上的那个“密”字还未曾出口,熊老太爷便已断了气,杂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还有一些出于伤心的嚎哭声。
杜子荣“拍”地一下,关上了录音机,道:“你的意见怎样?”
我将录音带卷回来,在最要紧的地方重放,又重放,我听了四遍,才抬起头来,我
心头茫然,我想我的面色一定也十分茫然。
杜子荣连忙问我,道:“你想到了甚么?”
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又十分空洞而难以捉摸,十分虚幻,甚至我还在
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我呆了半晌,才反问道:“别问我,你想到了甚么?”
杜子荣叹了一口气:“在未曾听录音带之前,我还认为在听了录音带之后,会有新
的发现,但如今我却放弃了,我承认失败了。”
我奇道:“你不再寻找那翠玉了?”
杜子荣大声道:“你叫我怎么找?你听听!”他学著熊老太爷死前的遗言,道:“
石砚……钱……椅……书桌……这是甚么话?”
我听了杜子荣的话之后,又是陡地一愣。
杜子荣原籍是福建人,他的口音很特别,当他在高声念著那句遗言的时候,如果不
是早已知道他念的是甚么的话,那是绝不容易听清楚的。
这正和我刚才兴起的那种还十分空洞的想法相合,如今,我那种空洞的想法,已经
有了一个轮廓了。
我连忙来回走了几步,竭力想将这个轮廓固定起来,我道:“你将熊老太爷的遗言
,再念上一遍来听听。快念!”
杜子荣瞪著我,道:“你开甚么玩笑?”
我催促道:“你快念,中间不要停顿,将一句话一口气地念下来。”
杜子荣仍不出声,他眨著眼,那显然是他虽然不出声,但是却在腹中暗念那一句话

他的眼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种跳动的光采,忽然道:“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完全不
是那个意思?”
我点头道:“对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从一开始起,便给人误解了,这当
然是由于熊勤鱼不在,而熊勤鱼夫人又是四川人的缘故,我想她根本未曾听懂熊老太爷
的遗言!”
杜子荣直跳了起来,叫道:“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像疯了似垃挥著手,叫著。
我要大声喝叫,才能阻止他的跳跃。
杜子荣喘著气,道:“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去找一个熊老太爷的同乡
人来,让他来听听熊老太爷的这句遗言。”
我道:“对,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唉,熊夫人如果不是将那句话误写下来的话,熊
勤鱼也早应该听出来了,但有了这句误解的话之后,人们有了先入之见。便循著那句话
去思索,牛角尖也越钻越深了。唉,由此可见,偏见有时是何等根深蒂固,难以消除。

杜子荣匆匆地走了出去,又急急地走了回来。在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内,我竭力地
思索著,当他又走进来的时候,我抬起头来,道:“我也已明白了。”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道:“我们可要相互印证一下么?或许我们的理解,还有不同
。”
杜子荣道:“我看不必了,卫先生,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任务已完成,你不能将那
块翠玉带回去,那不是你的过错。”
我摇了摇头,道:“杜先生,你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你忘了我们有著共同寻找这
块翠玉的君子协定的么?你可是想反悔了么?”
杜子荣诧异地道:“你……还未曾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真正意思么?”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熊老太爷的遗言是说:‘那翠玉十年前已输左!’这正是
熊勤鱼夫人记下的那句话的谐音,那是熊老太爷一直保守秘密的事,所以他说完之后,
仍然要人保守秘密,但是熊勤鱼夫人都将这句话完全听错了,以致变成了“石砚……钱
椅……书桌”,这使你钻了两年的牛角尖!”
杜子荣不住地点头:“你说得是,那翠玉既然早已给熊老太爷输掉了,我们的协定
自然也结束了。”
我直走到他的身前:“你完全错了,在没有找到那块翠玉之前,你我之间的协定,
不可能结束的,我们还要在一起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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