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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_7 古龙(当代)
楚留香只有闭上眼睛。
但他却不能塞住耳朵,过了半晌,只听宫南燕梦呓般低语道:“你真……真的,难怪那些女人情愿为你死,难怪她永远忘不了你,怕到死也忘不了你。”
楚留香又不禁奇怪。
爆南燕说的“她”是谁呢?是雄娘子的情人?
雄娘子在低低的喘息,道:“你也很好。”
爆南燕腻声道:“我难道比她还好?”
雄娘子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提起她,难道你和她也……”
爆南燕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通:“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好?”
雄娘子似乎怔了怔,道:“你难道是因为她……”
爆南燕道:“不错,就因为她得到了你,所以找也一定要得到你。”
这句话刚说完,雄娘子忽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声。
楚留香吃了一惊,扭头去看,只见雄娘子已ChiLuo着自小舟里站了起来,颤抖着站在船头。
星光下,迷雾中,他苍白的胸膛上鲜血不断的往外冒。
只听宫南燕吃吃笑道:“你何必吃惊,我只不过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瞧瞧而已。”
雄娘子双手紧紧按在胸前的创口,颤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爆南燕道:“你还不知道?你还以为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不停的笑着,忽然也站了起来,在低迷的星光下,她成熟的少女TongTi,看来晶莹如玉。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恶魔般的Yao气,美丽的眼睛里,更充满了怨毒和杀机,她瞪着雄娘子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就想杀你了,我不能忍受她在我面前提起你,说我多么像你,只要一提起你,我就难受得要发疯。”
雄娘子嗄声道:“你……你在吃醋?难道你竟会爱上她不成?”
爆南燕大声道:“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她?为什么不能?”
雄娘子吃惊的瞧着她,人却已倒了下去。
现在,楚留香又不知道宫南燕所说的“她”究竟是男,还是女了,“她”若是男的,怎会是雄娘子的情人。
“她”若是女的,宫南燕又怎会爱上她?
楚留香实在猜不到她们这三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
只听“噗通”一声,雄娘子已跌入流水,二十年的苦行忏悔,终于还是不能洗清他的罪孽。
他毕竟还是死在女人手里。
爆南燕站在船头,痴痴的望着星光下的流水。
然后她也跃入水里,将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干净净,等她穿好衣服时,她看来又是那么圣洁了。
夜色已浓,浓雾反而淡了些。
一声Ruan乃,轻舟又荡入浓浓的夜色中。
楚留香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也潜入水中,别人都说他轻功第一,他自己却认为水Xing比轻功还好得多。
就算鱼跃入水里,也绝不会有他这么灵活。
轻舟在前面走,他潜伏在水下,暗暗追踪,他相信宫南燕在此时此刻,绝不会发觉到后面有人追踪的。
无论任何人在做过这种事后,感觉都会变得迟钝些。
小溪旁的风物在有星有雾的晚上必定甚美,楚留香虽看不到,却可以想像,想像永远比实际更美得多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发觉小舟以已荡入了一条山隙里,水底的水草很多,而且带着种Yin森森的气息。
他也想伸出头来瞧瞧,但是他并没有这么样做,又过了半晌,他就听到小舟靠岸的声音。
他还是没有伸出头来,他自己从来没有试过自己究竟能在水底潜伏多久,宋甜儿总认为他可以在水下睡觉。
水底的世界,比水上安静得多。
他又等了很久,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他就用一堆水草盖着头,自水面下悄悄露出了眼睛。
他终于看到了神水宫。
这那里是人间的山谷,简直是一幅绝妙的图画。
楚留香想起苏蓉蓉曾经说过,山谷里本有千百只各式各样的鸟,现在鸟已沉睡了,人却似还没有睡。
图画般的山林间,还亮着一点点灯光,映着那一憧撞亭台楼阁,竹藤茅舍,也映着那一道瀑布。
瀑布从天而降,飞珠溅玉,灿烂如银,奇怪的是,这么大的瀑布自半空中倒挂而下,泄入湖中,水声并不震耳,反而如鸣琴奏玉,听来但觉神清气爽,显然水力已被巧妙的宣泄了很多。
风声中似乎隐隐有丝竹声传来,衬着瑶碧般的流水声,使这图画般的山谷,看来更平和而安详。
但楚留香却又想起苏蓉蓉的姑姑曾经警戒过她:“若在山谷中随意走动,立刻就会有可怕的灾祸。”
在如此平和安详的地方,又怎会有可怕的灾祸呢?
楚留香已发现这地方并不是表面看来那么平静,‘神水宫’也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圣洁的地方。
这里必定隐藏着许多惊人可怕的秘密。
他现在已不但要向“水母”Yin姬解释误会,还决心要查探此间的秘密,所以他行动更得份外小心。
小舟还停留在岸边,宫南燕却已瞧不见了。山谷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踪,楚留香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考虑了半晌,忽然想起了无花的遭遇——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尼庵中开始的。
极目望去,山脚旁果然有座尼庵。“水母”Yin姬是否就在这尼庵中呢?楚留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先到这尼庵中瞧个究竟。
尼庵中灯光黝暗,莹莹如鬼火。
楚留香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由岸边潜到这里,他确信自己绝没有发出比蚊子更大的声音。
这段路途虽非遥远,但普天之下,除了楚留香外,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走得到了。
尼庵中静悄无人,一尘不染,但庵前的几十级石阶,也都平滑清净得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低垂的神幔前,一灯如豆,楚留香在四面查探了很久,断定这里绝没有人时,才飞身而入。
他知道这尼庵中有条秘道,说不定就是通向“水母”Yin姬住处的,可是,秘道究竟在那里呢?
神案前有三只蒲团,秘密是否就在蒲团下?
楚留香将三只蒲团都移开了,蒲团下也是平整的石地,他失望的叹了口气,目光移到神幔上。
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掀神幔。
可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叹息。
叹息声是那么轻,但在楚留香此刻听来,却无异青天之霹雳,他想退,但知道退已来不及了。
表火般的灯光下,他已看到一条白衣人影,她就像幽灵般忽然自地底出现,正静静的瞧着楚留香。
只听她叹息着道:“这里已有二十年未曾流血了,你何必一定要死在这里?”
楚留香苦笑着揉了揉鼻子,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死的。”
他发现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不过无情的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残酷的痕迹。
她的目光虽也十分冷漠,但却并没有什么杀机。
这难道就是如今天下人畏之如虎的“水母”Yin姬?
白衣如云的中年美妇人仍然在静静的瞧着他。
楚留香勉强一笑,按着道:“晚辈此来,只不过是想拜见宫主一面……”
白衣美妇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你们想见的人,否则你现在还想活着么?”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那么前辈是……”
白衣美妇道:“将死人,何必还要问别人的名字?”
楚留香道:“前辈若要杀我,为何还不动手呢?”
白衣美妇黯然道:“我不能动手,在这世上,我已只有一个亲人,我怎么能杀死她的心上人呢?”
楚留香动容道:“前辈知道我是……” 。白衣美妇淡淡一笑,道:“世上除了楚留香外,还有谁能走得到这里?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楚留香深深一礼,道:“晚辈早已听蓉儿说起过你老人家了,今日能见到你老人家,实在是晚辈天大的运气。”
白衣美妇道:“我也听蓉儿说起过你,若不是你,蓉儿已不知要流落到什么地步了,就为了报答你此番恩情,我也不能难为你。”
她四下望了一眼,按着道:“幸而今天是我当值,别人不会到这里来,你快走吧!”
楚留香道:“晚辈既已到了这里,好歹也要见Yin宫主一面。”
白衣美妇沉下了脸,厉声道:“你永远也见不着她的,除非你定要死在这里。”
楚留香躬身道:“只求你老人家指点一条明路,晚辈就已感激不尽,别的事,晚辈再也不敢来麻烦你老人家了。”
白衣美妇根本不理他,只是挥手道:“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快。”
楚留香也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还是躬身道:“晚辈知道这里有一条秘道……”
白衣美妇变色道:“秘道?什么秘道?”
楚留香见她一听到“秘道”两字,神情就立刻为之大变,由此可见,这秘道的关系必定很大。
他更不肯走了,陪着笑道:“此间若无秘道,你老人家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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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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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三十四章 铁血传奇
楚留香目光闪动,试探着道:“那么,薛衣人呢。”
一点红又沉了半晌,道:“薛衣人的剑法,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根绣花针而已。”
楚留香道:“绣花针?”
一点红道:“绣花针只能绣花,若用来缝衣衲被,就要断了。”
楚留香道:“此话怎讲?”
一点红道:“薛衣人的剑法好看,他的剑法实用。”
楚留香想到一点红剑法之辛辣有效,不禁苦笑道:“不错,好看的剑法末必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未必好看。”
一点红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见他一面了。”
一点红似也叹了一声,喃喃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楚留香笑了笑,改口问道:“今天他们来了几个人?”
曲无容道:“八个。”
她咬了咬唇,道:“本来是十个的,但在济南城外,已被我们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为何忽然走了。”
楚留香皱眉道:“他们在济南城已盯上了你们?”
曲无容瞧了一点红一眼,黯然道:“他……他本来还不信那些人会真的对他下毒手,直到他受了重伤……若非他受了重伤,我们也不会逃到这里来了。”
她叹了口气,按着又道:“因为我师傅以前对我说过,以后我无论遇着什么危难,都可以到这里来求大师庇护……那时她实在对我不错。”。
说着说着,她眼圈已渐渐红了,似已想起了石观音昔年对她的恩情,而忘却了她的仇恨。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冷漠倔强的女子,在这一个多月里,已变得温柔得多,也变得更多愁善感。
他知道唯有“爱情”的力量才能令她转变得这么快,这么多,他不禁暗暗替一点红高兴。
因为他知道一点红迟早也会被这种力量软化的,这孤独的少年就像是一棵生长在危岩上的树,实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润了。
他却未发现那青衣尼听了曲无容的话,脸色忽然大变,灰白的眸子里,也燃烧起一股火焰。
曲无容望着他手里的铜牌,道:“他们十个人之中有个人忽然失踪了,莫非是你……”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并没有杀他,但他倒的确是来杀我的。”
曲无容道:“我们这一路上,和他们交手不下七次,据我所知,失踪的那人乃是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他们怎会要他去对付你?”
楚留香道:“因为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刺杀的对象是楚留香,自然要留下主力来对付你们,派最差的一个去下手。”
他忽又问道:“如此说来,剩下的这八个人,武功难道都比他高?”
曲无容叹道:“我们和他们交手有七次,每次虽然都能死里逃生,但也实在是侥幸,有两次连我自己都认为是难逃毒手的了。”
楚留香也瞧了窗外的剑气一眼,皱眉道:“既然如此,小胡他们以一敌二,怕还……”
突听铁炼击地,叮当不绝。
青衣尼满面怒容,瞪着那黄幔垂它的神案,她足踝上缚着的铁炼,也在不停的牵动着。
南苹更是满脸惊惶焦急之至,似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窗外剑光虽强,却还并未将那道纵横开阔的刀风和那片矫如龙的棍影完全压倒。
楚留香向南苹招了招手,悄声问道:“你大师姐为什么发脾气?”
南苹皑了曲无容一眼,道:“这位姑娘方好像在说我大师姐无力保护这地力的入,我大师姐听了很难受,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较高下,可是……”
突见青衣尼跺了跺脚,转身飞掠而去,但刚到门口,她足下的铁炼已被绷得笔直,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南苹叹口气,黯然道:“可是她却永远无法走出去。”
只见青衣尼满面怒容,青筋一根根暴起,显然已用了全力,楚留香方接过她一掌,自然知道这老尼内力之惊人。
但她纵然用尽全力,却仍无法将那根细细的一根铁炼挣断,南苹望着这已如琴弦般绷紧了的铁炼,叹道:“据说这铁炼乃是寒铁精英所铸,纵是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也难将它砍断,何况人力呢?”
只见铁炼越绷越紧,那神案也摇动起来,竟幔中响起了一种极轻细的喘息声,似乎神案下也有个人在用力拉着铁炼。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铁炼的另一端,不知是缚在什么地方的?”
南苹垂下了头,道:“你既已看出来了,何必还要问我?”
楚留香道:“难道铁炼的另一端也缚在一个人的脚上,他却藏在神案下,不肯现身,只是拉动着铁炼,和你大师姐来通消息。”
南苹叹道:“否则我大师姐又怎能听得到别人说话呢?”
楚留香道:“但这人是谁呢?为什么不肯让你大师姐出去?为什么永远躲在神案下不肯见人?”
南苹沉默了半晌,轻轻道:“这也是个秘密,连我们都从未见过他……”
忽然间,只听“蓬”的一声震动,那朽腐的神案经不起真气的冲激,竟被震散,木屑纷飞中,一条人影带着凄厉的啸声冲了出去,却用那复案的黄幔将面目四肢一齐里住,还是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形面貌。
楚留香掠过去拍了拍一点红,道:“红袖和甜儿都交给你了。”
他根本不让一点红拒绝,人已随着语声冲出。
只见一道剑光如匹练般自木叶丛中飞来,闪电般刺向那刚从神案下冲出去的“怪人”。
他连头带脸都被蒙在黄幔里,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任何人都以为他是万万躲不开这一剑的。
谁知剑光刺下,他身形忽然一闪,已游鱼般自那黑衣动装的长剑刺客面前滑了过去。
就在这时,那青衣尼身影也一闪,自黑衣刺客身后掠过,他们两人的铁炼就绕在黑衣刺客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那黑衣刺客连惨叫之声都没有发出,轨已被这铁炼生生勒成两段。
鲜血旗花般飞出,铁炼又已绷得笔直,青衣尼和那身披黄幔的怪人已向另一个黑衣刺客掠过去。
他们这种杀人的方法实在匪夷所思,身法怪异,出手之辛辣,连楚留香见了都不禁为之声然动容。
那边正有六七个黑衣刺客在木丛中和胡铁花、黄鲁直戴独行等三人缠斗。
浓密的枝叶被剑气所摧,雨点般四面纷飞,十几株浓荫加盖的老树,几乎都已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
那看来就像是一些被脱光了衣服的老头子,露着苍白、孱弱、生满了皱纹的皮肤,在西风中颤抖着。
黑衣剑客掌中的剑也正和一点红昔日所使用的一样,长而狭窄,而且份量比一般剑都要轻得多。
他们的剑法自然也和一点红同样辛辣而狠毒,绝没有什么花俏的招式,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而且这些人交手的经验都丰富已极,显然看出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这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们绝不和胡铁花他们正面作战,第一人长剑剌出后,身形就立刻闪到树后,第二人长剑已自另一个方向剌出。
几人剑光缭绕,配合得点滴不漏,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到后来胡铁花根本份不清对自己刺来的一剑究竟是谁剌出的了,他们以三敌六,本来以为自己只要对付两人就已足够。
谁知他们每个人都要对付六个,这六人车轮般转动不歇,竟使得胡铁花他们的力量无法集中。
胡铁花显然已动了真火,但他掌中的一柄刀纵有降龙伏虎的威力,却还是伤不了对方一片衣角。
楚留香一眼瞧过,已知道曲无容畏惧的并非没有理由,这些黑衣刺客的确都是久经训练的凶手。
照这样打下去,胡铁花他们非流血不可。
但这时,青衣尼和那身被黄幔的怪人已飞掠过去,两人左右包抄,中间的铁炼长达两丈开外,似乎想将胡铁花、戴独行、黄鲁直,和那六个黑衣剑客,一齐用铁炼捆住,再勒死。
这铁炼此刻竟变成了一种最奇特,最有效的武器。
胡铁花他们一时间显然都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武器,他们只有向后退,黑衣刺客中有一人反手一剑,向那铁炼剁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黑衣刺客掌中的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铁炼仍纹风不动。
黑衣刺客一惊,再想退,已来不及了。
但见人影一闪,但闻“喀”的一声,鲜血旗花般飞激而起,黑衣刺客的身子已断成了两截。
那铁炼还是绷得笔直,只不过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换了个边而已。
黑衣刺客们大骇之下,纷纷向后退,但胡铁花、黄鲁直,和戴独行却正在后面等着他们。
他们长剑一展,分成五个方向闪入树后。
只见人影一闪,其中又有一人被铁炼缚在树上……
只不过在刹那之间,他们已活活的勒死了三个人,楚留香发现这三次攻势,都是那怪人发动的。
他身法似乎比青衣尼更快,楚留香实在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那黄幔却连他的足踝也一起盖住了。
他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但却似有种蝙蝠般的触觉,根本不必用眼睛,也能“看”得见。
楚留香知道唯有瞎子才会有这种奇异的触觉。
一个瞎子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配合在一起,竟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楚留香除了可怜他们之外,又不禁很佩服。
但这瞎子究竟为了什么事不敢见人呢?
他和那青衣尼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水母”阴姬究竟为了什么才将这两个人禁锢在一起?
这时黑衣刺客只剩下五个人了,这五人似已不敢再出手,只是在树干之间来去,但他们也不敢退走。
那只“手”里显然还握着根鞭子,他们若是没有达成任务就退走,所遭受的必定更惨。
他们的剑下虽然不知杀过多少人,但他们自己的命运,也许比他们所杀死的人更悲惨。
楚留香叹了口气,纵身掠了过去,只见一个黑衣刺客刚从胡铁花的刀光下窜出来,青衣尼和那怪客已忽然自他身旁的两棵树后门出,那致命的铁炼,已扼断了他的去路,也扼断了他的生机。
黑衣刺客狂吼一声,长剑毒蛇般剌出,但那怪人脚步一滑,已自剑光中滑了出去,铁炼已绕住了他的身子。
眼见他咽喉又将被扼成两截,但就在眨眼之间,楚留香的手掌已抓住了铁炼,道:“他们也是可怜人,饶了他一命吧!”
青衣尼瞪着楚留香,彷佛又惊又怒——铁炼已被楚留香抓得紧紧的,她自然无法“听”到楚留香在说什么。
那黑衣刺客面上虽蒙着头巾,但看它的眼睛,也是惊疑多于恐惧,他更猜不透楚留香为何要救他?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任何事的,因为我知道你宁死也不会说,现在我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黑衣刺客目光闪缩着四面望了一眼,这时胡铁花他们已停下手来,另四个黑衣刺客虽仍在游动,身形也已渐缓。
几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终于有一人问道:“什么交易?”
楚留香道:“只要你们敢走,这次就放你们走,并没有任何条件。”
黑衣刺客们全都怔住。
这“交易”实在太合算,他们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悠然道:“各位怕要以为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的,是吗?其实你们这次来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是吗?”
他拍了拍黑衣刺客的肩头,微笑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们,你们就只管放心走吧!”
这黑衣刺客忖了半晌,纵身一掠,自铁炼中飞起。
楚留香又道:“一个人只要活着,以后总还有机会,死人就永远没法子办事了。”
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但听了这句话,黑衣刺客们才忽然下定决心,飞掠而去。
胡铁花立刻跳了起来,道:“老臭虫,你难道想做和尚了么?但和尚也不会像你这样乱发慈悲的,居然平白就将这些凶手放走。”
楚留香叹道:“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凶手,只能算傀儡。”
胡铁花皱眉道:“傀儡?”
楚留香道:“不错,傀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系着根绳子,绳头就在那只”手”上,你就算将他们全杀死了也没有用,那只“手”很快就会再找十三个傀儡来杀人的,而且这次你杀了他十三个,下次他说不定就会找二十六个。”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道:“但………但你就这样将他们放了,总不是生意经。”
楚留香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放他们走,就是为了要他们带你去找那只‘手’,可是,你的‘线’又在那里?”
楚留香道:“你的鼻子比我灵,难道还没有嗅出来么?”
胡铁花闭起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微风中缥缈传来一阵阵淡淡的“郁金香”的幽香。
这正是楚香帅独有的香气。
胡铁花失笑道:“原来你这老臭虫方伸手在人家肩上一拍,已将臭气染到他身上去了。”
楚留香笑道:“不错,你现在只要做一次逐臭之夫,就可以追到那条大鱼。”
他话刚说完,只听铁炼“叮”的一响,青衣尼和那怪人已飞一般掠了出去,楚留香非但没有拦阻,目中反而露出欣慰之色,沉声道:“你和黄老先生,戴老前辈留在这里照顾,我……”
胡铁花大叫道:“不行,这次说什么我都非去不可。”
一句话末说完,他的人已远在数丈外。
楚留香得向黄鲁直和戴独行抱了抱拳,又指了指菩提庵的门,道:“这里的事,就偏劳两位前辈多费神了,还有蓉儿,她若来了……”
戴独行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吧,苏姑娘来时,我也会告诉她的。”
等楚留香走后,他才叹了口气,苦笑着向黄鲁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们两个老头子轻松自在。”
黄鲁直也叹了口气,道:“不错,一个男人身上若背了个包袱,已是件苦事,何况他身上的包袱竟有三个之多呢!”
戴独行却又笑了,道:“在我们老头子看来,这固然是件苦差事,但在那些小伙子的眼中看来,也许羡慕还来不及哩!”
楚留香没有多久就追上了胡铁花,只见胡铁花远远跟着青衣尼和那怪人,看来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他见到楚留香赶来了,忽然道:“看来我们以后应该养条狗才是。”
楚国香道:“为什么?”
胡铁花道:“现在我们若是有条狗,就一定不会追错方向了。”
楚留香望着前面两个人道:“他们也绝不会追错方向的。”
胡铁花道:“不见得吧,现在我已嗅不到你那臭气了,他们……”
楚留香道:“这怪你的鼻子不灵。”
胡铁花道:“我的鼻子虽比不上狗,但比你总强些。”
楚留香笑道:“依我看来,你的鼻子和狗鼻于也差不多了。”
胡铁花瞪眼道:“我的鼻子若真是狗鼻子,那么我已嗅不到了,他们怎么能嗅得到?”
楚留香道:“我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特别灵?”
胡铁花道:“哼!”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胡铁花道:“也许因为你是属兔子的。”
楚留香道:“你用不着眼红,那只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不管用,所以老天特别给我的补偿。”
胡铁花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为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行,所以鼻子特别灵。”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明白了,倒真不容易。”
胡铁花眼睛一转,笑道:“就因为我脑筋迟钝,所以老天也给了我特别的补偿。”
楚留香道:“哦:什么补偿?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
胡铁花大笑道:“你若看得出来,那就糟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少得意,依我看,你那件事也不见得……”
他语声骤然顿住,脸色也骤然变了。
前面的密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惨呼。
呼声凄厉,仔细一听,竟是五个人发出来的,而且并非同时发出,只不过五人发出惨呼时虽有先后,相差却极微,是以听来宛如一声,而且十分短促,显然他们惨声刚发出,便已气绝。
青衣尼和那怪人已抢入密林。
只见五个黑衣刺客已横尸就地,喉咙问的鲜血仍在向外涌,一个又瘦又长的黑衣人,正俯望着他们咽喉问的血花,目中带着很满意、很激赏的神色,就像是一个画家正在欣贺自己刚完成的杰作。
他穿着件长可及地的黑袍,脸上戴着个紫檀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几乎完全是死灰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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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十九章 仙境与地狱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她不说我现在也已猜出那人是谁了。”
胡铁花道:“是谁?”
楚留香道:“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这四个字一说出来,胡铁花脸上就好像被涂了一层死灰色的油漆,连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别的人更是耸然失色,就好像这名字的本身就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人们只要听到这名字,就会遇见一些不祥的事。
只有久居大漠的黑珍珠,似乎还对这名字不大熟悉。
她忍不住问道:“这‘水母阴姬’的名字我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是谁了。”
胡铁花道:“水母阴姬就是神水娘娘,也就是神水宫的主人。”
现在,黑珍珠的面上也变了颜色。
楚留香瞧着柳无眉道:“我没有猜错吧?”
柳无眉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长叹道:“不错。”
黑珍珠道:“我虽然很少入关,但也听说这‘水母阴姬’乃是武林中第一个怪人,据说她的脾气还有几分和石观音相似,平生最恨男人,无论任何男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她就绝不会让他再活下去。”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你弄错了,她的脾气和石观音一点也不相似,石观音非但不恨男人,而且边很喜欢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她的毛病只不过是对男人的胃口太大了而已,所以总是想换个新鲜的。”
柳无眉叹道:“但‘水母阴姬’却是真的恨男人,据我所知,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男人和她接近过,神水宫中更看不到一个男人。”
黑珍珠道:“可是我也知道这人虽然喜怒无常,虽然很恨男人,但她却并不是个坏人,也不像石观音那么样,想去害别人。”
楚留香道:“不错,只要别人不去煮她,她也绝不惹别人。”
黑珍珠道:“那么,她为什么要杀你呢?你难道惹了她么?”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正是惹了她了。”
柳无眉叹道:“你们究竟有什么仇恨?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敢问她。”
楚留香叹道:“三四个月以前,神水宫中忽然失窃,丢了一瓶“天一神水”,神水宫的人竟怀疑是我偷的。”
柳无眉道:“究竟是不是你呢?”
楚留香苦笑道:“自然不是我。”
胡铁花道:“我也相信绝不是他,若是“天一神酒”,他也许还会偷来喝喝,“天一神水”他偷来又有什么用?”
宋甜儿忽然“噗哧”一笑,道:“若是“天一神醋”,我就知道是谁偷的了。”
李红袖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着嘴唇悄声道:“小表,你才是个醋坛子哩!”
她们和楚留香生活了那么多年,又生活在海上,所以她们的心胸都很开朗,随时都不会忘记笑笑。
但楚留香现在却真有些笑不出了。
他皱着眉道:“天一神水我虽连见都没有见过,但神水宫的人却不肯放过我,竟逼着要我在一个月中将偷水的那人找出来,否则她们就要来找我算账。”
柳无眉道:“你找出了那人是谁么?”
楚留香苦笑道:“我找出来了,只可惜那一阵子发生的事太多,我竟忘了神水宫给我的限期,也没有去向她们交代。”
胡铁花摇着头道:“一个有教养的男人,怎么能忘记他和女人的约会呢?这就难怪别人要来找你的麻烦了,我倒不怪她们。”
李红袖嘟着嘴道:“他根本就不该和她们约定的,那时他根木连一点把握也没有,这件事也根本和他无关,但他一瞧见那位眼波比海水还温柔的女孩子,他头就晕了,就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人家,现在神水宫……”
宋甜儿忽又噗哧一笑,道:“神水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她们若来了,我们这里反正有‘神醋宫’的掌门人对付她。”
其实李红袖和宋甜儿也知道现在并不是适于开玩笑的时候,她们只不过是觉得这地方的眼泪已太多了,所以她们就要制造些欢笑。因为她们认为人们在遭遇到困难和不幸的时候,眼泪并不听到这里,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泪,黑珍珠脸上也不禁露出悲痛之色。
女人与女人之间,虽然很难交朋友,但女人却总是同情女人,因为她们觉得只要是女人,就值得同情。
苏蓉蓉幽幽叹道:“这些年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栈中呻吟呼号,也是因为病毒发作,并不是假装的了。”
柳无眉道:“不错,以前我毒发时只要一服罂粟,痛苦立正,但最近这些日子,就算用比以前多两倍的罂粟来止痛,也不如以前那么有效。”
楚留香叹道:“这并不是因为罂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为你整个人都已渐渐被它麻木,就正如上了酒瘾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铁花抢着道:“一点也不错,以前我喝酒时,只要喝上个三五杯,就会觉得飘飘欲仙,忘却了所有烦恼,但现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烧刀子,还是好像没喝一样。”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个喝酒的人,随时都会找机会吹嘘吹嘘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铁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毛病,用暴雨梨花钉来暗算我们的人又是谁呢?”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能解决任何问题。
只有笑声才是对付困难和不幸的最好武器。
可是她们已渐渐发现她们的笑声非但没有冲淡别人的悲哀,反而封别人是种刺激。
看见她们笑得那么开心,柳无眉的神情就显得更惨淡,因为她觉得每个人都很幸福,只有它的一生充满不幸。
李红袖和宋甜儿也渐渐笑不出了。
这时柳无眉才想起她们还被囚在牢狱里,于是她的手在石壁上轻轻一触,铁栅便缓缓滑开,没入石壁里。
然后她就转过身,向楚留香盈盈一拜,黯然道:“我夫妻蒙香帅开恩不杀,已是感激不尽,实在不能,也不敢再求香帅出手相救了,此后但望……”
楚留香打斯了它的话,道:“你不必认为我是要冒险去救你,反正我是非到神水宫去走一趟不可的。”
柳无眉长叹了一声,道:“那种地方,香帅你不去也罢。”
楚留香笑道:“我怎么能不去,我若不去,以后的麻烦只怕更大了,那位‘水母阴姬’既然能要你来杀我,也能要别人来杀我,我难道还能提防她一辈子么?”
胡铁花立刻按着道:“不错,他既然已失了约,就该去和人家讲个明白,我想那‘水母阴姬’总不会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柳无眉叹道:“你以为她是个很讲理的人么?”
胡铁花怒道:“她若真的不讲理,我们也有不讲理的法子对付她,那神水宫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胡某人也要去闯一闯。”
苏蓉蓉忽然道:“神水宫既没有刀山火海,也不是龙潭虎穴,反而是个风景非常优美,有如仙境的地方。”
楚留香道:“对了,只有你是到神水宫去过的,你觉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苏蓉蓉道:“在我说来,那地方实在一点也不可怕。”
楚留香道:“哦?”
苏蓉蓉道:“你可听到过传说中的桃花源么?神水宫就和桃花源一样,简直可说是人间的仙境,我到了那里之后,还无法相信那就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宫,因那里非但没有杀气,连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眼波看来更温柔,缓缓按着道:“那时候正是初夏,我坐着条小船,沿溪而上,走了很久之后,就发觉有一瓣瓣桃花沿着溪水流下。”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还有胡麻饭?”
苏蓉蓉嫣然一笑,道:“花瓣中的确还有很香的胡麻饭,微风中花香更醉人,我坐在船上,非但好像已走入了图画,简直好像已走入了神话。”
她说得那么美,连胡铁花都不觉听得痴了。
苏蓉蓉已接着道:“我如痴如醉,也不知船行了多久,渐渐走入一条山隙里,两旁都生着很浓密的水草,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用桨拨着水草,又走了很久,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眼前百花如锦,是一片锦绣山谷,右面一道瀑布自山巅飞挂而下,鸣珠溅玉,沁人心肺,花丛间隐隐可以见到一些亭台茅舍,还有几十几万只不知名的鸟在飞来飞去,见了人也不害怕,竟有几只飞到我的肩头,像是要和我说话。”
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被她用那温柔的语声娓娓说来,更令人其意也消,李红袖轻轻叹了口气,道:“早知神水宫是这么样的仙境,我也该陪你去的。”
柳无眉忽然问道:“但姑娘你又怎会知道那条小溪就是入山的途径呢?”
苏蓉蓉道:“我有个姑姑,是神水宫的门下,她曾经告诉过我,要去找她的时候应该怎么样去,她自然不准我将这秘密说给别人知道。”
宋甜儿眨着眼道:“你姑姑也住在花丛间那些屋子里么?”
苏蓉蓉道:“后来我才知道,花树丛中那些亭台茅舍,就是神水宫门下的居处,因为每个人的喜爱不同,是以她们住的屋子式样也不同。”
李红袖道:“你姑姑住的地方是什么样于呢?”
苏蓉巷道:“她住的是两间很精致的茅舍,外面有竹篱,院子里还种着菊花,那时菊花虽然还没有开放,但我一到了那里,就不禁想起陶渊明约两句诗。”
李红袖漫声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儿这‘水母阴姬’对她的徒弟,实在比石观音好得多了。”
苏蓉蓉道:“只可惜我到了那里之后,并不能四下游逛,只能待在我姑姑的屋子里,因为她警告过我,我若到处乱跑,立刻就会有很大的灾祸。”
楚留香道:“什么灾祸!”
苏蓉蓉道:“她也没有说出是什么灾祸,只是将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见人,所以找连那位宫南燕姑娘都没有见到。”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也没有见到‘水母阴姬’了?”
苏蓉蓉道:“没有。”
楚留香道:“你也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苏蓉蓉道:“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实在很想见见这位武林中的传奇人物,但我姑姑却再三警告我,不让我见她,可是我知道她的确也住在那片山谷里,也许就在我姑姑茅舍对面那片桃花杯中,也许就在山坡前那小小的尼庵里。”
楚留香道:“尼庵?神水宫中难道也有尼姑么?”
苏蓉蓉道:“据说‘水母阴姬’是位很虔诚的居士,所以她才会让“妙僧”无花入谷去解说佛经。”
楚留香沉吟着道:“如此说来,它的确很可能就住在那尼庵里的。”
苏蓉蓉道:“但据我所知,无花也并没有见过她,无花入谷后,每天都要坐在瀑布前的大石上讲两个时辰佛经,他也知道‘水母阴姬’每天都在听他讲经,却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人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苦苦笑道:“这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物,比我想像中还要神秘得多。”
胡铁花笑道:“但这神水宫却没有我想像中神秘,我本来以为那地方一定很阴森可怕,谁知却比世上大多数地方都可爱得多。”
柳无眉忽然道:“各位莫要忘了,我也到神水宫去过的。”
胡铁花道:“你自然去过的。”
柳无眉道:“据我所知,神水宫并不是苏姑娘所说的那种地方。”
胡铁花讶然道:“哦?你见到的神水宫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柳无眉道:“有很大的不同。”她一字字按着道:“苏姑娘见到的神水宫,是人间仙境,我见到的神水宫,却是人间地狱。”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全都怔住。
柳无眉道:“我没有姑姑指点我入山的途径,所以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想到神水宫去的人,一定要先经过菩提庵。”
胡铁花皱眉道:“这菩提庵既和神水宫关系如此密切,自然也必定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我怎地从未听过这名字?”
柳无眉道:“这菩提庵只不过是间很破烂的小庙,庵里也只有一个尼姑,这尼姑看来至少已经有七八十岁了,而且似乎又聋又哑,但无论什么人,要想到神水宫去,就得将自己为什么要去的原因,告诉这老尼姑。”
胡铁花道:“这尼姑既然又聋又哑,怎么能听到别人说话?”
柳无眉道:“她若不肯让你到神水宫去,她就又聋又哑,你无论怎么求她,她都听不见,但她若肯让你去,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铁花道:“这法子倒真不错。”
柳无眉道:“我对她说出我想到神水宫去的理由之后,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倒了杯茶,要我喝下去。”
胡铁花道:“你喝下去了么?”
柳无眉叹道:“我怎么能不喝呢?”
她苦笑着接道:“我自然也知道这杯茶不是好喝的,喝下去之后,我果然立刻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竟已被关在一只藤箱于里,箱子水淋淋的,像是在水里泡过,我身上也全都湿透了。”
李玉函一直失魂落魄的本立在那里,此刻才长长叹了口气,望着他的妻子,目中满是惋惜之意。
柳无眉道:“幸好这箱子是用藤条编的,而且外面没有上锁,于是我就从箱子里爬了出来,才发现那里是条很阴湿的地道,连一点光也没有,只有一阵阵流水的声音响个不停,可是我也辨不出水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楚留香道:“神水宫必定有处水源,至少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了。”
胡铁花瞪眼道:“神水宫没有水,难道还有酒吗?”
柳无眉道:“我什么也瞧不见,只有摸着往前走,既不知这条地道究竟有多长,也不知道这地道是通向那里的。”
胡铁花道:“但你至少可以确定,这条地道里绝不会有人来暗算你,因为‘水母阴姬’至少不会是个暗算别人的人。”
他这句话本是好意,谁知却刺着柳无眉的隐痛,她苍白的脸也不禁红了,垂下头道:“那时我眼睛和耳朵虽然都没有用了,但鼻子却还有用,因为那地道中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气味。”
宋甜兄道:
“什……什么气味?”
柳无眉道:“起先是一阵阵潮湿的气味,按着又有一阵阵火烧的气味,像是有东西被烧焦了,后来又有血腥气、铁锈气、泥土气、木头气……”
她面上竟露出了恐惧之色,嗄声道:“在那地道中,虽然没有任何人来暗算过我,也没有任何陷阱,但就只这么不同的气味,已逼得我快发疯了。”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气味又不能伤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柳无眉叹道:“我本来也想不到气味会有什么可怕的,但到了那时,我才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事比这些气味更可怕的了。”
她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颤声道:“我闻到火烧气的时候,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后来只觉得我彷佛是圭在一个很大的火炉里,在被人焚烧着。”
宋甜儿缩了缩肩膀,人靠到李红袖身上去。
柳无眉道:“我闻到血腥气和铁锈气的时候,只觉四面都是死尸,好像有成千上万个死尸,躲在黑暗中,我运路都不敢走了,只因我觉得再走一步,说不定就会踩在一具死尸上,而且说不定就是我朋友的死尸。”
李红袖的身子也有些发冷了,只往苏蓉蓉身上靠。
柳无眉道:“等我闻到泥土气和木头气的时候,我自己像是也已变成了一具死尸,已被放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她长叹着接道:“我本来以为一个人只会为了眼睛见到的事而害怕,为了耳朵听到的声音而害怕,到了那时,我才知道鼻子嗅到的气味,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楚留香叹道:“这只怕是因为眼睛所见的,和耳朵所听的都比较实在些,而鼻子所嗅到的,却虚无缥缈,不可捉摸,你只有用幻想去猜测,越想就越可怕。”
“——我早已说过,人们所畏惧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他对这件事物生出来的想像。”。
柳无眉道:“所以在那地道中,我虽然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就已被折磨得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运走都走不动了。”
宋甜儿整个人都缩在李红袖怀里,却还是要问道:“后……后来呢?”
女孩子大多有种毛病,越是害怕的事,越是要听。
柳无眉道:“就在那时,地道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听来虽然很柔美,但我那时却只觉她阴凄凄的,竟不像是人的声音。”
宋甜兄道:“她……她……她说什么?”
柳无眉道:“她说,她已看过我的病势,也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了,但我若想她出手来救我,就要……就要……”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要将我的头拿去给她,是不是?”
柳无眉垂下头,道:“我虽然再三哀求她,问她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但她却再也不理我了,我说得声音都已嘶哑,她却像是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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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鸟 第二十七章 水母阴姬
若是换了别人,潜伏在如此美丽而平静的湖水中,一定要以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
但楚留香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块与石块间,找到了一个很隐密的藏身处,他的心才算走了下来。
然后,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
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不能入,那么“水母”阴姬建造这些秘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宫,来的人会是谁呢?
他的身子刚好嵌在两块巨石间,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头去。
他歪着头,只露出一只眼睛,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他觉得这地势很好,绝不会被人发现。
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神水宫的人是谁。
山谷中还是很平静,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
所有的景物都像是更遥远,更朦胧,完全不像是真实的,只像是一幅图画,一个梦……
但楚留香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
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窜了出来,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
这三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人谷之后,立刻就展动身法,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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