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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

_6 倪匡(当代)
这件事,如果细细想来,除了给人以极度的诧异之惑外,还是十分滑稽的事,我几
乎忍不住想笑出来了。
可是,在那一刹那间,我又看到了那头老黑猫那对墨绿色的眼球,我却又笑不出来
了。
也就在这时,白素低叹了一声:“那怎么办?他变成了一头猫了!”
张老头呆了半晌,伸手在那头老黑猫的身上,轻轻抚摸著。
过了片刻,张老头才道:“事情真是糟糕透了。当然,所谓糟糕,只是对他而言。
对地球人来说,那却是无比的好运气。”
张老头挥著手:“要知道,他能够以这种方式来到地球,在三千多年以前,地球人
的文明,还只是处于启蒙时期,如果他成功地进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之内,那么,这个人
,就立时成了超人,足可以主宰全地球,他也可以在若干时日之后,和他原来的星球,
取得联络,报告他已经侵略成功,他更可以设法接引更多的同类到地球上来,将地球人
完全置于他的奴役之下。可是,他却进入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变成了一头猫。”
张老头又苦笑了起来:“你是知道的了,一头猫,不论它神通如何广大,它都只不
过是一头猫,能够有甚么作为?”
我和白素齐齐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中,都乱得可以。
张老头所说的话,实在是太怪异了!
但是我们又都先和那头大黑猫打过交道,这头大黑猫的许多怪异之处,的确也只有
张老头的那种说法,才能尽释其疑。
白素低声道:“张老先生,照你那样说,他是以一种只是一束思想、无形无质的形
态,来到地球的,那么,就算他误进了一头猫的身体之内,他也可以脱离那头猫,而且
,一头有著如此高妙灵巧思想的猫,也一样会使人对它崇拜的!”
张老头徐徐地道:“你说得对,但是地球上的许多情形,外来者究竟不是十分明白
。这本来是最好的一种侵略方式,用思想侵入人体,借用人体的组织,来发挥外来者的
思想,照这个理论看来,侵入一头猫或是一个人的身子,没有不同。”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正应该如此才是!”
张老头摇著头:“可是事实上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外来者没有料到,侵入了猫
的身体之后,他的思想活动,便受到了猫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电波的干扰,使他根本无
法发挥原有的思想,猫的脑部活动的方式影响了他,使他原来的智慧,降低了不如多少
倍,他只不过成了一头异乎寻常的猫而已。也正由于这一点,是以他无法再脱离猫的身
子,而转投人身。”
听到张老头使用了“转投人身”这样的字眼,虽然,我的思绪还是十分乱,对于张
老头所说的一切,我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由于“转投人身”这个词,对于若
干传说是相吻合的,所以我的概念,倒明确得多了。
我将张老头所说的话,整理了一下,用我所熟悉的词句,将之作出了一个结论。
我用“灵魂”这一个词,来替代张老头所说的“某一种来到地球的方式”这种说法

“某一种方式”是一个不可知的方式,那十分容易引起人思绪上的混乱,实际上,
这种方式,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而又有主宰的脑电波,但这样说,更容易引起紊乱。如果
用“灵魂”这个地球人也熟知的名词来代替,虽然不一定完全确当,那总是简单明瞭得
多了。
我们可以假设,进入这头大黑猫身体的“他”,只是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
”,是具有高度的智慧。但是,当“他”投进了猫身之后,“他”变成了一头猫,他的
智慧便大大降低了。
我的脑中,在作了这样的一番整理之后,对整件事,就比较明白得多了。
自然,我仍然充满了疑问,因为张老头所说的那一切,实在是闻所未闻,几乎是使
人不能接受的。
我的脸上,自然也充满了疑惑的神色,我开口想问第一个问题,但张老头不等我开
口,就道:“你一定想问,他何以不会死亡,可以活那么多年,是不是?”
我本来并不是想问那一个问题,但是那也的确是我想问的问题之一,是以我并没有
再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张老头道:“那只不过是时间观念的不同,在他来的地方、时间和地球上是不一样
的,在地球人而言,时间已过了三千多年,是猫的寿命的两百倍,但是在他而言,还不
到猫的寿命的十分之一。”
我有点不很明白张老头的这个解释,但是这并不是一个主要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有
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先将他的说法囫囵吞枣地接受了下来。
然后,我道:“奇怪得很,他来了之后,误投猫身,变成了一头猫,那么,难道他
所在的地方,没有继续有别的人,用同一方式到地球来?”
我的这个问题,在这一连串怪诞莫名的事情之中,实在是平淡之极,毫不出奇的一
个问题。
可是,我这个问题才一出口,张老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
首先,他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身子也震动了一下。看来,他是勉力要镇定自己,
但是他却显然做得并不成功,因为他的手在不断发抖。
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这个问题,在开始的时候,他的言词很支吾闪烁,也很不连
贯,以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解释甚么。
在他讲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首先说的那些话,并不是直接在回答我的问题,
而只是在向我说明,他也曾向那头影黑猫问过同样的问题。
其实,他是不必要向我作这样说明的,因为他所知有关那头大黑猫的事,当然是从
那头大黑猫那里得来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是以我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显然有同感,她正紧蹙著双
眉,看来除了疑惑之外,还在思索著甚么。
我欠了欠身子,张老头才道:“我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他到地球来的时候,对于
地球的情形,还不是完全了解,不然,他也不致于误投猫身了,在他们的地方,他远征
地球的行动,是被当作一项冒险行动来看待的,他一去之后,音讯全无,自然也没有了
第二次的冒险。”
张老头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而且,由于时间观念的不同,他来
到地球,在他们的地方而言,并没有过了多久,他们那里的人,可能还未曾发觉他已经
出了事。”
这种说法,倒是可以解释我心中的疑问的。
我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误投猫身之后,对他智力的减低,到达甚么严重的程
度?”
张老头叹了一声:“在开始的几百年,我说的是地球上的时间,他完全变成了一头
猫,那情形真是糟透了。后来,才渐渐好了些,一直到一千多年之后,才稍为有一点进
展,他曾想利用猫的力量来做一些事,但立时遭到了人类的反击。卫先生,你自然知道
,有一个时期,猫被人和巫术连系在一起,几乎所有的猫都被捉来打死、烧死的事。”
我点头道:“是的,那是猫的黑暗时期,尤其是在欧洲,历史学家一直弄不明白,
何以一种一直受人宠爱的动物,忽然之间,会使人如此痛恨,几乎要将它们完全灭种!

张老头道:“那时候,它在欧洲!”
我望著那头大黑猫,不禁也苦笑了起来。不论讲给哪一个历史学家听,说中古时期
,人突然开始憎恨猫,将猫和邪术连在一起,全然是因为其中有一头猫,在联合其它的
猫和人作对的缘故,是决不会有人相信的。
张老头又道:“他遭到了失败之后,知道在地球上,由于猫和人的智力,相去实在
太远,他无能为力,所以他离开了欧洲,到了亚洲,以后,又过了好久,在人对猫的恶
劣印象淡薄之后,情形又好转了。”
白素一直在静静听著的,这时才问道:“它当时做了一些甚么?”
张老头像是不怎么愿意说,他的嘴唇掀动了一下,然后才很勉强地道:“它的确害
了一些人,它用它渐渐恢复了的智慧,去影响人的思想活动,那和催眠术有点相仿,被
害人自然是‘中了邪’,可是那没有用,完全不能将猫和人的地位掉转。”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才道:“看来,那时的人,并没有冤枉猫,猫的确是和邪术有
关的。”
张老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白素又问道:“张老先生,你认识这头猫,已经有多久了?”
张老头对这个问题,多少又有点震动,他道:“我是自小就认识他的,或许是他感
到,如果他不和人有沟通的话,他永远没有机会改善他的处境,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小孩
子作朋友,那小孩子就是我,那时,他的智力至少已恢复了一成  那已经比地球人聪
明,进步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几十年,所以我们之间,已完全可以交换相互间的思想
了。”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话,因为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我们沉默著,张老头又徐徐地道:“自从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就知道,他
唯一希冀的,就是回去,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
我扬了扬眉:“当然他不是想带著猫的身体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张老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必需以来的时候的同一方式,
脱离猫的身体离去。”
白素道:“你一直在帮助他,但是,你们,也一直没有成功!”
张老头难过地搓著手:“是的,我们没有成功,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才可以回去,但
是,有许多困难,我们无法克服。”
我有点吃惊,因为根据张老头的说法,他和那头猫,一直在进行著一项工作,这项
工作的目的,是要使那头猫的“灵魂”和身体脱离,使那头猫的“灵魂”能够回到远离
地球、不知道多么远的地方去!
这种工作,是地球上任何科学家,想都未曾想到的事,而他们却一直在做著。
而且,听张老头的口气,他们在做的这项工作之所以尚未完成,并不是全然没有头
绪,而只不过是遭遇到了若干困难而已!
单就这一点而言,张老头和老黑猫,在思想范畴上,在科学研究上,已经远远地将
地球人的科学进展抛在后面了。
我觉得手心在冒汗,忍不住问道:“你们用甚么方法,在展开这种工作?”
张老头有点不安,他好像在规避我这个问题,又像是在为他自己推卸责任,他道:
“一切方法全是由他提供的,我只不过动手做而已。”
听到了“动手做”,我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动,立时问道:“张先生,你在你的住所
之中,不断敲打,就是在‘做’这项工作?”
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他不断在椅子中扭著身子,然后才道:“是。”
我立时又道:“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要请你原谅,有一次,我曾偷进你的
住所,打开了一只大箱子,看到那大箱子中,有一只盘子,八角形,一半钉著许多小钉
子,你在做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著我所看到过的那个八角形盘子的形状和大小。
张老头显得更不安了,但是不多久,他像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一样,挺了挺身子,
道:“是!”
我不禁笑了起来,张老头刚才讲了那么多,他所说的话,虽然荒诞,但是我是一直
相信宇宙间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所以也还可以接受,但是,他说那只八角形的、
有一半钉满了小钉子的盘子,可以使那只猫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实在是太儿戏了,不可能的事!
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张先生,那是一只甚么魔术盘子?上面钉著一些钉子,有
甚么用?它看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怎可以完成你所说的,如此复杂得难以想像的一件
事情?”
张老头摇著头:“卫先生,请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别说是你,就是将全世界所有
第一流的科学家集中起来,也不会明白的,因为地球上的科学知识实在太低,低到了无
法理解这个装置的复杂性的程度。”
我听得他那样说法,自然大不服气,但是不等我再开口,张老头又道:“举一个例
子来说,手电筒,那是何等简单的东西,但是手电筒如果在一千年之前出现,那时候,
集中全世界的智者来研究,他们能够明白手电筒是为甚么会发光的原理么?”
我将所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想到人类在几百年之前,甚至还不知道手电筒那样
简单的东西,而感到有点惭愧。
张老头举的这个例子,有著未可辩驳的力量,当时的人,虽然幼稚到不知道有手电
筒,但当时,他们也是自以为已经知道了许多东西,是万物之灵。
现在,我们也自以为知道了许多东西,可是事实上,可能有在若干年后,简单得如
同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但是在现在说来,还是一个谜!
我不再反驳张老头的话了,张老头道:“你看到的那东西  你将之称为钉了很多
小钉子的盘子,其实,那些细小的附著物,不是钉子。”
我道:“是甚么?”
张老头摊了摊手:“我说不出来,说出来了,你也不明白,就像你对一千年之前的
人,说及手电筒他也不明白一样,那全然不是你们知识范畴内的事!”
我有点气愤,道:“是你的知识范围内的事?”
张老头震动了一下,我那样说,只不过是一种负气的说法而已,看张老头的情形,
像是因为我的话,而受到了甚么伤害。
在好几次同样的震动之中,我也发现,张老头对于提到了他目己,总有一种异样的
敏感,不像是提到那头大黑猫时,侃侃而谈。
这时候,他又有点含糊不凊地道:“当然,我……和所有的地球人是一样的,这…
…只不过是……他传授给我的知识而已。”
白素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和他如何交谈,用猫的语言?”
张老头道:“不,他影响我,他用他的思想,直接和我的思想交流。”
白素立时道:“他能够和你直接用思想交流,为甚么和别人不能?”
我也感到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是以望著张老头,要看他如何回答,和以前几次一
样,问题一到了和他自己有关之际,张老头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他勉强笑著:“是那样的,我和他在一起,实在太久了,有……好几十年了。”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白素也没有,因为这个解释,多少是令人满意的。
第十一部:要用大量电能
我又道:“那个盘子究竟是甚么,就算我不明白的话,你总也可以约略说一说!”
张老头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种装置,通过一种还未被地球上人类发现的能量
而发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种特殊的电波,回复原状,或者说,和猫脑组织的电波活动分
离。”
张老头一面说,一面望著我。我本来对他说的话,还多少有点不服气的,但这时,
我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所说的一切,我确然是完全不懂。
张老头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听得出在若干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词,但是
结果,我还是只得到一点概念而已。
客厅中又静了下来,张老头叹了一声:“我需要很多钱,以及很多曲折,才能买到
我所需要的一点东西,有的东西,是我们自己找到的,我们还少了一些东西,这就是困
难的所在。”
白素诚恳地道:“我们能尽甚么力?”
张老头又搓著手:“是的,如果你们肯的话,我们需要帮助,这便是我来看你们,
和你们讲出这许多一直不为人知道的秘密的原因。”
我道:“我们能给你甚么帮助?看来,我们甚么也帮不了!”
张老头的神情很焦急:“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做得到的,卫先生,我们需要用高
压电能来冲击这个装置中的某一部份,这种高压电能,只有有数的地区才有,你能帮我
们?”
我苦笑道:“那我真是无能为力了,我又不是一个庞大的发电站的主持人!”
张老头立时道:“可是你有亲戚是!”
他一面说,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刹那间,我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个相当庞大的工业机构,在那个工业机构之中,有一个
附属的强大的发电站,张老头竟连这一点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对我的了解,远在我对
他的了解之上!
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为他是一个穷途潦倒的人而已,然而现在看来,
显然不是!
白素也现出惊讶的神色来,张老头低下头道:“请原谅,我是在找寻那种电压的来
源时,无意间发现白先生和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我冷笑了一声:“你的调查工作做得真不错。”
张老头道:“如果肯帮助我,那么,我还有一些很好的东西,可以作报酬。”
我大声道:“是甚么?又是宋瓷花瓶?”
张老头道:“比那对花瓶更好,有好几部宋版书,还有画,我可以全部给你们,这
些东西的价值相当高!”
我忍不住生气:“在给了我之后,好让它再去破坏么?”
张老头叹了一声,道:“他去毁坏了那对花瓶,是因为他很喜欢那对花瓶,不甘心
落到旁人手中的缘故,而我又因为需要钱,不得不出卖它们!”
我紧追著问道:“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张老头被我急速的问话,问得有一点不知如何招架才好的感觉,他道:“我……卫
先生,请你让我保持一点秘密好不好……虽然,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他那种狼狈的样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怜!
我知道,好心肠的白素,一定会给他打动心了。果然,白素已在问道:“你如何使
用高压电?如果不是太困难的话,我想可以做得到!”
张老头道:“很困难,要那个发电组合,完全归我使用七天。”
我“哈哈”笑了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张老头那样说,等于是要那个工业组织,
停工七天,这样庞大的工业组织的七天停工,损失将以千万美金计,不论他有多少古董
,都难以补偿。
我一面笑著,张老头只是瞪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脸上,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
白素也望著我,她的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知道她最不喜欢在人家有危急事
情的时候去嘲弄人,她显然是不赞成我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放声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声,一面摇著头,道:“不可能,一个联合性的工业组织,因为电
力供应中断七天,所受到的损失,是无可估计的。”
张老头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极其沮丧,但是不论他是多么热切地希望得到使用发
电组合七天的权利,他也不能不同意我的话。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难,我来见你们,只不过是抱著万一的希望而已。”
我明白,张老头要是一直抱著这样的希望,唯一的结果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
不向他泼冷水:“不是万一的希望,简直是没有希望!”
张老头长叹了一声,一声也不再出,低著头,望著那头大黑猫,那头大黑猫抬起了
头望著他。
由于一直只是和张老头在交谈,是以我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头老黑猫的身子,直到
此际,我才向那头老黑猫望了过去。
真的,一点也不假,我在那头老黑猫的双眼之中,看到了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
猫的眼睛之中,本来是不会有这种神色的,但是我已经知道,这头猫,其实并不是
猫,猫的生命早已结束了,代替猫的生命的,是来自外太空的一种不可知的生命,这种
不可知的生命,顶替了猫的躯壳在生活著。
如今,这种不可知的生命,亟图摆脱猫的躯壳,可是却在所不能。
它自然自始至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也一定听到了我刚才对张老头所说的话,它
自然也知道,它没有希望摆脱猫的躯壳,它只能继续在地球上做猫,而无法回到它原来
的地方去。
虽然这头老黑猫是如此之可恶,给了我那么多的困扰,而且,它来到地球的目的是
侵略,可是这时,当我看到它双眼之中那种可哀的神采之际,我也不禁有点同情它,我
望著它:“真对不起,我想,我们不能给你以任何帮助!”
那头老黑猫的背,缓缓地弓了起来,但是它随即恢复了常态,发出一阵咕咕声来。
张老头在这时,抬起头来,他和那头老黑猫的感情,一定十分之深切,因为这时,
在他脸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悲哀的神情,较老猫眼中悲哀的祌色尤甚。
他抬起头来之后,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这时,我们谁也不说话。
然后,张老头才站了起来,道:“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也该走了!”
我们既然没有力量可以帮助那头老猫,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著张老头了,我只好勉
强地笑了一下,道:“真对不起,真的。”
张老头痛苦地摇著头:“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道:“只管说,只要我们能力所及,一定答应你。”
张老头现出了一丝苦笑:“那太容易了,我的要求是:请你们将刚才所听到的一切
,只当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们决不对任何人说。”
张老头道:“那就真的谢谢你们了!”
在那一刹那间,我的心中,又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我感到张老头和那
头猫之间的关系,绝不像是一个人和一头猫之间的关系。
从他们这时的情形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是超越了人和猫的界限的。
那使我联想起许多中外的童话和神话,类如一双爱侣,其中的一个,忽然因为魔法
而变成了异物,另一个痛苦欲绝,要使他复原。
很多传说和神话中,有类似的故事,西洋童话中的“青蛙王子”和“白鹅公主”,
更是谁都知道的。
中国传说中这一类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国的小说之中,最凄惋动人、怪诞离奇的,
要算是还珠楼主的一部小说,在那部小说之中,一双爱侣的女方,竟变成了一只可怖的
大蜘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张老头抱著猫,向门口走去,由于我的脑中,忽然有了这种念头,是以我竟呆立著
,并没有送他。只让白素一个人,送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到了门口,张老头才又道:“我想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我苦笑著,无话可说,白素道:“张老先生,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张老头摇著头:“没有了,我需要大量的电力,这种电力,只有一个大发电站才能
供应,除了向你们请求之外,别无他法。”
我也走到了门口:“可是事实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
张老头点著头道:“我明白!”
他低下了头,又呆立了一会,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来
,道:“请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我、张老头,连那头老猫在内,一起都望著白素,现出惊愕的神色来。
我也自以为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当张老头提出他的要求之后,我也想过了不少办法
,可是要一个庞大的工业组合停工七天,让张老头可以在这七天之中,使用这个工业组
合发电部门的全部电力,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却说她有办法,她有甚么办法?
当我们全向她望去的时候,白素却没有说出她的办法来,她只是道:“让我去试一
试,或许可以成功,当然,成功的希望相当微,而且可能须要相当的时日。”
听白素的说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张老头紧张得口唇在发著抖:“那不要紧,
时间是不成问题的,我们可以等。”
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给我一个联络的地址,一有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
联络。”
张老头犹豫著,并没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甚么?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
而且,我们决计不会来骚扰你的。”
张老头又犹豫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好的。”
接著,他便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处所在,我曾听他和那头老猫说过
,他们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甚么办法,但是有一点,我却不得不提醒白素,我道:“张先
生,现在你不会因为骚扰邻居而搬家了吧?”
张老头苦笑著,道:“我想不会了,虽然我仍然因为工作而不断发出声响来,但是
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呎之内没有别的屋子。”
我点头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时,请通知我们一声。”
张老头叹了一声,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先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
一副血淋淋的猫的内脏,那是怎么一回事?”
张老头苦笑著:“我们一直在研究猫的身体结构,经常解剖猫,想寻出究竟有没有
别的方法,可以使猫的脑电波活动分离,但一直没有结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来
的。”
我道:“如果以后我们真能帮助你,那么你应该感谢那次不小心了,因为如果不是
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件事!”
张老头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因为自己无法给他帮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
很想和他多说一些话,是以便将我在杰美那里听到了有关他的事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

张老头默默地听著,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显然他由于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
外,没有别的表示了。
我讲完之后,他又叹了一声,抱著那头猫,缓缓地向外踱了开去。
直到他转开了街角,我们已经看不见他了,才退了回来,到了屋子之中,白素关上
了门,轻轻地道:“真可怜,那头猫。”
我道:“你应该说这个人真可怜,他一心想到地球来有所作为,但是结果却变成了
一头猫,在他来讲,三千年的时间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很短的时间,但是那总不是好受的
事情。”
白素道:“岂止不好受,简直是痛苦之极了,尤其是现在,当它的智力可以发挥的
时候,它竟是一头猫,唉,真是难以想像。”
我望著白素:“现在要靠你了,你有甚么办法?”
白素呆呆地想了一会:“我的办法,我现在不能讲给你听。”
他一面说,一面发出了神秘的笑容来。
我们夫妻之间,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当白素表示她要保留一点秘密的时候
,我也不会反对,而且,我心中在想,这件事,她事实上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她那
样说,可能只是掩饰而已。
所以,当时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她已经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来,道:“我已经办好了旅行
手续!”
我觉得十分讶异:“旅行?你准备到甚么地方去?不和我一起?”
白素道:“我单独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我笑了起来:“你还是想帮助那头老猫?”
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白素,告诉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白费的,当然,我要用较为
缓和的口气,婉转地将情形告诉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别说叫一个大的工业组合停止工作
七天,就算是七分钟,也做不到。”
白素眨著眼:“我知道。”
我又道:“而且,这不是任何金钱所能补偿的事,一个工业组合,并不是独立生存
的,它必然和其他许多机构发生联系,譬如说,限期要交出来的产品,如果交不出来,
就会影响别的工厂的工作,这可以说是一个和全世界都有株连的事情。”
白素微笑著:“我自然全明白。”
我笑著:“那么,你的旅行计划,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素却立即回答了我:“不,我还是要去,让我去试一试,好不?”
她仍然没有说出用甚么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而我的责任既然尽到了,她一定要去
,我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就让她去一次吧!
所以,我点头道:“好,你甚么时候动身?”
白素的回答很简单:“明天。”
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飞机,刚好有一个大人物也离开,杰美在机场负责保卫任务
,我在要离开机场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第一句话就问我道:“你这几天在忙甚么?那只猫怎样了?”
我道:“没有甚么,那只猫  其实也没有甚么特别,只不过是一头普通的老黑猫
而已!”
杰美现出的神情,像是一个刚打倒了对手,获得了胜利的拳师一样,他“呵呵”地
笑著,道:“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件平凡的事中,发掘出甚么新奇的故事来了吧!”
我冷冷地望著他,如果不是为了遵守张老头的诺言和照顾杰美的自尊心的话,“蠢
猪”两字,已经要骂出口来了!
但当时我只是冷然道:“或许是!”
我没有再理睬他,转身就走。
第十二部:张老头的来历
白素走了之后,屋中冷清了许多,也更使人耽不住,我一连几天,都在外面,我曾
想去拜访一下张老头,再和他谈一谈,但是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们曾答应过不
去打扰他的。
我除了每天和白素通一个长途电话之外,对于这件事来说,可以说是没有甚么进展

如果要说再和这件事有关的活动,那么,就是我曾到老陈那里,看过老布。
老布已然完全康复了,这一次重伤,使它瘦了不少,但是老陈眉飞色舞地告诉我,
老布的胃口极好,可以一次吃尽五磅上好的牛肉(老陈几乎没有用神户牛柳来喂他的宝
贝狗)。而事实上,老布虽然瘦,依然一样威猛,谁都可以看得出它是一头好狗。
当我和老陈告别之后,我想到那些狗,甚至只是接近了那头猫,还未曾看到那头猫
之前,便已有异常的反应。
由此可知,动物对于一种微弱电波,有著异常敏锐的反应,它们一接近那头大黑猫
,就可以知道那头大黑猫不是普通的猫了!
而人类说是万物之灵,但在这一方面的能力,却几乎等于零。
每当晚上,我和白素通长途电话之际,总要问她一句事情有没有进展,白素的回答
照例是“没有”。
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后,白素的回答有改变了,她道:“有点进展了!”
我略呆了一呆,“没有进展”,这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当然的回答。
但是现在,白素却说“有点进展了”。
那是甚么意思,这样的事,怎可能说“有点进展了”?我忙道:“你用甚么方法进
行,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这个,也不是新问题了。对这个老问题的答案,白素也有了改变,她道:“还不
能,可是我却能告诉你,究竟为甚么不能在事先告诉你!”
我忙道:“为甚么?”
白素笑了起来:“因为告诉了你的话,你是一定会反对的!”
我呆了一呆,才道:“天,希望你不是在用甚么犯法的手段!”
白素不住地笑著:“放心,绝对合法!”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在用甚么方法,当晚,我又仔细设想了几十个可能,也想不出白
素有甚么办法,可以令得张老头的愿望得到实现。
自那次接到电话之后,又过了几天,一天中午,电话铃声大作,我拿起电话来,竟
听到了白素的声音,那是一次额外的电话,我意料到一定有甚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白素的声音十分急促:“快通知张老头,他必须在后天脕上六时之前,到达
我这里!”
我吓了一跳:“为甚么?”
白素道:“你这还不明白?只要他准时到,他就可以利用他所需要的电力。”
我更吃了一惊:“你,你用甚么办法,使得张老头的愿望可以实现?我不相信你能
够说服工业组合的董事会停工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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