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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留在你身边

_3 张嘉佳(当代)
Shaun_Quella:我的情况不好,所以化疗方案用得很重,我头发掉光了,指甲都黑了,心脏毒性也很明显,每次化疗其实我都很痛苦,可是我也只敢在微博上说说我吐了什么的,别的我都不敢多说……妈妈在医院陪着,有时候我突然痛起来,我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因为我昏睡过去或者吐得厉害,她都会很担心,我知道她也有偷偷背着我哭。
Shaun_Quella:所以我更加努力,我总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乐观很坚强……我没有什么不可失去了,除了我的家人和我的狗狗……
Shaun_Quella:其实上次化疗的时候,因为难受,我有想过就这么走了也不错……
Shaun_Quella:刚吃了点粥。
Shaun_Quella:今天痛得厉害,忍不住叫出来了……
Shaun_Quella:然后痛得受不了,抓着我妈的手,把我妈弄哭了……
Shaun_Quella:啊……我今天表现得好烂啊……
亲爱的Shaun_Quella:
你好!
我叫梅茜。我不是童话,而是你心中最美好的世界。
我有许多朋友,是小区里的许多条狗子。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们,后来发现他们也抱着许多秘密,藏在最深的心底,然后这些就是奔跑、微笑、流泪的理由。
我是一条金毛,而你是一个人类,我们都是最美丽的女孩子哒。
我问老爹:“老爹,我将来会不会很牛X?”
老爹说:“是的,你会变成最美丽的女孩子。”
我喜滋滋地说:“那我现在呢?”
老爹说:“现在你是一个傻X。”
我震惊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狂奔出门,我靠,我现在是一个傻X。
告诉你一个秘密,梅茜心中大大的秘密。梅茜小时候得过狗瘟,可怜地躺在沙发上挂水。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力吃。医生说,只要还能吃,就代表可以活下去。
不管他说得对不对,我做所有可以做到的。吃啊吃啊吃啊,吐啊吐啊吐啊,我觉得自己就像在玩游戏,把生命吃进去,又把生命吐出来。我的血槽空了,满了,空了,满了,在GAME OVER之前,我要成为最美丽的女孩子。
老爹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蹲在我身边。除了用力吃之外,我终于有第二件事情可以做到,那就是用脑袋蹭蹭他的膝盖。嗯,很暖和。
那段时间特别开心,长大后从来没有和老爹整天整夜待在一起。
我要一直陪着老爹,所以拼尽全力活下去。
要活得久一点,才能让他看到梅茜变成最美丽的女孩子。
亲爱的Shaun_Quella,那时候我就来看你。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是黑背的秘密。前几天,黑背老爸去买戒指。黑背老爸有喜欢的妹纸,他想送件礼物给她。他们在珠宝店逛了好几圈,最后选了一个水晶的戒指。
黑背充满诗意地问:“老头啊,黄金比较实在,钻石女孩都喜欢,翡翠可以保值。而你选择了水晶,它是如此透明,你想通过它来表达自己纯净的爱吗?”
黑背老爸张张嘴巴,跳脚道:“纯净啥,你没发现,全场只有这个不到一百块吗?”
黑背迟疑一下,说:“老头你太小气了,出门前我发现你带了一百五十块。”
黑背老爸白他一眼,说:“这不还要给你买狗粮嘛。”
黑背回来后眼眶红红的。他问我要一根绳子。我问他要这个干什么,他说要挂在脖子上。
我说:“好好一条拉风的黑背,比城管还威武,干吗要在脖子上挂东西?”
黑背说:“你不要管。”
后来我送他一根珍珠链子,他就戴在脖子上,链子挂着一枚水晶戒指。小区其他狗子全都沸腾了,喊黑背娘炮。这就是黑背叫娘炮的由来。只有我知道黑背为什么要带着它。
因为那个水晶戒指,黑背老爸在沙县小吃送给了妹纸。结果黑背在公交站台的垃圾桶边上捡到了。
你倾其所有换回的水晶,在别人眼里,只是随手扔掉的垃圾。而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就算你对他毫无用处,也会把你当成生死相依的珍宝。
Shaun_Quella,你要活下去,因为你生命中的每一天,对有些人来说,都是了不起的礼物。
梅茜陪着你,从你去不了的地方,带故事给你听,带所有的勇气给你。总有一天,你会去到那些地方,风抚摸脸庞,雪山洁白,湖泊明媚,听到全世界唱给你的情歌。
此致
敬礼!
02 一个编剧的自我修养
问老爹怎么发长微博。他说,
双爪同拍,狂吼一声:长!就可以了。我辛辛苦苦写了一万多字,
然后兴奋地双爪同拍,狂吼一声:长!怎么一个字都没有了!
卧槽卧槽卧槽……老头笑得满地打滚,我刚想去墙角哭,
他突然惨嚎:“为什么屏幕碎了?!”
黑背很想玩微博,我跟他说:“其实只要学会打字就行的,我教你!”
我花了俩小时,用爪子艰难点出“努力”两个字。黑背看了俩小时,沉默一会儿说:“这就是玩微博?去你的微博吧!”
经常有人问:“梅茜啊你每天都介样打字吗?”
不然我大中午不吃饭搞什么鬼?清早四点起来,这篇文章题目已经打了我昨天整天外加今天上午了!写得键盘上全是毛!
“梅茜,你两岁半了,有没有想过自力更生?”
“老爹,我是条狗子,自力更生的话很快就饿死了。”
“哈哈哈哈,果然是条虚弱卑微恍如阿米巴虫一样的无能犬啊。”
“……你给我等着。”
我咆哮着,冲到电脑前,开始自己的编剧生涯。
有阵子《轩辕剑》很火,我打算从武侠剧入手。
《梅茜武侠剧本第一稿》
从前有个小孩,全家被魔头杀光光。但是魔头不打算放过小孩,步步紧逼!紧逼!紧逼!一直把小孩逼到了悬崖边!小孩宁死不屈,纵身跳下了山谷!但是他被树枝挂住,而且发现了一个山洞!小孩觉得自己报仇有希望了!泪水四溅跑进山洞,终于找到了宝藏!宝藏是一千个巨!大!的!肉!丸!
老爹看完呆如木鸡。
算了,我还是重写吧。
《梅茜武侠剧本第二稿》
从前有个小孩,全家被魔头杀光光。他忍辱偷生,学到武林秘籍!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疯狂地寻找仇人!经过一层层的探索,终于面对魔头!魔头带着口罩和鸭舌帽!谁也猜不到魔头的真面目!当魔头把口罩和鸭舌帽摘下来,小孩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泪水四溅!原来,魔头竟然是一条叼着飞盘的成!年!边!牧!犬!
老爹看完面色苍白。
算了,我还是重写吧。
《梅茜武侠剧本第三稿》
从前有个小孩,全家被魔头杀光光。他千辛万苦,躲在洗手间里,终于没有被魔头抓到!于是小孩决定拜师学艺,将来也去杀光魔头的全家!但是,小孩还没有找到老师,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因为他小时候没有打!犬!瘟!疫!苗!
老爹看完“咚咚咚”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算了,《甄嬛传》也很火,我还是去写宫廷戏吧。
《梅茜宫廷剧本第一稿》
从前有个女孩,被选进了皇宫。她心地善良,被嫔妃们欺负!但她咬紧牙关,只要能生出龙子来,她就可以成为最受宠的人!终于,她怀孕了!御医诊断后,确定她怀的是双胞胎!她开心地流泪!谁也没有想到,恶毒的皇后在她院子里埋了一只死老鼠!生产那天,她痛不欲生,生出来一看,是两!袋!火!腿!肠!
老爹看完从眼角缓缓渗出血丝。
算了,我还是重写吧。
《梅茜宫廷剧本第二稿》
从前有个女孩,被选进了皇宫。她心地善良,被嫔妃们欺负!特别是一位一个眼圈黑、一个眼圈白的老嬷嬷!动不动就关她小黑屋!用针扎她!有天,她又被推进了小黑屋!她哭着喊着要出去,老嬷嬷堵在门口不让她走!于是,女孩用力丢出去一个球,老嬷嬷兴奋地叫了一声,冲出去趴着把球叼起来,女孩乘!机!逃!走!了!
老爹不肯看。
我上蹿下跳,喊:“老爹看下子不啦,看下子不啦!”
“梅茜,你阅历不够,我明天还是带你去旅行吧。”
“是不是想做大编剧,就必须先做大旅行家?”
“嗯。走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你就可以知道,上帝是怎么编剧的。”
“好。”
于是我跳下电脑桌,喝了口酸奶,咕噜噜滚到墙角睡觉去了。
睡前,老爹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梅茜,你的世界真简单。”
我说:“那我要是去旅行,走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会不会变得复杂?”
老爹沉默了会,说:“变得复杂了,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简单。”
听不懂。睡觉。再简单有睡觉简单吗?你看,3,2,1,呼……
03 念一千遍蝴蝶
它们就盘旋在空中,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一定会被它们找到。
在找到之前,漫天蝴蝶就一直飞着飞着。
所以我们找到找不动了,也要继续找。
因为它们会飞到飞不动,也在继续飞。
老爹带我去旅行。
旅行首先是徒步一公里,晃晃悠悠到了地铁站。
在地下过道里,有个穿衬衫的男孩盘坐在地上,弹着吉他唱歌。周围好多妹纸,团团转,团团转,团团转咿呀咿呀哟。
老爹看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我问老爹:“他唱得好听吗?”
老爹仰天长笑:“垂髫小儿,不过尔尔。”
我说:“那你唱一个吓吓她们。”
老爹犹豫了会儿,大声地唱:“你是我的小蝴蝶,我是你的小阿飞,从此我不再撒野……”
唱歌的男孩停止弹吉他,指着老爹说:“你们把他赶走,否则我不唱了。”
好多妹纸冲过来,赶我们走。
老爹泪水四溅,边被推走,边大声地喊:“你们会后悔的!你这个胖子干吗咬我?我靠,还有人扯我的裤子!不要推啦不要推啦,我走还不行吗?”
老爹站在远处,对着她们叫:“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们!如果再看到你们,我就爬着过去!”
过了五分钟,我们就又看到她们了。
因为我是条狗子,不能坐地铁,所以只好原路返回。
为了不食言,老爹是抽泣着爬着过去的。
唉。
从那天开始,我们经常走在路上,山在后头,水在后头,然后被一辆辆车超过,累了就停步,看看正在努力盛开的花朵。
走着走着,我说:“老爹,我爪子要磨平了。”
老爹冷静地说:“梅茜,我的拖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掉了。”
走着走着,下雨了。老爹停住脚步,看了看自己,说:“梅茜,我好像一条落水狗呀。”
我看了看自己,说:“老爹,我就是一条落水狗啊。”
这时候一个圆圆的硬币滚过来,又滚走,我赶紧跟着它一起滚,滚到街角垃圾桶。垃圾桶后面站起来一片巨大的黑影。我吓得尖叫一声,躲到老爹后面。
这是一条老得不成样子的金毛。她咧着嘴笑:“小屁狗,吓到没有?我厉害吧?”
我点点头,说:“蛮厉害的,你叫什么名字?”
老金毛缩回垃圾桶后头,招手让我过去。老爹点点头,我轻手轻脚过去,小声说:“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老金毛说:“我叫老皮肚。”
我咂咂嘴,说:“皮肚蛮好吃的。”
老皮肚说:“别吵,你看。”
我狐疑地左右看看,发现有只蝴蝶飞呀飞,越飞越低,停在老皮肚的头上。老皮肚得意地说:“好不好看?”
我兴奋地说:“你怎么做到的?”
老皮肚嘿嘿一笑,说:“因为我心里每天都要念一千遍蝴蝶。”
我张大嘴巴:“这样也可以?”
老皮肚点点头。我看着蝴蝶又飞走,心里突然空空的,说:“老皮肚,你在这里干吗呀?”老皮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在这里等死呢。”
雨越下越大了。
老爹到便利店买了把伞,打在我们头顶。雨点噼里啪啦响,很好听。
也不知道那只蝴蝶会不会被打湿,就飞不起来了。
我们身边是好多行人,匆匆忙忙地走。有大妈拎着菜篮子,有小姑娘骑着自行车,有大叔头顶公文包,有清洁阿姨在屋檐下躲雨。有一家三口连伞都没有打,沿着街道的小店,到处问人有没有看见老皮肚。
他们走远了,老皮肚小声说:“我认识他们。”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老皮肚说:“以前我也有个好听的名字。”
我说:“哈?真的吗?”
老皮肚摇摇头说:“算了,好多年了。那时候是妈妈养的我。后来,她结婚啦,生小孩啦,小孩长大啦。她的小孩喜欢吃皮肚面,但是又从来不吃皮肚,全部都给我吃,于是大家都喊我老皮肚。”
我说:“那你喜不喜欢她的小孩?”
老皮肚说:“妈妈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她的小孩。我们是一家人。你知道一家人最害怕什么吗?就是小孩子刚刚长大,我就已经变得很老。”
老皮肚低下头,雨水打湿她后脑勺,顺着毛往下滑,滑到脸,滑到鼻子,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我跳起来大叫:“老皮肚你不会现在就死了吧?”老皮肚缩成一团,我感觉她身子开始变小。
她小声说:“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我说:“我叫梅茜。”
老皮肚用力笑笑,说:“真好听。和我年轻时候的名字一样好听。梅茜,我们狗子呢,到快死的时候,就会提前知道。所以,我要躲起来,让他们找不到。这样,他们就以为我走丢了,不是死掉了,他们会觉得,我一定在其他地方过得很好。”
我抬头看看老爹,老爹转过头,雨水也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答滴答。
老皮肚说:“梅茜,有时候我觉得真神奇。一家人就是想尽办法让对方过得很好,而你自己过得很好,对方就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老皮肚说:“梅茜,你有没有看到,有很多蝴蝶飞过来了?”
雨停了。电线划过天空,一点点阳光努力从云朵后面伸头。但是没有蝴蝶呀。
老皮肚说:“好多蝴蝶啊,各种颜色都有。梅茜我说的吧,只要每天心里念一千遍蝴蝶,你就可以看到无数能够跳舞的蝴蝶。”
一个阿姨突然停在老爹旁边说:“你好。”
老爹说:“你好。”
阿姨说:“我叫胡蝶。”
老爹一怔。阿姨的眼泪哗啦啦从眼角掉下来。她慢慢蹲下来,面对着老皮肚说:“玫瑰,妈妈在这里。”
老皮肚没有骗我呀,她年轻的时候,真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玫瑰。
玫瑰没有骗我呀,她每天在心里真的默念一千遍蝴蝶。
老皮肚摇摇晃晃站起来,才走一步,就被阿姨抱住了。阿姨小声说:“玫瑰,妈妈抱着你呢,不要害怕。”
老皮肚一直浑身颤抖,就不动了,闭着眼睛睡着了。像一个小姑娘,抱着一条小小狗。
胡蝶抱着玫瑰来的,所以老皮肚要被阿姨抱着离开。
“老爹,你将来会不会有小孩?”
“会的。”
“那这样你看好不好,让你的小孩不吃狮子头,这样我老了的话,就改名叫狮子头。”
“哈?”
“如果你的小孩既不吃狮子头,又不吃排骨,还不吃里脊肉……完了,这样我的名字会变得很长,听起来像巴基斯坦狗。”
“梅茜,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七夕呀。”
“所以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七夕都是一个人一条狗过,想个屁小孩!”
我看天空,好像真的有很多很多蝴蝶。因为每个人每天都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蝴蝶吧,所以它们就盘旋在空中,虽然你看不见,但是你一定会被它们找到。在找到之前,漫天蝴蝶就一直飞着飞着。所以我们找到找不动了,也要继续找。因为它们会飞到飞不动,也在继续飞。
因为我们和它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的意思,就是想尽办法让对方过得很好。而自己过得很好,对方就会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04 藏在角落里的爱
我爱的你不爱,不如都不爱。
1
有一天大雨。
老爹的行李还铺了一地,好几天都没收拾,一直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事就在那哼哼:“明月不归沉碧海,一弦一柱思华年。旧时王谢堂前燕,只是此情已惘然。”
他喊我过去,很严肃地说:“梅茜,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我吐掉骨头,蹬蹬蹬蹬跑过去,说:“哈?”
他说:“你在人前喊我什么?”
我说:“老爹。”
他说:“你在人后喊我什么?”
我说:“老头。”
他说:“还有呢?”
我说:“长毛贼。”
他说:“还有呢?”
我说:“胖子。”
他说:“还有呢?”
我说:“丫。”
老爹呆了一会儿,我回头看看丢在地上的骨头,也呆了一会儿。
突然他暴跳如雷,大喊:“你怎么小小年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跟萨摩耶打架,还是我偷偷过去踩人家脚,你才赢的!害我被萨摩耶的主人翻白眼!”
我眼泪四溅,大叫:“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就能赢得光明正大!你玷污了我们狗狗之间的战争!”
老爹大喊:“没有良心的白眼狼,远离我的视线!”
我号啕大哭,骨头都来不及叼,冲向阳台,外头暴雨狂风,我只想冲到院子,然后奋力跳出栅栏。
我刚冲到阳台门。
“吃中饭了,梅茜。”
“我要吃大排,老爹。”
2
有一天大雨,我们从超市出来,站在屋檐下惆怅,老爹挣扎要不要回去买把伞。还没挣扎完,一对情侣牵着条金毛,打着把伞,从马路对面过来。
男孩说:“哎呀,麻将打完,把包忘在他家了。”
女孩说:“我陪你去拿。”
男孩说:“不用不用,你和欢欢在屋檐下等我会,我去就好了。”
女孩接过金毛的绳子,蹲下来跟欢欢说:“欢欢,快跟你爸说,小心点,下雨路滑,不要心急。”
欢欢摇摇尾巴,女孩脸贴着狗脸,还蹭了蹭,说:“欢欢真乖!我好喜欢欢欢!”
男孩笑着打伞冲进雨里。
男孩刚走远,欢欢抖了抖淋湿的毛,哗啦呼啦,溅到女孩身上。女孩猛一脚,把欢欢踢出屋檐,小声骂:“死狗,滚开。”
欢欢低低叫了几声,不敢爬进屋檐下面,趴在雨里。女孩看都不看他,嘀咕说:“没事养条狗干吗?真够烦的。”
我和老爹连退几步,互相看看,一人一狗眼神中充满惊恐。
雨点啪啦啪啦打在欢欢身上,欢欢动都不动,耷拉着耳朵,眼睛不敢抬,蜷缩着趴在台阶下。
我跟老爹说:“我去陪他说会儿话。”
老爹说:“好吧,我正好去买伞。”
刚走进雨里,瞬间我就感觉全身重了好几斤啊册那,毛全贴住了。
我说:“我叫梅茜,欢欢你多大了?”
欢欢小声说:“九岁了。”
我大惊失色:“九岁!那不是快死了?我才一岁半。”
欢欢小声说:“我也有过一岁半的时候的。”
我拖他进来。欢欢摇头,说:“没事,等我爸回来,阿姨就不会这样了。”
我气急败坏:“你都九岁了,要是一感冒,说不定就死了!”
欢欢说:“什么叫死?”
我愣了一会儿,说:“死啊,就是……明月不归沉碧海,一弦一柱思华年。旧时王谢堂前燕,只是此情已惘然。”
欢欢纳闷地摇头:“梅茜你说什么?”
然后我们就都趴在雨里,等各自的老爹。
自那以后,我一共再见过欢欢两次。
3
有一天大雨,我和老爹坐着朋友的车,开进小区,发现门口的柱子上,拴着条金毛。
老爹冒雨跑下去,问了问门卫,又跳上车。
我问啥事呀,老爹说:“这条金毛走丢了,在竹林里被小区里的人捡到,就拴在门口,等主人来领,没事,保安说他会一直盯着。”
雨停了,老爹和我散步,散到门口,发现金毛还拴在那里。
我奔过去,喊:“欢欢你还没有死啊!我是梅茜!”
欢欢本来无精打采地趴着,跳起来惊喜地喊:“梅茜我还没有死啊,我十岁了!”
我拽着老爹,让他去超市买了好几根火腿肠给欢欢。等老爹捧着一包火腿肠从超市出来,我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一场恶战。男孩满脸是泪,抱着欢欢,和站一边怒气冲冲的女孩对峙。
老爹叹气说:“我爱的你不爱,不如都不爱。”
4
最后一次看到欢欢,是6月初。
阳光明媚,小区的广场到处是欢呼雀跃的狗狗。
老爹四仰八叉躺在广场长椅,叼根烟翻书。
我蹲在旁边,看远处边牧接飞盘,黑背追萨摩,无穷无尽的泰迪转圈圈。
我听到耳边有喊我的声音:“梅茜!”
我一看:“欢欢!”
欢欢很慢很慢地晃到我身边,说:“梅茜,这下我真的快死了。”
我说:“哈?”
欢欢说:“我在家躺好几天了,老爸说天气好,带我出来走走。”
我张张嘴巴,说不出话。
欢欢低低喘了几口气,说:“其实我根本走不动啊,我想多陪老爸一会儿是一会儿,待在他脚边就好。梅茜你几岁了?”
我结结巴巴说:“两……两岁了……”
欢欢抬头看看天空,腿都晃啊晃的,说:“我两岁的时候,刚到老爸家啊。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年主人不要我,想着想着,老爸对我那么好,我跟自己说,不要想了,我要陪老爸一起。可我眼前还老有一个影子,晃来晃去。”
我偷偷回头看看,长椅上的老爹四仰八叉,书掉在脸上,睡着了。
欢欢说:“老爸这几天都请假了,把我的屋挪到床边,买肉给我吃,但我吃不下了。我想,出来走一下,看看你在不在。和你打个招呼,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啦。”
我突然眼泪汪汪的。
欢欢说:“我猜,死啊,就是躲到一个角落里,只能看见老爸,老爸看不见我。想想挺难过的。”
我偷偷擦擦眼泪。
欢欢说:“我回去了,阿姨到我家后,这个小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想,今天努力走一圈,要是碰到你最好,碰不到的话算了。我回去了梅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老爸脚边躺多久,躺着躺着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刚两岁的时候,刚被带到老爸家里的时候。”
我眼泪汪汪的,止不住地往下掉,来不及擦。
欢欢用力站起来,说:“我那时候跟自己说,要保护老爸,但是一直是老爸保护我。如果我死了,幸好还有阿姨陪着老爸。梅茜再见啦。”
我抽抽搭搭地说:“欢欢再见。”
欢欢走了几步,停一会儿,他老爸赶紧把他抱起来。欢欢蛮重的,他老爸抱得直喘气。
老爹玩杂技一样,在长椅上翻一个身,说着梦话:“梅茜,你人前喊我什么?”
我说:“老爹。”
他说:“人后呢?”
我说:“长毛贼。胖子。老头。丫。”
#¥%%@……
番外:梅茜七夕全记录
1
早上起床,溜出去发现老爹趴在草坪上,对一群狗子严肃地训话。
他说:“你们啊,要向黑背好好学习,嫉恶如仇,不要见人就摇尾巴,看见坏人就要咬他。”
话刚说完,狗子们纷纷扑上来,有的咬他裤腿有的咬他鼻子有的咬他脸。
老爹“噌”地跳起来,腰上还挂着三条泰迪。
2
中午老爹看着我说:“做狗比做人幸福好多,如果我俩换一换,今天七夕我就满足了。”
我立刻体贴地把自己面前的一盆狗粮,和他面前的一碗红烧肉换了换,迅速吃掉了。
3
隔壁小区有条阿拉斯加,这个狗子非常烦,经常到我们小区溜达,然后永远一副冷酷的样子,搞得我们小区的女狗一片花痴。
刚刚又看到他跑到广场,周围一圈女狗粉丝。
我忍无可忍,当众大喊:“阿拉斯加你这个基佬。”大家都很震惊。最震惊的是我,因为我竟然看见阿拉斯加脸红了。
4
下午老爹对着电脑发呆,长吁短叹没有妹纸。
我无聊地独自散步,发现超市那边出现一个漂亮妹纸。
赶紧连滚带爬冲回家喊老爹。
老爹赶紧连滚带爬冲到超市。
妹纸刚要走,我一个虎扑,跳到妹纸前面拦住她。
在妹纸的注视下,老爹走过去,冷静地对她说:“哥们,借个火。”
5
黄昏了,老爹教训我,说不要老是坐在那边看电视,又懒惰又不劳动一天到晚坐着,坐久了会得小儿麻痹症,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他一边说,一边从电脑前站起来,结果两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连人带椅子翻过去了。
6
在夜晚飞快地跑飞快地跑飞快地跑,超过自行车超过电动车超过公交车超过所有一对一对的情侣。可是月亮永远在前面。
“梅茜,为什么要追月亮?”
“老爹,因为你说,单身的妹纸都住在月亮上啊,我追到月亮,用头顶顶它,上面的妹纸就咕噜噜全滚下来了。”
“……梅茜,等月亮变小,她们没地方站,会自己走下来的。”
“要等好久啊,老爹你帮我做个弹弓,我把她们打下来吧。”
“……梅茜,打肿脸的妹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啊。”
“肿末办呢?”
“等老爹酒醒了,就开着飞船带你到上面去接妹纸。”
“真的吗?”
“真的。”
晚上做梦,梦见自己攥着一把巨大的弹弓,飞到月亮上面。那里有无数妹纸。有的嗑瓜子有的敷面膜有的看电视有的玩电脑有的发呆有的失眠有的捂着被子哭有的对平板电脑傻笑。然后手机纷纷响了:“喂,妈妈,嗯,我很好。”
老爹说,每个人都撒过一个最大的谎,那就是“嗯,妈妈,我很好。”
算了,大家都不容易,我就不用弹弓打你们了。
住在月亮上虽然冷,也没有人听到自己的心事,但总会有人开着飞船来接你走的。
明年七夕还住在上面,就要靠梅茜用弹弓把你打下来了。
05 我们都在单曲循环,你会停在哪一首
花谢了,它会让你看到唱歌的雪。
雪停了,它会让你看到透明的冰。
冰融了,它会让你看到微笑的云。
每一种美丽,都是它在温柔地跟你说,
别担心,你们都在我怀里。
1
老爹说,沉默是金,我们玩一次只能说一个字的游戏。这个游戏每次都以搏斗结束。
比如我跟老爹玩。
我:“呀。”
老爹:“咋?”
我:“呸。”
老爹:“嚓!”
然后打得一塌糊涂。
比如我跟黑背玩。
我:“嘿。”
黑背:“哈。”
我:“滚。”
黑背:“干!”
然后打得一塌糊涂。
这种局面直到滚球球出现。滚球球真的很小很小,毛绒绒的,走路跟滚动一样,几乎看不见脚,感觉用爪子一拍脑袋,整条狗都会压扁。
跟滚球球玩这个游戏。
我:“哒。”
滚球球:“咕。”
我:“啊?”
滚球球:“咕!”
于是我发现,原来滚球球只会说这一个字:“咕。”
2
阿独是条非常牛X的流浪狗。传说他会少林绝学易筋经。但就算这么牛X的狗,因为他是流浪狗,所以也只能靠捡矿泉水瓶卖钱过日子。
我们很少见到阿独,每天清早他消失不见,去各个小区找垃圾。剩下滚球球蹲在草丛,看着蓝天白云努力学习。
这父子俩都是文盲。
我问滚球球:“姨妈的儿子怎么称呼?”
滚球球:“咕。”
我继续问:“舅舅的孙女怎么称呼?”
滚球球:“咕。”
我只好问:“爸爸的妹妹怎么称呼?”
滚球球:“咕。”
这是他唯一能回答正确的问题。
3
对面9栋住着个姑娘,她每天很晚回家。路过草丛的时候,她会抱着滚球球,喂他吃点东西。然后一人一狗,坐在长椅上,仰头看着月亮,轻轻哼起歌谣。
我趴在窗台,看着他们。
月亮嵌在夜的中间,像掉进水面的元宵,你会觉得它在一点一点荡漾,仿佛永远都在那里,可是也许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听不见他们在唱什么,滚球球大概一路咕到底吧。
风吹起来,把落在草丛的一片叶子吹进家里。
我捡起来,上面居然刻着四个字:老王五金。
丧心病狂!广告做到大自然了!
4
一天我哒哒哒经过,滚球球严肃地端坐,嘴巴一动一动,艰难地唱起来:“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油——”
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滚球球你会说话啦?”
滚球球点点头,努力地说:“细的。”
我说:“那你知道这几句前面是什么吗?”
滚球球摇摇头,说:“不几道,姐姐从来没有教我。”
我精神来了,和他并排坐好,教他唱整首歌:“动次打次,动次打次,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油——”
5
中午我叼了一颗最大的肉丸出来,放在滚球球面前。
滚球球大惊:“梅茜姐姐,介四神马?”
我说:“这是肉丸子。”
滚球球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介么大!”
我看了看,是大了点,跟滚球球脑袋一样大。
我说:“快去吃吧。”
滚球球说:“好哒。”然后滚球球小心翼翼滚着球,转眼不见了。我心想,哈哈哈哈足够他吃两天了。下午我哒哒哒路过,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喊我:“梅茜姐姐。”
我咚地跳转身,说:“谁?FBI吗?”
滚球球钻出来,说:“我介绍一个好朋友给你认识。”
我狐疑地说:“是谁?”
这时候,一个肉丸子从滚球球身后探出头,抱着滚球球的后腿,小声说:“你好,我是肉丸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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