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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秘密

_8 倪匡(当代)
而铁蛋也不是没有提防,他曾在龙天官的口中,知道了另一个大秘密:有一个在扬
州!
领袖失散的两个儿子,小的一个在江西失踪,成了如今的龙天官,大的一个在上海
失踪,以龙天官的口气,像是人在扬州!
十二天官他们闯荡江湖,法门广大,消息灵通,龙天官既然早有野心,要铲除他三
个哥哥,那自然要将他们行动下落,打探得清清楚楚。
江湖人物行事,比国家机构更有效,那也是正常的情形。
铁蛋可惜的是,无法向龙天官问进一步去问哪一位的详细情形。
但铁蛋心想,这里的任务结束之后,全力去进行那件事,扬州能有多少人,一个一
个来筛,一定能把他们找出来。那才真正大功一件,领袖到时,自然“龙颜大悦”,也
就不会理会疑真疑幻的十二天官了。
铁蛋领军前进,在快到约定的地点时,他略为踌躇了一下。
本来,以他的作风,每一次仗,都是身先士卒,冲在前面的,但是这一次,他不免
有些心怯。
他和十二天官的约定,可以说是行诈。当然,兵不厌诈,无可厚非。但是他的行为
,在江湖标准来说,都是江湖道德标准中最低下的一种。
要是他和十二天官面对面,十二天官忽然向他厉声责问何以反覆无常,一时之间,
他就不好回答。
所以,他作了一番部署,自己夹在部队之中,竟不一马当先。
铁蛋把他这一段行军的过程,说得十分详细,那是因为他心中实在紧张无比,正在
进行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知道十二天官终于未死在军队的围剿之下,可是根据铁蛋的叙述,我却完全想不
通,何以十二天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亦能逃得出去!
铁蛋的布置,当真令得十二天官插翅鸡飞。除非十二天官在铁蛋一走  就明白铁
蛋是在使诈,不然,实在是难有幸理。
我没有提出疑问来,只是转动手中的酒杯,在设想何以十二天官可以脱身。
铁蛋瞪著我,叹了一声:“不必多想了,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我向他望去,他道:“他们就从枪林弹雨之中,直冲了出来,要不是有四挺轻机枪
护著我,我几乎第二次成了他们的俘虏……”
我不出声,可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可能。
铁蛋在这时,表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一看到他这样子,我就知道事情另有隐秘
在!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甚么事,真的不知道!”
我本来想责斥他:这像话吗?你当时虽然没有一马当先,但是一切亲身经历,怎么
说甚么也不知道!
但是我看出他的神情迷惘之极,可想而知,当时一定有一些不可解的事情发生过。
我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铁蛋连喝了好几口酒,才道:“后来,军中有一个老人家
说,十二天官之中,一定有懂得‘奇门遁甲’的人在,所以竟能在重重包围之中,万无
可能的情形之下,脱围而出。”
我想笑,想大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这不是我不能接受,“奇门遁甲”,或是法术。我完全可以接受,而且十分相信有
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也相信确然有人能掌握这种力量(地球人或外星人)。
但是,铁蛋所叙述的是如此惊心动魄的大隐秘,说的是他如何在玩弄手段,要把这
一大段秘密压下去,听得人胆战心惊之后,忽然冒出了“奇门遁甲”这样的事来,两者
之间,本来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有联系的,竟然会扯在一起,这就叫人想发笑了。
铁蛋苦笑了一下:“十二天官算是机灵的了,但是我的安排,天衣无缝,他们野心
太大,连他们自己,也会吞没,所以我们有必胜之道……恐怕坏就坏在我没有走在最前
面,他们就起了疑心!”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徵求我的意见。
我认真地想了一想:“你当时不走在前面是对的。因为你的任务太重要,非完成不
可,你若是有失,事情会更加糟糕!”
铁蛋吁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才道:“十二天官见了军队,就迎了上来,可是一
看没有我,而且,军队的那股杀气,也容易感觉得到,他们一声喊,立时向一旁疾飞了
开去,去势快绝……。”
我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知道,十二天官的武功再好,轻功再佳,也难以快得过机关
枪的子弹,而铁蛋是布置了一个机枪阵,并不是一挺机关枪。
十二天官不露面则已,已经照了面,说甚么也没有可以逃过大难的道理。
铁蛋叹了一声:“这十二个人也真怪,他们真的遵守誓言,行动一致。本来在这样
的生死关头,他们各自分散开来逃,至少可以逃出几个去,但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下,仍
然硬是十二个人在一堆,我真的很是佩服他们!”
他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再停了一会。
他在下意识中,一再拖延,不肯痛快说出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使我意会到接下来
发生的事,一定不可思议之至。使他至今迷惑,不明白是甚么事。
他接下来所说的是:“他们的那一声喊叫声之中,充满了怨毒和愤恨,虽然代表了
进攻令的三下枪声立刻响起,可是那一下喊叫声,也令我不寒而栗。那时正是中午时分
,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可是立刻在那一刹间,根本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说变
就变,陡然之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砂走石,黑雾滚滚而生,老大的冰雹,自天
而降,天地之战,岂是人力所能抵挡,而且事出突然,我带来的虽然全是精兵,也一下
子溃不成军了!”
我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天象大变,那是常见的事,但恰好发生在那一刻,那就未免太凑巧了!
在那种情形之下,别说机关枪,连机关炮都没有用了。而对十二天官来说,趁机逃
走,那是最好的机会。
本来,就算情形真是如铁蛋所说的那样,说变就变,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
在变故发生之前,军队若是一见人,立即发射,十二天官还是难以幸免。
可是在这里,铁蛋却犯了一个错误  他下了一个命令,以他发枪三响为号,这才
开始战斗。
他那三怆,并不是射向十二天官,而是手臂高举,向天发射的。
在他射枪之前,十二天官已经知道中计,所以齐声发出了一下愤怒之至,怨恨之极
的喊叫声。也可以说,他们的喊叫声,和铁蛋的第一枪是同时发出的。
我把这些细节,写得特别详细,是由于当时谁也不注意的一些小事,但是后来却知
道,那些小事,都有重大的作用,是重大的关键。
十二天官一知道上当,立时撤退,铁蛋射三枪,需要多少时间?大约是一秒半,这
在任何人的生活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秒半钟,使十二天官有了逃命的机会,因为天象巨
变,就在那时发生!
刹那之间,黑色的浓雾滚滚,冰雹骤下,部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天象之前
,再强大的人力,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铁大将军的精锐部队,也不能例外,弹子一样的雪粒,自天上倾倒下来,打在人的
身体之上,疼痛无比,握枪的手背上中了一下,会痛得几乎把枪抛摔,若是打在手指上
,连手指都会断折。
在这样的情形下,别说早已找不到目标,就算目标直挺挺站在眼前,也谈不上进攻
了。
而且,那种突变,会使人产生极度的恐惧,所以就有人开始发出充满了惊惧的嚎叫
声。
而这种恐惧,在一大群人之间,是会传染的,一个叫,十个叫,越叫越使叫的人自
己和听到嚎叫的人感到恐惧,于是也加入嚎叫的行列  那种景像,是人类的集体意识
行为,不能自我控制。
等到几百人一起嚎叫的时候,连铁蛋自身,也不能例外,他一开口,本来是想要制
止嚎叫声的。可是一张开口,所发出的,却是同样的嚎叫声。
幸而,这一段可怕的时间,维持得不是太久,大约三分钟,或许少些,或许多些,
也没有谁去留意,突然之间,天朗气清,回复了原状,铁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窝囊得是
双手抱头,蜷曲身子,蹲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凛凛威风。
他是最早站起来的几个人之一,看出去,所有的人,都和他没有站起来差不多,有
的人,双手抱住了头,在毫无目的地奔跑,叫他明白了“抱头鼠窜”这句话所形容的情
形。
每一个人都鼻青目肿,有不少人,还在直著喉咙嚎叫,铁蛋来到了一个低级军官面
前,用力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再伸足挑起一挺手提机枪来,向天狂扫,枪声一停,他就
吼叫:“列队。”
这支精锐部队,平日在一声号令之下,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列出整齐、雄壮的队伍来
。可是这时,拖拖扯扯,过了十分钟之久,才算是勉强排成了队伍。
铁蛋本来想好好训一番话的,可是看到所有的人,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他长
叹一声,只是挥了挥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批百战百胜,征战大江南北,威名赫赫的部队,竟然连锐气都叫一场天变打得乾
乾净净。
铁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事隔多年,可是他那种沮丧和颓然之情,仍然直透了
出来。我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我知道这个老朋友的性子,当时的打击,若不是有雷霆万钧之力,他不会有这种神
情。
我想了一想才道:“天气变好之后,十二天官呢?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去向?”
铁蛋叹了一声:“别说其他人了,连我在内,当时的潜意识之中,也认为那是十二
天官作的法,现在事过境迁,可以理智一点设想,他们在天变之初,一定也很是惊恐,
但立即发现那是他们逃生的好时机,所以就趁机溜走了。”
他说了之后,我并不出声,只是在设想当时的情景。铁蛋叹了一声:“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我实在……至今仍不排除那是十二天官的作为,因为实在太巧了,只要差一
秒钟,十二天官必死无疑。”
我仍然不出声,铁蛋的声音变得很疲倦:“过了几天,部队又受到了袭击,才又知
道了他们的下落,于是全力追剿,一直追到他们下落不明为止。”
我皱著眉:“他们为甚么不进京去。见了领袖,自然父子相认了。”
铁蛋望了我一会,才笑:“你没有入过政治圈,不知道权力的争夺漩涡中的可怕情
形。龙天官还没进京,就已筹划好了如何对付老头子,老头子是何等样人,怎肯让位?
龙天官当然以为我已把一切报告了领袖,格杀令是领袖所下的!”
我点了点头,在这样的情形下,十二天官自然不敢进京去自投罗网了!
一场可能改变历史的大变故,被铁大将军消弭于无形,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对
领袖来说,他却使领袖父子不能相会,那是大罪。究竟是功是罪,谁能评定?
我们两人久久没有说话。以后的事很明白:十二天官虽然神通广大,但已难以和军
队相抗,终于其中有人受伤,躲进了蓝家峒。从此与世隔绝。
我不以为他们的野心也消失了,而是他们的野心,根本只有一次的可能实现机会,
一次不成功,就轨永远不成功,再也没有机会了。
过了好一会,铁蛋才道:“后来,任务基本完成,领袖又会见我。”
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补充道:“这一次见领袖,事前我把领袖会
问甚么,我应该怎么回答,足足准备了三天。可是和领袖应对之间,仍然不免全身都冒
冷汗,因为我心中有事要隐瞒他,而领袖的目光如电,简直能看到人心入肺;一个字说
错,立刻就是不测的大祸,其凶险之处,不下于当年落人十二天官之手!”
铁蛋在那样说的时候,犹有余悸,可知他再威风八面,但是在领袖面前,还是微不
足道,生死荣辱,全部操诸领袖之手!
我不禁很不以为然,看是陌生人,自然不便说甚么,但既然是自小的好朋友,我也
不禁喟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其实,你当时还应该激流勇退才是!”
铁蛋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说得容易!人陷进了名利网中,要抽身而退,
已是大大的不易,陷进了权力网之中,要能退出,那是超凡入圣的境界了,又岂是容易
做得到的!”
我恭维了他一句:“你只不过是迟了一些,终于退出来了!”
铁蛋摇著头:“我不是自己退出来的  说起来好笑,不知道算不算是报应。我的
情形,和十二天官差不多,是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侥幸逃出来的!”
我没有说甚么,铁大将军是如何从权力高层倒下来的,真正内幕,我也不甚了了,
所以难以搭腔。他呆了一会,又道:“人在九死一生之后,自然容易大彻大悟,我想十
二天官最后肯在蓝家峒终老,这也是原因之一。”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他忽然神情疑惑:“你在蓝家峒见过新十二天官
?那个龙天官,难道也是天皇贵胄,龙子龙孙!”
他不说,我也早在心中疑惑了,这时经他一问,我先是摇头:“十二天官之中,我
对其中的几个,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因他们的样子普通之极,那龙天官是甚么样子的,
我记不起来  自然,见了面,总是认得的!”
铁蛋闷哼一声:“苗疆之中,上哪儿去找帝皇的子孙去,天官门的规矩,自然也无
法继续了  ”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神情怪异。我也在那时候,心中陡然一动,也不免有
点古怪的神色。
我们两人当然是由于想到了同一个可能:老龙天官若是在蓝家峒中娶妻生子,那么
,所传的后代,自然也还是领袖的血统!
然而,不到三秒钟,我和铁蛋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因为事过境迁,就算是
这样,却又怎地?当年领袖高高在上,他的子孙,自然举足轻重,地位重要。如今领袖
已死,情势当然不那么有关紧要了。
我们一面笑,一面各自挥了挥手,铁蛋道:“他奶奶的,还是那么有威势!”
他说的自然是领袖,说了之后,他又道:“那次见领袖,情形有了很大的变化,领
袖的长子竟然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阵亡,次子精神不正常。领袖在别人面前,不会表现
出甚么来,可我是他的老部下,知道他内心深处,实在隐藏哀痛,那次,见了面之后,
他甚么也不说,就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在他的身后,他就在院子中,缓缓地踱著步
。”
领袖在院子中缓缓踱步,时当深秋,院子中积了不少落叶,树上也不住有落叶飘下
来。铁蛋跟在领袖的后面,心中怀著鬼胎,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落,不知
领袖会问出甚么来。
领袖终于开了口:“小铁,现在这种情形,叫你想起了甚么?”
铁蛋心中一热,望著领袖的高大的背影,立刻回答道:“想起早期,在大撤退中,
敌强我弱,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领袖思谋对策,我也曾跟在后面,踱了一整夜!”
领袖对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他站定了身子,抬头看著澄蓝的天空:“多艰难的
道路都走过来了,成功的代价,真不小!”
第十四部:大秘密终于揭盅!
铁蛋大声答应了一声:“是!”
同时,他想到,领袖始终会把话题说到正事上,不必等他为难,自己应该先提出来
,所以他道:“上次出征时,领袖赠我小书,我一共看了七遍  领袖为国家,牺牲良
多,竟有两个孩子,下落不明!”
他说得很是小心,看到领袖的背部,耸动了一下,但是那“唔”的一声,却又若无
其事。
铁蛋立刻转了话题,“中央派来的顾问,那雷九天是个走江湖,对江湖上的事,瞭
如指掌,他说了一个叫‘天官门’的一些事,很是有趣,不知领袖有没有兴趣听!”
领袖想想道:“你说说!”
铁蛋于是把天官门之中,有一个龙天官,如何找承继人,必须有“天皇贵胄”的身
分一事说了,察看领袖的反应,却不得要领。
他又道:“我那时恰好看到书中……孩子失散的那一段,忽发奇想,两个孩子,随
便哪一个,要是叫天官门遇上了,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领袖笑得有点冷漠:“你这是绕著弯子骂我当皇帝啊!”
铁蛋奉承道:“领袖是人民大救星,当人民的皇帝,又有何不可?”
我听到这里,伸手直指著他的鼻子,斥道:“无耻!无耻!”
铁蛋默然半晌,才道:“我当时说这种话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无耻,真心诚意,
因为那是我的信仰,领袖带著我们,为这个信仰奋战,我不觉得歌颂领袖有甚么不对,
只觉得天经地义!”
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
铁蛋当时这样说了,领袖并无忤色,只是目光如电,望定了铁蛋。
铁蛋知道,在这一刻,绝不能现出惊惶或是不自然的神情来。他十分自然地把他早
已想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事情也巧,在一次混乱中,知道了天官门的下落,把他
们包围了,并不发动进攻,虽然异想天开,可是心中既已起了这个念头,不看一看,总
放心不下。”
领袖的神情,看来仍然很冷漠,但喜怒不形于色,正是领袖的特点,铁蛋知道领袖
正在用心听自己的话。
铁蛋伸了一个懒腰,发出十分轻松的样子来:“我自幼习武,很有点成就,带著一
队人,摸进包围圈,一出手,就把这十二人抓住了。”
铁蛋说到这里,领袖的镇定功夫再好,但是父子之情,应是人类亘古以来的原始感
情,他也不免耸然动容。
铁蛋把这种情形,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心惊,知道到了紧要关头,更是半分也疏忽
不得。
他先是装著根本看不见领袖有异样的神情,自顾自打了一个“哈哈”:“那十二人
,各有一身武术,倒是不错,可是那龙天官,五短身材,面尖头削,是一个猥琐汉子,
来自关外,自称是甚么满洲贵族的后代,可是连扬州有旗人都不知道。”
他一口气说下来,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但不等领袖有反应,他就道:“一盘问
,才明白江湖上那个传说,是他们自己传出来的,目的是唬弄其他的江湖匪类,可以自
高身价。”
这时,领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不动声色,也不出声。铁蛋索性假戏做到十足,
用很低沉的声音道:“没能完成领袖的特别任务,我……很难过。”
领袖隔了好一会才问:“那十二个人呢!”
铁蛋战战兢兢:“他们之中,有几个人受了伤,会残废,我又觉得他们曾蒙领袖特
别提起,总是一种福气,而且他们也立下重誓,再不为祸人间,所以我作主,把他们放
了。”
领袖仍然没有出声,只是沉著脸,铁蛋的神情更是惶恐  这时他心中很是害怕,
所以惶恐的神情,倒也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
他道:“我没有照领袖格杀勿论的指示,请领袖给我处分。”
领袖又沉默了半分钟左右,铁蛋像是过了半个世纪。总算领袖有了反应,挥了挥手

一看到这个手势,铁蛋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知道,那是领袖
表示许可的惯常手势。
果然,领袖接著说:“很好,很好。”
说完了之后,领袖的脸上,现出了疲倦的神色。铁蛋走前一步,他对领袖的忠心,
绝无疑问,这时,他也只想领袖高兴。
他用十分真诚的声音  一半为了自己刚才欺瞒了领袖自责:“领袖,现在天下是
我们的,早年失散的孩子,总能找得回来的,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领袖望向铁蛋,目光深邃无比。
铁蛋因为已经有了“扬州”这个重要的线索,所以他的神情镇定,而且充满信心。
领袖忽然轻叹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道:“也不必去公开了!”
铁蛋知道自己过了一大难关,他补充了一句:“我一定努力,会先成立一个小组,
那雷九天,我希望在那小组之中。”
领袖摇头:“那不成,情报部门要他去当武术教头。”
雷九天确然担任过最高情报部门的武术教头,训练了十二个美丽兼大有能力的“人
形工具”,那些女孩子的遭遇,奇特之极,她们都用花朵作名字,其中有的,曾是原振
侠医生的密友,她们的事都在原振侠医生的传奇中出现过。
至于后来,雷九天为甚么忽然离开了政权,那自然是另一个故事,有机会,总值得
发掘。
铁蛋说,一点也不夸张,他从领袖的书房退出来的时候,连裤裆都是湿的  不是
小便失禁,而是汗水。他说,当时如果领袖若是心血来潮,在他身上摸一下,发现他全
身是汗,自然也立刻可以知道他在欺瞒领袖了!
铁蛋把当年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那么惊心动魄,而且还深藏著这样的一个大秘密
,听的人喘不过气来,他这个说的人,却由于终于把埋在心底深处的大秘密说了出来,
而大大舒了一口气。
我望著他:“这些事,你和天音这孩子说过没有?”
他大摇其头:“没有,这事,我第一次对人说,你是唯一知道的一个。虽然事情过
了那么多年,当时关系国家命运的秘密,现在一钱不值,但我还是不会随便对人说。”
我相信铁蛋的话,那么,铁天音是如何会对十二天官有兴趣的呢?
铁蛋已向我发问:“对了,你一上来,就说天音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后来一打岔,
我也忘了问,小畜牲究竟做了甚么事?”
我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他,铁蛋听了之后,大是骇然:“十二天官
若是有一部这样的纪录,那么,一切经过……一切秘密,自然也尽在其中了!”
我点头:“应该是,而且,我相信,纪录中所记的一切,比你所知的,还要详细,
例如,纪录中必然有老老龙天官如何发现领袖之子,收他为徒的经过  这一点,你就
不知道。”
铁蛋的神情疑惑之极:“天音要这些资料干甚么?”
我摊了摊手,表示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反问:“你没对他说过这段往事,他没有
理由知道‘十二天官’。会不会你喝醉酒,还是甚么时候,无意之中透露过?”
铁蛋想了一会:“我才成残废时,意志消沉,情绪低落,终日在醉乡之中,天音倒
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有可能我在大醉之后,说了些甚么,所以听了去。”
我点了点头,这是极有可能的事,那些日子,铁蛋满腹牢骚,酒一涌了上来,甚么
话不会说。
铁蛋又道:“可是他若是知道了一些,应该向我问更多的情形啊,可是他却从来也
没有向我提起过。”
铁蛋这几句话,像是自言自语。我想说,铁天音的性格十分深沉,可以把一件事,
声色不露地藏在心中很久,谁也不知他在想甚么。
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性格深沉,虽然不是坏事,尽有做事老谋深算的人。但由于这种性格和我、
铁蛋都相反,铁蛋不会喜欢,又何必去增加他们父子之间的隔膜?
铁蛋吸了一口气:“你以为他来找我了。”
我摇头:“不,我只是打听到他到芬兰去了  可能是故布迷阵,先到芬兰,再到
别处。”
铁蛋一扬眉:“就算他到手的纪录最多,那也只是历史上的秘密,现在一点用处也
没有,领袖也早已死了。”
我总觉得,虽然事情过了那么久,可是当年的秘密,一样还有是秘密的价值,不然
,小铁不会对之有兴趣。
就算秘密已失去了价值,而我也想知道秘密的内容。
我本来不知道如何开始去作新的探索,铁蛋的这句话,虽然提醒了我,我立时道:
“领袖虽然死了,可是领袖的影响力,却并没有消失。”
铁蛋望著我,神情大是骇然:“你……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向他指了一指:“正要问你。”
铁蛋呆了半晌,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我知道他的思绪为甚么迷惑,所以我得使他
有一个头绪。
我道:“铁蛋,如果你不是忽然看透世情,再不过问天下之事,你现在的地位怎样
?”
铁蛋道:“那只要我不残废才能有得说。”
我同意:“好!就算你不残废。”
铁蛋叹一声,然后才道:“我当然位居第一线的领导,当年我的部下,现在都是这
个地位。有的名义上没有任何职位,可是一样仍是领导。”
我再问:“这些人,年纪都很大了,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太久,甚么样的承继人,才
最合他们  最合你们的心意?这继承人要决不会背弃祖业;一定不会起爱化,要绝对
靠得住!”
铁蛋想得很认真:“确然不易,只有慢慢培养!”
我扬了扬眉:“培养也要有对象,总不能随便拉一个人来培养!”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盯著他看,目光凌厉。因为这时,我已经不再是“感觉”,而
是相当具体地有了设想,而且可以肯定,铁蛋虽然向我说出了那么多秘密,可是还有真
正的秘密,没有向我说出来。
他没有说出来的秘密,才是真正的大秘密。
已失去了时间效力的秘密,只是历史陈述,不能改变。事实,所以也不算秘密。
而真正的大秘密,是至今仍然可以改变事实的!
铁蛋的双手,紧握在轮椅的扶手,他这样做,是为了使手不致于发颤,可是收效不
大。
他终于在我的逼视之下  道出了一句话来:“不能说,小卫,不能说,当年我们
六个人,在领袖面前,歃血罚过毒誓的,不能说!”
我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道:“我们已歃血罚过誓的,当然可以不算数!”
铁蛋叹了一声,不敢和我目光接触。
我忽然哈哈一笑  他只是心虚之极,我一笑,他也居然吓了一大跳。
接著,我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不过是在扬州找到了那个在上
海失散了的孩子而已!”
铁蛋本来,一直在回避我的眼光,这时,忽然定定地望住了我,神情如见鬼魅。
我作了一个鬼脸:“不必惊骇,稍作推测,就可以有结论:你当年暗中领了这样的
任务,岂有不全力进行的?只要人还活著,把全扬州的人,一个个叫来个别谈话,也能
把人找出来了!”
铁蛋叹了一声:“没有甚么要瞒得过你,你……不知从哪一个异星人那里,学会了
这种本领!”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
铁蛋伸手抚脸:“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算是确定了,被一个在上海走单帮的扬州
人带到扬州,那人后来成了富裕商人,找到的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了!可是我不敢向领
袖报告,恐怕事情有失,所以先找了五个,和我一样,对领袖忠心耿耿的人商量。”
这六个人的那一次秘密会议,真是惊心动魄。
参加者的身分,都和铁蛋一样,地位甚至有比铁蛋更高的。
大家全是久历沙场的悍将,或是政坛上的强人,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孩子本身
,知道自己的身分没有?”
即使是在那次秘密商议之中,铁蛋也没有把十二天官的事说出来。
铁蛋的回答是:“孩子  现在是很好的青年人,本身并不知道。”
这次聚会的人,非将即相,都是足智多谋,毕生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的人,可
是这时,也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
他们都只有一个一致的决定:“先别让他本人知道,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在暗
中栽培他!”
铁蛋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领袖那里怎么说?”
其余五个人都用并不友善,甚至大有埋怨的目光,望著铁蛋,铁蛋居然也大有歉意

因为如何对领袖说,是一个大难题!
本来,那是一个天大的喜讯,铁蛋只消向领袖直说就可以了,不但是喜讯,而且是
大功一件!
如果在正常的人家,确是如此。
到了大富人家,情形就有点不一样,就会引起种种的怀疑;是不是为了觊觎财产的
阴谋呢?
而如今领袖是一国之主,事情更非同小可,不但是领袖本人,领袖的左右,也不知
有多少人在争权夺利,忽然冒出了一个地位如此重要的人物来,就算领袖深信不疑,也
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风波,何况领袖性格多疑,近年来更甚,一怀疑到有防备,更是吃不
了兜著走,后患无穷!
铁蛋听到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立即向领袖报告,而找了人来商量,那等于是把一枚
随时可以猛烈爆炸的炸弹,交到了各人手上!
一时之间,气氛僵凝,铁蛋的声音苦涩:“是一定是,可是没有太确凿的证据,科
学上,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方法,可以证明两个人之间血缘关系!”
各人仍不出声,铁蛋在那时,不禁想起那个龙天官来,要是找到的人,和那个龙天
官一样,只要在领袖面前一站,就人人毫无疑问了!
这时,一个人问:“长相怎么样?像不像领袖?”
铁蛋吸了一口气:“方头大耳,相貌堂堂,可是和领袖……不是很像。”
座中一人一挥左手:“把他送到外国去,刻意培养,别对他说,也先别对领袖说,
再从各方面进一步查证,我们一年聚会一次,就这么决定!”
各人并无异议。
我听到这里,失声叫道:“不好!你们这样的秘密会议,不出三次,领袖必知,要
闯大祸!”
铁蛋一听,用极其异样的神情望向我,我摊手:“这是一定的事,没有不对下属严
密暗中监视的领袖,古今中外皆然!”
铁蛋叹了一声:“你真是料事如神,到第三次会议,讨论到了一半,到了外国的青
年,勤奋好学,很有出息。会开到一半,领袖突然闯了进来!”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耸然动容,因为领袖突然出现,当时的场面之令人震骇,实是
可想而知!
确然,刹那之间,六个人呆如木鸡,竟连站也忘了站起来,只是僵坐著,仰头看著
身形高大的领袖,其中有两个的手,事后发觉被手中握著的香烟,烧起了两个水泡,当
时浑然不知痛楚。
领袖的目光在各人的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足有三五分钟,他才道:“听说你们这
样的聚会已是第三次了。若是在商议反我,嘿嘿,我就再带著自己人,上山打游击去!

领袖的话,反倒令各人都松了一口气,铁蛋首先定过神来,他先叫:“不关别人事
,全是我拖他们下水的!”
领袖的神情,阴森之极,他以一种不能相信的神色,望定了铁蛋,似乎在说:世上
甚么人都会反,你铁蛋决无反的道理!
铁蛋知道领袖误会了,忙又叫:“领袖,三年前,我们就找到了当年在上海失散的
孩子了!”
领袖巍然耸立的身子,这时也有点摇晃,两个人忙过去扶他,可是被他双臂一振,
推了开去,他身子向后一侧,坐进了一张沙发。
他没有发问,铁蛋便将发现失散孩子之后,自己一人不敢决定,找人商量,各人的
一致决定,等等情由,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领袖在听了之后,并不出声,那六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也就像待决的死囚一样,
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好一会,领袖才道:“安排得好,考虑得很周到!”
这十个字,不但是特赦令,而且还是嘉奖令,令那六个人像是从鬼门关上回转来一
样。
不等领袖发问,铁蛋已将一本照相簿递了上去。领袖看得很专注,又再一次问了发
现的经过。
直到看完了相片,领袖才道:“孩子,像他母亲多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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