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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秘密

倪匡(当代)
大 秘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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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甚么人是甚么人的儿子,或甚么人不是甚么人的儿子,本来是最小的小事,只和甚
么人和甚么人有关。可是在某种情形之下,这种只是甚么人和甚么人之间的事,都可以
成为影响到数以万万计的人的大事。
怪之极矣,是不是?
而这种怪事,就是整部中国的历史。
希望这种历史,早已终结,所以,这个故事,只是一个幻想故事  因为事实证明
,并未结束。
一九九一·九月二十日八时五十三分三十九秒
第一部:红绫提出第一个要求
秘密可不可以分大小呢?习惯上可以这样说,但实际上,秘密就是秘密,根本没有
大小之分。
或曰,容易被人知道的是小秘密,难为人知的是人秘密。这样的说法,也有问题,
因为秘密之所以为秘密,全在于不为人知。
一旦为人所知,如的过程是容易也好,是艰难也好,都不相干,为人所知,就不成
其为秘密了,还有甚么大小之分。
秘密若是为一个人以上所拥有,那也不能算是甚么秘密  你知我知,再加上天知
地知,那算是甚么秘密?
真正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而真正的秘密有时会泄露,唯一的原因,是由于秘密
的拥有者,自己出卖了自己,自己首先把秘密说给了另外一个人听。
“告诉你一个秘密,只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千万不能传开去。”
这样的话一出口,秘密从此公开  连你自己都守不住秘密,怎么还能希望别人代
你守秘密呢?
所以,如果不想秘密公开,就必须维持真正秘密的原则:只有一个人知道。
把秘密藏在心底,会形成很痛苦的一种感觉,会渴望有他人分享自己的秘密。真有
这种情形出现,秘密的防线已经崩溃了。
既然秘密没有大小之分,而仍然把故事命名为“大秘密”,是由于这个故事牵涉的
一项秘密,简直是难以想像,情况奇特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当事人把这个秘密向全世界
人宣布,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这个秘密怪在有时间性,若干年前被揭露,和若干年之后被揭露,差别极大
,可以影响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可以影响人类的历史。
在这样的一宗秘密之上,加上一个“大”字,那是表示它和所有其他的秘密不同。
如何不同法?请看故事,主要情节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说完,但偏要慢慢地说。
且说卫斯理传奇,故事的叙述,一个接一个,所以在一个新的故事开始之前,往往
有前一个故事一些未了之事作引子。
引子中叙述的事,有的和新故事有关,有的可能全然无关  那都不重要,有一些
事,需要叙述的,当然都要说出来。
我、白素、红绫、蓝丝、猛哥,一行五人,在弄清楚了蓝丝的身世,蓝丝又提供了
方法,也很有希望可以找到她父亲之后,各人回到蓝家峒。
一进蓝家峒,十二天官的神情紧张莫名,十二人行动一致,而且快速无比,一下子
就把蓝丝围在中心,而且,十二人的视线,一起投向猛哥,眼神很是复杂,又有恐惧,
又有害怕,又有敌意,却显然不敢把敌意扩大。
红绫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大是有趣,把眼睁得极大。
猛哥不等十二天官开口,就道:“各位放心,蓝丝姑娘是天赐给你们的女儿,我虽
然和她很有渊源,但绝不会把她在你们手里抢走。”
猛哥这几句话一出口,十二天官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是怕猛哥把蓝丝抢走
,他们早知蓝丝和蛊苗有关,见到蛊苗族长亲临,心中就大是紧张。蓝丝又跟著离去了
那么久,回来时神情又很是异样,十二天官以为蓝丝和猛哥已有了协议,要离开他们,
所以才大是紧张,若真的是这样,他们会不惜翻脸,要力争蓝丝。
如今猛哥这样一说,证明了一切都是他们瞎想的,自然大是放心。也由于刚才实在
太紧张了,一下子放下了心头大石,人人都神情激动,甚至有眼角涌出了泪水来的。
蓝丝看到了这等情形,也激动之极,她张开双臂,十三个人拥成一团,蓝丝挤在十
二天官的中间,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
红绫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频问:“她为甚么哭?蓝丝为甚么哭?”
这个问题,我和白素自然都知道答案  蓝丝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感触良多
,早就想大哭一场了,但是没有“触媒”,直到十二天官那么紧张她,她才感情澎湃,
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大哭了起来。
不过这种复杂的感情,向红绫说,她也无法明白,我就回答:“她心里不快乐,所
以哭。”
红绫更不明白:“她为甚么不快乐?十二天官对她不好吗?”
我苦笑,正因为十二天官对她太好,所以蓝丝才哭,这道理要解释起来更难了,我
只好道:“不是,蓝丝很快就会不哭了,你看。”
那时,蓝丝在十二天官的拥抱之下,已经破涕为笑。红绫抓著头,一副不理解的神
情。
这时,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怪脸,意思是说,看,和宝贝女儿相处,不容易吧。
不容易是实际存在的问题,但我也不以为会有甚么困难,所以我也还以一个鬼脸,
表示再难,我也可以应付。白素扁了扁嘴,表示“咱们走著瞧。”蓝丝止住了哭声之后
,就咭咭呱呱,向十二天官叙述她的身世,又奔过来,把白素拉到十二天官面前,很骄
傲地道:“我妈妈的样貌,和她相像。”
十二天官又是高兴,又是惊讶,不住发出“啊啊”的声音。
蓝丝又介绍了她和我、白素以及红绫的亲属关系,虽然泪痕宛然,但可以看出,她
高兴多而悲戚少。
我这时才留意到,蓝丝和白素并不相似,反倒可以在她身上,看到当年来造访的何
先达的那种俊朗的影子  遗传因子真是奇妙之极。
蓝丝简单地把她的身世说完,却并没有多说何先达为何忏悔的事。十二天官大是兴
奋:“放心,只要有这个人在,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蓝丝犹豫了一下:“他不是很肯见人,武功又高,不要太勉强了,总要他自愿才好
。”
十二天官中那个长脸女人道:“就算你生身之父来了,我们  ”
蓝丝不等地说完,就大声道:“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高举,做了一个看来古怪的手势,那必然是一个十分严肃
的誓言手势,所以十二天官又大声欢呼。他们又一起来到了猛哥的身前,用极恭敬的神
态和语气道:“虽说是天赐的,但也要借你之手,十二天官终生感激。”
看到十二天官那样真诚对蓝丝的态度,我心中陡然有一股冲动:把红绫托给他们算
了。他们必然会尽心尽意对红绫,一如他们对蓝丝。
白素在我的身边,她显然知道我在想甚么,所以用力握了我的手一下,提醒我不可
再想下去。
十二天官谢完了猛哥,又向我和白素走来,个个眉开眼笑,一副喜心翻倒,想说甚
么,又不知道怎么才好的神情。白素应付这种场面的本领在我之上,她迎了上去,也是
满面笑容:“我们从此也是自己人了,蓝丝是你们的女儿,又是我的表妹,我们全是一
家人。”
白素和十二天官,自然并无血缘的亲属关系,但是说是一家人、自己人,倒也无不
可。而最主要的是,白素的话,说出了十二天官心中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的话
,所以,他们的高兴,难以形容,个个激动无比。
正好有人捧了大竹筒盛载的酒来,十二天官接过来,大家就开怀畅饮。
这种情景,本来是充满了欢愉气氛的,我也受了感染,大口喝了几口酒,全身都暖
烘烘地,很是舒服。可是我向白素望去,却见她眉心打结,虽然并无悲戚之容,但总和
那么欢愉的场面,有点格格不入。
我来到她的身边,循她的视线看去,看是甚么现象惹得她不快。
只见白素的视线,一直落在红绫的身上,红绫那时,捧著一竹筒酒,正和一个身形
很是粗壮的十二天官之一,在对饮,两人都高同捧著竹筒,酒像是泉水一样流下来,流
进他们的口中,两人大口大口吞著,发出“啯嘟”、“啯嘟”的声音,在他们的身边,
围了不少人,都在鼓噪喧哗,大声叫好。
不知为了甚么,地无分南北,人不论中西,都会有这种兴高采烈、热闹无比的轰饮
场面出现。
转眼之间,竹筒之中,再没有酒流出,红绫和那天官各自一声怪叫,立时又有人送
上酒去。我身边的白素踏前一步,我不等她出声,就一把将她拉住,沉声道:“喝酒最
多醉,不会死的。”
白素顿足:“这像话吗?我早就发现她很是贪酒,竟到了这种程度,至少该告诉她
,这是酗酒,是一种很坏很坏的行为。”
我苦笑:“何必一定要现场教育?等她第二天头痛欲裂时再说,不是更有效果吗?

白素紧抿著嘴,眼看在众人的呼叫声中,第二竹筒的烈酒,又被灌了个涓滴不剩,
红绫伸手一抹口,大声酣呼:“拿酒来。”
我看到这里,也不禁长叹:“真是叹为观止,想当年,丐帮帮主乔峰和契丹十八骑
,在少林寺前喝酒的气概,也不过如此了。”
白素狠很地瞪了我一眼:“还有心情说俏皮话。”
我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全是汗,可知她心情确然十分激动。我忙道:“她
肯不要银猿,要爸爸妈妈,这已是大进步了。”
白素顿足:“看她这样喝下去,怎么得了?”
我也在想,该用甚么方法去阻止红绫继续拚酒才好,一抬头间,发现已不必我再努
力了  和她在斗酒的那天官,身子已向后倒去,竹筒歪在一边,酒流了一地。
而红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兀自把尚余的半筒酒,喝了个乾乾净净,然后,双手拍
打著自己的胸口,发出惊人的声响。
看到这等情形,我也不免有“吾不欲观之矣”,想掩眼转过头去,可是我却也看出
,红绫真正完全沉浸在快乐之中  这样的快乐,一个人一生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能享
受到三次。
许多人涌上去,把红绫抬了起来,抛向上,又接住,再抛起,红绫发出惊天动地的
吼叫声。
我向面色越来越难看的白素道:“看到没有,她属于这里。”白素冷冷地道:“她
如果在运动场上夺标,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我没有出声。我知道,蓝丝和十二天官的问题解决了之后,红绫的问题又会摆在面
前,那是避无可避的事。白素还想说甚么,我也有话说,两人同时开口,看到对方正要
说话,也就停了下来让对方说,就在这一耽搁之间,只闻得一蓬酒味聋到,红绫已奔到
了我们的面前。
由于兴奋,她满脸通红,汗水涔涔,笑逐颜开,全身酒味,造型之古怪,别说没有
一丝一毫大家闺秀的风范,简直无法分类。
我看了之后,也不禁暗暗摇头,她却不知道她的父母正在为她伤脑筋,嘻著一张大
口,酒气喷人:“那天官说他酒量好,哈哈哈。”
白素不说话,只是望著我,我不忍扫她的兴,但也不得不道:“喝酒多了,对身体
不好。”
红绫一扬手:“那醉了的天官说,他的师傅,一天至少要喝十筒酒,身体好得像铁
打的一样。”
那“醉倒的天官”的师傅,自然是老十二天官之一。老十二天官是身负绝艺,纵横
江湖的人物,在这一类江湖豪客之中,颇有酒量之豪,匪夷所思者,我就会亲眼见过一
名燕赵大汉,一脚踏在板凳上,姿态不变,一口气豪饮了十七碗白乾,脸不红气不喘的
。红绫这时所说的,当然可能是事实。
但是我仍然不能表示同意。
(这真是很无奈的事,也很悲哀  何以父女之间竟不能随心所欲地交谈,非得按
照一些不知由甚么人订下的规范来教育她呢?)
当下我道:“老十二天官去世已久,他们的事,也没有甚么可以作准的了。”
我当时只不过是随便一说,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红绫听了之后,侧著头,略想
了一想,也没有再说甚么。那三大筒烈酒,足可以令一头水牛醉倒,可是看来红绫的酒
量之高,超乎我的想像,看来她只是略有酒意而已,至少她们可以觉察到白素神色有点
不善,而且,她也知道如何能使白素高兴。
所以,她挨向白素,拉起白素的衣襟来抹汗,咧著嘴向白素傻傻地笑,白素忙替她
抹汗,拍著她的背:“别喝太多的酒了。”
红绫大声答应著,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用心观察,发现红绫有一个好处,她答应
了不再喝酒,当真说得出做得到,好几次,竹筒已传到了它的手中,她举筒想喝,可是
向白素那里望一下,又把竹筒交给了别人。而更难得的是她在那样做了之后,一点也没
有不高兴之感,一样大声酣呼,痛快淋漓。
白素表现得很沉默,过了好一会,她才道:“不能再让她留在苗疆了,回家去,她
很快就能适应文明人的生活。”
看来,要白素改变主意,绝无可能,这时,轮到我默然了。白素又补充:“我对她
说过,她对于文明人的生活,很有兴趣。”
我道:“只要她不是只是感到新奇就好。”
白素一字一顿:“她会适应,也必须适应。”
我对白素的这句话,同意上半句,而不同意下半句,可是我没有出声,因为我想,
如果适应,自然好,不适应,她也可以随时回苗疆来。
这时,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参加狂欢的苗人越来越多,我和白素被请到了一个草
棚之中,有丰富的食物在等著我们。
我抓起了一只不知是甚么动物半焦的腿,大口啃著,白素只是斯文地把山鸡撕来吃
。不一会,蓝丝进来,她也俏脸通红,神情兴奋,坐在白素身边:“要是小宝在,他一
定高兴极了。”
我哈哈一笑:“我决定回去之后,不对小宝说你和我们的关系。”
蓝丝笑道:“你们忍得住不说,红绫一定忍不住。”
我呆了一呆,向白素望了一眼,心想:原来你早已决定了要带女儿回家,却不对我
说。
可是我一望之下,立即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白素一听得蓝丝这样说,神情竟是大
喜过望,一伸手,握住了蓝丝的手:“这……这是她说的?”
蓝丝点头:“是她说的,她说,一到,就按住小宝的头,叫他叩头,就把我是她的
甚么人,告诉小宝。”
白素笑容满面,问我道:“听,这孩子愿意跟我们回家了  我甚至还没有向她提
出来。”
我点头:“我并没有和你站在相反的立场  只要她自己高兴,只要她快乐,我们
的立场一致。”
白素大是高兴,向广场上去找寻红绫的下落。这时,广场上已燃起了许多篝火,火
光熊熊,人影晃动,很难认人,正在找著,只见红缓和十二天官,一起向我们所在的草
棚走来。
十二天官排成了三排,每排四个人,很是整齐,却由红绫带著头。十二天官个个神
情肃穆,红绫则仍是一副笑嘻嘻地,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神情,奇在她的手上,捧著一
个布包。
一见这等阵仗,我可以知道必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首先向蓝丝望去,只见蓝丝也
面有讶色,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再向白素望去,她也惘然。由于十二天官来得隆重,所以我和白素一起站了起来。
红绫来到了草棚,仍然把那布包捧在手上,这时我才看出,那包裹是用一幅刺绣来包著
的,但是那刺绣也十分残旧,颜色模糊,所以也看不清有点甚么绣在上头。
十二天官跟著也是走了进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有等他们先开口。
开口的是那个瘦老头(他们各有名字,我也记住了,可是提他们的名字,没有意义
,还是提他们的特徵,容易记住谁是谁),他踏前一步,道:“刚才红绫说,卫先生说
了:‘老十二天官去世已久,他们的事,也没有甚么可以作准的了’。”
我一听,心中就不禁一凛,我确是这样说过,莫非十二天官对我这句话表示不满,
兴问罪之师来了?如果是这样,那未免小题大做了。
我维持著笑容:“是,红绫刚才酒喝多了,我劝她不可以前辈人物的每一种行为作
准。”
我自问解释得很是得体。可是十二天官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只是自顾自叹了一口气
,仍由那瘦老头说话:“老十二天官纵横江湖,是了不起的人物,他们迫不得已,才在
苗疆落了难,收了我们为传人。老十二天官临死之前,曾有一番吩咐  ”他说到这里
,顿了一顿,神情更是庄严。
这时,我也看出,他们是有事要找我商量,并不是为了我的那句话来找麻烦的。白
素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她道:“大家坐下来好说话。”
十二天官坐了下来,红绫来到蓝丝的身边坐了下来。蓝丝指著她手中的包裹,红绫
却向十二天官指了一下,说明那是十二天官的东西。
大家都坐下之后,那瘦老头续道:“老十二天官临终,曾说,他们一生所做的大事
,都由其中一位,摘要记了下来。吩咐我们有机会,去找一个极可靠的人,整理一下,
公诸于世  ”
他那几句话,说得很是生硬,显然那不属于他自己的语言,而是生吞活剥,硬生生
背熬了的。
我一听,就吃了一惊,失声道:“有这等事?”
瘦老头道:“是,老十二天官中有一位,在伤好了之后就一直在写写写,写了很多
,全在这里面。”
他说著,向红绫手中的包裹指了一指。
红绫一昂头:“他们说,你是他们最相信的人,他们求你,你不肯答应,我来求你
,你一定会答应。”
红绫这句话一出口,十二天官大有尴尬神色  红绫天真无机心,正合了“叫他不
要说的那句话都说了”的情形。
我忙道:“这位前辈的记述,只怕许多事和天官门的秘密有关,外人不便随便看,
还是你们自己留著的好。”
瘦老头忙道:“老十二天官并没有教我们认汉字。而且,天官门早已没有了,也就
没有甚么隐秘可言。”
他一面说,一面有所动作,红绫却已叫了出来:“你别踢我,我会说。”
她把那包裹在我面前一放:“天官说,女儿有事请求爸爸,没有不答应的,是不是
?”
我为难之极  天官们在江湖上诡异神秘,杀人如麻,结仇极多。虽说事隔多年,
但难保没有仇家在含辛茹苦等著报仇的,我如果一沾上了手,风声传了出去,谁知道会
带来甚么样的麻烦。
若是十二天官自己来求我,早已被我一口回绝,可是他们偏拉了红绫来出头,我若
是拒绝,这是红绫对我的第一个要求,岂非令她大失所望?
第二部:十二天官的名字出典极古
白素在这时,替我解了围,她道:“红绫这话说得对,可也不是全对。不过你爸爸
一定会答应。”
她向我望来,我明白她的意思,是答应了,不会有甚么害处,只要我们不说,谁也
不会知道。
所以,我点了点头,红绫大喜,一下子扑了过来,搂住了我的头,亲热无比,她任
务完成,又跳蹦出了草棚。
十二天官松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打开包裹来,我解开了那幅刺绣,就
看到了一只玉盒。
那玉盒相当大,有四十公分长、二十公分宽和高,玉质晶莹透彻,竟是罕见的美玉

白素在一旁,抖开了那幅刺绣,我和她同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那刺绣约有一公尺见方,正中绣著“天官门”三个篆字,字旁绣著十二个方格,呈
圆圈状排列,每个方格之中,都有两个或三个篆字绣著,有好几个,我竟然一下子认不
出那是甚么字来。
但是只要大多数字都可以认得出来,也就可以知道那些字的全部意义。而要认出大
多数字,也是很容易的事  在方格的四周,有简单但是明瞭的动物图案,一望而知它
们是甚么,那是十二种不同的动物,代表了地支,也就是俗称十二生肖的鼠、牛、虎…

在那幅刺绣的一边,还有一些带子,我失声道:“这是一面令旗。”
白素立时同意:“是,这是天官门的令旗。”
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各帮各会,都有自己的信物,务求一展示,就天下皆知。这面
天官门的令旗,如今看来残旧不堪,在蓝家峒隐藏了几十年,若不知来历,只当是一幅
发了霉的刺绣。但是知道它的来历,可以想像它当年迎风展飞,黑白两道莫不趋避的神
威,令旗一到,十二天官令出必行,取命夺魂,谁人不惊。
我伸手在令旗上轻轻抚摸著,同时,心中也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我刚才还说
,十二天官各有名字,但是名字并没有意义,这时,才知道自己错了。十二天官各自向
我自报姓名,我以为那是“布努”的发音,反正听来很不顺耳,以为那只是他们的苗人
的名字。
可是此际,看到了绣在令旗上,那十二个方格中的篆字,才知道大谬不然。
十二天官的名字,不但有出典,而且出典极古,出自《尔雅》,是中国古代阴阳家
和古天文学家共认的专门名词:大岁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在寅曰“摄
提格”  这个词比较普遍,因为屈原在他的长诗《离骚》中提及过。
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
“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
我再向十二天官看去,发现他们各自的外形,也和那十二种生物很是吻合,瘦老头
又乾又瘦,是十二天官之首,形像就像鼠(子),那个和红绫拚酒,醉倒在地的壮汉,
看来就像是一头大牯牛,他兀自还有醉意,连眼都不是很睁停开。我知道自己犯了错,
可是仔细想想,也实在不能怪我,试想,当一个留著山羊胡子的苗人,向你介绍他自己
的名字是“协洽”的时候,谁会想得到他的名字,是来自历史悠远到了难以查考的古书
《尔雅》之中的呢?
不过我并不因之原谅自己,而且很感到自以为是的可怕  一心认定是这样,可是
事实完全相反,在一些情形下,可以形成可怕的结果,变成巨大的灾祸。当下,我吸了
一口气,白素已小心地把那令旗,摺了起来,同时,也向我略伸了伸舌头,显然她也没
把十二天官的名字当作一回事,现在才知大有来历。
后来,白素笑著说:“看来,十二天官一代传一代,名字都是固定的。不但名字固
定,而且外型也要吻合,可能是选择传人的时候,早已拣定了的  乾瘦的孩子是猴,
胖孩子是猪。”
我没有异议,从现在的十二天官的外型来看,这种说法,可以成立。
当下,我恭而敬之地揭开了玉盒的盖子  我的恭敬态度,令十二天官很是高兴。
使我和白素大为吃惊的是,那么大的一只玉盒之中,竟是满满的玉版纸  那种纸
又薄又韧,是古纸中的极品。而更令人吃惊的是,纸用白丝线装钉得很整齐的十二册,
随便拿一册起来翻翻,每一页之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字虽然小,可是工
整秀丽之极,单是字的本身,已是中国书法艺术上的瑰宝  古人常说,“蝇头小楷”
,在这十二册上的字,比蝇头还小,只如芝麻般大,可是定神看去,每一个字都疏而不
密,大具气势,彷彿还有不知道多少空间,可供围旋驰骋,若不是真正在书法艺术上有
极高造诣的人,这样的字,半个也写不出来,别说这里至少有十万字以上了。
我和白素的惊呆神态,当然都落到了十二天官的眼中,他们几乎齐声问:“怎么啦
?”
我一字一顿:“老十二天官之中,竟然有这样的人才。他们的事,不应该湮没,我
会好好拜读,而且尽力整理出来,使他们的声名,重彰天下。”
十二天官个个手舞足蹈,高兴莫名,瘦老头道:“师傅临死之时,曾说就是这一件
心愿未了。如今他们在天之灵,必然大为高兴了。”
我当时,只是看到书法的精美绝伦,并没有看内容,就立刻作出了豪言状语式的承
诺。
后来,我和白素,仔细地把那十二册,至少有二十多万字的记录看完,这才知自己
当日所作的承诺,是何等草率。老十二天官记录下来的一切,经过了半个世纪之后,当
然都成了历史。可是其中牵涉到近代史上人物之多,牵涉到的事件之多,令人气都透不
过来。
而且,许多许多事件,许多许多人物,如果相信了老十二天官的记录,就根本不必
念近代史了,相比较之下,十之八九的所谓“史实”,都有不可告人,甚至和表面现象
完全相反的事实经过。
这些资料,如果整理出来,会引起近代史研究上的极度混乱。而且,半个世纪毕竟
不是太久,也自然会引起难以估计的咒骂和讥嘲。
那一些,是无论如何不能公开发表的了。
还有许多,是江湖上的争斗残杀,争金夺利,精采纷呈,有离奇到难以想像的,再
就是他们如何和军队对抗的经过了。
这两部分,倒可以选择整理,公诸天下,至少,他们的经历之奇,会看得人如痴如
醉。
这自然是后话了,当时,就算想到日后有关于十二天官的记述出现,也必然不属于
卫斯理故事的范围。因为那是十二天官的历史,和我无关。可是世事有时也真难料得很

当时,我们只是略翻了一翻,便再把玉盒的盖子盖好,这玉盒,不久就起了一个意
想不到的作用,那是白素想出来的。
狂欢竟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之后,看到白素已不在身边,走出屋子,迎著
朝霞,空气清新无比,一面深深吸著气,看到红绫和白素,正并肩自林子中走出来,红
绫手中,拿了一大扎野花,白素正在对她道:“你可有甚么东西要带走的?”
红绫大是奇怪:“你不是说文明世界甚么都有吗?还要带甚么?”
我迎了上去:“文明世界有很多东西,这里没有。这里也有很多东西,文明世界没
有。”
红绫似明非明,只是睁大了眼睛,从她澄澈的眼光之中,可以看出她的机灵和聪颖
,她道:“要是我不喜欢文明世界,我可以回来。”
白素纠正她的话:“要是你经过了真正的努力,实在仍然不喜欢,你可以回来。”
红绫侧著头,很认真地在想,同时向我望来  她很聪明,知道在我这里,经常可
以有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这时,白素在我身边,以她的手指抵在我腰际的“
笑腰穴”上。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她必然发力,我就会不由自主,哈哈大笑,根本
说不了话,所以,还是不开口的好。
红绫见我没有甚么反应,她又想了一会,也就同意了白素的说话,她一面点头,一
面道:“好。”
白素满心欢喜,我却大有隐忧,因为把红绫带到文明世界去,会有甚么后果,谁都
不能想像。
蓝丝这时也走了过来,神情很黯然:“真想跟你们一起去看小宝,可是功课到了紧
要关头,非但走不开,还要有七七四十九天,与世隔绝的修炼。”
想起降头术的神秘,我和白素也无从置喙,只好安慰她:“像是凡人修仙一样,过
了九九八十一关,就历劫成仙,变为大降头师了。”
白素接了上去:“到那时,一定第一时间,接你见小宝,或是送小宝来见你。你和
小宝之间,已经再也没有障碍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蓝丝一听,就笑了起来,她虽然
在血统上不是苗人,但是从小在蓝家峒长大,当然和真正的苗女无异,性情也相近,这
时迎著朝阳一笑,灿若云霞,十分夺目。
十二天官也来了,峒主也来了,许多苗人围了上来,红绫在这里住久了,也认识了
许多人,个个都争著来和她惜别,红绫并不伤感,但也不拒绝和人亲热。十二天官中的
那瘦老头提议:“有一柄苗刀,最好的,曾给温宝裕带在身上去盘天梯,是我们给蓝丝
准备的,现在想送给红绫留念。”
这个提议,不单是白素,连我也吓了一跳,双手连摇:“不必了。不必了。苗刀对
苗人有特殊的意义,还是留给蓝丝的好。”
十二天官想了一想,总算收回了提议  老实说,不单是我,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
色不变的白素,也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试想,红绫赤手空拳,到了文明世界,会发生甚么事,已经难以想像,她要是再随
身带上一柄锋利无匹的苗刀,那是甚么惊心情景。
扰攘良久,我、白素、红绫和蓝丝,上了直升机,猛哥和他的随从,昨晚已然离去
,据蓝丝说,猛哥会依计行事,因为他非找到何先达不可,不然,就只好一直在千山万
峦之中,做他的流浪族长了。
十二天官在直升机升空之后,一直翘首相望。蓝丝驾机,她送我们到机场之后,还
要驾直升机回蓝家峒,然后再去进修她的降头术课程。
红绫从机场进入城市,是乘搭了陈耳安排的警车  必须在这个城市中停留两天,
因为要替红绫准备“旅游证件”,这是文明人的麻烦,猴子从这座山跳到那座山,不需
证件,人从这里到那里,就要证件。
通过陈耳在警界的影响力,猜王降头师的地位,要替红绫准备证件,并非难事。而
在这两天中。我和白素就使红绫初步接触文明。
在这之前,我和白素都不免很紧张,不知红绫在进入了文明社会之后,会有甚么样
的反应。
可是,情形却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在苗疆的时候,红绫的行动,仍然活脱是
一个大野人,动作的幅度大,鲜蹦活跳,没有片刻的安静,经常无缘无故,一跳就是一
公尺高,翻起筋斗来就是十七八个,还擅于用各种声音来表示她的心情。
用声音来表示喜怒哀乐,本来是人类的行为,可是她或是吼叫,或是尖叫,或是轰
笑,声量极高,震耳欲聋,温宝裕令堂大人的尖叫声,本来已是够骇人的了,可是若和
红绫相比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蚊鸣之遇狮吼,差之远矣。
还有许许多多,对红绫来说,再自然不过的行动,一放在文明社会之中,莫不惊世
骇俗,会赶到扰乱社会秩序的恶果。
所以,当白素在教她到了文明社会之后,应该怎样,应该如何之时,我虽然看出红
绫一副搔耳挠腮,不耐烦的样子,但是也不出声,任由白素教她。
同时,我和白素两人,也有了默契  我们两人不离她左右,像她是婴儿一样地照
显,那么,就算她有不自觉的撒野行动,也可以及时制止。我们倒也相信她会听话,会
尽量注意自己的行为,不会故意乱来的。
有了这样的防范,那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了。
到了机场,红绫不是第一次来,陈耳她也见过,上了车,驱车直进市区,那时,正
是大白天,是城市最繁忙的时候,红绫坐在白素的身边,她的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连
我坐在前面,也可以感觉得到。
我立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红绫双手抓住了窗子的边,双眼睁得老大,瞪著外面看
,她不住在看,看得几乎连眼也不眨一下。
那时,白素也在注视著她的举动  她其实没有甚么行动,只是在看,在拚命地看
,用尽心神地看,一刻也不放过,甚么也不放过地看著。
当晚,在红绫睡了之后,我和白素在离她的睡床不到三公尺处坐著喝酒,虽然经过
一日来的紧张“戒备”,十分疲倦,可是都不想休息。
因为红绫的表现,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那使我们感到兴奋,精神也就处于亢奋的
状态。
一直到红绫倦极而睡,她都行动正常之极,比一个天性文静的女孩子更文静。
她只是不断地看,不论在甚么场合,她都是用心地看著,甚至于也不多问  有些
情形,我们肯定她不明白的,就讲解给她听,她也十分用心地听著。
而且最令人开心的是,由于她的外型,看来早已不是野人了,所以根本没有引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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