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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忧伤我的左肋

_2 顾溆赜(当代)
  有关Princess
  毕业前的冬天我又回到了高中的校园,我坐在狭小的秋千上,回忆关于Princess的事。一个老师走过来,问我是这学校的学生吗。我说现在不是的,我在等人,还有应该和人一同出现的风景。
  天空很慈祥,温柔的阳光落在光秃的枝干上。
  Princess给我打来电话,说小远,你在做什么呢。我说我在高中的校园呢,坐在很窄的秋千上,看慈祥的天空和温柔的阳光,想过去和你一起经过的记忆。我说你呢,Princess。她说我也是。
  我转过头,看见Princess推着单车在我后面笑的很静谧,像一坐绮丽的仙山在云海中沉没。
  流年?黯涌?Monica(1)
  在她遇见他之前,她告诉她的每一个朋友,告诉他们,她叫“流年”。
  流年?很奇怪的名字啊,为什么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呢?他问她。
  为什么?不要问我为什么可以吗,只要记住我就好了,我叫“流年”。
  流年,流年,流年……他在梦中轻轻地说出这个名字。然后弯起稚嫩的嘴角,像窗外明净的下弦月。
  她记得自己在梦里一次次地听他说,流年,我叫黯涌,记住我,我叫黯涌。
  学校的大礼堂,大一学生的迎新晚会。
  她站在礼堂外的草地上,抬头看着天空中模糊的月亮。她开始想念他,想念他稚嫩的嘴角,想念在梦境里,他一次次地对她说,我叫黯涌。
  黯涌,黯涌……我很久没有去看你了,黯涌,我想你了。
  嘘——一声响亮的口哨。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男孩。男孩骑着白色的单车,肩上背着一把很精致的小提琴。
  嘿,那位同学,你是新生吗?
  她没回答,依旧站在空旷的草地上,仰望空中模糊的月亮。
  如果有兴趣,去礼堂听我的提琴演奏吧。
  提琴演奏?
  我走啦,演出要开始了,我可不能迟到呀。
  男孩对她笑了一下,骑车消失在夜幕中,留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样,我一直是一个人,她想,好开朗的一个男孩子啊,就像他,就像黯涌。
  下面是小提琴独奏。主持人在报幕。
  轮到他了吗,那个开朗的男孩子?她向礼堂走去。
  在礼堂的门外,她听见了小提琴的声音,她觉得这种声音很熟悉,一尘不染的声音。
  小提琴的声音渐渐淡去了,她还站在门外。
  请问这位演奏者,你演奏的小提琴曲目叫什么名字呢?
  黯涌。
  黯涌?黯涌?她推开礼堂的大门,看见了站在舞台上的他,在聚光灯下,清秀的面容显得很迷人。
  他也看见了她,他冲她招手。
  为什么给这样一首平静的曲子命名为“黯涌”呢?
  黯涌就是最平静的,深藏在鲜为人知的海底,不论开心与否,都不曾发泄自己的怨恨。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无所谓别人。
  无所谓别人?她想,黯涌无所谓任何人吗?包括我,他也无所谓吗。或许是这样吧,如果他在意,他就不会离开了。
  好,谢谢这位小提琴演奏者,下一个节目,来自……
  嘿。他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你来听我的演奏了吗?
  什么?恩,是的,我听了。
  哈哈,喜欢吗?
  什么?恩,还好吧。
  那个……
  什么?
  为什么曲子叫“黯涌”呢?
  为了纪念一个朋友。
  朋友?
  恩,朋友,他告诉我,他叫“黯涌”。
  高中的校园一直是那样的宁静,每年夏天都会有漫天飘扬的紫苜蓿花。她习惯站在教学楼的顶层,看楼下操场上欢腾的孩子。
  我是不是该去和她们一起玩呢?她偶尔会这样问自己,但很快,她又会告诉自己,我喜欢一个人。
  真的喜欢吗?
  我不知道。
  又在难以入眠的午夜/湿润的笔尖/悄悄勾勒你久违的笑脸/忍不住再回忆和你一起的从前/抛弃了太旧的誓言/让它跟着风离去/我要站在痛的原地/假装还在与你相依/一点一滴的冬雨/悄悄打着冰凉的梧桐/积水汇成我对你的思念/流向弥尽的天边/夜风吹翻桌边挂着你的相片/碎了一地的玻璃/就像被碾过的疼痛以前/我好想努力拾起对你的思念/就像多久以前/
  抱着爱怜渐渐入眠
  有一天她经过音乐教室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这首歌。她站在教室的门外,听里面的声音唱了一遍又一遍。她听出来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她很想从窗户里看看究竟是谁。
  算了吧,反正只是一个喜欢唱歌的人罢了。
  她转过身,发现天已经黑了,月牙很美,也很冷。
  嘿,同学。
  她径自沿着长廊往楼道方向走,该回家了。
  嘿,同学。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见一个男孩子,留着很长的头发,扎着头巾,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电子吉他。
  你是在叫我吗。
  恩,对啊,这里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嘛。
  哦,有事吗。
  没有啊,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
  走啦,我唱歌给你听,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
  哼哼……她笑笑,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很自恋的男孩子。
  那好吧。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推车,很快。
  他一手推着单车,一手牵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牵着,她能感觉出自己手掌很湿,她一次次小心地挣托开他的手,但又在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十字路口被他捞捞地抓紧。
  天空好黑啊,就像哭过了一样。他说。
  她抬起头,看见漫天的星星。
  在路过一家茶座的时候,他说,进去坐会吧。
  她看了看表,说很晚了。
  茶座里传出柔媚的古筝琴音。
  我很久没有在城市里听过古筝的声音了,他说,进去听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她答应了,说就一小会儿啊。
  他开心地点头,拉着她的手,走进了茶座。
  服务生问她,小姐,您想喝点什么吗。
  她摇头,说不用了吧。
  两杯橙汁,谢谢。他说。
  等橙汁送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扶在桌子上,听着缠绵的琴音睡着了。他安静地看着她,对服务生说,麻烦把琴音调低一点好吗。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鹅绒大床上。阳光洒进房间,照在枕头边的相框上,一个干净的男孩子在对她微笑。
  这是哪儿?
  我家啊。
  昨晚我没有回去吗?
  是啊,你在茶座里睡着了,怎么叫都醒不了,我不认识你家,只好把你带回来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跟爸爸妈妈说一下。
  算了,没关系,不用跟他们说了。
  为什么,他们会担心的。
  ……
  我叫“黯涌”,你呢,叫什么名字?
  黯涌?我,我叫“流年”。
  流年?
  她开始渐渐习惯好多事,习惯喝他每天冲泡好的牛奶,习惯看他干净的微笑,习惯在放学后听他唱歌,一遍一遍地听,习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他捞捞地抓紧,习惯,习惯过这样一种不再是一个人的生活。
  她会撒娇地问他,你会一直这样吗。
  他说流年,你听过ICO的故事吗?
  她摇头,说没有。
  里面的男主人公在经历千辛万苦后找到一个女孩,他在临死前对这个女孩子说,我不能松开你的手。
  那怎么办,他不是要死了吗。
  ……
  怎么不说话了呢,结果是什么样的啊。
  没有结果,男孩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
  流年,我不会松开你的手。
  嘿,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见身边的这个男孩子,有点不知所措。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我什么都没说,你问我曲子叫什么,我告诉你叫“黯涌”,为了纪念一个朋友。
  哦,我想起来了,呵呵,不好意思啊。
  刚刚在想什么。
  刚刚?只是一点以前的事情而已,想到一个朋友。
  男朋友吗?
  男朋友?不是啦。
  黯涌,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承认自己的爱,我怎么可以用“男朋友”三个字概括你在我生命中的出现呢。她这样想,这样在心里默默地对黯涌说。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
  走啦,我唱歌给你听,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
  唱歌?不,我不想听。
  她迅速地逃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我伏在你的相片上睡了很久/莫明其妙地想念你和我的所有/时钟在滴滴嗒嗒地走过/窗外的雨还没有下够/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这时候/在没了星辰的夜空下/床头的灯装着想说话/耳边想起你的温柔/失去了再不回头/相片已开始潮湿/融化了对你的放纵/我听着风/过没有你的季节/我忍不住这种孤独/放飞了对你的守候/我掉着泪/抹去心中你的身影/告诉自己不会内疚/学会过没有你的季节
  他推着车,走在泼墨般黑的校园里,浓浓的香樟树透发出迷人的气味。
  他想起一个男孩子,一个曾经和他一起唱歌恋恋不舍的男孩。
  他对着天空叫喊:黯涌!
  有一天,她和黯涌吵架了,她说黯涌,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地转过身,说,流年,对不起。
  黯涌,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那生日快乐。
  我想看烟花。
  今天不是节庆日,没有烟花卖的。
  我想看烟花。
  流年。
  我想看烟花。
  他站在原地,说流年,你不要这样,烟花有什么好看,即便绚美,也只是一瞬。
  黯涌,你不爱我了。
  她疯狂地奔走在光怪陆离的城市中,把黯涌甩在身后。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流年,你永远是一个人。
  她坐在公园门口的石椅上,天空开始下雨,湿凉的雨水流进她的领口。她打了一个颤,蜷缩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雨突然不下了。她抬起头,看见黯涌撑着伞。
  黯涌……
  回去吧,流年。
  我要的烟花呢?
  他站在她的身边,从身后拿出一杯热咖啡。
  趁热喝了吧,淋了雨会很凉的。
  她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地喝。
  咖啡很甜,他知道她不喜欢苦,因此放了很多糖。
  好甜啊。她说。
  回家吧,不要任性了。
  她搂着他,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感觉很温暖。
  黯涌,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
  什么?
  你会一直这样吗。
  流年,我不会松开你的手。
  黯涌离开的一年后,她偶然经过第一次和黯涌相遇时的那个茶座,里面的古筝依旧如初。
  她低着头,离开了那个茶座。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努力逃离有关黯涌的一切。
  她在一家小店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因为天下雨了。她看见小店里的柜台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一个老婆婆静静地坐在檐下。
  老婆婆,今天并不是节庆日,你这怎么会有烟花卖的啊?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在一个雨天,一个长的很干净的男孩子从雨中冲进我的小店,他问我有没有烟花卖,他说他最爱的女孩子想要看烟花,但他找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有找到可以买到烟花的地方。他说那个女孩子已经等了很久了。我说没有。然后他就哭了,说那个女孩子对他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说完后就离开了,手中握着一杯浓浓的咖啡。从此以后,我的店里就一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等待下一个需要爱和烟花的人。
  她静静地听老婆婆说了很多话,然后一头冲进漫天的雨幕。
  她对着阴霾的天空叫喊:黯涌!
  他在一家网站的博客里看见这个名字——Monica。他觉得很好听,就打开了那个网页。
  里面写着“莫的世界”。
  莫的世界?
  他给Monica留言,说了很多话,他告诉Monica,他喜欢音乐,喜欢小提琴。
  Monica给过他回复,说我也喜欢音乐,但我不会小提琴,也不会其他的乐器,我只会听,安静地听,听一个男孩子在耳边低低地吟唱。
  那个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吗?他这样问Monica。
  不是的,不是男朋友。
  但是你爱他,对吧。
  不,不是爱。
  那是什么?
  是不舍,我舍不得他。
  ……
  ……
  为什么叫“Monica”?
  ……
  也是为了留住自己的不舍吗?
  恩,或许是吧。
  嘿,同学。
  她回过头,看见他。他推着昨晚的那辆白色的单车。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流年”。
  流年?
  对不起,我还有事,得走了,再见。她说完后匆匆离开。
  嘿,Monica,我在学校里遇见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你爱上她了?
  没有啦,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每个男孩子都会认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特别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朋友。
  是女朋友吗?
  不,是一个男孩子,一个跟我一样喜欢音乐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现在呢?
  他离开了。
  ……
  ……
  她一个人坐在火车临窗的位置上,看着面前闪动而过的风景,眼里一片模糊。
  你一个人出来旅行?
  是的。
  是不是开始想念什么?
  想念?
  ……
  或许是吧,我会想念很多事情。所以我选择一个人的旅行。
  只是为了想念?
  不,还为了遗忘。
  你叫什么?
  Monica……
  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拉萨的山脚下停住了。
  她走出车厢,抬头仰望深邃的苍穹,吸了一口气。
  气压好低啊。她想。这是海拔5000米的高原。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所以才出走的。
  她点点头。他一点都不懂得浪漫,他不爱我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再爱你。
  我只是任性地想要看美丽的烟花,而他却说,烟花有什么好看呢,即便美丽,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他一直这样,让我伤心。
  然后呢?
  然后下了很大的雨,我蜷缩在公园外的石椅上,他送来了一杯很热的咖啡。
  他在用他的方式爱你。
  ……
  回去吧,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要,他不爱我了,如果他爱,他就不会让我离开这么远。
  是吗?
  ……
  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一直有一个人在身后跟着你吗?
  你的意思是?是他吗?黯涌?
  他们相互依偎着在5000米海拔的青藏高原上失声痛哭,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永远都不会再属于自己。
  他告诉她,流年,我觉得自己离天堂很近。
  Monica,明天我要去看望一个朋友。
  是吗,我也是。
  我很长时间没有去看过他了,我很想他。
  恩,我也是。
  那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天空很明媚,阳光一点都不吝惜。
  她站在墓碑前,悄悄流下眼泪。
  黯涌,我来看你了。
  嘿,你好。
  她转过身,看见他,依旧推着白色的单车,背着一把精致的小提琴。
  你也来看黯涌?
  我来为他演奏,他最喜欢听我的小提琴了。
  ……
  流年……
  黯涌……
  Monica……
  DyingintheSun(1)
  Doyourememberthethingsweusedtosay……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躲在网吧喧闹的背后,在一角,悄悄地写下我的文字,作为纪念。
  WPS文件,黑体,10.5号字,加粗,深褐色。
  我零零碎碎地将一个个字符堆砌在深蓝的屏幕上,感受主机轰轰地振动,还有散发出的虚拟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我会写下了很多,在吞咽眼泪的同时,习惯性地将自己埋藏。以前安儿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轻轻对我说,说我是一只在无边的沙漠中垂死挣扎的驼鸟,风暴来临的时候,只会把头扎进沙里,用虚假的漆黑抵挡现实的痛楚。
  然后我说安儿你不要走,但安儿笑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像一座绮丽的仙山在云海中沉没。
  我不知道自己前世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今生究竟是来还债的还是来接受别人的偿还。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还是要在这没有目的的旅途中航行,期待哪一天能够有一个结局。
  我站在巷末的街口,感觉头顶上的那盏昏黄的灯很醉人;我只是站着,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也不知道该给我的文字加上什么样的结尾。
  有眼泪,有离别,有死亡,和无辜的喘吸、呼救。
  我感觉一滩纯白发亮的液体在我面前铺展开来,勾勒出一幅唯美的画面。我没有言辞去恰当地描绘这些图画,但却真实地感到自己在随着这肆溢的液体融化,后来安儿告诉我,这些液体,是我的灵魂。
  又是一场梦,又在梦里遇见安儿,同样的格调和难以揣摩的语言。我记得自己在梦的边境叫着安儿的名字,而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讨厌这样撕心裂肺地结束,我期望一个完美的结局,一个有答案地结局,尽管可能不太优美。
  有时我会路过一棵被伐倒的树,树桩上的年轮清晰地印在我的瞳仁里;那一圈圈四散的纹理像在把我推向记忆的更深处,残忍地把我推向过去。
  我会很唐突的想起人性的脆弱;我难以掩埋自己的感情,从降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要对自己所爱的和爱自己的人好一点,但随着渐渐地长大,我才知道,其实做到这一点很难。当所有的一切都袭卷而来的时候,我就像站在倾盆大雨中的过客,没有方向,失去希望。
  每一个故事开头的时候,结尾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总会恰如其分地出现;但是,人生除外。
  当我把自己的感情豪迈地撒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多少年以后,这段插曲会被搁置在落满灰的角落,会爬满破旧的蜘蛛网。
  但我不愿去想自己是否后悔,因为书上说爱一个人是要付出的,这是一个搪塞整个世界的谎言。
  我不知道三年来,安儿是否真的收藏好了我送给她的每一片落叶。从她转身离去的那时候起,有枯黄的叶滑落在我的肩头,左右拖曳;然后我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背影模模糊糊地远去,而从耳边掠过的风中还依然存有她的温度。
  我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学会忘却,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定要压缩在微弱的脉搏里;在风吹走落叶和安儿的时候,也把我的思念一同带走,当作一份毕业礼,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我游荡在小城的街头巷尾,似乎总在期盼着能够出现什么,是一声清朗的笑语还是一道熟悉的背影?我听着单车吱吱咔咔的响着,像推开一扇久闭的门,抖落下无数的回忆,蔓延、侵蚀。
  安儿曾经说过她最想和我去海边,而我说这儿没有海,没有蔚蓝色,只有灰黑色。安儿痛苦地看着我,说你别这样,你一伤心,就好像全世界都在落泪。我说对不起,但这就是人生,你要知道。
  安儿画过一幅画,是一幅大海,有洁净的天空和弯弯的海滩,但却没有人,只有定格着的海鸥。我问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安儿说本来我想把你和我画在上边的,但我却突然不记得了你的眼睛,你的心里也许从来就没有海。
  那幅画我一直收藏着,和安儿送给我的CD放在一起,那些CD我没有听过,原因是我不忍心撕碎那层精美的包装。
  整段整段的回忆开始支离破碎,我渐渐觉得安儿不再清晰,过去只是一个个片段,无法联结;一个片段与另一个片段之间,被我的眼泪阻隔,过不去了。
  很多时候,我的确可以将安儿忘掉;那种滋味,是被注射过吗啡后的天昏地暗一般的清醒。我极力地控制住自己,叫自己不要醒过来,永远地睡着。
  日子随着我的长大慢慢从身边淌过,似水的年华,一去不返。
  我在迷迷糊糊地过完初中的署假后,知道安儿真的没有留在这座小城,不知去向。我以为她会去一个有海的地方,但安儿的妈妈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女儿去了乌城,一个只有沙砾和戈壁的地方。
  我不清楚安儿的选择在表示什么,或许和我一样,为了纪念一段过去。她把自己锁在与心灵迥然相反的地域,想用沉默来面对。
  在高中新生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乌城的信,是安儿。信里只有一名话:是不是我们一定要在伤心之后才会知道该往哪儿走?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在漆黑的雨帘中我仿佛看见了蔚蓝的大海。我给安儿回信,说我去过大连,看见了海,真的很美,蓝色的。我把大海真真切切的放在了眼睛里,我会记住你,和你的海。
  当我把信推进信箱里的时候,透过投递孔,看见那封信在黑色的箱内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了下去;像一滴纯净的眼泪融在了蔚蓝色的海水里。
  LandB二二纪年
  少年(1)
  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
  纪年一直都很爱恋他手中的画笔,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对我说:若芷,我要画下全世界最美丽的图片,用它们挂满你的屋子,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感觉到寂寞了,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我在古运河的石堤边第一次遇见纪年,他背着大大的旅行包和画板,脖子上挂着一只很漂亮的相机。他就很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夕阳的余晖在他身边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很幽雅地洒落在堤边的青石砺路上。
  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寂寞的孩子,一个人欣赏着孤独的风景,只能依赖一张张的胶片和画纸来记录自己走过的历史,来怀念曾经拥有过的年少时代。
  若芷
  我想我是一个寂寞的孩子,一个人在傍晚的时候,无数次的来到古运河的石堤边,看夕阳最美丽的谢幕。我没有试图想过有谁可以和我一起分享这种美丽,也没有想能有谁会坐在我的旁边,陪我一直等到星月升空;即使是在梦里,也不曾出现过。我想我的世界里或许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转过身看见我,说你好。我笑笑,也看见了他那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说我一直来这里的,怎么过去没有见过你呢。他说今天是他第一次来,他说他不喜欢铁路,而这里就没有那种冰冷蜿蜒的铁轨,只有静静流淌过去的河水;他多想可以永远睡在这静静的河水中,再也听不见列车呼啸而过时的轰鸣。我说我叫“若芷”,他说你就叫我“纪年”吧。
  纪年
  我看着眼前这条缓缓流淌的古运河,突然觉得自己离开家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是在这里,没有蜿蜒不断的铁轨,也不会听见列车呼啸而过时的轰鸣声。
  我在古运河的石堤上遇见了一个叫“若芷”的女孩子,她说她一直来这里的,而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我。我想可能她也应该是一个寂寞的孩子,一个人在傍晚的时候,无数次的来到古运河的石堤边,看夕阳最美丽的谢幕,流下自己最残美的眼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地流下眼泪,但我每次看见夕阳向着河水沉坠的时候,就会感到无比的心痛。我就只有一个人悄悄地坐在旁边,直到星月升空,黑夜降临。
  纪年走过来问我,说你怎么了,怎么流眼泪了。我说没事啊,只是自己不太希望看见太阳在眼前一点一点的消逝。纪年说没关系,我可以用最美丽颜色为你永远地留住那个即将消逝的太阳,留住你曾经拥有过的年少时代,留住你的眼泪。
  纪年说相片上的你真漂亮,我笑笑,说你的镜头和画笔下的色彩也一样的漂亮啊。他也是笑笑,然后抬头看我,说若芷,我要为你画下全世界最美的图片,用它们挂满你的屋子,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感觉到寂寞了,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若芷
  纪年说相片上的我很漂亮,他说他要为我拍下全世界最美的图片,用它们挂满我的屋子,让我不再感觉到寂寞,不再流眼泪。我看着纪年,感觉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他的生命在延续着一种我所不能到达的曲线。我想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静静地看着他为我留下眼前的所有。
  我说纪年,你很喜欢画画吗。他转过身看着我,轻轻地摇头,说若芷不是的,我不是喜欢这些画,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厌恶手中的笔和墨盒里的颜料,但我真的不能丢弃他们,因为我舍不得,一点也舍不得。我说纪年其实你错了,你的确不喜欢画画,也不喜欢那些画笔跟颜料,但你爱他们,是那种远远超越喜欢的爱恋,才会让你舍不得。
  纪年沉默了,回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缓缓而过的河水,拿起画笔,调和着斑斓的颜料,在纸上勾出一道又一道,然后自言自语:喜欢、爱和舍不得有什么分别吗。
  我回答不出他的话,只是说好美啊,真的的好美。
  纪年
  若芷她问我,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画画。我转过身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很单纯,在她的世界里或许只有喜欢什么跟不喜欢什么,的确是一个孤单的孩子,就跟我一样。我说我不喜欢,我告诉她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厌恶手中的笔和墨盒里的颜料,但我又不可以丢弃他们,因为我舍不得,一点也舍不得。她却告诉我,我的那种不舍其实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她口中的喜欢,是对他们的爱恋,让我舍不得。而我很想知道喜欢、爱跟舍不得有着怎样的不同。
  若芷
  我问纪年是不是很喜欢画画,他告诉我不,说他不喜欢画画,有的时候甚至会厌恶手中的笔和墨盒里的颜料,但他舍不得丢弃他们。我想纪年他真的挺傻的,他还不知道他自己对画笔跟颜料的依赖已经无可替代了。我告诉他其实他的那种不舍是一种远远超越了喜欢的爱恋。
  我说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他笑笑说太阳是看不见了,但太阳的光辉依旧存在啊。他抬头看着黑空中的那轮下弦月,说那不就是太阳的光辉吗。我看着那轮皎洁的下弦月,银白的光慈祥地落在纪年消瘦的脸上,还有他那双清澈的瞳孔,像一汪静谧的湖水,反射着优柔的月光。
  我问他还要再继续画下去吗。他说不了,不用再画了,我已经记住了这幅画面。我说那么能把你的画笔跟颜料借我用用吗,我也很想永远留住自己走过的历史,留住曾经拥有过的年少时代,还有我的眼泪。
  纪年说好的。
  天空已经黑的无法辨别了,我在画纸上留下了一抹又一抹,偶尔眼睛干涩的时候抬头看看那轮下弦月,还有身边一直很安静的纪年,就会感觉很明亮。
  我很久没有像这样任性的拿着画笔,恣意的在纸上尽情地涂抹过了。
  纪年走到我身边,划亮了一根火柴。画纸上灿烂的色彩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地闪动,他说好美啊,真的好美,或许是你才有着对他们的爱吧。
  我也划亮了一根火柴,取下那张画纸,悄悄地点燃。画纸在青石砺路面上绚烂的起舞,金黄的火苗印寸着我和纪年幼稚的笑脸。
  若芷
  我说纪年,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他笑笑,说太阳是看不见了,但太阳的光辉还依旧存在啊。他抬头看着黑空中的那轮下弦月,说那不就是太阳的光辉吗。我看见银白的月光慈祥地落在纪年消瘦的脸上,而他那双清澈的瞳孔就像一汪静谧的湖水,收容着世上的一切。我说我很想记住这副画面,很想永远留住自己走过的历史,留住曾经拥有过的年少时代,还有我的眼泪。
  我拿着纪年精致的画笔,在画纸上留下了一抹又一抹。偶尔眼睛干涩的时候抬头看看那轮下弦月,还有身边一直很安静的纪年,就会感觉很明亮。
  我很久没有像这样任性的在纸上尽情地涂抹过了。
  纪年走到我身边,划亮了一根火柴,看见了我的画。我想他一定会很惊讶的。画纸上灿烂的色彩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地闪动,他说好美啊,真的好美,或许是你才有着对他们的爱吧。
  我想在我跟他之间,没有谁更爱那些色彩,只有谁更不愿说出口。
  纪年
  若芷也是一个爱着画笔和色彩的孩子,火光中的那种色彩是我所不能及的。我只能说好美,好美的色彩,好美的爱恋啊。我想在我跟他之间,没有谁更爱那些色彩,只有谁更不愿说出口。
  纪年走到我的身边,低下头,问我可以亲吻你一下吗。我没有回答,他慢慢地靠近我,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我现在知道喜欢、爱、还有舍不得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我抬起头,看见的还是一双清澈的瞳孔,依旧像一汪静谧的湖水。
  他说我走了,把我对你和色彩的留念一同带走。我说那你还会在回来吗,再回到这个铺满青石砺的河堤。他点头说会的。
  若芷
  他走到我身边,低下头,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他告诉我,他现在知道喜欢、爱、还有舍不得是什么样的滋味了。而我抬起头,看见的还是一双清澈的瞳孔,依旧像一汪静谧的湖水。
  他说他要走了,把他对我和色彩的留念一同带走。我问他还会回来吗,再回到这个铺满青石砺的河堤。他点头说会的。我也相信他会的。
  在多少天之后,我收到一幅精美的油画:在铺满青石砺的河堤边,有两个少年,背靠背依偎在妩媚的古运河边,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水,任性地挥洒着班驳的颜料,嘴角弯出一道微微的弧线,在洁白的画纸上清晰地记录下那个即将消逝的太阳,还有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年少时代。
  擦痕(1)
  溆赜总是很羡慕我,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看见我笑得灿烂无邪,真不像一个高中生,他都已经想不起第一次笑得像我如此释然是在什么时候了。
  在我和溆赜认识的第一天傍晚,我们并肩坐在教学楼前空旷的草地上,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一片灯火通明。
  一只只斑斓的飞蛾盘旋在我们头顶上那一盏昏黄的灯下,我莫名其妙地想起飞蛾扑火的故事,觉得好傻:为什么明知是死还要不惜一切地去证明呢?
  溆赜说他真想对这世界大喊一声,而我说,其实我更愿意去孤寂的活一辈子,一个人。
  溆赜听完后大笑不止,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双鱼座的。我听后很诧异,问他为什么,他说你留给我的笑和你刚才的话真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而双鱼座的人往往是有双重性格的。
  我们在幽柔的夜风中肆无忌惮地唱歌,一曲又一曲。溆赜说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肯定会有一个人能够感受到我们的歌;而那个人,就是他一辈子要去寻找的。
  我隔着昏暗的灯光,看见溆赜的眼睛吃力地凝视着空旷的教学楼,教室里射出的光似乎在刺痛着他。我问他是不是累了,他说自己没想过会来这儿,他以为能够和一个一直喜欢着的女孩一起去另一所远在天涯的高中。
  溆赜说话的时候还一直看着前方,我能感到他心中的味道,那种无边泛滥的苦涩;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羡慕我,他也的确不会笑的像我那样了。
  我说走吧,有点冷了。他说你先走好了,我想再坐会儿,我很久没有一个人荡漾在黑夜里了。等我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草地上的溆赜,他来来回回地摇摆,似乎沉溺在了身后黯邃的黑幕中,像一只受伤的鸟,在空中拍打着柔弱的翅膀。我当时就很想去继续陪陪他,但我也知道他肯定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这种狼狈的模样,也许他应该跟我一样,学会一个人孤寂地过一辈子。
  教室里的一切在我看来是那样的遥远又陌生,皎洁的日光灯下,我看见那一张张不再熟悉的面孔,感到不安。那一刻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回到初中零乱的课桌旁,慢慢收拾好以往不幸留下的遗憾。
  其实溆赜他不知道,我也很羡慕他,能够静静地坐在风中,守望自己;能够讲出心里的话,唱出心中的歌。而我还要不住地去虚伪地掩饰,流露本不该属于我的笑,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骗了别人,更骗了自己。
  那一天晚上回家后,我拨了许多的电话,在听筒的这一边,听他们讲过去的时光。那些回忆中的日子似乎全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有时我听着两边的沉默,听着秒针嘀嘀嗒嗒地走过,感觉很美,一串串“过去”在朦朦胧胧地苏醒,像初中校园的小河边盛开的紫苜蓿,飘飘扬扬,随风而逝。
  林渊在挂电话之前问我是不是该给安儿打个电话,他说安儿将要一个人去一个偏僻地方求学了,你们可能很久不会再见面了。
  我说好,那边就挂了。然后我就倚在床头边的垫背上,再后来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昨晚想出了什么结果没有,只知道自己骗了林渊,他根本不知道,我对自己说过,以后不会再去想安儿了;而她,也不会再记住我了。我和安儿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来搪塞,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的事了……
  第二天溆赜没来上课,此后的一年,我都没见到过溆赜。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留在他身边,陪他去面对一个凹凸不平的生活;或许他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样坚强,或许他突然间失去了很多。就像我,一下子失去了过去三年的所有。
  直到高二开学文理分班的那一天,我才再见到溆赜,他显然瘦了很多,头发也同样长了不少。我问他去了哪儿,他说追逐自己的梦想去了,去寻找那个可以感受自己的人去了。
  我突然觉得溆赜很了不起,能够放下所有去追寻一个属于自己的梦,而得与失都显得不重要了。
  溆赜没能和我一起上高二,他留在高一重读了一年。他说没事,自己现在很开心。我说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溆赜又说,和你在一起挺让人开心的,你总是用笑去面对一切,所有烦人的事笑过之后就会好的。我说是吗,他点点头,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很好看。
  当溆赜转过头离开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要哭了,鼻子酸的忍不住,耳边总是回荡着溆赜的话,“笑过之后就会好的。”
  我真想张大嘴巴对着深蓝无际的穹苍笑,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在往下滑落,我拼命地擦拭着眼角,很疼很疼。
  我闭着眼睛,想起了安儿,觉得时间真的过的挺快,自己对别人许下的诺言似乎也随着这一年的时间渐渐磨损,变成了永恒的谎言。而我,也只能用笑来遮盖,以为可以得到慰籍,却不知道,刮风下雨的时候心中依然很寒冷;或许对于这种寒冷,本身早已麻木了。
  多久以后的一天,我捧着自己和安儿的合影在窗前站了很久,楼下喧杂的街道里传出刺耳的声音。东来西去的人穿梭在拥挤的小路上,没有目的,只有方向,随着人流,徘徊。我会不知不觉地想起南飞的雁群。
  我经常漫无目的地站在那儿,看着眼下的人,来来回回,觉得像是活在水中的蝌蚪;只是蝌蚪还会去找妈妈,而这些人,这些高级生物,在找什么呢?
  也许每个人都该像溆赜那样有个梦才好,至少我以为自己应该那样。追逐梦想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比笑还会让人开心。
  那张合影被我慢慢地撕碎,使劲抛向天空,在风中翻腾着飘啊飘啊,会落在哪儿,又会被谁捡起呢?
  身后响起了微弱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音符。我看着那一排熟悉的数字,知道是安儿;我握着听筒,很久,不敢举起靠在耳边。
  铃声响了许久,终于断了。我茫然地抓起听筒,轻轻贴在耳边,听着嘟嘟的声响,一遍、两遍、三遍……又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没了。全世界仿佛都不闹了,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样,空荡荡的。
  后来有一天,我梦见自己坐在初中的教室里,听着古板的老师讲很有趣的童话;看见安儿对我诡秘的笑容;还有那一群人,带着熟悉的面孔冲我张牙舞爪,感觉真幸福。我在梦中一遍遍地祷告,希望不只是一个梦境。
  其实自己知道,离不开这些过去的快乐;我还依旧会笑,释然地笑出声,让溆赜、让所有的人羡慕,不会再一个人孤寂地过一辈子,不再骗自己。
  此时花开,彼岸谁在(1)
  我很长时间没有再去过大学的话剧社团,出走的原因是七个月前我和他们很凶猛的闹了一次,之后我向我的朋友承认,那天的确是我心情不好,说了许多让人不开心的话。
  一直到大二开学后,编辑部的施琴发短信给我,告诉我话剧社开始招新了,问我愿不愿意去帮忙。我第一反应是很惊诧她还记得我的手机号码,之前我跟她的接触并不多,都是谈论一些关于话剧稿的事情。她比我高一级,在我的印象中她为人很可亲,尽此而已。
  我说我很愿意去,再三叮嘱她到时候一定得捎上我。原本我是想问问那帮人还生不生我的气了,但转念之间又放弃了,我觉得自己跟她还不是特熟的那种,并且很自傲的想,我根本不会在乎他们是否还生我的气。
  她很开心我能去参加他们的招新,我也出于礼貌同样表示自己也很开心。她说你能回我们话剧社吗,事情都过去七个月了。我看见她这样的信息觉得太突如其来了,我故意没回她的信息,然后把手机关了。
  宿舍里的哥们还围在14寸的小彩电前聚精会神地看牒,我说已经过11点了,睡觉吧。他们很自觉地把电视声音调低了很多,然后目送着我纵身一跃飞上床。
  在我彻底睡着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话剧社。然后我打开手机,给马小铃发了一条信息,说部长大人,我要回话剧社。她很快就回复了我,说欢迎回归,告诉我她现在已经是副社长了,还附带了几个微笑的表情。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一阵忙活之后就开始整理剧本的稿子,然后往话剧社赶。
  入秋后的阳光很清爽,静谧的浮云很听话地悬在空中,偶尔会有飞鸟骄傲地冲向高空,盘旋着消失在眼前,就像来不及锁定的记忆,匆匆逝去。
  我会很不自然地想到Sofia,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我猜想或许她也在距离我很遥远的地方思考着这个同样的问题,或许,或许也会和我一样,得不出答案。是感觉选择了事件,还是事件选择了感觉?
  我记得自己给她发过电子邮件,记得我依旧叫她“Sofia”,记得我乞求她放弃她的决定,不要再继续无辜的残忍。
  她在回给我的邮件里说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讲了很多我没听过的故事,也问了我很多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邮件的主题栏里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我强忍着自己快要哭的心情看完了那封邮件,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复她的话,我狡猾地想,或许她的目的就是让我无言以对吧。
  我没有认真地回答她的问话,我简单地告诉她,Sofia,我舍不得。我一直相信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但我同时也清楚,她挣扎的太痛苦,当她决定拔下自己美丽的羽毛以求安全的时候,她就看到自己的鲜血从皮肤的夹缝渗溢出来,然后还咬着嘴唇对我说,我不痛。
  我从来不曾去揭穿她,她说喜欢我的时候没有,她说不要我的时候也没有。
  纪年站在话剧社的门口冲我挥手,他说溆赜你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呀,整天浑浑噩噩的样子。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太入神了,显得面部疲劳了吧。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他的画拿给我看,说这是马小铃社长反复强调的,要用最好的背景画来配合你的文字。我避着自己露出一点微笑,说那真是太感谢了。
  整个上午我都坐在台下看那帮学表演艺术的家伙们尽情地手舞足蹈,其实很多时候我并没有看他们演得如何如何,手中的稿子也依旧停滞在第一张上面。我能感觉到演艺部的部长在用余光瞄我,脸色很不好看。我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社长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问我他们演得如何,因为如果要是真的这么问了,那么我的回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跟七个月前没有区别。他们演不出我要的感情,甚至于那些人的面孔,僵硬的几近于尸体。
  中午我和马小铃还有纪年去一家名叫“白桦林”的饭店吃午饭,菜都是我点的,他们没吱声,我点完之后直接把菜单给了服务员。
  马小铃说溆赜你今天看上去很不自然,我们一开始都很开心你能回来,但之后我们看你一脸的麻木,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表演,你发现没有,表演部的人都气得不行了。
  纪年说溆赜,你有不开心的事就跟我们讲,别给脸色给他们看,到时候闹出矛盾很麻烦的。
  他们两自顾自地唠叨了一阵,等到菜都上齐了我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吃吧。
  我吃了一点牛柳就打算闪人了,他们说你怎么这么快呀,你点的菜你不吃是什么意思。我说那些菜是我按照你们的习惯为你们点的,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我很高兴他们没有留我。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接到了安儿的电话,当我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的时候就有点惊讶了。她是我初中的同学,初中毕业后我跟她就不在同一个地方了,期间的联系很少,只是在高一的寒假,在我太想念她的时候给她打过电话,但没告诉她我很想她,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其中最露骨的话应该就是我问她“你现在过的好吗”,说出口之后我就很后悔了。等到她妈妈催她催的不行的时候相互说了声“再见”。
  是她先放下电话的,我听着话筒里连续不断的嘟嘟声,悄悄地说,安,我想你了。
  我按下接听键,问是你吗,安。那边说对啊,是我。我笑笑,说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没什么,很久没联系过你了,想你了呗。我说是吗,我很想说“我也想你了”,但是没开口我怕自己投不上她的语气。
  她说小远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说没有啊,没有不开心,你多想了吧。她在那边叹了口气,说暑假有初中同学聚会的,很多人都来了,就没看见你的影子。我说那天我不舒服,在家静养。接着她笑得很诡秘,说你又不是女的,哪来那么多不舒服啊。
  我彻底回答不上来了,我告诉她我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所以没力气跟她贫嘴了。之后我听她叽里呱啦地忽悠了半个钟头,不知说了什么,我就装模作样地恩恩啊啊,一直敷衍到挂机。
  挂了电话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于是又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说谢谢你还记得我。她回给我一个笑脸。
  天空开始转阴了,云层流动得很快,窗口的风速也越来越强,睡我对面的舍友急匆匆地跑回来收衣服,看见我睡在床上一副纹丝不动大义凛然的样子很是感叹。我说你顺手把我的衣服也收一下吧,他说收了收了,我说是吗,那谢了,那就再顺一次手把衣服叠了吧。
  下午下雨了,很大,密密麻麻的,温度也随着雨点迅速地下降。纪年发信息问我还去不去话剧社了,我回答说不去了,我在宿舍里呆着改剧本。他说那我下午来你那陪你吧。我说不用了,你不是也要赶画稿的吗,好好努力吧。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发给我一条信息,说溆赜,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后面又附随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之后我睡着了,似乎感觉到手机在书桌上不停地震动,但我实在太累了,我只想好好睡一下。手机震动了一段时间后停止了,我转了一下身,继续睡眠。
  醒来后已经是傍晚了,西边的天空很明朗,晚霞很鲜艳,我打开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的提示在闪烁,我查询了一下,发现全是Sofia打过来的。我一下子很后悔没有接电话,她连着打了三个电话一定有事找我。
  我立马回拨了她的电话,我猛然间醒悟,原来自己还是那么地在意她。她的手机已经关了,我想是不是已经有另一个人帮她解决了烦人的问题。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宿舍里的一帮人出去聚餐,七八个大男人勾勾搭搭地在校园里游荡。篮球场旁边的路灯把这座校区唯一的主干道照得光亮,跟刚上完油的皮鞋似的。据说这些给人们带来光明的路灯曾经招到过众多青涩男女的一致非议,原因是我们的祖国还没开放到可以容忍成群的男女在镁光灯下激情澎湃的热吻。
  宿舍里的人在吃饱之后强烈要求喝酒,我说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他们说我太不像个爷们儿了。我是随他们怎么说了,我的真实表达是,喝酒就喝酒呗,你们好歹也点些上档次的牌子,每次喝的一些酒都跟宿舍楼下对面水站卖的纯净水似的。
  饭店门外不远的地方有个小书摊,卖一些盗版的便宜书籍,我在路过那个小书摊的时候被一位大伯叫住,他说嗨,小伙子,来看看书吧,顾溆赜你认识吗,这有他的新书,写的特煽情,买一本送女朋友吧,女朋友肯定喜欢。
  我吓了一跳,拿着那本书前前后后地翻了几张,看到那些从自己的笔尖下流展出来的熟悉的文字和人物,感觉十分不舒服;古人感叹物是人非的落寞,而我现在已经是物非人亦非了。
  我说我不要买,这书写的全是骗人的东西。那个大伯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这是文学创作嘛,当然要有虚构的成分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缺乏文学涵养了。我笑了一下,说那我就买一本吧,补充一下涵养。
  在我付钱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施琴的电话,我说怎么了啊,又打电话过来。她说真是奇怪,你干吗加个“又”字啊。我没吱声,她继续说,我告诉你件事吧,话剧社计划着要出去巡演,正在选定演出剧目呢。我说是吗,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她说你苯啊你,你把你那个稿子好好弄一下,我们就选你的稿子去演。我说谢谢您了马社长,我跟您明说吧,我还是那个态度。他们演不出我要的感情。她说溆赜你不要对他们太苛刻了。我说这不是苛刻,我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东西被他们糟蹋掉。
  挂了电话我又开始后悔了,我想是不是我的语气太重了一点,因为我渐渐地连自己追求的感情都不知去向了,那还如何去要求别人怎样怎样呢。
  卖书的大伯用一只蓝色的塑料袋帮我装好,说你的书。我说谢谢,然后接了过来。
  我很想告诉Sofia,告诉她我现在很不好过,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感情,而他们更是演不出我和Sofia的故事,因为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已经不存在了。
  我想起高中毕业的暑假,我和Sofia站在大连的海边,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真切地站在沙滩上,感受着大海温柔的湿咸。她对我说,小远,爱不是彼此凝视,而是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眺望。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说出的话就如同一个隔世的承诺。我点点头,说Sofia,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迎面的海风夹杂着零碎的浪花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她闭着眼睛,伸开双臂,说小远,你能看见我所不能到达的世界吗。我说Sofia,不论你能否到达,我都会站在一个属于我的世界里等你。
  她笑了一下,在我看来,她笑的很伤心。
  现在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达到了那个世界,也不知道她是否还依旧笑得那么伤心,但我知道,我应该还在等她。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眼前的黑板上清晰地写着“距离高考还有××天”。古板的历史老师突然叫到我的名字,示意我回答他的问题。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看着写满字的黑板,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但我很开心,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的体会了,我隐隐约约地闻到花坛里紫苜蓿花的香味。
  这时从后面飞过来一个纸团,我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排模模糊糊的小字,我费了好大劲才停停顿顿地报出了答案,最后获准坐下。
  我回头看见Sofia,她戴着眼睛冲我得意地笑,那种笑是我很久以来没有再看见过的。
  我从梦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才刚刚是凌晨四点多,宿舍里的人还在“梦游天母吟游别”。我倒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的那个梦境,回想着Sofia那久违的笑容,感到很心痛。很长时间以来,过去的经历一次次的在梦里回放,让我在深黑色的凌晨睁开眼睛。
  我给Sofia发了一条信息,我说Sofia,你有没有在梦里梦见过我呢,在你不要我之后;我宁愿我们没有试图过永远在一起,我宁愿站在座位上回答不出老师的问题,我宁愿,我宁愿自己没有回头看见你,没有看见你那道久违的笑,或许这样,我可以好过一些。
  她很快回了我的信息,她说小远,那是我们都回不去的从前了。
  我说Sofia你怎么会醒着呢,她说那你呢,又为什么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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