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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探险

_6 倪匡(当代)
孩爬出窗子去,谁会想到会有人破窗而入?
这时,窗花被破坏,出现了一个洞,那洞的直径,也不过四、五十公分,我刚才一
伸头,头就可以探出去,如果叫我的身子,从那个洞中穿出去,自然也可以做得到,但
多少得花一些工夫。如果抱著一个两岁半的小孩子,当然更要困难得多。
白素的细心,在这时候,表露无遗,她道:“不对吧,老蔡,窗帘是才扯下来的,
人隔著窗帘,怎么能从这个洞中跃出去?”
老蔡的语声如哭:“那人……扑进来的时候,带起一股劲风,窗帘扬了起来……他
在窗帘……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扑出去了……来去如同鬼魅……快得……像是
眼花,可是小人儿却不见了  才在我背上,用拳头打我,催我爬快点的小人儿……不
见了。”
老蔡挣扎著说到这里,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我虽然知道事件不能责怪老蔡,可是老蔡的哭声,还是令我更加烦躁,难以忍受,
我尖喝一声:“哭甚么哭……”
老蔡陡然震动了一下,双手一起掩住了自己的口,他的哭声,又变成了一阵呜咽声
。我焦躁起来,想顺手拿起枕头来,压向他的脸上,令他不要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人
在这样非常的变故之中,行为会变得十分反常。
白素在这时候,用力拉了我一下,把我拉近窗口,指著被破坏了的窗花,说了一个
字:“看。”
我要用力摇了摇头,才能使自己的视线集中,看出去的景象,不至于模糊不清。我
看到了白素要我看的,是被破坏了的铝条,形成一个洞的铝条,全都一律弯向里面,没
有一根是弯向外面的。这种情形,就像是有一根巨大的木桩(古代人用来撞击城门的那
种),一下子撞开来的一样。
当时,我和白素都不知道是如何会有这种现象,后来,白老大来看过,他一下子就
指出:“这人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那是他一下了撞开来的。”
人的身体一撞,居然可以把铝质窗花撞成一个洞,穿身而入,当然十分难以想像。
当时我略有疑惑之色,白老大闷哼一声,身子一躬,如箭离弦,向另一扇窗子撞去,“
哗啦”一声响,不但撞碎了玻璃,也把铝质的窗花,撞出了一个洞,他身子已从那破洞
之中,穿了出去,被他撞出来的那个洞,被破坏了的铝条,全是弯向外的。
这一下行动,证明白老大的话是对的,抱走了女儿的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白老
大来到的时候,已经是变故发生之后的第三天了。
在这三天之中,我、白素和老蔡,不但没有睡过觉,而且也未曾进食过,白素是喝
水,我则水和酒交替地喝。
当然,在这三天之中,我们连一分钟都没有浪费,尽我们的全力,去追查女儿的下
落。
卫斯理的女儿不见了,那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可是居然发生了。
白老大得了讯息赶来,面色铁青,大口喝酒,顿著脚:“连我白老大的外孙女儿都
敢动,不论是甚么人,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回来。”
当时,我和白素,不但已经运用了一切我们可以运用的关系去追查,而且也作了种
种猜测  在冒险生活之中,我们经历过许多离奇曲折的事,都是凭我们的推理能力,
抽丝剥茧,把难题解开来的。如今事情轮到了自己的头上,自然更加殚精竭力。
我们首先分析,可能是“绑票”,可是三日来,绝没有人来向我们勒索。其次,我
们又想到,可能是仇人,奈何不了我们,就对付小孩子,令我们感到痛苦  会做出这
种事的人,自然是黑道下三滥,所以我们已集中力量,在这方面追查。
等到白老大参与追查之后,更发动了他的力量,向江湖上发出讯息,声言此事不水
落石出,决定闹个翻江倒海,大家没有好日子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确然风波迭生,直到黑道上的十几个大头子,和白老大约了见
面,声言他们也必定倾全力去找人,并且当场歃血为誓,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但为了卫
斯理的小女儿被人抱走,江湖上那一阵子的腥风血泪,也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了。
不管外面怎么风大浪大,天翻地覆,变故的直接受害人,最伤心悲痛的,自然是我
和白素了。我们都知道,这一类事件,越是拖得久,能够圆满解决的可能性就越是小,
所以一上来我们那种全力以赴的情形,真是令人吃惊,所接触面之广,到了连爱斯基摩
人的村落都不放过的地步。
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女儿和那个把女儿抱走了的人,就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
了  有时午夜梦回,甚至会感到根本没有这个人,根本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那对我和白素形成的压力之巨大,也已经到了人可以忍受的极限。我和白素甚至研
究过:我们的女儿,是不是被外星人带走了?
但在经过了分析之后,又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到那时为止,我和外星人打交道的
过程之中,来自不同星体的高级生物和我之间,并不存在这样的深仇大恨。而如果外星
人是善意的带我们的女儿去漫游太空,那至少要留下一些讯息给我们,免得我们痛苦担
心。
可是在整个失踪事件之中,连半丝线索也没有留下,完全无法追查。一直到一年之
后,又到了那个可怕的日子,女儿失踪的一周年,我终于忍受不住了,我的精神状态,
陷入了疯狂,我不愿再承受那种悲痛,我把自己抛进了一种幻觉之中,再也不理会现实

我的这种情绪上的疯狂,化为行动,我把所有的和女儿有关的一切,全都彻底销毁
。“一切”和“彻底”,就是一切和彻底,一点不留,完全销毁。
当我这种行动开始的时候,白素像是想反对,可是她没有行动,只是默默地看著我
把有关女儿的一切销毁,她自然也知道,我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有关女儿的一切,从记
忆之中消除,她也尽量配合著我的行动。
我的行动,在表面上十分成功。而且,由于过去一年来,我们的巨大哀痛,在我们
周围的人,都感受极深。所以,当所有人发现我们已经忘记这宗变故之后,也一自然而
然,绝口不提。
所以,我们的一些新朋友,像原振侠医生、年轻人和公主、胡说和温宝裕,甚至于
“上山学道”的陈长青等等,除非是极细心的,否则,根本不觉得我和白素,曾经有过
一个女儿。
这种情形,自然古怪之极,也分明是自欺欺人。可是在心理学上来说,谎言说上一
千遍,就会变事实,自己对自己撒谎,重复一千遍,也会把自己骗信了的。
白素的情形如何我不清楚,也无法探究,可是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连想也不想的地
步,许多年来,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可是,忽然之间,白素又拥著我剧烈地发起抖来,把久已忘了的记忆,又引爆了出
来。
(各位一定可以注意到,女儿被人抱走这样的大事,我叙述得十分简单。是的,那
是由于虽然记忆的恶魔破土而出,但是我还是不愿去多想它的缘故。)白素在这样的情
形下紧拥著我发抖(请翻看前文),起先我不知道是为甚么,但是,我立即就明白了,
所以我也剧烈地发起抖来。
太可怕了,白素的一切行为,都只说明了一件事:她认为那个女野人红绫,就是我
们失踪多年的女儿。
第十部:宇宙飞船
我在“白素把女野人红绫当作是我们的女儿”这一句句子之上,冠以“太可怕了”
的形容词,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我想到,白素在经过许多年的压抑之后,忆女成狂,
神经错乱了。
不然,她怎么会把一个在苗疆发现,全身长满了毛的女野人,当作是自己的女儿。
接著,自从发现了女野人之后的种种情景,都一下子自我记忆中涌出  那更令我
吃惊,因为我发现,白素自第一眼见到女野人开始,就对她有特殊的好感,当然是在一
开始的时候,她就把女野人当是女儿了。
把这样的一个女野人当女儿,倒也并无不可,但是把她当作是当年我们失了踪的女
儿,那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间的分别太大了。
我陡然大声叫:“不。”
白素抿著嘴,凝视著我,她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等于是在说:“是。”
我勉力定了定神,先把她拉近身来,然后,才以十分乾涩的声音道:“唉,多少年
来,埋藏起来,不想再触及的事,像是妖物复活,又蠢蠢欲动了,请不要助长它的威势
,好不好?”
白素自然会明白我这样说的意思,而且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语声都表示了我
的悲痛,和我再也不愿意回想往日惨痛的决心,我以为白素一定会遵从我的意愿,那么
,我就可以像受了伤的野兽,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慢慢舔伤口,让时间当良药,
再使得创口渐渐愈合。
可是白素的反应,却和我所想的不一样,她先是说了一个字,就已经令得我感到了
一阵如同利刃穿心一样的剧烈痛楚。
她说的那个字是:“不。”
我和白素之间,就算偶有意见不同,有了争执,也是极度理性的,可是这时,我却
感到我们双方,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心头感到的疼痛,是一种十分实在的感觉,
我甚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以求减轻痛楚,而且我立即叫了起来,声音十分难听:“不
?那你的意思是,非把往日的创伤挖大不可?看著血淋淋的创口,是不是可以令人快乐
些?”
白素沉声道:“伤口一直在,一直在流血,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你一直在掩
饰它。”
我挺了挺胸,面上的肌肉,在那时候,有一阵难以自制的抽搐,我尽量装成轻松:
“我喜欢掩饰,我也掩饰得十分好,我很满意。”
白素的话越来越是尖锐,不但如同利刀穿心,简直有如千刀万削,使我全身发抖,
她竟然冷冷地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我整个人弹了起来,把她推得退开了两步,我扯著喉咙叫了起来:“是,我是在自
欺欺人,你难道不是?你更在自欺欺人。”
看得出白素是在尽力克制著自己,可是她的语音,仍是冰冷的。她故作幽默:“乞
道其详。”
我急促地喘著气,这时候,我脑际“嗡嗡”作响,已经在情绪上趋向一种紊乱的情
形,同时,我也感到,这件事  我和白素之间现在所发生的这场争论,如果不是把一
切都摊开来说,再要有甚么顾忌的话,那绝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越来越糟。
所以,我叫出了我最最不愿意说的一句话,声音如受重伤的老狼的嗅叫:“我们失
去了女儿  ”
我本来是想一口气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的  那句子也不太长。可是我才叫了“我
们失去了女儿”,胸口一阵剧痛,不但眼前发黑,连呼吸也为之停止,下面的话,自然
也叫不出来了。
这时,我的神情,一定骇人之极,因为正在和我争论的白素,望向我,现出十分惊
骇的神情。
我讨厌自己有这种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的情形,反手就是一拳,重重地捶打在自
己的胸口。那一拳打得极重,使我被窒滞了的呼吸、变得畅顺,所以我才能把那句话的
下一半叫了出来:“  但也不能把一个满山乱跳的野人当作是自己的女儿。”
叫出了这下半句,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和闷塞,使我要张大了口喘气,这才发现,刚
才那一拳,打得太重了一些,口中一阵鹹苦,竟然含了半口血。
我犯了性子,一仰脖子,把这口血,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而昂起的头,好一会不
低下来。
我感到白素在靠近我,我急促喘著气,她来到了我的身前,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话
,每当她用这种声调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动人。同时,她伸手在我胸口搓揉著,她说
的是:“我没有自欺欺人,我可以十分肯定,那满山乱跳的女野人,确是我们的女儿。

白素也把事情完全挑明了来说,那反倒令得我紊乱的思绪,变得有条理,我盯著她
:“首先,你要知道,一切有关血缘的科学鉴证,都不是绝对可靠的;人类至今无法用
鉴证方法,百分之一百证明甲是乙的后代。”
白素道:“当然我知道。”
我一字一顿:“那么,你的确信,有甚么证据?”
白素的回答,令我为之气结,她竟然道:“我作为母亲的直觉。”
我好一会说不出话,白素还在补充:“从我第一次握住她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
和这个全身长毛的女野人,有著血连血,肉连肉的关系,她是自我的身体分出来的一部
分,我们之间的那种联系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著,可是又确实存在,不但我有这种感
觉,她也有,你想想当时的情形。”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白素和红绫之间异常亲热的情景,确是十分异特。我睁开眼来
,刹那之间,觉得疲倦无比,我先斟了一大杯酒,一口喝下,然后道:“如果是我们的
女儿,我是父亲,为甚么一点感觉也没有?”白素委婉地道:“当然,你的感觉会比较
微弱,而且,你根本不愿意有这样的感觉。”
我应声道:“因为我感到没有这个可能。我们的女儿被人抱走,音讯全无,怎么会
在苗疆变了女野人?”
白素的回答是:“因为她一被人抱走,就被抱走她的那个人,带到了苗疆。”
我用力一挥手:“你怎么知道?”
白素低下了头,好一会不说话,我连连作深呼吸,令自己镇定,然后,尽量使自己
的声音,听来心平气和:“你……我们都怀念失去的女儿……女野人红绫,样子可爱,
身手惊人,而且,绝对有过人的智力,你如果要将她当作女儿,也无不可。不过,她不
是我们的‘小人儿’,不是我们的女儿。”
我在说到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心中又是一阵刺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鼻子中不断
在发酸,难受之极。颈子上有点发痒,就像是女儿小时候用她胖胖的小手,在我颈际乱
抓乱挠一样。
所以,说到后来,我的声音,近乎哽咽  卫斯理说话而会语带哭音,虽然窝囊,
但也无可奈何。
白素长叹了一声:“我并不是忆女成狂,我坚信,红绫,真是我们的女儿。”
我也长叹了一声,摊了摊手,表示她的态度既然是这样,那就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我只是大口喝著酒,心中越来越是郁闷。
过了好一会,白素在只是默默地望著我之后,才道:“有一些事,我没有告诉过你
  ”
我这时冷笑:“真好,多年夫妻,原来你还有事隐瞒著我。”
白素神情苦涩:“当时我不明白那些事有甚么重要,可是现在,和其他的事凑在一
起看,却又重要无比。”
我心思紊乱,可是也想听听甚么是“重要无比”的事,所以做了一个手势,请她继
续说。
白素又侧著头,想了一会  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十分动人,我不禁后悔刚才的暴
躁,心想,如果她认定红绫是我们的女儿,就让她当作是真的好了,何必向她争?争明
白了,又怎么样?
人的情绪很奇怪,刚才还在坚持己见,可是一念之间想通了,就觉得心平气和,显
得刚才激烈的争执,一点意义也没有。
白素想了一会,撩了撩乱发,向我看了一眼,多半是觉察到我神情和刚才大不相同
,所以她有讶异之色,她道:“你不记得,当你和小宝在降头之国看降头师大斗法的时
候,我曾和鼎鼎大名的女侠木兰花见过面?”
我呆了一呆,苦笑:“我当然记得,你和木兰花的谈话内容,我一直不知道  我
不相信会和我们的女儿有甚么关联。”
“我们的女儿”这么普通的一句话,在我和白素之间,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口了。
而在陡然又说出口的时候,每说一次,心头总是一阵剧痛,直到说了好多次之后,情形
仍然没有甚么改变。
白素又想了一想:“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可以有联想,木兰花是来告诉我,
听说我曾向人打听过,若干年前,在苗疆的一次飞机失事的情形。”
我不禁“啊”地一声,是的,那次飞机失事,是白老大口中说出来的,当时,白素
还没有出世,在娘胎之中,我们曾推测过这次失事,对白老大在苗疆的生活变化,一定
有过重大的影响,可是随便我们怎么打听,都没有任何结果。白素又犹豫了一下,才向
我望来:“据那个团长的叙述,爹说到的那次‘摔飞机’,好像有生还者?”我“嗯”
了一声:“应该有,木兰花来告诉你的是甚么资料?”
白素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猜想木兰花对她说的话,一定有十分出人意表之处,这
自然也是白素一再想了又想的原因。
可是,尽管我事先已想到了这一点,白素的答案一来,我还是出乎意料之外。
白素的回答是:“木兰花说,那在苗疆失事的,不是甚么小型飞机,而是一艘宇宙
飞船,来自外星的宇宙飞船,若是飞船上有生还者,那么,生还者也是异星人。”
我呆了半晌,望著白素,白素的古怪神情,仍然持续著,没有改变。
白素和传奇人物木兰花的见面,自然在事先是经过一番安排的  经过情形如何,
不必详述,总之在见了面之后,一见如故,木兰花一开口,就提及了那宗“摔飞机”事
件,当时,白素的神情也就是那样的古怪。
白素想的是:外星人?宇宙飞船?是不是熟悉了卫斯理故事,故意调侃我来了?
于是,白素就微笑著道:“真可惜,卫斯理不在,不然,他可以有一个故事,把苗
疆和外星人结合起来,倒也有趣。”白素其实并不是表示心中的不快  她和木兰花还
是初次见面,自然也不会那样没有礼貌。可是木兰花为人何等精细,她思想缜密,知识
广博,推理能力极强,号称东半球女性第一,她立时就从白素的神态和言语之中,知道
了白素的心意,所以她笑了一下:“这个人  告诉我那是一艘宇宙飞船的人  是哥
老会的成员,在四川、云南、贵州一带的哥老会,地位相当高。但是这种江湖人物,不
大兼有科学知识,只有令尊是例外,他说的话,不一定值得相信,事实上,他也根本不
知道甚么是宇宙飞船,他懂得这个名词,还是令尊告诉他的。”
木兰花娓娓道来,说到最后一句,白素才被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张大了口,说
不出话来。
这个在哥老会中地位高的人,说那失事飞机是宇宙飞船,原来竟然是白老大告诉他
的。可是白素就从来未曾听白老大说起过,他曾在苗疆见过宇宙飞船和外星人。
白素立刻就知道了白老大绝口不提宇宙飞船的事,必然是由于事情和那宗大隐秘有
关。
一想到这一点,白素心跳加剧,因为她也可以料到,那宇宙飞船,一定和白老大的
隐秘有关,而木兰花将会提供进一步的资料,对揭开隐秘,一定大有帮助。
当白素向我叙述她和木兰花见面的经过,说到这里时,我也不禁“啊”地一声:“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可是请你记得,你要向我解释,何以红绫会是我们的女儿。”
白素瞪了我一眼,并没有理会我的打岔,继续说下去。
当时白素现出了十分殷切想得到进一步资料的神情,她说了一句:“那袍哥大爷见
过我爹爹?在苗疆?”
木兰花笑道:“当然是,不然,令尊何以会告诉他那‘飞机’是宇宙飞船?那位袍
哥大爷的名字是大满,其实那不是他的名字  ”
白素接了上去:“那是他在堂口中的名位,他在总堂口排名第九。”
木兰花点头:“正是  ”
白素刚才在说的时候,已经想起大麻子所说的那件事来:大满老九想轻薄铁头娘子
,可是结果,被铁头娘子的柳叶刀,砍了一只右手下来。所以,她又扬起手来,用左手
指著自己的右腕。
这一下,连木兰花也不禁现出极讶异的神情,问:“你认识这个人?那他一定告诉
过你遇见过令尊的事了?”
木兰花在这样说的时候,略蹙著眉,有一些不满,因为白素如果认识大满,刚才不
该装著甚么也不知道。
白素知道对方误会了,所以她连忙解释:“不,我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听另一位袍
哥大爷说起过他断手的经过情形。”
木兰花扬了扬眉,表示了她想知道大满断手的经过,白素立即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
了木兰花,也听得木兰花惊诧不已,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大满虽然断了手,可是
对铁头娘子的恋慕之情不减,他到苗疆去,是去找铁头娘子的。”白素也不禁“啊”地
一声,她也明白了:铁头娘子单恋白老大,所以跟著白老大进了苗疆,而大满则单恋铁
头娘子,所以也到了苗疆。
这些江湖人物行为有异常人,连他们的恋情,也比常人炽热,为了自己所爱,可以
舍弃一切原来的生活,这一点,普通人就做不到,普通人对自己原来的生活,都十分依
赖,很难说改变就来一个彻底的改变。
木兰花续道:“你既然熟悉那些人物,我说起来也方便多了,大满在苗疆游荡,约
莫两年之后,才首先听到了有关令尊的传说。”
白素点头:“是,家父在苗疆,变成了苗人尊重的阳光土司。”
她在这样说了之后,又把白老大对那一段生活,绝口不提,以致自己连生身之母是
甚么人,也未能确定,种种情由,向木兰花说了。
作为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白素这样做,很推心置腹,所以她和木兰花之间的距离
,也自然而然,因此拉近了很多。
木兰花又呼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也直在奇怪,有关那宇宙飞船的事,令尊应
该和你们说起过,如何你们还会不知道,要到处去打听资料?”
木兰花说了之后,又道:“这样看来,那飞船必然和令尊的隐秘,有很大的关系。

白素刚才也想到了这一点,自然同意木兰花的见解。
大满老九知道铁头娘子是为了白老大才进入苗疆的,而他在第一次听人说起阳光土
司的事迹,和形容阳光土司的模样之后,就知道所谓阳光土司,必然就是白老大。
他也想到,自己进入苗疆不久,就听到了有关阳光土司的事,铁头娘子也一样会听
到,她也可以知道那必然是心上人白老大,也会去找他。
大满并不知道白老大那时住在何处,他对于裸裸人的烈火女,也一无所知,但只要
有心打听,“阳光土司”经常出现之所,还是可以从人们的口中知道。
所以他就满怀信心,选定了几个目的地,向目标进发,希望可以在那里遇上铁头娘
子。
当日,白老大大闹总坛的时候,大满老九并不在场,他断手之后,不等伤口痊愈,
就远走他方,去寻觅巧手铸金匠人,他有的是家财,钱花出去,有一大半是冤枉钱,但
也有花在刀口上的时候。
在汉口,有人告诉他,世上巧匠,全在西洋,而西洋巧匠之中,尤以俄罗斯的巧匠
为最,专为俄国沙皇御用,沙皇被推翻之后,大批俄罗斯人流入中国,其中也有宫廷巧
匠在,不妨到处去找找。
那人还说了一个有关西洋巧匠斗本领的故事:
法国国王,找巧匠做了一只金跳蚤,和真的跳蚤一般大小,可是在那么小的身体之
内,却居然装上了机械,使跳蚤可以跳动。法国国王龙心大悦,把玩之后,有心炫耀,
就派专使送去给俄国沙皇把玩。
俄国沙皇一收到这样的玩意,自然知道那是法国国王有心向自己炫耀,于是召集宫
中巧匠,商议对付之策。结果,一个月之后,沙皇也派专使,把金跳蚤送回法国,法国
国王取出来,金跳蚤却不再跳,法国国王还以为给沙皇弄坏了,正想嘲笑几句,专使却
道:“请陛下仔细看跳蚤的脚,便知端详。”
法国国王细细看去,动用了放大镜,这下发现,原来跳蚤的每一只脚上,都上了一
副黄金铸成的镣铐,在那么小巧的镣铐上,还镶著各色的宝石。
于是,一致公认,俄罗斯巧匠的本领,举世无双。
大满老九听了这样神乎其技的说话,便去各大都市,白俄聚居之所打听。皇天不负
苦心人,叫他在极北的城市,齐齐哈尔,找到了一位俄国巧匠,已近古稀之年,可是手
艺精巧,仍是一绝。
大满和这位老巧匠细细商议,采用了五成金,五成精铜混合,替他铸造一只假手,
那假手内置各种机栝,手指的灵活程度,和真手无异,靠手腕挥动之力,就能有各种动
作  而且功效比真手更多,他在每只手指之中,都藏了厉害的暗器。
铸造这样的一只假手,老巧匠用足了心机,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等大满心满意
足,套著金光灿然的假手回到四川,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江湖,人人称他为“金手九郎
”,可是大满却不开心,因为他并没有见到铁头娘子,只是在大麻子处,知道了铁头娘
子的种种,他恨恨地道:“姓白的是甚么东西,连铁妹子都看不上,那他想要甚么样的
女人?”
大麻子当时告诉他:“你没见过陈大小姐,见了,你才知道,铁妹子连做大小姐的
丫头都不配。”
大满如何听得这种话,若不是有人在一旁相劝,当场就会翻脸。
大满知道铁头娘子在苗疆,也就跟了来,这时铁头娘子早已进了苗疆,大满心中想
好了,见了她,就对她说:“别再恋著姓白的下江汉子了,你看,你叫‘铁头娘子’,
我叫‘金手九郎’,连名字都是现成的一对,还东挑西拣作啥子?况且,我这个外号,
还是拜你所赐的。”
大满心想,铁头娘子在伤心失意之余,听了自己这一番话,一定会感动的。
大满的打算并没有错,如果他能在适当的时机见到铁头娘子的话,他万里迢迢,千
山万水赶来示爱,说不定可以成功,可是当他终于能见到铁头娘子之际,却完全不是恰
当的时候。
当时,大满只当那是造化弄人,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坏运气,和那只“宇宙
飞船”有关。
当日白素听木兰花这样说,和我听白素转述到这里时,都会十分奇怪,事情怎么会
和宇宙飞船有关系,似乎是全然不相干的。
第十一部:天意
似乎完全不相干。
可是还真是大有关系。
原来这些日子来,铁头娘子也照大满的办法在找寻白老大,可是阳光土司神出鬼没
,根本找不到他固定的住所,铁头娘子在万山千壑之间乱转,时间虽然过去了两年,并
没有见著白老大。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早就放弃了,可是铁头娘子却是铁了心,非要找到白老大不可
,所以仍然在苗疆。
她每天餐风饮露,长叹短叹,凄凄凉凉如孤魂野鬼,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连她自
己,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可是她的一颗心,却仍然系在白老大的身上。
在这样的时候,若是大满老九能和她相会,那么她在失意之余,或许会投入大满的
怀抱。可是她找不到白老大,大满老九也没有找到她,等到各自找到了对方要找的人时
,情形却又不同,因为是铁头娘子先找到了白老大。
铁头娘子终于找到了白老大。
而且,铁头娘子认为她终于能找到白老大,完全是由于天意。
究竟是不是“天意”,谁也不能肯定。人们习惯于把冥冥中对生命、命运的主宰力
量称为“天意”  不论称为甚么,都没有分别,重要的是确然有这样的一股力量在。
而铁头娘子终于能见到白老大,确然和天空有关。
那一天傍晚时分,铁头娘子独自坐在一道山涧之旁,望著潺潺流水发怔,涧水中有
一种鳞光闪耀的小鱼,在逆流而上,不时跃出水面,替周围的寂静添上一下又一下清脆
的水声。
她的手中捏著一根树枝,涧水在她坐的所在,绕了一个弯子,形成了一个水平如镜
的水潭,可以把她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水面上。可是铁头娘子却不愿意看到自己
憔悴失意的脸,一当水面上映出她来时,她就用树枝去敲水,把水面敲乱,使在水中的
映象,也碎不成形。
就在铁头娘子看到自己的脸,又渐渐在水面出现,她又得去击打水面时,她陡然看
到水面反映的天空止,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弧线  水面不但反映她的身形,也反映天上
的蓝天白云和四周的山色,那时,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火,漫天红霞,忽然出现了一
道红色的弧线,若不是铁头娘子如此专注地望著水面,她也不会看得到。
那道深红色的弧线,自天际的晚霞层中,直透出来,依然似乎还带著很尖锐,但是
又十分快速的一下声响,急促地投进了对面的一个山头之中,速度极快,在红光之中,
似乎有一点黑影,但是由于移动得太快,一闪就过,所以看不清楚。
铁头娘子先是在水面的反映上看到,她立刻抬起头来,红光已落向山头了。她站了
起来,先是发了一会怔,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甚么现象,接著,她首先想到的是:神仙
。神仙下凡了。
铁头娘子在川西长大,四川多山,青城峨眉,全是传说中神仙剑侠出没的所在,她
自小听这种故事听得太多了,印象深刻,而且刚才地看到的情形,也真的像是有神通广
大的剑侠,驾起道光,或御剑飞行,或利用甚么法宝在空中行进。
再加上有关神仙剑侠的传说之中,总有走投无路的好人,被打救的情节,那又和她
此时凄苦的心情相吻合,所以她一想到了这一点,就立时深信不疑,何况红光著地的那
个山头就在眼前,所以她连一秒钟也没有耽搁,就立刻向那个山头赶去。
在铁头娘子看到漫天红霞之中,忽然冒出一股红光来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个现象的
,自然不止她一个人,有许多人,恰好机缘凑巧而看到的  确然得机缘凑巧才行,因
为红光呈弧形,在天际一划而过,在那时候,人如果在屋子中,就看不到了,不是正好
抬头向天,也看不到了。有太多看不到的因素,而且,看到的如果是苗人裸裸人,心中
奇上一阵子,跪下来向天拜上几拜,也就没有事了,不会有人去深究。
可是偏偏白老大看到了,大满老九也看到了。
白老大在那时,正在离那红光落地的山头十分近的所在,事实上,他和铁头娘子也
相隔得极近,可是咫尺天涯,若不是有那道红光,引他们一起到那座山头去的话,他们
还是无法相会的  所以铁头娘子坚持那是天意,也有她的道理。
她曾极其认真地问白老大:“你说,如果不是天意,那是甚么?”
白老大也答不上来。
发生在苗疆的这段往事,是大满老九在若干时日之后,遇到了木兰花,对木兰花说
的。而木兰花对白素说,白素又对我说。虽然其间经过了几重转述,但是由于转述者都
是十分有资格的人,所以我相信非但生动依旧,而且绝无被歪曲夸张之处。
我听到白素转述到铁头娘子责问白老大时,就有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感觉  铁
头娘子这样问,自然愚昧之至,可是一个愚昧之至的问题,有时也会令一个智者如白老
大,无法回答。
后来,等到弄清楚了一切之后,白素拿同样的问题,一字不易地问我,我也无法回
答,只好在心中说:那真是天意,没有别的解释,天意就是天意。
却说当时,白老大在那山头不远处,正在观看落霞由亮红色转为暗红,欣赏自然的
奇景,忽然就看到了那股红光,呈弧形堕地。
白老大是有知识的现代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有飞机失事了。
不能怪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不明飞行物体”,因为那时,这种想法甚至还未曾
在人类的思想之中形成。
他离那个山头近,所以立即急速地向前进发。
大满老九也看到了那道发自天上、迅速落地的红光。那时,他在干甚么呢?他正在
对著落日,欣赏自己的那一只金手。
自从手腕之上,装上了那只金手之后,他十分欣赏,并不感到断手之悲。当他凝视
著这只金手的时候,他总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想到用这金手去抚摸铁头娘子的娇躯时,
也可能会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他高举著金手,迎著落霞看著,所以,他也看到了那股一闪而过的红光。
大满老九呆了一呆,他全然不知道那是甚么现象,他想到的,和白老大、铁头娘子
又有不同,他想的是:天上落了甚么下来了?得赶过去看看。
所以,他也立刻向那个山头赶去了。
三个人之中,白老大离目的地最近,铁头娘子次之,大满老九最远。所以,三人之
中,到达那个山头的次序,也是如此。
白老大先赶到那个山头,他没有立刻发现甚么,虽说看到红光落向这里,但是山峦
起伏,山势险峻,一时之间,也难以有所发现。
白老大赶到时,已是接近午夜时分,他在山头上打了一个转,没有发现,也不打算
再找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经过一块大石,步子十分急,所以一下子就和从那
块大石后急急转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
白老大绝未想到,半夜三更,在这种荒山野岭,还会碰到人,所以他著实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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