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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人

_3 倪匡(当代)
一个警员提醒道:“还有十八分钟  ”
马基吼叫得更大声:“所以,你别浪费时间,快告诉我,他们怎么说?”
我没有办法,只好用最简单扼要的话,将白辽士他们叙述的失事经过,讲了出来,
为了争取时间,将经过浓缩到不能再浓缩。
马基睁大了眼,听著我的叙述,渐渐地,神情又惊又恐,又悲愤又激动。看他的神
情,白辽士他们的供词,百分之一百属于谎言。
等我讲完  只用了三分钟时间,马基挥著手,想讲甚么,可是口唇剧烈地发著抖
,甚么也没有讲出来,随即,他又显出了那种深切的悲哀来,双手抱著头,身子发著抖
,却不出声。
我连连催问,马基仍是一声不出,我看了看警员,警员道:“七分钟!”
我真的忍不住了,大声喝道:“马基,我们只有七分钟了。”
马基经过我一喝之后,才抬起头来,喘息著:“你相信了?祁士域相信了?每一个
人都相信了他们所说的经过?”
我十分发急,时间无多,马基却还在说这种无聊话,我大声道:“当时的经过情形
如何,你说,我要听你的叙述,当时的情形怎样?”
我也发起急来,学著他刚才一样,用力摇著他的身子。马基一面被我摇著,一面道
:“当时的情形,我完全不知道。”
我已经预料到马基会有极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说的一切,可能和白辽士他们所
说的完全相反,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马基会说出这
样的话来。
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这大约是本世纪最混帐的话!他是机长,是这次失事的中心人物,可是他竟然说当
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形容是如此憔悴,我真想给他重重的一拳,一时之间,我气得说
不出话来,只好怔怔地望著他。等我缓过气来时,我才说了一句:“醉成那样?”
马基一片惘然,说道:“我不知道。”
我提高声音道:“你睡著了?”
马基又道:“我不知道。”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厉声道:“在法庭上,如果你也这样回答,一点也不能改变你
的命运。”
马基震动了一下,又双手抱著头一会,才抬起头来。这时,我发现他已经镇定了许
多,而且,也有著一种相当坚强的神情:“谢谢你来看我,我想,你和祁士域,对我,
都不必再作任何努力。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由我去吧。”
我叹了一声:“马基,你  ”
马基挥了一下手:“还有,请你转告祁士域,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最后告诉他的那
句话,请他别再放在心上,忘掉算了。”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想不起那是甚么话来,于是问了一下,马基十分苦涩地一
笑:“我曾说他们不是人,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我“哦”地一声,心想,这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何必特别提出来?当我再
想问他甚么时,一个警员已经道:“时间到了。”
两个警员立时走过来,我还想再讲几句话,可是马基反倒想结束,他顺从地站了起
来:“真的,你和祁士域不必再为我操心,既然事情这样,那就算了。”
他说著,不等那两个警员再催,便向内走去。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望著他高
大的背影发怔。直到连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我才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祁士域
已等得极其焦切:“他怎么说?他怎样为自己辩护?”
我十分懊丧:“他甚么也没有说,我们走吧。”
我一面说,一面拉著祁土成走了出去,直到上了车,我才将和马基会面的那半小时
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等到讲完时,我们已经在我下榻的酒店的酒吧之中,各自
喝了几杯酒了。
祁士域呆了半晌:“他这样做,是甚么意思?”
我摊著手:“我不知道,或许当时,他真醉了,事后完全想不起。”
祁士域十分难过:“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苦笑道:“没有甚么可做。你已经尽了做朋友的责任,千万别再转甚么将他弄出
来的怪念头,替他请几个好律师就是。”
祁士域又大口喝著酒,看起来,他不是常喝酒的人,我忙出去,将他的司机叫了进
来,由司机扶著他离去,我也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之中。长途跋涉,而一点没有结果,心
中自然不愉快之极。
我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听到的,竟然仍然是留下的录音,白素还没有回家,这又使
我担心,我立时和航空公司联络,订了最早可以离开的机位,准备回去。
我倒在床上休息,心中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么?何以她离家如此之久,而事实上
,她又根本没有甚么远房亲戚受了伤。
算算时间差不多,我离开了酒店,乘搭酒店安排的车子到机场去,一路上,觉得没
意思到了极点。
在接近机场的一段公路,是又宽又直的高速公路,正当酒店车子快速平稳的行驶之
际,后面突然有一阵警号声传了过来。
我回头看了一看,看到两辆警车,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响著警号,车顶上的红灯,
在旋转著,向前疾驶而来。
我向司机道:“看来后面的警车有紧急任务,你不妨把车子驶向一边,让他们先过
去。”
司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明白了我的话,将车子驶向公路边上。谁知就这么一
两句话之间,一辆警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了我们的车子,而且立时停了下来,拦
住了车子的去路。
司机大吃一惊,立时停车,车子已经几乎撞上了警车。而后面一辆警车,也已停下
,自两辆警车之中,跳出了七八个警员来。
天地良心,直到这时为止,我还未曾将这些警员和我联想在一起。可怜的酒店司机
,一看到这等阵仗,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转过头来,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我:“天
,我刚才开得太快了?”
我也莫名其妙:“不会吧,看这情形,像是在捉大盗。”
我的话才住口,跳下警车来的警员,有的已冲向前来,手中全有鎗,有的伏在停著
的警车之后,看来是在为冲向前来的警员作掩护。
看到这种情形,我也惊呆了,连忙向司机道:“兄弟,快举起双手来,免得他们认
为我们要攻击警员。”
司机极听话,连忙举起双手来,我也高举双手。在外面的警员看到我们举起了手,
才将车门打开,大喝道:“出来!出来!”
我和司机分别走出去,司机哭丧著脸:“我……没有超速。”
我听得他这样替自己辩护,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一个穿便衣,看
来像是高级警官的人走了过来:“一点也不好笑。”
我向他望了一眼:“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你一定也会好笑。”
那高级警官立时道:“错了,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一定笑不出来。卫斯理先生,你
被捕了,你有权可以拒绝任何发言,你  ”
他熟练地背诵著拘捕时应该提醒被捕人的权利,我却目瞪口呆,再也笑不出来。
等他讲完,我才道:“请问罪名是甚么?”
高级警官冷冷地道:“串谋在逃人等,在拘留所中,将一名候审的疑犯劫走,并且
击伤了两名警员。在逃的同谋人,全是臭名昭彰的通缉犯。”
一听得这样说法,我真如同半天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他奶奶的,祁士域这家伙,
真的干了!真的和他曾商量过的“一些人”,将马基从拘留所“弄了出来”。
我一时之间,瞪著眼,张大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个警员已扬著手铐走了过来
,我这才如梦初醒:“不必了,我不会反抗,因为事实上,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那高级警官倒很客气,还向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我登上一辆警车,直驶警
局。
在我到了警局之后,如果要将发生的事详细叙述,未免十分无趣,也没有必要。我
并没有参与劫狱,警方之所以如此紧张地追捕我,是我和祁士域在一起,而且,在事前
一小时,还曾探访过马基,又离开得如此之急。
祁士域真是将马基弄了出来,不管我曾警告过他“万万不可!”
在警局之中,我才知道祁士域曾告诉过我,他和“一些人”接触过,当时我没有在
意,谁知道祁士域曾接触过的那些人之中,包括了欧洲最凶悍的银行劫犯、绑架犯、惯
窃和许多犯罪界的著名人物。这些人,简直可以打劫最坚固的监狱,从防守并不严密的
拘留所中劫一个人出来,简直如同儿戏。
祁士域在和我分手之后立即行事,因为事情一发生,警方人员到酒店去找我时,我
才离开。而行事之际,祁士域和那些犯罪者的手中,有著最新型的M十六自动步枪,警
员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个劫匪向天花板扫射之际,子弹横飞,流弹伤了两个警员,幸而
伤势不是十分严重。
事发后,祁士域不知所终(他当然不会再堂而皇之地出现),马基也不知所终。根
据拘留所的警员说,马基根本不愿意离去,他是被祁士域硬拖走,马基在离去的时候,
还在高声呼叫:“祁士域,你不明白,你不能和他们作对,你斗不过他们。”
马基离开拘留所的时候,这样叫著,而且叫得大声,所以在场的每一警员,都听得
清楚。
马基为甚么要这样叫,没有人明白。当时,我听了之后,也一样不明白。
整个劫人事件,不过历时三分钟,冲进去,拉著人出来,门口早有车子接应,职业
劫匪的行事,乾净利落之至。
第四部:白素的离奇经历
我在警局,花了不少唇舌,解释著我的无辜,总算初步令警方相信了。但是,我仍
不能离境,旅行证件交由警方保管,协助调查。这对我来说,真是无妄之灾,虽然我竭
力反对,但无效。
于是,我只好回到酒店,等我回到酒店之际,已经是深夜了。我再打电话回家,白
素还没有回来,听到的仍然是录音机的声音。
我心里烦极,重重地放下电话,倒在床上,心里骂了祁士域一万遍猪!
当晚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祁士域“救走”了马基之后,可能已经逃到南美洲去了
,除非是这样,不然,在欧洲,他们可无处藏身。
我又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么?
白素究竟在干甚么?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后,自然知道了。
在这里,我先将白素做的一些事,先叙述出来。
白素为了要黄堂承认他认错了人,将飞机失事的经过,详细地讲给黄堂听。黄堂遇
到任何事,都要知道得详详细细,白素叙述,他又问了不少问题。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白素用这样一段话作为结束:“你被车子撞倒时,副机长白辽士正在机场,接受调
查,绝不可能驾车离去。”
如果黄堂不是一头驴子,他一定会接受白素的解释了。如果他接受了白素的解释,
那么白素就会回家,还可以来得及赶到机场来,和我同机起飞。
可是,黄堂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驴子。
等到白素讲完之后,他想了片刻:“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认错人!就是这个副机
长,他的名字叫甚么?叫白辽士?”
白素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你如何解释一个人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黄堂道:“或许,是两个同卵子孪生子?”
白素也不客气:“别写九流侦探小说。”
黄堂咽了一口口水:“你当时并不在机场,或许白辽士在飞机失事之后不久,就溜
了出来。”
白素问道:“他为甚么要溜出来?”
黄堂道:“那你让去问他。”
黄堂的这种话,换了第二个人,或是生气,或是一笑置之,都不会认真。可是黄堂
这次,算是遇到对手。白素固执起来,我不敢用驴子来形容她,总之,也够瞧的就是了

她一竟然连想也不想:“好,我就问他。”
黄堂瞪著眼:“他,在哪里?”
白素道:“我知道他有一个月的假期,而且他对我说过,在有了这样可怕的经历之
后,会在家里好好休息,而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黄堂没有反对:“好,你去问他。”
白素拿起了电话来,要求接驳长途电话,然后,放下电话听筒,等候接驳。
黄堂忽然转换了话题,道:“这次飞机失事,过程好像很神秘?”
白素道:“是的,不知道马基机长为甚么会突然要求紧急降落,而且大失常态。”
黄堂想了一想,说道:“根据你的叙述,他像是看到了甚么怪东西。”
白素道:“在二万多呎的高空?”
黄堂摊了摊手:“一定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失常,他是一个飞行经验极其丰富的
机师。”
白素对这点,倒表示同意,他们又继续讨论了一会,电话铃响,接线生表示白辽士
先生的电话已经接通,白素忙向著电话,向白辽士说明自己是谁,然后问道:“白辽士
先生,当飞机失事之后,你多久才离开机场?”
她问了一句之后,将电话移近黄堂,好让黄堂也听到答案。
白辽士的回答很肯定:“大约四小时之后。”
白素又问:“在这四个小时内,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机场建筑物的范围?”
白辽士道:“当然没有,甚么事?”
白素道:“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神经绝对正常,他说,在飞机失事之后的一小时
,在机场附近的一处旷野,看见你坐在一辆汽车中,这辆车子中还有三个穿制服的飞行
人员,你坐在后座的  ”
黄堂道:“左手边。”
白素续道:“后座的左手边。这辆车子在撞倒了他之后,还曾驶回来,你曾打开车
门,想下车,但结果却没有下车。”
白素的话还没有讲完,白辽士的轰笑声,已经传了过来,等白素讲完,白辽士一面
笑,一面叫道:“叫那个人到地狱去吧。”
白素忙道:“对不起,我很认真,想知道答案。”
白辽士又笑了一会,才反问道:“怎么一回事?你们在进行一种游戏?”
白素道:“不是,他真的看到了你。”
白辽士道:“那么,他应该去换眼睛,哈哈。”
白素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放下了电话,向黄堂望去,心想黄堂这一下子,应该无话可说了吧!谁知道黄堂
涨红了脸:“他在说谎!我没有认错人!他说谎!”
白素望了他片刻:“黄先生,你不请卫斯理,请了我来,真是做对了。”
黄堂愕然问:“为甚么?”
白素指著他的另一条腿:“如果你请来的是他,他会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再见。

白素也终于放弃,一个人,不正视现实到这一地步,说甚么也不肯承认自己认错了
人,实在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白素向外走去,黄堂仍然在她的身后大叫:“我没有认错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没有认错人!”
当白素听得黄堂这样叫的时候,她根本不加理会。可是事情的发展,真是惊人到了
极点。
不必等到“总有一天”,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后,白素就知道黄堂是对的,他没有认
错人。
白素在离开了那幢古老的洋房之后,进了自己的车子,想起刚才花了那么多时间,
作如此无谓的谈话,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面摇著头,一面发动了车子,然后驾
车回家。
那洋房所在地,十分静僻,白素驾著车,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前面路中心,站著
一个人,双手交叉挥动著,作要她停车的手势。
白素行事相当小心,她在离那人约有二十公尺处,就煞停了车,然后,向那人望去

一看之下,她呆住了。
那个人拦停了车子之后,正在迅速向前奔过来。那个人,是白辽士!副机长白辽士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白素在不到十分钟之前,还和白辽士通过长途电话,白辽士
在他遥远的北欧家中,他实在绝无可能在这里出现!
然而,白素一看到那向她奔过来的人,就立时可以肯定:那是白辽士!
她甚至没有丝毫疑惑,那是一个和白辽士十分相似的人,或者是白辽士的双生兄弟
等等,只是立即肯定,那就是白辽士。在那一刹那,白素思绪之混乱,难以形容,她不
是没应变能力,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全然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她看著那个人(当时,她心里肯定那是白辽士,但究竟还未曾证实,而且她内心深
处,也十分不愿意承认,所以,她还是称之为“那个人”),一直奔到了车前,向她略
点了点头,就伸手去开车门。
白素一看到那个人来开车门,她才从极度的震呆之中,惊醒过来,有了反应的能力
。她在那时只想到一点:事情太诡异。如果不是她恰好在黄堂那里,听到过黄堂被车子
撞倒,而黄堂又坚持白辽士在那车中,她不会那样反应。而这时,由于内心深处的一种
极度的恐惧疑惑,她一看到对方要来开车门,就立时做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措施,以极快
的动作,按下了车门的保险掣。
白素的动作和那人的动作,同时发生,由于白素及时按下了掣,所以车门没有打开
,白素盯著那人,那人也盯著白素。
白素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那人呆了一呆,伸手拍打著窗子,叫了一句甚么。由
于窗子关著,白素也听不清,只看到他在不断地说著话。
这时,时间已足够使白素镇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令窗子打开了一半。她立时听
到了那个人的话,那人在叫道:“卫夫人,是我,我是白辽士!”
白素一听到对方报出了名字,连最后一线“认错了人”的希望也不再存在。她早知
那人是白辽士,但又知道白辽士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所以她只好存了万一的希望
,希望自己是认错了人。
白素嚷道:“我知道你是白辽士。”
她在这样叫了一句之后,立时又道:“我知道你不是白辽士。”
后一句话,她也同样用尖锐的声音叫出来,而这两句话,全然矛盾,可是在这时候
,她根本没有别的话可说。
白辽士听得白素这样叫,惊了一惊:“我是白辽士,卫夫人,你应该认识我。”
白素喘了几口气:“我当然认识你,你是白辽士的话,那么,才和我通过长途电话
,在北欧家里的那个是谁?”
白辽士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道:“卫夫人,我希望和你详细说一说。”
这时,白素已经完全镇定。她也知道,事情一定有她完全不明白之处。她没有理由
拒绝白辽士登车,听他详细地解释。
白素一想到这一点,便拉开了车门的保险掣,白辽士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
:“请按照我的指示驾车!”
白素“嗯”了一声,在那一刹那,她并没有想到别的甚么,驾著车向前驶去。上了
车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到车子已驶出了市区,白素才道:“我们上哪里去?”
白辽士道:“到一处海滩,清沙滩。”
白素惊了一惊,清沙滩,那是一个极其冷僻的海滩,到那种荒僻的地方去,不会有
甚么好事情。所以,她道:“如果你要向我解释,现在就可以说,不必要到那个海滩去
。”
白辽士摇著头,态度和神情,都十分客气,但是他的话却不中听到了极点:“卫夫
人,你非去不可!”
白素有点恼怒,刚想问“为甚么”,可是她只是一转头,“为甚么”三字,还没有
出口,她已经知道为甚么了。因为她看到白辽士的手中,握著一柄十分精巧的小手鎗,
而小手鎗的鎗口,正对准了她。
白素有这个好处,要是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但是白素
却真沉得住气,反倒笑了起来:“是,我非去不可,你说得对。”
白辽士笑了笑,样子像是很不好意思。白素将车速加快,公路上的车子并不多,白
辽士道:“我们最好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白素道:“当然,要是有人注意的话,你现在的罪行,可能比马基机长还要严重。

她想到白辽士的怪诞行为,和马基机长的飞行失事,可能有一定关系。至于那是甚
么关系,她也说不上来。而且一点头绪也没有。她这样说,由自然而然的联想所形成。
(我详细地叙述白素的思想过程,因为以后事态发展,证明白素当时模糊的联想,
距离事实极近。)
白辽士的反应,十分敏锐,他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勉强恢复了镇定,闷哼一声
,并没有说甚么。
白素继续驾车前进,以平淡不在乎的口气道:“可以猜一猜?”
白辽士又闷哼了一声,看来他也不明白白素想猜甚么。白素自顾自道:“你是仿制
人?”
白辽士笑了起来:“仿制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白素望了他一眼:“仿制人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你根本是一个机器人,在看来像
皮肤的东西下,全是各种各样的电子零件!”
白辽士叫了起来,说道:“不,我不是机器人,是真正的人,你看  ”
他说著,用手拉著自己的脸,将脸上的肉,拉长了寸许,又道:“看,这是真正的
皮肤,皮肤下面是脂肪层,再下面是肌肉和血管!虽然皮肤有点松,可是决不是甚么人
工制造品。”白素给他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当白素才一看到他手上忽然多了一柄精致
的手鎗指著自己之际,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还是十分焦急愤怒,也不断地在想著
对策。
白素有点迷惑了。
白辽士这时的行为,已构成严重的刑事触犯,可是他的动作,看来却一点恶意也没
有。若是白辽士是一个绑匪(这时他的行动是),那么,那该算是甚么?一个天真而又
友善的绑匪?
白素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向他手中的鎗看了一眼,白辽士忙道:“好像用不到这东
西了,是吗?”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来,学著他:“好像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里,是吗?”
白辽士耸了耸肩:“对,我想用不著了。”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支烟来,然后将手中的鎗,鎗口对准了他自己,再板动鎗
机,“拍”地一声响,鎗口冒出火,点著了烟,接著,他像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哈哈
大笑。
白素怔了一怔之后,也跟著笑了起来。白辽士喷著烟:“真对不起,看你刚才的情
形,对我很猜忌,我不得不弄些狡狯。”
白素道:“不要紧,换了我,也会那样做。”
白辽士伸了伸身子,令他坐的姿势变得舒适些,放好了那手鎗型的打火机:“第二
种的仿制人是甚么?”
白素道:“第二种的仿制人,是面容的仿制,通过精巧复杂的外科手术,使一个人
和另一个人的外貌,看起来一模一样。”
在白素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后,白辽士皱起了眉,好一会不出声。
白素道:“你是属于这一种?”
白辽士道:“不是,也不是。”
白辽士回答得十分诚恳,令得白素没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说谎。这时,白素心中的疑
惑,也到了极处。她在开始提及“仿制人”之际,只不过是一种揣测。因为她知道,白
辽士在北欧,而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白辽士!
而且,根据黄堂的叙述  这时,白素已不再怀疑黄堂的认人本领  一个白辽士
在机场,另一个白辽士在车子里!
白素初提出“仿制人”时,当然也想到过,仿制人的前一种,只怕还只是电影和小
说中的东西。而后一种“仿制人”,也十分繁复,白辽士只是一个副机师,绝不值得任
何人去仿制他。
所以,白辽士说他不是,白素没有理由不相信。可是,两个白辽士,又怎么解释呢

白素笑了一下:“再猜下去,唔,那是最偷懒的小说题材了,双生子?”
白辽士像是对白素的各种猜测都十分有兴趣:“不是,再猜。”
白素道:“唔,两个本来就一模一样的人?”
白辽士侧著头,想了一想,并没有立即回答,然后才反问道:“你才和我通过长途
电话?”
白素道:“是的。”
白辽士道:“那么,你只不过听到我的声音而已,或许和你在电话中讲话的人,只
不过是声音像我。”
白素道:“飞机失事之后,你在机场,有人看到你在一辆汽车中,在机场附近的旷
野疾驶。”
白素一面说,一面留意著白辽士的反应。她看到白辽士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等
到她把话讲完,白辽士的脸色发青。
白素扬了扬眉:“怎么样?”
白辽士“哼”地一声:“不好笑,那个人……在说谎!”
白素已经看出,黄堂所讲的一切,全是事实,的确有两个白辽士。虽然她对其中的
关键,一无所知,但是这一点,她已可肯定。
她立时道:“当然不是说谎,他被你的三个同事,撞断了腿。”
白辽士一听,旋地站了起来。他震惊过度,忘了自己在车子中,以致一站了起来之
后,头顶重重撞了一下。
他立时坐了下来,伸手按著被撞的头顶,显出又痛楚、又尴尬、又愤怒、又无可奈
何的神情。
白素不肯放过他:“和你同车的那三个是甚么人?不会是文斯、连能他们吧?”
白辽士的神情更复杂,两眼直视向前,并没有回答白素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他
才道:“你……不必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他们。”
白素怔了一怔,这时,她心中实在极其吃惊:“甚么意思?真是你们四人?”
白辽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
白素仍是莫名所以:“甚么不行?”
白辽士突然重重地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道:“我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让你看到我
。老天,我犯了大错,我犯了大错!”
他一面说著,一面向白素望了过来,白素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也正转过头
去望他。那时,白素正在驾车,虽然公路上并没有别的车辆,但也不可能侧著头驾车。
可是,白素一侧头,和白辽士的眼光接触,她就无法转回头来了。白辽士的双眼之
中,有一种奇异的光采,这种难以形容的异样的眼神,使得白素要一直望著他,无法转
回头去。
一切经过,全是白素再和我见面之后讲给我听的。在这里,我必须打断一下,记一
记当时我听到她和白辽士奇幻的眼光接触时的对话。
我忙道:“催眠术!”
白素在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敢肯定。
我连忙再道:“我和你,都学过催眠术,而且修养极高。如果有人向我们施催眠术
,他不能将你催眠。”
白素道:“是的,还会给我反催眠。记得德国的那个催眠大师?他自称是催眠术世
界第一,结果给我反催眠,昏睡了三天三夜!”
我道,“是啊,我不相信白辽士的催眠术会在那个大师级人物之上。”
白素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认为他在施行催眠术。”
我道:“怎么不是,你刚才还说,一和他的目光接触,你就无法转回头去。”
白素道:“是的,当时的情形是这样。但那不一定表示这是催眠术,可能是另外一
种力量,总之,当我的视线一和他视线接触,我就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知觉,全然不知
道自己在做些甚么!”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不知想了多少种可能,但是却没有头绪。
白素在和白辽士对望了一眼之后,立时一片迷茫,在刹那之间,全然没有了任何感
觉。她在失去知觉前一刹那,只是想到了一点:将车子停下来。
她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已经没有能力使自己的右脚离开油门。她的这点愿望,在
她的潜意识中,化为要踩下一个掣的愿望,她尽一切可能,用力踩下去。
她右脚根本没有离开油门,就踩了下去,结果是怎样,当然可想而知。
当白素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声,和一种异常尖锐的噪音

白素睁开眼来,看到了强光,也看到了许多人,她的车子,撞在路边的山石上,整
个车头已完全毁坏,车身还扭曲起来,以致车门完全无法打开。
在她的车旁,聚集了不少警方人员。而她听到的噪音,就是消防人员用电动工具在
锯开车门,想将她拖出车来的声音。
白素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撞车了,受伤了?
她立即肯定一点伤也没有,因为她感不到任何疼痛,而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
,也没有任何不舒服。
接下来极短的时间中,白素想起了白辽士,想起了黄堂所讲的话,想起了遇见白辽
士之后的一切经过,心中想:白辽士一定受伤了。
可是她才转过头去,便呆住了。在她旁边,根本就没有人。
车门无法打开,救护人员动用电动工具将门弄开。白辽士怎么离开车子呢?
白素未能深一层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一转头,就听到车外有人叫了起来:“她在
动,她没有死。”
接著,一声巨响,电锯切开车门,向外倒下。白素拉著一只伸进来的手,向车外钻
了出去。她出了车子,站在车旁,所有的警方人员和救护人员,都怔怔地望著她。
因为白素一点也没有受伤,车子损毁得如此严重,她竟然一点没有受伤,实在是奇
迹。
在现场的警方人员,有的认识白素。她本来想问他们,是不是看到白辽士,但是她
看出,所有的人,显然都不知道车中原来有两个人。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说不定
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她只是问了问时间,发觉自己昏迷不醒了大约八小时左右。
救护人员问她,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白素当然拒绝。不但拒绝,而且反问
警方人员借了一辆车子,说是要尽快回去。
警方人员答应了,借了一辆车给她。白素驾著车,看来是想驶向市区,但是在第一
个转弯处便转了弯,又向著原来驶出的方向驶去。
她望向白辽士,产生了好像受催眠一样的反应而撞车,在车子撞毁前的一刹那,白
辽士在车中,车子被撞到人完全被困在车厢中,而白辽士却不见了。
单是这样的事,已经要使白素追查下去,何况这个白辽士还有那么多的古怪行为,
白素自然非彻查下去不可。她记得白辽士提及过一个地名,是海边,清沙滩。
白辽士本来是要由素到清沙滩去的,后来不知为了甚么原因,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说了一句“不该和白素相见”,就不见了。
清沙滩,一定要到那地方去看一看!
到清沙滩的路,十分荒凉,当她看到了路尽头处的大海,海面上,已经闪起金光,
天已亮了。
白素将车子一直驶到海边,然后下了车,攀上了海边的一块大石,站在大石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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