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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人

_2 倪匡(当代)
展到了后来,竟然大有关连。当时绝料不到,但既然看来全然不相干的事有了干连,也
有必要,先将这件事叙述一下。那天下午,白素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中讲了几
句,就放下了电话:“我要出去一下,很快会回来。”
我顺口问了一句:“甚么事?”
白素已向门口走去:“没有甚么,一个远房亲戚叫车子撞伤了。”
我有点啼笑皆非:“那你去有甚么用?你又不是急救医生。”
白素瞪了我一眼:“人家受了伤,去看看他,有甚么不对?”
我只好摊了摊手,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白素便走了出去。
一个人被车撞伤,这种事,在大城市中,无时无刻不发生,当然引不起我的注意的

到了白素离去之后约莫一小时,她打电话来:“真对不起,有点意外,我要迟点才
能回来,你自己吃晚饭吧。”
她讲得十分急促,我忙道:“喂  ”
我本来是想问她如今在甚么地方以及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意外的,可是我才“喂”
了一声,她就已经将电话挂上了。
白素做事,很少这样匆忙,我只好等地再打电话给我。
等了又等,白素的电话没有来,等到电话铃响,却是祁士域打来的,叫我立刻准备
启程,去见马基机长。
我十分心急,一放下电话,立刻订机票,也替白素订了机票,然后,设法和白素联
络。
我想,白素去探视一个被车撞伤了的远房亲戚。有这样明显的线索,以卫斯理的神
通广大,要联络她,轻而易举,太简单了!
可是,我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先打给一些亲戚,没有人知道谁受了伤,再打电话到
各公立医院去查询,受伤的人倒不少,可是名字说出来,全然是陌生的名字,也没有一
个像白素那样的人去探访过伤者。
等到我满头大汗,发现根本无法和白素联络,已经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必须到机
场去报到,我只好留下了录音带,告诉她我的行踪,请她如果赶得及,直接来机场,不
然,就赶下一班飞机。
我知道,只要白素一打电话来,她就可以听到我留下的话。我直赴机场,一直等上
了机,仍未见白素。在登机前一分钟,我打电话回家,听到的仍然是自己留下的话,不
知道白素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并不担心,只是奇怪。
飞机起飞,带我到目的地  那是一个相当进步的国家。不过由于以后事态的发展
和种种原因,主要是这个国家的航空公司坚决不让我写出这个国家的名称,以免影响航
空公司声誉,所以我只好含糊地称之为“这个国家”!
飞行时间约十二小时,后来,我和白素会面,知道白素所遇到的意外是甚么。倒不
如趁此机会,先将白素的经历说一下。因为白素遇到的事,和整件事有密切关系。
白素当时接到的电话,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据白素后来说,那像是她一个四表婶
的声音,那老妇人在电话中直呼她的名字:“阿素,你二表弟撞了车,受伤了,你能不
能来一下,他在急救中心医院。”
白素只答应了一下,又问了两句,多半是伤得重不重这样的话,当时我虽然在一旁
,可是也没有在意。白素放下了电话,就走了出去。
她驾车离去,当她驾著车,才转过街角之际,便看到一个老妇人,急急向她走了过
来,一面走著,一面挥动双手,示意她停车。
白素觉得十分奇怪,她停下了车,那老妇人的身手,十分灵便,和她的外表看来十
分不相称。白素才一停下车,她已奔到了车旁,而且立刻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
,望著白素。
白素怔了一怔,但仍然保持著她的镇定:“对不起,你是  ”
那老妇人笑了笑,神情显得十分狡猾:“刚才那电话,是我打给你的。”
白素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曾和不少人打过交道,但对手是一个老妇
人,却并不多见。当时,她“哦”地一声:“你骗我出来,甚么目的?”
那老妇人摇著头:“我不是骗你出来的,真是有人受了伤,被车子撞伤,他要见你
。”
白素将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急救医生,也没有时间见每个
被车撞伤的人,请你下车。”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准备,那老妇人如果再啰唆的话,就将她推出车去,作
为她这种莫名其妙行动的小小惩罚。
可是,白素的话才讲完,老妇人急急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看他,他告诉我
,一定要见你,他是我的一个侄子,人很好,他一定要见你。”
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的侄子,我认识他?”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不过他说,他认识你。”
白素闷哼了一声,实在不想再和那老妇人纠缠不清下去,她道:“对不起  ”
当她在说“对不起”之际,她已经准备欠身,打开车门,使用强硬手段,将那老妇
人推下车去,可是就在此际,老妇人忽然欠了欠身子,使她自己的身子,靠近白素。
老妇人在白素的耳际,又低声又快地道:“我的侄子是叫一辆怪车子撞伤的,他说
,那辆车子中,有一个人,怪极了,怪到了他只有看到你才肯说的程度。”
白素皱了皱眉,那老妇人不但动作利落,而且说话也十分有条理和有力,看来不像
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白素想了一想:“你说你侄子认识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甚
么人,也不知道你是甚么人。”
老妇人叹了一声:“我只不过是一个老太婆,自从生意破产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
人,说话可能硬了些,你别见怪  ”
白素一挥手:“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你自己是甚么人。”
老妇人说道:“我的侄子叫黄堂,他在警局服务,职位相当高  ”
老妇人才讲到这里,白素已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天,你为甚么不早说!
他在哪一家医院?我们快去!”
黄堂,这个名字,白素当然绝不陌生。我听到了,也不会陌生,他是一个高级警官
,职位相当特殊,专处理一些稀奇古怪的疑案。
白素一面问,一面已发动了车子,同时又道:“要不要卫先生也一起去看他?”
老妇人摇头道:“不必了,我侄子说,卫先生做起事来,没头没脑,性子又急,比
你差得远了,他只是想见一见你。”
(当白素这样转述黄堂对我的评语之际,我实在啼笑皆非。我早知道黄堂的观察力
相当敏锐,但是却想不到敏锐到了这种程度!)
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中感到奇怪的是,一个高级警察人员叫车子撞伤了,
何以会鬼鬼祟祟,叫姑妈来打电话,叫她出来见他?
老妇人像是看到了白素的疑惑神情,忙道:“他说事情很怪,所以回来之后,他也
根本不在医院,只是住在我的家里养伤,他不想将事情弄得人人知道,只是想听一下你
的意见。”
白素更是疑惑,道:“甚么叫‘回来以后’?”
老妇人道:“是,我没有说明白,他最近出了一次差,目的地是马来西亚的沙巴,
他是在那里被车子撞伤的。”
老妇人讲到这里,白素还末曾在意,可是老妇人接著,又补充了一句:“当时,他
在机场的附近,被车子撞著。”白素心里陡然一动,沙巴的机场,那就是马基机长的航
机出事的所在地。
白素心中略想到了这一点,在当时,她还绝无可能将两件不相干的事联在一起,她
只是觉得事情很怪。
白素随口答应著:“那好,府上在哪里?”
老妇人说了一个地址,白素驾车,一直向前驶去。
一路上,老妇人说得很少,等到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幢又大又古老的洋房。
白素停了车,在老妇人的带领下,走进屋子。
屋子的内部很残旧,才进屋子,楼梯上就传来“踏踏”的声音,白素抬头看,就看
到了黄堂。黄堂拄著一根拐杖,从楼梯上走下来。楼梯是木楼梯,拐杖点在上面,才发
出了那种怪异的“踏踏”声。
白素扬了扬眉:“你受了伤?”
黄堂一直到下了楼,作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坐下,才道:“真对不起,为了我的事
,不得已请姑妈用这样的方法请你来。”
白素道:“其实,你大可以  ”
黄堂道:“我不想让卫先生知道,他……他……武断,而我的遭遇,又十分怪异。

白素笑了起来:“怪异到甚么程度?”
黄堂皱了皱眉:“上个月,奉命到沙巴带一个犯人回来,这本来是一件十分简单的
任务,接收了犯人,赴机场,准备上机,可是到了机场,才知道有一架客机失事了,情
形很严重,机场封锁了,航机不能起飞。”
白素“嗯”地一声:“就是那一天的事。”
黄堂像是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望了白素一眼,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
他继续说下去。
黄堂道:“我只好带犯人回去,怎知车行一半,犯人突然打开车门,跳车逃走,我
立时追上去,当时已经天黑了,犯人在前面跑,我追著,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只
是一片荒野,我一面追,一面拔出了鎗来,准备射击。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辆车子,自
左侧疾驶了过来。”
白素用心听著:“一辆甚么样的车子?”
黄堂道:“普通车子,我没有留意,天色黑,也看不清楚,那车子没有著灯,只是
向我直撞了过来,我立时跳开去,想躲避,以为那是犯人的同党驾的车子。”
白素道:“这样推测,合乎情理。”
黄堂苦笑了一下:“我避得虽快,还是叫撞了一下,由于我的身子正在旋转,所以
一撞之下,向外跌了开去,手肘先著地,接著腿上一扭,我听到了自己骨折的声音。”
黄堂叙述得十分详细,而白素到这时为止,还不知道黄堂用这样的方法请她前去,
究竟是为了甚么。如果换了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定十分不耐烦,要催黄堂快点讲
正题。
但是白素的耐性很好,她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听黄堂讲下去。
他继续道:“我倒在地上,那车仍然向前疾驶而去。这使我十分愤怒,我忍著痛,
抬起身来,我那时,还只不过想看清楚这辆车子的车牌号码,准备去追查一下,惩罚一
下那样驾车的人。”
黄堂讲到这里,向白素望了过来,神情像是想白素心急地发问,他一看之下的结果
如何。
但是白素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听著,等黄堂讲下去。
我想,黄堂这时,心中一定很后悔,像白素这样一点也不心急的听众,十分无趣,
他可能在后悔,应该找我,而不该找白素,换了是我,早已向他问了十七、八个问题了

黄堂见白素没有甚么反应,他只好又道:“我没有看到车牌号码,只看到车里面,
连司机在内,一共四个人,全都穿著民航机飞行人员的制服。”
黄堂在请到这里时,神情激动,白素淡然应了一句:“你在机场附近,有飞行人员
驾车经过,有甚么奇怪?”
黄堂用手抚了一下脸:“坐在后座的一个,抬起身向我望来,可以看到他的制服肩
头上,有三条横杠,是副机长级的人员。”白素皱了皱眉,没有再表示甚么意见。
黄堂续道:“一般来说,飞行人员的知识程度都相当高,一个有一定知识程度的人
,在撞到人之后,不应该不顾而去。”
白素“嗯”地一声:“在一般的情形下,的确如此。”
黄堂道:“可是为甚么他们不停下来看看我?”
白素作了一个“不知道”的手势。黄堂略停了片刻,又道:“那时,当然追不到那
个犯人了。我立即肯定,那辆车中的四个飞行人员,是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应那个
犯人逃走。这样简单的一件任务,我竟然失败了,心中难过到极,腿骨断析的瘀痛,反
倒不怎么觉得,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不想起来。”
白素说道:“你断了骨,如果不立时就医,十分危险。”
黄堂苦笑了一下:“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在想,何以那么简单的任务
,都会出错?就在这时,大约前后相隔不到三分钟,那辆本来已驶得看不见了的车子,
突然又驶了回来。就在我不远处停下,相隔大约只有……”
他说著,用手比划:“大约只有两公尺。我装著闭上眼睛,车门打开,那个副机长
级的飞行人员,准备下车,可是,坐在他旁边的人,却讲了一句话,像是叫他别下车 
 ”
白素怔了一怔:“甚么叫作‘像是叫他别下车’?”
黄堂解释道:“那人讲的一句话,我没有听懂。只是那人讲了一句之后,那要下车
的,就犹豫了一下,也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身边那个,再急促地讲了两句,要下
车的伸出车外的一条腿,又缩了回去,接著,车子就又驶走了。”
白素“嗯”地一声:“从整个过程来看,像是他们折回来,想看看你怎么样了。由
于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中的一个虽然还想下车来看个仔细,但其余三个人,认为
你已经死了,不必再看,所以,又驾著车驶走了。”
黄堂道:“是,这正和我的设想一样。”白素又作了一个请他继续下去的手势,黄
堂道:“这一来,那个将下车而没有下车的人的样子,我看得十分清楚。”
白素道:“当时的光线  ”
黄堂知道白素想讲甚么,忙道:“是,当时的光线很暗,而且我在受了伤之后,满
头是汗,视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受过特殊训练,对于辨别人的相貌,有超特的能
力,任何人给我看过一眼,只要我留意他,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可以极肯定地指出他
来。”
白素道:“我并不怀疑你的这种能力,你  后来你又在甚么时候见到了这个人?

黄堂却不立时回答白素的问题,又讲了一些他在车子离去之后,如何挣扎著移动自
己的身子,到了公路上,终于有了车子经过,救起了他,将他送到了医院之中的一些经
过。
当黄堂讲述这种经过之际,世上也只有白素一个人有这个耐心静静地听下去。
黄堂接著,又讲了他回来的一些简单的情形,然后才道:“我在这里养伤,虽然上
级不断安慰我,而那个逃犯,在第二天,就被捕获。但是我仍然心灰意懒,甚至考虑伤
好了之后,退出警界。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无聊,要翻旧报纸来打发时间,今天上午,
我就在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人。”
白素“哦”地一声,说道:“那个副机长级的飞行人员?他的相片  ”
黄堂连连点头:“是的,你看。”
他直到这时,才自口袋中,取出了一份摺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报纸向上的一面,是
一幅图片,图片中有四五个人,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白素甚至是在黄堂一取出报纸来的时候,就已经呆了一呆。
黄堂指著那个人:“就是他。”
他说著,将报纸伸向白素,要白素仔细看。白素只是平静而有礼貌地道:“黄先生
,你认错人了!”
黄堂在刹那之间,脸胀得通红。因为白素在几分钟之前,还称赞他认人的本领,如
今却老实不客气地说他认错了人。
黄堂红著脸,也不解释,只是像一个固执的小孩子那样,重复地道:“就是他,我
不会认错。”
大家都知道,报纸上的图片,大都不会很清楚,那张图片,总共不过十公分见方,
片上又有四五个人,每一个人的头部,不会比小手指甲更大。
黄堂指著那个人的头部,神情坚决,表示不会认错。
白素也像安慰小孩一样:“我不是对你认人的能力有怀疑,也不是说你不能凭一个
模糊的报上图片,认出一个人来。”
黄堂仍然胀红了脸:“那么,为甚么说我错了?”
白素道:“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黄堂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但随即恍然:“当然,你看过报纸。”
白素道:“单是看过报纸,不能肯定你认错了人。这个人,叫白辽士,是一架航机
的副机长,他那架飞机,在你被撞之前,在机场跑道上失事。你想想,一个失事飞机的
副机长,有甚么可能在一小时后,驾著车,将你撞伤?”黄堂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立
时拿起手上的报纸,盯著报上的图片看。
白素说他认错了人,理由再充分也没有,一架失事飞机的副机长,绝无可能在失事
后一小时之内,离开机场。而且白素也知道白辽士副机长在失事之后,决未曾离开过机
场。
黄堂盯著图片,自言自语:“对,新闻说明说图片上的四个人,是失事飞机中生还
的主要人员。对,就是因为那架飞机失事,所以我才不得不离开机场,可是  ”他讲
到这里,抬起头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固执的神情:“可是我肯定,这个白辽士,就是
撞倒我的车中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
白素道:“可能是他们全穿著副机长级飞行人员的制服  ”
黄堂不等白素讲完,就近乎愤怒地叫了起来:“绝不会,一定是他。”
黄堂的言词,已经接近无理取闹。白素的涵养再好,至多不过不发作而已,也不可
能再听下去。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站了起来:“黄先生,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我要告
辞了。”
黄堂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他用力以手指戳著报纸:“就是他!一定是他!”
白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黄先生,没必要争论,我不想  ”
黄堂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唉,卫斯理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我还是应该找他,
不应该找你。”
白素本来准备离去,一听得黄堂这样讲,她盯著黄堂,半晌:“你的意思是,他能
接受你这种荒谬的说法,我不能?”
黄堂道:“对不起,我无意的。”
白素的性格,也有极刚强的一面,黄堂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若无其事,越是使她不
快意。她道:“好,我可以再进一步告诉你,何以我可以肯定你认错了人,因为我对这
架飞机失事的经过,再清楚也没有。”
当白素决定要向黄堂详细讲述白辽士那架飞机失事的经过之际,当然需要时间,而
她又怕我久等,所以打电话通知我,有了一点事,要迟点回来。
当时,我再也想不到她的所谓有事,原来是力图说服黄堂,要他承认自己是认错了
人!
第三部:当时情形机长不知
女人的固执,有时莫名其妙。
但有时,莫名其妙的事,会引起意料不到的事态发展,白素的决定,就是如此。
白素如果当时不坚持相黄堂争辩,对以后的事态发展,可能全然不同。她坚持争辩
下去,影响了以后的许多事。
以后的事情,自然放在以后再说。
我赶去看马基机长的旅途,一点也不值得记述,只是心急,希望快一点见到他。
航机到达目的地,一出机场,就看到了祁士域。
祁士域看来仍是那样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但是他神情十分焦切,一看到我,立时
急步向我走了过来:“谢天谢地,你来了,马基越来越不像样了。”
我怔了一怔:“越来越不像样?”
祁士域叹了一声,颇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他望了望我的身后:“尊夫人  ”
我解释了一下白素临时有事出去,我没有找到她的经过,又道:“马基机长究竟怎
么了?”
祁士域急步向机场外走去,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跟在他的身边。那地方接近
欧洲北部,深秋时分,天气十分凉,凉风扑面,我拉了拉衣领,祁士域挥著手,一辆汽
车驶了过来,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我们上了车,祁士域便吩咐道:“到拘留所去。”
他转过头来:“马基机长一直被警方拘留著,几个律师几次申请保释外出候审,都
不获批准。”
我皱著眉:“情形那么严重?”
祁士域叹了一声:“可是我却担心,开庭审讯的结果,马基不是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
我陡地吃了一惊:“贵国还有死刑?”
祁士域神情苦涩:“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他会在精神病院中度过一生。”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弄不明白祁士域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好问道:“在飞行
途中,马基突然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他究竟看到了甚么?”
祁士域摇著头,不断唉声叹气。
他一面叹息著,一面道:“起先,他甚么都不肯说,我去看他几次,有一次,他只
对我说,叫我带点酒去给他。那……带酒入拘留所,是犯法的。”
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你当然  ”
我本来想说,祁士域当然拒绝了马基的要求。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然道:“
我当然带去了给他,谁叫我们是朋友。”
我不禁呆了半晌,盯著祁士域。祁士域和马基之间的友情如此深厚,我又有了新的
体会。像祁士域这样身份的人,行事自然小心,可是他却冒险带酒进拘留所给马基。虽
然这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罪行,但也足可以使得他身败名裂!
我摊了摊手,表示在某种情形下,我也会这样做。祁土域继续道:“马基和我会面
,有警员在一旁作监视,我趁警员不觉,将酒给了他,他也趁警员不觉,一大口一大口
的吞著酒;直到将一瓶酒喝完,我看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就问他:‘马基,当时你究
竟看到了甚么?’他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瞪大了眼,望了我半晌:‘看到甚么?’”
祁士域说到这时,车子一个急转弯,令他的身子侧了一下,打断了话头。他坐直身
子之后,又叹了一声:“我再问:‘每个人,都说你好像看到了甚么,所以才惊恐,下
达紧急降落的命令。’他听了之后,显出一片迷茫的神情来,接著,又急急问我:‘他
们说了些甚么?’”
祁士域向我望了一眼:“马基竟然会这样问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马基何以要这样问,马基口中的“他们”,自然是航机上其
余的人员,白辽士、文斯、达宝、连能等人,他们会说甚么呢?自然是航机失事的经过
了,马基何必问?
祁士域得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道:“马基连问了三次,我只好道:‘他们向调查
小组作供,说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马基又坚持著追问:‘他们怎么说?’我叹了一
声:‘唉,当时发生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了?他们只不过说出了经过。’马基仍不满
足,他吼叫著:‘告诉我,他们怎么说!’我看他的神情极激动,只好准备告诉他。但
是刚才,他偷喝酒,时间已过去了许多,当我刚要开始说的时候,他和我的谈话时间已
经到了,警员押著他进去。”我听到这里,略一挥手,打断了祁士域的话头。
我道:“他不看报纸?不知道他同僚的供词对他不利?”
祁士域道:“以前几次探访,他根本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报纸。

我略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其中,有十分跷蹊的事在,但是究竟是甚么事使我有这样
的感觉,我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放开,不去想它。
祁土城继续道:“马基被警员拉起来之际,忽然激动了起来,陡然大叫一声,一拳
打向那警员的面门。可怜,那警员十分年轻,也算是个美男子,马基的那一拳打得十分
重,一定打碎了他的鼻梁骨  ”
我极不耐烦,大声说道:“别理那警员的鼻梁,马基为甚么要打人?”
祁士域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也吓呆了,忙过去抱住了他,他却竭力挣扎
著,那警员一脸是血奔了出去,拘留所中立时乱了起来,冲进来了几个警员,制住了马
基。我只好大声叫道:‘马基,镇定些!马基,镇定些!’马基被警员拖向内去,我又
不能跟进去,只听得他在大叫。”祁士域讲到这里时,疑惑地望著我。
我忙道:“他又喝醉了?乱叫些甚么?”
祁士域道:“不,他没有喝醉,我可以肯定他没有喝醉,只不过他的行为,激动得
有点不正常,他一面挣扎著,一面高叫道:‘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我听得他连
叫了七八次,听来好像一直被拖了进去之后,还在不断地叫著。”
我皱著眉:“看来马基和他的同僚,相处得不是十分好,心中以为同僚故意将所有
的责任,全推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有了点酒意,就骂起人来了。”
祁士域听得我这样讲法,大摇其头,道:“不是,他不是在骂人,只是在叫:‘他
们不是人!’”
祁士域这样说了之后,再重复了一遍。我听懂了,不禁“啊”地一声,明白了马基
口中在叫著的“不是人”,并非骂人,而是说:“他们不是人类!”
说白辽士他们几个不是人类,这样的话,当然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当时想,马基真
是不能喝酒,一喝了酒,甚么怪事,甚么怪异的话,都讲得出口,在这样的情形下,祁
士域带酒进拘留所的事,只怕要东窗事发了。
我望著他,道:“你还是不该答应带酒给他的。”
祁士域有点激动,道:“我算甚么,况且警方也不知道他喝了酒,我带去的是伏特
加。”
我笑了一下,祁土域倒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伏特加酒喝了之后,口中闻不到酒味,
拘留所中的警员,居然会没有发觉。祁士域又道:“第二天,我再去看他,才知道他已
被列为危险人物。他昨天,后来又打伤了两个警员,危险人物的探访,要经过特别批准
,我立刻去申请,可是不批准,理由是马基的精神不正常,我又申请,让两个著名的精
神病专家去探视他,总算批准了,但是马基却只是翻著眼,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我呆了半晌:“既然如此,我又如何可以见他?”
祁士域道:“我费尽了心机,聘请了五个律师,也用尽了人事关系,总算你可以见
他,不过,他们只给半小时,而且,有武装警员监视。”
我一听得祁士域这样说,几乎直跳了起来:“如果马基机长有话,只愿意对我一个
人说,有人在旁监视,见了岂不是白见?”
祁士域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停了一停,忽然道:“我和一些人接触过,那些人说,就算马
基机长在拘留所中,接受特别看管,但是要弄他出来,倒也不是太难。”
祁士域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促,一时之间,我还弄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当然,我立即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了。
一时之间,我惊讶得只是怔怔地望著祁士域。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一个像
祁士域这样的人,有著良好的事业、教育程度,竟然也会有这样向法律挑战的念头,比
起来,带一瓶伏特加进拘留所,简直微不足道之至!
我呆望了他半晌:“你……想劫狱?”
祁士域神情极无可奈何:“我不相信马基有罪。可是每一个律师都说,马基绝逃不
了法律的制裁。”
我忙道:“万万不可,祁士域先生,万万不可。”
在我连声说“万万不可”之际,车子已在一幢建筑物之前停下。那建筑物全用红砖
砌成,方方整整,看来十分悦目。车子停下之后,祁士域道:“到了。当然,那只是我
的一个想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钦佩他的为友热忱,马基有这样一个朋友,那真比甚么都好
,我下了车。祁士域跟在我后面。
建筑物的铁门紧闭,祁士域按了门铃,对讲机中传来了语声,在祁士域道明了来意
之后,铁门打了开来。
铁门之内,是一个三十公尺见方的院子,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在警员的监管下,缓
缓步行。我们穿过院子,进入建筑物,一个值日警官带我们进入一间办公室。
一个警官带我进了会见室。会见室中,有一些简单的陈设,进去之后不久,两个武
装警员先进来,在角落站好,过了不一会,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卫斯理。”
我立时循声看去,看到马基机长在两个武装警员的押解下,走了进来。
老天!我认不出他是甚么人!他魁梧的身形还在,然而,高大的身形看来只像是一
个空架子。
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他头发看来是一片斑白的蓬松,双眼深陷,眼中布满了红
丝。两颊向内陷,胡须渣子发黑,一看到了我,那样的一个大个子,显出一副想哭的神
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唉,当我看到了马基,才知道祁士域为甚么会有“将他弄出来”的念头,作为好朋
友,实在不忍心看到神采飞扬的马基,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我忙向他走过去,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摇著。我忙道:“我们只有半小时可
以交谈,而他们  ”我指著四个警员,“又必须留在这里。”
马基立时显出愤怒又激动的神情,我立时阻止他:“用法文交谈,他们一定听不懂
。”
我这句话,就是用法文说的,谁知道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一个警员立时也以极其纯
正的法语道:“我不想偷听你们的谈话,用德文吧。”
另一个警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想偷听,你们还是用中文好些。
马基当然不会中文,他又想冲过去打警员,我用力将他拉住:“他们是有权随时中
止我们会面。”
马基一听,才静了下来,他的嘴唇发著抖,神情激动之极,我按著他坐了下来,将
一支烟递给他,由于他抖得厉害,那支烟,他衔在口中,竟然跌下了三次,才吸到了一
口。
我看他比较镇定了些,才道:“飞机失事的过程,我已经全知道了。”
马基用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盯著我:“是谁告诉你的?”
我道:“我参加过调查小组,是你的同僚白辽士、文斯  ”
我才说出了两个名字,马基已陡然站了起来,他口中所衔的烟,再度落下,他也不
去拾,只是厉声道:“他们,他们……他们……”
他连说了三声“他们”,实在因为太激动,所以根本无法讲下去。我又按著他坐了
下来:“虽然只有半小时,你可以慢慢说。”
马基陡然之间,显出了十分悲哀的神情来:“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一点也不
知道,甚么也不知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我实在不明白马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是最直接的当事人,他既然这样说
了,一定有他的原因。
在白辽士他们的供词中,曾提到马基在飞行之中,突然看到了甚么,那么,他究竟
看到了甚么呢?
我盯著马基,看他那悲哀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我问道:“你究竟看到了甚么?
雷达的探测纪录甚么也没有测到!你究竟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或是甚么怪现象,不妨直说
,再怪,我也可以接受,可以慢慢研究。”
马基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瞪大眼,收起了那种哀切的神情,十分愤怒
,接著,他大力摇著头:“告诉你,我甚么也没有见到。”
我问:“既然甚么也没有看到,那么,为甚么在飞行途中,忽然要求紧急著陆?”
马基长叹了一声,我以为他在叹息之后,一定会说出原因来了,谁知道他接著道:
“我根本没有要求紧急著陆。”
我本来是坐著的,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陡地跳了起来,有点凶狠地瞪著他:“看
来,你也没有打破达宝的头。”
马基叫了起来:“当然没有!”接著,他用十分焦急的语气道:“他们怎么说我?
告诉我,他们怎么说我?他们  ”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用力摇著,他的这种动作,令得在旁的四个
警员紧张起来,我忙按著他坐下:“你别理会人家说甚么,当时的经过怎样,你先告诉
我。”
马基简直是在吼叫:“告诉我,他们怎么说。”
我说道:“我们只有半小时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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