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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墓

倪匡(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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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 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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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莫名其妙的录音带
一个仲夏的中午,我由于进食过饱,有点昏然欲睡,躺在沙发上,在聆听著一卷十
分奇特的录音带,录音带是一位职业十分奇特的人寄来的。
这个人所从事的职业,据他自称,全世界能干他这一行的,不过三十人。当然,滥
竽充数的人不算,真正有专业水准的,只有三个人。
请各位记著这三个人的名字,在以下事态的发展之中,这三个人会分别出场,而且
占有一定地位。
这三个人,两个职业,一个业余。
两个职业好手,一个是埃及人,姓名相当长,很古怪,也不好记,所以从略,只介
绍他的绰号:“病毒”。滤过性病毒是一种极其微小的生物,要在高倍数的显微镜下才
能看到它,小得可以通过滤纸,比一般的细菌和微生物更小。这个绰号之由来,和他的
职业有关,指他能透过任何细小的隙缝。
病毒今年九十高龄,已经退休,据说,他正在训练一批新人,但尚未有成绩云云。
病毒的晚年生活相当优裕,居住在开罗近郊的一幢大别墅中,不轻易露面,侍候他的各
色人等有八十二人之多。
第二个,就是交录音带给我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齐白。当然,那是译音,原文是
CIBE。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以四大古国的第一个字母拼成。据齐白自称,他有著这四
大古国的血统,所以,他最适合干他那种行业,简直是天生这一行的奇才。
齐白究竟多少岁,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可是无法猜测,大约是二十五岁到四
十五岁之间,这个人的身世如谜,行踪如谜,我只知道他的职业,对他的了解不算很多

第三个是一个道地的中国人,名字叫单思。单思是单相的弟弟,我在认识单相时,
就曾取笑他的名字,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舍弟叫单思。”单家十分有钱,单相、单
思两兄弟,可以完全不必工作而过著极舒适的生活。他们两人全十分出色,单思学的是
考古,所以后来发展成为那个行业中的业余高手。单思的外形十分有趣,说他“有趣”
,是因为他的打扮,永远在时代的最尖端,绝不像一个考古学家,他常在自己的额角上
贴上一枚金光闪闪的星星,和将头发染成浅蓝色,看到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流
行歌曲的歌手。
这三个人都约略介绍过了,说了半天,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是甚么呢?
照他们自己的说法,那是“发掘人类伟大的遗产”、“揭开古代人生活的奥秘”、
“将不为人知的历史和古代生活方式显露在现代人面前”和“使得这世界上充满更多的
稀世珍宝”的“伟大工作”。
可是实际上,说穿了,他们的工作,实在很简单,他们是古墓的盗窃者:盗墓人。
盗墓人所做的事,就是偷进古墓去,将古墓中的东西偷出来。可是也别看轻了盗墓
人,盗墓人需要有丰富的历史知识,用来判断这座古墓中的主人身分,决定是不是值得
去偷盗。盗墓人也要有丰富的工程学知识,因为一般来说,值得去偷盗的古坟墓,大都
建筑得十分坚固,不是事先有著详细的规画,弄得不好,葬身在古墓之中的低手,不计
其数。连带的,他们也要具有丰富的各种器械的使用知识,以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
“病毒”、齐白和单思三个人的盗墓记录,都不公开,但其中有几项,人所皆知,
例如英国的探险家,在进入埃及的大金字塔之后,发现在他们之前,早就有人进入过,
那就是“病毒”年轻时的杰作。
据齐白说,“病毒”在大金字塔中所得到的宝物并不多,不超过五件,但是当那些
宝物出售给不愿意公开姓名的收藏家之后,“病毒”就可以靠所得的报酬,过一辈子舒
适的生活。
据我所知,“病毒”九十岁生日那一天,三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盗墓人,曾经有过一
次叙会。他们在叙会中讨论甚么,当然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次叙会之后的两个月,我收
到齐白打来的一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相当简单:“发电同时,寄出录音带一卷,希望详细聆听,日后再通消
息。”
电报是从埃及境内一个小地方发来,那个地方,要查详细的地图才能查得到,在埃
及的中部,地名是伊伯昔卫。
在收到电报之后,足足半个月,我才收到了那卷录音带。带子是普通的卡式带,包
装得十分仔细,用一块不知是甚么旧麻布重重包裹著,装在一只厚厚的粗大箱子之中,
用一种土制的长钉子将木箱装钉得十分坚固,以致我要花二十分钟时间,才能将木箱撬
开来。那块旧麻布,散发著一阵极其难闻的霉味,我顺手将之抛进了垃圾箱。
取出了录音带,放进一架小型录音机之中,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正如一开始我就讲
过的,那天天气相当热,使人昏然欲睡,我在沙发上半躺下来之际,已经打了两个呵欠
,希望录音带的内容精采一点,好让我提提神。
可是,当录音带开始转动,有声音发出来之后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将齐白骂了一百
多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寄这卷录音带给我的用意是甚么。我听到的声音,全然莫名
其妙。
一开始,声音很有点恐怖片配音的味道,听来十分空洞,有回声,像是有一个人在
一个有回声的空间中向前走。
接下来,足足五分钟之久,全是同样的声音,间中,偶然有一两下听来像是风声一
样的声响。
我伸手按停了录音机,考虑著是不是要把这卷录音带也扔进垃圾桶去。
要不是这卷录音带是齐白寄来的,我一定扔掉了。但齐白是这样一个特殊人物,那
么远路寄来的东西,勉为其难,就算全卷录音带全是那些空洞的脚步声,我似乎也应该
将它听完。
我叹了一声,又骂了齐白几句,再接下录音机的放音掣,那种空洞而有回音的脚步
声,再传了出来,又过了三分钟,忽然却有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喘息声,毫无疑问,有人在喘息。而且喘息的人,他的口部,一定距离当时录
音设备的收音部分十分近,因为每一下吸气声,都十分清晰,那种“嘶嘶”声,听来恐
怖。
我精神为之一振,坐了起来。才坐起,就听到了齐白的声音。
齐白一面喘气,一面在说话,他的声调,听来异常急促,也不知道他是由于兴奋,
还是恐惧。他的话,有时断断续续,在间歇中,就是他的喘气声。
我不嫌其烦地说明听到他语声后的感觉,是因为如果配合了他讲话的内容,可以知
道他在讲这番话之际,处身在一个十分异特的环境。
以下就是在喘气声之后,齐白所说的话:
“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也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多久了,我……我……见到的是甚
么?真是难以形容,我一点也说不出来,可是我又一定要将我见到的描述出来。对了,
那可以说是一条走廊,然而,那是走廊吗?算他是一条走廊好了。”
(齐白的话,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约有十五分钟左右。其中有不少,简直语无伦
次,我当时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里,我记下来的,完全是录音带中的原来语句。
有很多不可解的话,到后来全都有了答案,那是以后的事情。)
(齐白在讲话的时候,他可能一直在向前走著,因为那种空洞的脚步声仍然在,偶
然也还有一两下风声。当然,还有齐白的喘息声。)
“我在这……走廊中已走了多久了?为甚么我的思绪完全麻木?我以为……我是为
甚么会到这地方来的?对,我……记起来了,我要非常努力,才能记起来……我要努力
记起它来,我一定要想出……我为甚么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在这里,齐白将这几句话重复了三遍之多。他为甚么到一个地方去,可能只有他
一个人知道,而他竟然会想不起来,可见他那时候,神智有点模糊不清。)
(听到这里,我自然觉得紧张,但是我却并不担心他的安全,因为他事后还能将这
卷录音带寄出来,可知当时的情形不论如何诡异,都不会有危险的。)
“我……为甚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想起来了,是病毒,和病毒有关,这老头子
,他……是他叫我来的?还是单思叫我来的?等一等!等一等!”
(齐白那两下“等一等”,用极尖锐的声音叫出来,接著,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和急骤的脚步声。“音响效果”相当好,一听就知道他在突然之间,看到了甚么令得他
极度惊讶的事情,他就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齐白叫的是“等一等”,我想,他这样叫,并不是真的叫一个甚么人等他一等,
而是一种在发现了令他惊异的事情之后的一种口头语。)
(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有半分钟。)
“这是甚么,这究竟是甚么?天,我究竟到了甚么地方?我没做过甚么坏事,不应
该有这样的报应,是甚么人的咒语生效了?甚么人的咒语?我是从来也不相信甚么咒语
!要是相信,我根本不能从事我的工作,可是现在……现在……一定是甚么人的咒语生
效了,一定是……”
(齐白请到这里,竟然发出了一阵呜咽声。这不禁令我悚然。齐白的那种呜咽声,
听来十分可怖。听一卷来路不明的录音带,本来就十分诡异,因只听到声音,而不知道
究竟发生了甚么。)
(齐白在他的话中,提到了“咒语”。我相信他所指的咒语,一定是古墓主人对进
入古墓者所下的咒语。在埃及,许多金字塔,都刻有诅咒,而金字塔,本来就是一座坟
墓。齐白的录音带,从埃及寄出来的,他又是一个盗墓人,那么,他是不是在一座古墓
中?)
(我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仍然继续听著这卷录音带中所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信咒语,不信……我一定是来错地方了,病毒这老头子,他为甚么要骗我?

(在这句话之后,又是连续的脚步声,空洞而有回响,照声音来判断,齐白还在继
续向前走。如果他一进入那地方就开始录音,那么,这时已有二十分钟之久。二十分钟
不断向前走,那条“走廊”的长度,可以说相当长。)
(如果说每秒钟一公尺,他一直没有停过,二十分钟,他已经走了一千二百公尺左
右。当然“走廊”可能有弯角,也有可能,他一直绕著圈子,不过这无法从声音中作出
判断。)
“是的……我来到了,我真的来到了,看!看!你们大家都来看看!”
(齐白的声音急促而兴奋,声音听来,也带著若干程度的恐惧,但是我不禁骂了一
句“他妈的”。齐白真可以说是混帐到了极点。他寄来的不是照片,不是影片,只是一
卷录音带,可是他却一直在嚷叫著:“大家都来看看!”谁能从声音中看到东西?他一
定昏乱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了。)
“我……来到了,这大概是我追求的最终目的,我终于来到了,来到了!”
(齐白大叫著“来到了”,叫得回声震耳欲聋。然后,便是“咚”地一声,好像是
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著,便是一阵嗡嗡声,那一阵嗡嗡声,相当难断定是甚么声响。那
像是一群蜜蜂在飞,也像是空气在一个小空间中因对流而产生,像用耳朵对著一只杯子
时听到的声音相仿。)
“我够了,我已经够了,我这一生……的活动,到这里,可以算是一个终极了,找
不可能再有任何……再有任何进展,我要告诉全人类,我看到了终极,看到了一切!”
(齐白始终不明白,听他录音带的人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所以,也根本无法知道
他在叫嚷著的“终极”是甚么意思。)
(齐白甚至没有对他看到的情形,作任何形容。或许是他根本无法形容他所看到的
一切?他连自己是不是在“走廊”也不知道。)
(齐白的话,到这里为止。但是他的活动,却显然没有停止,因为还有别的声音传
来,包括了“咚咚”声,一些听来像是搬动沉重物体的声音,一些空气在狭窄的空间对
流而产生的声响,他的喘息声,几下惊呼声,最后,是一种“乒乓”的声响,听来像是
玻璃敲碎的声音。)
整卷录音带有声音部分是二十八分钟。我翻过另一面,全然空白,没有声音。
我听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听到第六遍头上,白素回来了,她并不出声,我也只是向
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用心听。
她坐了下来,用心听著,等到放完了第六遍,我按停了录音机:“齐白寄来的,从
埃及一个叫伊伯昔卫的小城市。”
白素皱了皱眉:“那个盗墓人?”
我点头道:“是。”
白素“嗯”地一声:“听起来,他进入了一个神秘不可测的地方  ”
我忍不住打断了白素的话道:“他还有甚么地方可去,当然是进入了不知甚么古墓
之中。”
白素道:“可以这样说,但是在那个地方,他遇到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
事。”
我“哼”地一声:“见到了‘终极’!我对盗墓、卖古董没有兴趣,真不知道他为
甚么要寄这鬼东西来,浪费我的时间。”
白素作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你是因为茫无头绪而心痒难熬,我提议你和单思通
一个电话,他们是同行,应该知道齐白究竟在说些甚么。”
我不禁笑了起来,拿起电话来,打给单思。接听电话的是单思的管家,他道:“二
先生到埃及去了,三个月之前去的,一直没有回来。”
我忙问道:“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管家道:“他在埃及,你要找他,可以打电话到埃及去,他一定还在。”
我没有再问下去,就放下了电话,这个管家,他以为埃及是一家小客栈?我只要打
电话去,就可以找到他的主人?
联络不到单思,自然只好将这件事搁了下来。我只能从声音中判断,齐白是到了一
个极为奇特的地方,在那处所在,他有著十分奇妙的遭遇,如此而已,究竟实际情形如
何,一点也不知道。
我托了一个在埃及的朋友,请他找齐白,但是一点结果都没有。一直到一个月之后
,我又收到了另一卷录音带。
一看到邮差送来了一只粗糙的木箱,我就不禁狂喜,那和上次的木箱相类,我接过
箱子,看了看寄出的地点,仍然是伊伯昔卫,寄件人的名字也仍然是齐白。
我到了地下室,用斧头将箱子劈开来,包裹著录音带的,还是一块旧麻布,取了录
音带在手,逼不及待奔进书房,将之放进录音机之内。五分钟之后,我开始骂齐白的祖
宗,一代一代骂上去。
我听到的声音,只是不断的同一声响,那种类似玻璃破裂的声音,在上一卷录音带
的最后部分,也曾经出现过。可是这时,不断的这样的声音,那真叫人忍无可忍,非骂
不可。
我大约每隔半分钟骂齐白的一代祖宗,一直骂到第三十六代头上,才听到了别的声
音,那是一下深深的吸气声。
一直到录音带播放完,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将录音带取出来,抛起,等它落下来时
,将之踢到了书房的一角。
这算是甚么玩笑,齐白这家伙,一定是开死人玩笑开得够了,又知道我是一个好奇
心十分强烈的人,所以才开我这样一个玩笑,而我居然上了当。
我心中十分气愤,没有将第二卷录音带的事对白素说。
我在书房中工作,听到一下惊呼声和一阵猛烈的犬吠声,我忙探头向窗外看去,看
到我养的两头狼狗,正扑向一个人。从楼上看下去,只看到那人衣衫褴褛,看不清他的
脸面。
那个人正在闪避著,对付那两只大狼狗,我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因为院子的
铁门锁著,我打开窗子,向下大声叱责著,叫著那两只大狼狗的名字,大狼狗静了下来
,那人抬起头。
虽然他满面胡子,脸上也肮脏不堪,但是我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乞丐一样的人
,正是单思。
一看清楚是他,我不禁大叫了起来:“单思,你在搞甚么鬼?”
单思并不回答我,那两只狼狗已不再追逐他,他向屋子疾奔过来,我也忙离开了书
房,向下奔去。当我来到客厅中时,他已在穷凶极恶地擂门,我忙将门打开,想要指责
他几句,他已经叫了起来:“拿来,快拿来。”
我怒道:“你疯了,我欠你甚么?”
单思的神情,显示他的情绪,正在极度的激昂之中,他又叫道:“拿来,快拿出来
。”
我吸了一口气,先用力按住了他的肩头,令他比较镇定一些:“拿给你,可是,你
得告诉我,要我给你甚么?”
单思盯著我:“齐白给你的东西。”
我怔了一怔:“齐白?”我立时想起了齐白寄给我的那两卷录音带。自从我认为那
是齐白的恶作剧,我不知道放在甚么地方了。我这时,也全然不知道何以单思会那样紧
张。我只好道:“喔,齐白给我的东西,那两卷录音带?”
单思呆了一呆,问道:“录音带?”
我道:“是啊,两卷录音带,听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像是他进入了一处连他自己也
不明白的所在,一面在那地方行进,多半是他在开玩笑。”
我说著,自问所讲的全是实话,可是单思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却变得极其愤怒。
他陡然喝了一声:“卫斯理,别装腔作势了,快拿出来,你和我都知道齐白给你的不是
甚么录音带。”
我也不禁大怒:“去你的,不是录音带,齐白还会有甚么给我?”
我转过身去,想去找出那两卷录音带来。我绝不是没有应变能力的人,一艘来说,
要在我的背后偷袭我,绝不是一件易事。可是单思,咦,单思平时给我的印象,极度斯
文,除了提及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古墓,触及了他特异的嗜好,会令得他双眼发出异样的
光采之外,他是那么文静的一个人。
我甚至会提防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坠下来,也决计不会去提防单思偷袭我。可是,
就在那时,单思却突然对我施行了偷袭。
事后才知道单思用来袭击我的是一件玻璃雕塑艺术品。在我被砸昏过去之前的一刹
那,我听到了一下玻璃碎裂声。
我听到了玻璃的碎裂声,仍然未曾知道自己被袭,只是忽然之间想到,在齐白的第
二卷录音带中,有著不断的玻璃碎裂声。
我大约昏迷了一小时左右,先是后脑上针刺一样的疼痛,然后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白素正在急促地问:“谁来过?”
白素是在问老蔡,我们的老管家,老蔡回答道:“我不知道,花园里狗在叫,看来
是熟人,那人衣服破烂得像是叫化子一样。”
我又感到了一阵灼痛,白素在包扎伤口前,用酒精消毒,刺激了伤口。我哼了一声
:“是单思。”
我在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才睁开眼来。一睁开眼来之后,我不禁呆住了。那是真正
的怔呆,甚至使我忘记了脑后的疼痛。
紧接著,我感到了极度的愤怒,白素扶我坐在一张椅上,我自椅上直跳了起来。由
于过度的愤怒,我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陡地叫了起来:“
单思这王八蛋,我要将他捏死。”
单思如果这时在我面前的话,我是不是会将他捏死不敢说,但是我肯定会捏住他的
脖子,至少捏得他双眼翻白,舌头完全伸出来为止。
我看到的是一片混乱。
书房中的凌乱,难以形容,每一只抽屉全被打开,抽屉中的一切,倒在地上,书架
上的所有书籍,也到了地上。甚至连一些音响设备,也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电线七纠
八缠地到处乱挂,一对扬声器的网膜被扯破,椅垫被割开……
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下去,总之我一看到自己书房这样凌乱的情形,第一个意念是
愤怒,第二个意念是:我再也不能使书房回复原状了。
我跳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著拳,白素皱著眉,将我按著,又令我坐了下来,发现
坐的椅子,椅垫也是割开了的。
白素问道:“单思?”
我恨极,连声音也有点变了:“就是他。”我一面说著,一面不由自主喘著气:“
单思他……他以为我是死了很久的死人?以为我这里是一座古墓?”
白素在才听到“单思”的名字之际,显然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甚么人来,直到我
提及了“古墓”,她才“哦”地一声:“是他,那个怪人。”
她令我半躺了下来,然后道:“伤倒没有甚么,几天就会好。”
我伸手向后脑摸了一下,愤然道:“我可等不到几天,我这就去找他。”
白素立即同意:“也好,问问他为甚么。”
我立时跳了起来,和白素一起下了楼,出门,上车。
单思是单身汉,住一幢极大的花园洋房。
在他哥哥单相的住所之中,全是各种各样的植物,而在单思的住所之中,则全是他
自世界各地的古墓之中偷盗来的古物,其中包括在设备精良的地窖之内,用冷冻和药物
保存起来的三具尸体在内  其中一具,据他说是蒙古一个短命皇帝图帖睦尔的尸体,
当然无法分辨真假,只好由得他去胡说。
白素驾著车,在驶向单思住所途中,她问我:“单思为甚么要袭击你?”
我道:“是,他硬说齐白给了我甚么,我告诉他齐白只不过寄了两卷混蛋录音带,
开我的玩笑,他不相信,我转身想拿录音带给他,他就突然在我背后袭击我。”
白素埋怨了一句:“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苦笑了一下:“谁都会上当,单思平日多么斯文君子。”
白素“哼”地一声:“至少他来见你的时候,老蔡就说他像是叫化子一样,我想他
神态举止,一定有异,只不过你自己不在意而已。”
我生著闷气,没有再说甚么,白素又道:“你提及两卷录音带,我只知道有一卷!

我道:“第二卷是今天上午寄到的。”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内容是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又伸手在脑上按了一下,将第二卷录音带的内容讲了一遍。
第二部:业余盗墓者的怪行为
白素在听到一半之际,已经将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用心听我讲述。
白素道:“齐白和单思之间,有著一定的联系!”
我负气道:“当然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职业的,一个是业余的,全是盗墓者 
 ”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下,令自己冷静。的确,单思和齐白之间,一定有著某种联系

由那两卷录音带,和单思的行动,可以串成一些事情。先假定齐白到达某一处神秘
的所在,单思知道了这件事,以为齐白发现了甚么,又交给了我,所以来向我索取。等
到我否认有甚么时,单思将我打昏过去之后,在我书房中乱找,这便是我的书房惨遭浩
劫的原因。
我约略想了一想:“对,单思和齐白,有联系。”
白素“嗯”了一声,重又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约莫半小时之后,车子转入了一条斜路。可以看到单思那幢建造在山上的大花园洋
房。这幢房子,是单思的祖上建造的,式样相当旧,却保养得很好。
建造这幢洋房,工程极其浩大。整条上山的路,就为了这房子而开。在驶上斜路之
后不久,就是一扇看来极坚固的铁闸。
白素停了车,我待要跳出去,白素道:“我去。”
我笑了一下:“你放心,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不会做甚么傻事。”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我下了车,来到铁闸之前,按下一个掣,对讲机中立时传出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有何贵干?”
我道:“我姓卫,找单思。”
那声音道:“单思先生不在家。”
我大是火光:“别对我说这种废话,快打开铁门,让他出来见我,别以为一道铁门
可以拦得住我,问问他刚才在我家里干了些甚么,快点滚出来见我,我还可以饶他一命
。”
由于我实在生气,是以我是一连串不停口地骂出来的,等我骂完,那声音才道:“
卫先生,你别生气,单先生真的不在家,两个月前他到埃及去,没有回来过。”
我大声道:“我不信,你让我进来。”
那声音:“卫先生,你……你是……”
我道:“我叫卫斯理。”
那声音陡然欢呼起来:“原来是卫斯理先生,请进来,请进来,真对不起,不知道
是你,我们正在等你,请进来。”
那和我说话的人,本来还是一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一听了我的名字
之后,忽然变得热烈欢迎起来,我也不知是甚么原因。而在那人说话之间,铁闸已打开
来。
我回到车中,白素驾著车,循斜路而上,不一会,就看到有一辆敞篷车,车中坐著
四个人,迎面驶来,等车子接近时,敞篷车停止,车中四个人全都站了起来,神态十分
恭敬。一个秃头的中年人一面做著手势,一面道:“欢迎,卫先生,欢迎。”
这样隆重的欢迎,更使我感到意外,我自车窗中伸出手来,向他们挥了挥手。敞篷
车上的四个人又坐了下来,车子掉头,在前带路,白素驾著车,跟在后面,又驶了十分
钟左右,才来到大洋房的面前,只见在洋房前,已有七八个人站著,男女都有。
白素才一停车,已有人赶过来开车门,我跨出车子,所有的人又列队,向我行礼,
那秃头中年人的神态,更是恭敬:“卫先生,请进。”
我心中十分疑惑,心想,那多半是单思知道自己闯了祸,我不会放过他,所以才命
他的家人对我这样客气,好使我不生气。
人家既然笑脸相迎,我倒也不便发作,点了点头,便向内走去。进了门,是一个相
当大的客厅,两个男仆,抢前了几步,推开了大厅的门。
大厅的布置十分奢华,是古典西式的布置,我心中暗自冷笑,心想单思这家伙,可
以说诡计多端!
我才坐下来,在门口迎接的几个人,又列队站在我的面前,白素站在一个大玻璃柜
面前,在看看柜中陈列的瓷器。我知道,这柜中任何一件瓷器,拿出去拍卖的话,价值
都会在二十万英镑之上。
那秃顶男人又向我深深一鞠躬:“卫先生,我叫冯海,你叫我阿海好了。”
我皱了皱眉:“冯先生  ”我才叫了他一下,他神情变得极其惶恐,连声道:“
千万别这样叫我,卫先生,我……算是管家,这些男女仆人全可以听你的命令。”
我“哼”地一声:“单思以为这样子,我就会放过他了?叫他滚出来。”
冯海陡地一呆,像是不知道我叫单思“滚出来”是甚么意思。他有点不知所措:“
卫先生,单先生不在家,两个月前,他到埃及去,一直没有回来过。”
我盯著他,冯海显得很紧张,光秃的头顶上,有汗在冒出来,我道:“是么?他没
有回来过?”
冯海道:“是,他  ”
我不等他讲完,就厉声吼道:“他要是不在,是谁吩咐你对我这样客气。”
冯海道:“是单先生。”
我冷笑道:“那就是了,叫他滚出来!”
冯海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惊讶莫名的神色,其余的仆人神情也十分古怪。冯海手
足无措地做著没有意义的手势:“卫先生,只怕你……误会了,单先生吩咐我们,只要
你一来,你就是这幢房子的主人,我们就要听你的命令,随便你喜欢怎么样。就算你要
放火烧房子,我们也要帮著你。”
一听冯海这样说,我的气又平了许多,叹了一声道:“算了,叫他出来吧。”
冯海道:“卫先生,他吩咐我这番话,是在他离家以前说的。”
我陡地一怔:“甚么?”
冯海道:“两个月以前,他离家到埃及去的时候说的。”
我不由自主地眨著眼:两个月前,单思离家到埃及去,为甚么要吩咐他的管家,我
可以做这屋子的主人?
白素也转过身来,同样的神情惊讶:“冯先生,你慢慢说。”
冯海忙道:“叫我阿海好了,是,我慢慢说,两个月前,大约是两个月,正确的日
期是  ”
我打断他的话头:“不必去记了,怎么样?”
冯海摸著他的秃头:“那一天,单先生在地窖,有长途电话找他,我把电话拿到地
窖去,单先生一听就大叫了起来。”
白素向冯海作了一个手势:“你好好想想,他当时叫了一些甚么?”
冯海道:“是,单先生对著电话,电话是由我接听,所以我知道是从埃及打来的,
他叫道:‘齐白,你简直不是人?’对方讲了些甚么我不知道,他又叫道:‘当然等我
来,怎么能没有我参加。’”
我和白素听了冯海的复述,互望了一眼。电话从埃及打来,毫无疑问,是齐白打给
他的。
而这时候,差不多就是我收到齐白的电报的时候。齐白为甚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如
果他和我通电话,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冯海见我们两人不出声,续道:“对方又讲了些甚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得单先生
又道:‘不,不可能,你一定弄错了,这种错误,只有初入行的人才会犯。甚么?是我
错了,你少胡说八道。’对方又讲了一会,单先生像是生气了:‘等我来了再说,我立
刻就来。’”
冯海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就在这时,单先生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哦”地一声:“关我甚么事?”
从单思和齐白两人的对话听来,他们显然是在商议一桩盗掘古墓的买卖。对盗掘古
墓,我一点也没有兴趣,不知道他们两人何以说话之间提到了我。
冯海道:“那边又说了几句,单先生道:‘为甚么要告诉卫斯理?他……’”
冯海讲到这里,神情有点犹豫起来,我还不知道他为甚么忽然停了下来,白素已经
说道:“不要紧,又不是你说的,只管讲好了。”
冯海这才说道:“单先生说:‘为甚么要告诉卫斯理,他懂个屁。’”
我闷哼一声,单思真岂有此理,背后敢这样非议我。冯海继续道:“对方这次,讲
了很久,单先生的神色本来很不以为然,但是接著,却愈来愈兴奋:‘好,由得你,不
过我还是主张,等我来了再说,也好,由得你,我立刻就来,立刻。’单先生说‘立刻
就来’,果然是立刻,一放下电话,他只讲了一句话。”
冯海说到这里,指著一个男仆:“他也听到的。”
我道:“是甚么话?”
冯海道:“单先生说:‘立刻准备车子,送我到飞机场去。’他说著,已经连跳带
跑,出了地窖,直到大门口,催司机快点开车。我看惯了单先生的怪行为,连忙跟著上
了车,在机场,替他买票,办手续,送他上机,临上飞机,他才吩咐我,又提到了卫先
生你的名字。”
他讲到这里,神情又犹豫起来了。
我已经知道,一定是单思不会有甚么好话,只好故作大方:“你只管说,单思根本
是一头怪驴子,不论自他口中讲出甚么来,我都当他放屁。”
冯海竭力忍住了笑,还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来:“单先生说:‘阿海,你听著,我
走了之后,有一个人可能会来找我,这个人叫卫斯理,他根本是一个怪驴子,不过他要
是来了,你们就要当他是主人,不管他要做甚么,都得听他的话,就算他要放火烧房子
,你们也得帮著他放火!’”
冯海的叙述告一段落,他望著我,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单思会有这番
吩咐。向白素看去,白素也紧蹙著眉,显然她的心中,也没有头绪。
我坐了下来,挥手道:“你们先去忙自己的,等一会要是有事问你,再叫你。”
冯海大声答应著,令男女仆人离去,他自己则退到客厅的一角,垂手恭立。我知道
单家的上几代,做过几任大官,家里的排场气派很大,管家垂手恭立,是他们家的规矩
。反正我和白素要讨论的事,也没有甚么值得瞒人的,我就由得他去。
我对白素道:“看来,齐白先打了电报给我,才和单思通电话的。”
白素“嗯”地一声:“有可能,一定是齐白提到了你,单思才会说你不懂甚么,但
是齐白已经通知了你,有东西要交给你,所以单思才只好说‘由得你’。这是他们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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