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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缘

_3 念一(当代)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原来她急着赚钱。
左震往后一靠,“跳舞你不行。”那种地方,不适合锦绣,“其实对英东来说,花在你身上那点钱,根本不能算是钱,他随便打一圈牌都不够。你还他不还他,根本无所谓。”
“那,我也要还给他。”锦绣一个字一个字说。
对,英少有的是钱,他不介意多花几个,可是她介意。她不能一边喜欢他,一边欠着他。
喜欢!她居然想到这个词。锦绣忍不住心里一凉。英少跟她……只怕是无望的吧,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但是没有办法,就算只看着他的背影,她也欢喜,听见他的声音,她就心跳。在她受伤那一天,在那个暗黑的夜里,是他救了她,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法子报答他。
谁说她不行?当年明珠也一样。明珠可以做到的,她荣锦绣为什么不可以。
似乎听见左震说了一句什么,锦绣有点神思恍惚地抬起头,“什么?”
左震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无可奈何,跟他出来吃饭的女人,还真没有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样三番两次走神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
“你——认识英少很久了?我总是看见你们在一起。”锦绣问。
“嗯。”左震道,“十几年了。不过他平常都在百乐门,我在码头,闲的时候才一起消遣。”
锦绣不禁有点失望。兰婶说狮子林是英少的,她还以为,总会在那里碰见他,可是一直遇不到。原来他平时根本不在狮子林。
左震瞥了她一眼,她走神,是在想这个?
“你——想在英东身边做事?”
锦绣一震,慌忙否认:“不不,没有,你误会了,我哪有那么不自量力,我什么都不会,跟着他能做什么?”
左震淡淡一笑,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就是,你想做他的女人?”
“啊?”锦绣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一下子被戳穿,忍不住涨得面红耳赤,“哪有哪有!英少……英少他那种身份,我……”
左震悠然道:“什么身份,你的意思是,只要不顾虑身份,你是愿意的了?”
锦绣噎住了。她明明很小心,可是他冷冷一抬眼,仿佛什么都可以看穿。
“你在取笑我?”呆了半晌,锦绣才反应过来。
左震却道:“菜来了,尝尝这剁椒鱼头,是这里的招牌菜。”
锦绣气急地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我知道,你跟英少是好朋友,你们照顾我,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可是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我要你的感激有什么用?”左震一笑,“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眼神却忽然冷峭起来,这几句话被他这样说来,一点火气也无,却令锦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锦绣实在是不了解上海,更不了解左震。如果她了解,就应该知道,还没有谁敢当面跟他这样说话。如果兰婶在,现在一定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了。
可惜的是兰婶不在,所以锦绣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上海的规矩我不懂;你跟英少都是什么人、做些什么事,我也不明白。我对英少的心思,在你眼里,一定很好笑吧?他是高高在上的,我微不足道,可是你不会明白,那一夜,是他把我从路边带回来,他是唯一一个帮助我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我为了他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在上海,我不认识别人,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甚至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英少的。我拿什么报答他?我什么都没有……”
左震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神色,深得让人看不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锦绣停了下来,深深吸口气,振作了一下,脸上摆出一个笑容来,“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你请我吃饭,我却扫了你的兴,看菜都快凉了。你还不知道那天我怎么会在街上挨打,其实就是为了跟小贩抢一碗两个铜板的腊汁饭——要是知道现在有这么一桌子好吃的,那天真不应该那么拼命的。”
一边说,她一边夹起一条油辣子红烧牛尾,大口咬下去,“啊,又酥又烂,辣得舌头都麻了,果然是好东西……”她辣得直吸气,连眼泪也快要辣出来了。
其实她只是夸张,没有那么辣,可是不这样假装,她就没法掩饰自己眼里难堪的水气。
一只手轻轻拿下她的筷子,一块宽大柔软的方帕掩上了她的鼻子和嘴唇。
抬起头,她看见左震温和的微笑,“太辣就别逞强了。”
“我刚才不是取笑你。”左震明明没有必要解释,可还是解释了,“我跟英东多年的兄弟了,你想跟着他做事也好、想报答他也好,或者你心里喜欢他也好,除了我之外,你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帮你达到目的。”
锦绣握着他的手帕,擦着脸,也擦去刚才自己的失态,“算了,其实我对英少,一点幻想也没有,从来没有希望要得到他……现在我想的,不过是怎么活下去,以后再也不能为了一碗饭,跟人家滚在街上打架。”
左震眉头微微一皱,“英东有那么高不可攀吗?现在你跟我也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跟我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一样。”锦绣放下了手帕,望着窗上的竹帘,声音十分惆怅,“你只是在路上遇见我,今天请了我吃饭,明天后天还可以请别人,都不过是偶然。过些日子你就不会记得今天说过的话,跟谁吃过饭……我也是一样。可是,当我走到英少身边,就算只是想报答,也希望他能留意、有感觉,也希望能长久一点。这怎么能一样?”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左震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下去。他已经明白了。
“明天,不用去七重天了。”他蹙了一下眉,酒还真的有点烈,“一样是跳舞,七重天不如百乐门,更何况,百乐门还是英东的地盘。”
锦绣疑惑,“难道百乐门也刚好招收舞蹈学员?”
左震笑,“要是你喜欢那种称呼,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别人都习惯叫她们是舞女。”
“舞女?!”锦绣震惊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盘子。他说——七重天要的是舞女?
左震看着手里的酒杯,“百乐门是上海最有名的夜总会之一,尤其是百乐门大舞厅,是久负盛名了。在那里,至少你可以只是跳舞。”
锦绣沉默下来。百乐门!英少的百乐门……
在街上为了抢一碗饭而打架,和在百乐门当舞女,哪一个更可耻?除了剩下这一点没用的自尊心,她还有什么可卖的东西!
“舞女也分很多种,大富豪的白珍珠,七重天的玛丽安,她们是头牌,在台上跳支舞,大把的银子就收进口袋里。假如你跳得好,英东肯栽培你,成为第二个殷明珠也不是不可能。”左震向后一靠,靠进椅子里。
原来她是想靠近英东?那有什么难。他现在就可以把她送到英东的身边。
杏子色的印花织锦旗袍,松松挽起的长发,象牙般凝滑的肌肤、星般眼眸,鲜艳红唇,在晕黄的灯光底下,美丽叫人惊艳,却又迷离而陌生。隔着镜子,她是那么美,然而又那么远,眉梢眼底,不见一丝欢喜,只有淡淡一抹误入风尘的不甘心。
“冯老板,再喝一点嘛……看你这一身汗,出去吹了风着了凉可不好,多坐一会儿怕什么啊。”
“光哥,人家特地穿这条新做的裙子,你怎么连看也不看嘛……”
锦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周围隐约传来的低笑窃语、撒娇耍赖、打情骂俏,一波一波地淹没她。音乐一曲接着一曲不停歇,偌大的舞池里人影重重,温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脂粉、香水和红酒的香气。
来百乐门已经好几天了。锦绣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纸醉金迷。百乐门,就像是黑夜中浮起的一颗明珠,四射着奢靡的艳光,富丽堂皇,灯火通明。
锦绣刚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宽广的大堂,两层楼般高高挑起的天花板,镶了足有上千盏明灯,墙面刻满精美的西洋浮雕,两人合抱般粗大的通花圆柱;桌椅器皿样样精致到极点:细麻纱桌布,闪闪发光的银杯银壶,水晶盏、鲜花篮……还有整个的乐队,一色西装领结戴着手套的侍者,满厅衣冠楚楚的客人。
锦绣记得自己鼓足了勇气,站到英少面前的时候,他一脸惊愕的神色。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跳舞?!”他失声问,“还是左震把你弄进来的!”
左震是不是疯了!这就是他的“自有安排”?把人安排到百乐门来了?这丫头,她哪是块做舞女的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怕是被男人摸一下就会哭出来,开玩笑,当这里是救济无家少女的慈善堂不成!这里可是百乐门,随便找出一个,都是上海滩数得着的美女。
就凭她?!差远了。
“你赶紧回狮子林去待着。”向英东嗤之以鼻,“别给我添乱子了。”
“你说什么?”锦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做舞女都嫌她不够格?做人做到这分上,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向英东瞅着她,“你以为男人口袋里的钱那么容易赚?荣小姐,先不提你会不会跳舞,单是被客人灌杯酒,亲一下,都立刻跑回去上吊了。这一行的饭也不好吃,你还当是人都能做?那不如干脆去会乐里算了。”
他掉头走,“不信你就试一试,一个月内你赚到一百块,就算我看走了眼;不行就赶紧回狮子林待着去。”不成,他真得去找左震问问看,到底是不是嫌他命太长了!
锦绣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会乐里……什么是会乐里?”
他说话还真不客气。但是她分明记得,左震说过,在这里,她至少可以只是跳舞。
跳舞而已。有什么难?谁又敢说,她不能成为另一个白珍珠或者玛丽安。
但是,事情好像真的被英少说中了。
一连来了百乐门十几天,每个晚上,锦绣都在角落里坐着冷板凳。到处都有舞小姐花枝招展地在身边款款而行,生张熟魏,左右逢源,锦绣简直有点发愁起来。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来都来了,总不能天天就这样耗着。
正在踌躇,身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钻进锦绣耳朵里:“浩哥,别一来就急着走嘛,二爷都还没下来。你在这里等他,总比在外边挨冻好呀。”
那个被叫做“浩哥”的男人,听声音有点焦躁:“我出去透透气。这都大半夜了,这百乐门还到处人挤人的。你给我盯着点,要是二爷下来了,就到门口招呼我一声。”
锦绣心头一动……二爷?听着这么耳熟。
她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了,是左震!奇怪的称呼,当初在明珠宅子里,阿娣她们就是这么叫他的。难道左震也来了?怎么她一点都没注意到!
锦绣一把拉住身边那个叫“浩哥”的男人,喜出望外,脱口而出:“左震在哪里?”
太好了,正发愁到底应该怎么办,左震一定有办法。
石浩傻了。这丫头打哪里冒出来的?!敢这样对二爷直呼其名,左震左震叫得人尽侧目。这,这是百乐门的人,还是跑来找茬的?慢着……看上去有点眼熟啊……可一时还真的想不起来,她那张惊喜雀跃的脸,分明又是不认得的。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我叫荣锦绣,左震没有提过我是吧?呵呵,我想见见他,请问他在哪里?”
哦!荣锦绣!原来是她。
石浩总算明白过来,忍不住再一次瞠目结舌,刚才她说什么?“我想见见他。他在哪里?”听听这语气!今天他还真是开了眼界。简直有点怀疑,眼前这神气活现的丫头,到底是不是一个月前,在街上被人揍个半死的那个。
要不是前几天二爷吩咐过,若有个叫荣锦绣的来找他,不要拦着,石浩一定把她横着扔出百乐门去。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锦绣好几遍,石浩总算哼一声:“二爷在楼上。”
“我上去找他。”锦绣开心地回头,一条辫子稍儿飞起来,差点飞到石浩鼻梁上。
石浩呆了呆,一把拉她回来,“你就自己这么跑上去?”门口守着的兄弟们不把她扔下楼才怪。他揉了揉隐隐发痒的鼻梁,如果不是二爷吩咐过……唉,算了。
锦绣什么都没察觉,跟着石浩踏上白色光洁的楼梯。楼上都是昂贵的包厢,她还从来没有上来过。
石浩在一间包厢门口停下来,唐海正靠在栏杆上,跟两个手下闲着聊天。他跟唐海打个招呼:“二爷呢,还在里头?”
唐海直起身子一笑,“可不是,不然我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浩哥,里面人不少了,你再带上一个来,咱们今天还走不走了?”
石浩黑着脸,把锦绣拉到门口,“站着发什么呆,不是找二爷吗?还不赶紧进去。”
那扇门是关着的。左震就在里面?锦绣疑惑地回头看一眼唐海他们几个,到底怎么了,这么一堆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打量她,难道她脸上开了喇叭花不成?
握着那支金色的门把手,轻轻一旋,推开门——她忽然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一张脸当场炸红,两条辫子差点没倒竖起来,天啊!
里面的矮几上,一桌子美酒珍馐,可是锦绣的目光越过矮几,牢牢钉在后面那张锦榻上。
左震……是他没错,但是,除了长裤之外,他上身居然什么都没有穿!一个女人正坐在他怀里,就差没躺在他身上了,另一个女人端着杯酒腻在他身边,纱衣半褪香肩如雪,这场面真是……太香艳了。
那端酒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突如其来的锦绣,明明眼里都是恼怒,可再转回头,还是笑颜如花,“这酒啊,是特地留着等二爷来尝尝的,怕别的酒您都不中意……”
话说到一半,左震睁开眼,看见门口一脸通红、目瞪口呆的锦绣,两人隔着那杯酒,对视了一分钟。锦绣握着那只门把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才的笑容来不及褪下去,尴尬地挂在脸上。
左震懒懒地伸手,推开那杯酒,“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锦绣现在哪还敢进去,“我……就是……一点点小事,我看,还是先下去等你好了……”
“嗦什么。”左震从榻上直起身,半坐起来,“有什么话直接说。”
锦绣战战兢兢地挨进门来,远远贴着墙边站着,现在终于明白,刚才石浩唐海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了。
看她惭愧地缩在一角,两只手又绞成了麻花,左震有点啼笑皆非,真是疯了,他会把这丫头送进百乐门来。她跟明珠,何止是天壤之别。他起身,挥挥手叫旁边的两个女人出去,门外的唐海识趣地轻轻关上门。
“说吧,找我什么事?”左震微微叹口气,“被客人欺负了、被英东骂了,还是不想干了?”
他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把嵌有十二把短刀的牛皮腰带围在腰上扣牢,再慢条斯理地别上枪套,一颗一颗地系上衣服扣子。
锦绣瞠视着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温和镇静的样子,优游闲适,似乎连大声说话都少有,像是别人愤怒地说“滚”的时候,他都会客客气气地说“请”。这样的人,他腰上怎么会围着一圈短刀?还有枪?!这些不都是杀人越货才用的东西吗?他外套底下藏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左震沉默地扣好了扣子,抬起头,冷冷道:“看够没有?没见过男人穿衣服?”
锦绣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好像睁得太大了,这种时候应该闭起眼才对,“我不是看你……”她想说,不是看你穿衣服,可是舌头好像打了结,只好低下头。
一只手在她脑袋上面拍了拍,“行了,别那么紧张,坐过来说。”左震点起一支烟,拿出自己的耐心来,“这里没有外人。”
锦绣静了静,勉强定下神来,“那个……其实,我可能不太适合做这行。”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左震淡淡地说,“被客人吃了豆腐,是不是。”
他知道她不适合这里,他也知道她会忍不住来找他。
却不料锦绣的脸更红了,小声道:“不是,我……我一个客人也没有碰到过。”
左震不禁挑起了一道眉毛,什么,做了舞女快半个月,她居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揽到?难怪英东郁闷,从百乐门开业,这么冷场的舞小姐,她大概是头一个。
锦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困惑地皱起眉头,“可能我不够漂亮,也不懂得招呼人家……所以只好坐在那边等着。”
左震可以想象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穿着个改良式的旗袍,领口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梳着两条纯洁的长辫子,一脸三贞九烈,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两只脚都并得整整齐齐。
谁晓得她在那里是监督舞场秩序,还是做舞女?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你那什么表情?算是笑吗?”锦绣不甘心地嘟囔,“英少说了,再过半个月,赚不到一百块大洋,就别想再进百乐门。他叫我不如干脆去会乐里算了……对了,会乐里是什么地方?”
左震本来似乎是想笑,听到最后一句,忽然笑不出来了。
会乐里,就是所谓的堂子,是上海最有名的烟花柳巷。或许英东不过随口一说,锦绣却认真地记在心里,这叫他怎么解释?
“过来。”他伸手拉过锦绣,“我教教你。”
锦绣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差点扑进他怀里。
“这样,对面站好,左手搭着我,右手揽住我的腰。”左震手把手地教给锦绣,“不要低着头,总看着一个后脑勺,什么心情都没了。进一步,再进一步,然后退一步……对,就这样,不会也没关系,放松点跟着音乐晃一晃就是了。”
锦绣手忙脚乱,“这就算跳舞?”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大富豪的白珍珠,七重天的玛丽安,也不是一出道就可以上台,当年也都是从这样进进退退起步的。”左震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耐心也还算不错。“但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你会不会跳舞,而是怎么应付男人。你不能让他随便揩你的油水,也不能惹恼了他,否则百乐门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还有,想做红牌的话,一直羞答答是不成的,你要懂得吊客人的胃口,让他来过一次就会记得你……”
锦绣脸都白了。看样子她真的不适合做这个。
左震放开她,算了,这些对她来说是太难了。可至少她得换一身行头吧。“你这身衣服,穿着去拜访姑妈姨妈倒是可以的,但不能穿到舞厅来。还有,洗完脸之后,至少搽一点胭脂水粉,不要总是一脸惨白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对你有兴趣?”
锦绣的脸色又转绿,天啊,还要置办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她哪有那种闲钱?买得起那种东西,她还用得着到百乐门来看英少的脸色?
左震看着她,叹口气,“真不知道是你做舞女,还是我做。想不到我这一辈子,还会教人这个。”他现在这个样子,跟拉皮条的有什么两样?锦绣能不能留在上海,英东又看不看得上锦绣,关他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了,她只要瘪着脸往他面前一站,他就得帮她想办法。
“你怎么了?”锦绣居然无辜地这样问。
左震岔开话题:“走吧,下去跳个舞。我就算你第一个客人,帮你充充场面。”
锦绣一生当中,第一支舞,就是这样跟左震一起跳的。
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左震带着她在舞池里闲晃。完全没有什么花样,不过是原地晃了一圈,就算这样,锦绣仍然出了汗。
正文 第三十章
周围的目光,不知为什么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锦绣被看得浑身发毛。她想多半是因为左震的缘故,那些人好像是认得他的。抬头看看左震,他那么气定神闲,那么从容自在,旁若无人,锦绣心里也不禁安定了几分。
左震下来跳这支舞,纯属替锦绣撑撑场面。其实他不喜欢这东西,来百乐门,也就是喝酒、赌钱、找女人,极少到舞厅来。对于趁着跳舞的空档,对女人上下其手揩油水,占一点小荤小腥的便宜,他一直不屑得很。
他怀里的锦绣紧张得浑身僵硬,因为近,他几乎感觉得到她一直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到底是在紧张什么?
“我的衣服快被你扯破了。”左震嘴边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提醒锦绣,“松松手可以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锦绣一迭声地道歉。
一截烟灰,随着左震说话的震动掉落下来,恰好锦绣的左手还攀着他的肩头,这烟灰无巧不巧,正落在她的手臂上。
“哎唷!”锦绣吓了一跳,步子一乱,重重踩上左震的脚。
还没来得及道歉,左震已经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吹掉烟灰,“烫到没有?”
锦绣尴尬地笑,“没事没事……可是我又踩到你了……”今天晚上,她已经踩了他无数下。
左震在她被烫到的地方揉了揉,“还好,没伤着。”
放开手,左震忽然发现,刚才触摸到的锦绣的肌肤,是微冷而滑腻的,那种凉柔的感觉,留在手心里,竟没来由地叫他心里微微一荡。
左震把刚抽一半的烟扔掉,踩熄,重新环住锦绣,曲子还没完呢。但再靠近她,他才发觉,自己几乎是把她虚虚地拢抱在怀,实在太接近了。锦绣仍然低着头,左震一垂眼,就可以看见她雪白的后颈,柔润的肤光,茸茸的细小鬓发,身上一种淡淡的莫名的香……
左震突然松开手,抽身而退。
这是他送来给英东看的女人,她甚至还那么无辜地相信他,指望他的帮助。可是他在做什么?乘人之危地心猿意马,对这么一个青涩懵懂的小丫头?
“怎么了?”锦绣不安地看着他,“我跳得不好,是不是?”
左震的脸色有点不对。
“慢慢来就好了。”他说得似乎有点勉强,“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有事的话就找英东,改天我叫人给你送点需要的东西过来,上海你不熟,用不着自己出去。”
锦绣还没答话,他已经出了舞厅。锦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看来左震的耐心已经耗光了,他会有什么事,八成是上楼去,重新软玉温香抱满怀。
环视一下周围,百乐门真算得上美女如云,那些上海的名花,个个猫一般慵倦,丝一般妩媚,如水的眼波如画的容颜,只有她,布衣素面,茫然杵在中间,那么突兀。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英少会看不起她,那也是应该的吧。
来上海是错的,来百乐门或许是错上加错。但……她只是不信,一样是孤单一个人流落在陌生的街头,明珠可以出人头地,而她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不敢靠近。
才隔了一天,锦绣就看到了左震派人送来的、他所谓的“一点”东西。天!这是叫做“一点”东西吗?一点就塞了这么满满两只大箱子?
又不是给她办嫁妆,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府绸,软缎,织锦,丝绒,旗袍,长裙,晚装,外套,披风,大衣,还有皮鞋和帽子……颜色式样,应有尽有,外加整套的胭脂水粉玫瑰膏,甚至还有香水和首饰。
锦绣吓呆了。满床满柜都是衣裳鞋子,尺寸之合适,就像是给她量身子订做的一样。到底他是怎么办到的?!抬头是珠宝,低头是华衣,这到底要花多少钱啊……且不说那精致盒子里的珍珠和金饰光彩夺目,但是随手拿起的一件晚装,不知道什么料子,握在手里柔软而垂滑,颜色低柔绮丽,想来必定价值不菲。
无功不受禄,她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但是送东西来的人恭恭敬敬交待:“荣小姐,二爷有吩咐,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回去的。都是照着您的尺寸买的,别人用不上,您要是不收,我们没法子回去跟二爷交差。”
锦绣站在一屋子衣裳首饰里,手足无措,“但我一个人,怎么用得着这许多东西?不然衣服鞋子先放在这里,等见了左震,我跟他说去;这些珠宝首饰,你还是带回去的好。”
“二爷还叫我带句话,百乐门不比别的地方,要当百乐门的红牌,舍不得花钱是不成的。过一阵子荣小姐有了名气,这些东西就算不得什么了。”
锦绣一怔,原来没有钱,甚至连舞女也是当不成的。就好像那些唱戏的弹曲儿的,出名也要靠着有人捧。
回过头看看身边的那些东西,心里知道是不能收的,左震不过是说说而已,在百乐门当上红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如果不能,她拿什么来偿还他。
可是这些东西……怎么这样的美啊,是她从未见过的华光流转,璀璨生辉。似乎带着舞曲的悠扬,带着夜晚的暗香,引诱锦绣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摸。
换了衣服,重新梳洗过,锦绣端量着镜中的自己。
杏子色的印花织锦旗袍,松松挽起的长发,象牙般凝滑的肌肤、星般眼眸,鲜艳红唇,在晕黄的灯光底下,美丽得叫人惊艳,却又迷离而陌生。隔着镜子,她是那么美,然而又那么远,眉梢眼底,不见一丝欢喜,只有淡淡一抹误入风尘的不甘心。
这不是她自己,这是她从来不认识的另一个女人。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锦绣隐约间,好像看见了明珠的影子。
恍惚想起,初来上海的那一天,站在殷宅大门外面,风尘仆仆,满怀希望的荣锦绣。透过镜子里模糊的影像,仿佛看见她衣衫褴褛地流落在繁华的街头,为了一碗饭被拳打脚踢,看着她茫然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一份谋生的活计,看着她远远站在英少背后的角落里,期待他无意间偶尔的回头。
锦绣眼底掠过一抹自嘲似的微笑,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苍凉的味道。
镇江老家的旧宅子,已经被债主收去抵债,这一辈子怕是再也回不去的了。从今以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世上的冷暖炎凉,还有那遥远不可预知的未来。
左震说得对。她唯一的出路、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百乐门的红牌,这样才有机会站在英少的面前,而不是他的背后。
终于就这样去了百乐门。
时候还早,客人不多,舞女丽丽正倚着吧台,百无聊赖地搽指甲。一见锦绣,她的眼珠立刻瞪大了,“嗳,锦绣,你总算肯穿件像样的衣服出来见人啦?啧啧,腰这么细,腿这么长。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本钱够,人漂亮,还怕红不起来?这下子领班可不敢狗眼看人低了。”
锦绣微笑,在一边坐下。从今天开始要学会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张微笑的面孔。
“听说昨天晚上,左二爷跟你跳了一个舞?”丽丽的声音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艳羡,“锦绣,你这也算是一夜之间,乌鸦变凤凰了。”
真想不明白,锦绣这丫头才来几天,一个客人都不认识,怎么一下子就被左二爷看上了呢?看她颈上戴那串圆润纯正的珍珠,价钱一定不便宜,怎么可能是她自己买的。昨天那一舞,不知道值多少钱呢。
“跟左震跳个舞,有那么惊天动地吗?”锦绣也不明白,“你们天天陪的这些客人,哪一个不是达官贵人,有钱有势,什么人物没见过,早就见多不怪了吧。”
丽丽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怪异起来,看了她半晌才道:“你——连左二爷是谁都不知道!难怪口口声声连名带姓地叫他,我在百乐门也呆了好几年,像你这样左震左震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见。”
锦绣一怔,怎么了,看她那什么表情,有这么严重吗?“对了,我也一直奇怪,好像别人都叫他二爷。到底为什么?”
以左震的年纪,被这样称呼,实在好像是太早了一点。
“他是何老爷子唯一的徒弟,当年,青帮的第二号人物。况且现在又是向先生的拜弟。”丽丽道,“大家这样称呼他,是尊敬的意思。”
“青帮?”锦绣一头雾水。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丽丽严厉警告她:“出来做事,一定要知道外面的规矩,何老爷子过世以后,二爷就是青帮的龙头,你这么左震左震地乱叫,要是被别人听见,早晚会吃亏。”
青帮的……龙头?!锦绣忍不住“啊”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二楼的包厢里,左震腰上的刀和枪。原来——原来,他是那条道上的人!
“你说,左震……左二爷,他是黑道人物?烧杀抢掠淫的那种人?!”
锦绣震惊,不敢置信。左震怎么会!他是那么的低调而温文,除了有时候冷一点之外,哪里能看出他的黑道背景?
“你闭嘴!”丽丽吓得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疯了,不想混了也别拖我下水啊。这里是什么地方,英少跟二爷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他和他的大哥向先生,都是二爷的拜把子兄弟,这里上上下下,哪一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刚才那种话,真亏你有胆子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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