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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_19 大卫·科波菲尔(美)
米考伯先生仍然望着天花板,提醒道,“贴现。”
“把那张期票贴现,”米考伯太太说道,“那,我就认为,米考伯先生应该进城去,把那张期票拿到金融市场,贴到多少,就算多少。如果金融市场的那些人硬逼着米考伯先生蒙受巨大牺牲,那就全凭他们良心吧。我坚定地把它看作一种投资。我也劝米考伯先生这么想,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把它看成一种一定会获利的投资,并决心忍受一切牺牲。”
我觉得(可我决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米考伯太太奉献牺牲的一种忠实精神,我就把这想法小声嘀咕出来。一直还在盯着火看的特拉德尔也依着我的腔调嘀咕了一番。
“我毋需,”米考伯太太喝罢酒,裹拢披肩,准备退到我的卧室时说道:“我毋需把有关米考伯先生经济的话题拉得太长。在你的炉边,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也在特拉德尔先生面前,他虽不是一个交了很久的朋友,却也完全是自己人了;我不禁想让你们知道我规劝米考伯先生时所采取的步骤。我觉得,米考伯先生奋发向前的时候――我还要说――进取的时候到了,我觉得这就是那方法。我知道,我不过是女流之辈,一般人总认为,在讨论这类问题时,男人的判断往往更为中肯;我仍然不应忘记,当我跟我的爸爸和妈妈一起住在我娘家时,我爸爸常说,爱玛的身子弱,但她对于同一问题的理解方面不弱于任何人。我爸爸很偏心,我深知这点,但他无论如何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我的良心和理智都不容我对此怀疑。”
说罢这些,米考伯太太谢绝了我们再干一杯的请求后,就退到我卧室去了。我的的确确觉得她是一个高贵的女人,可以算作罗马贵妇的那种女人,可以在社会动乱时建立各种奇功大业的女人。
被这印象激动着,我祝贺米考伯先生拥有这样一个贤内助。特拉德尔也这么做。米考伯跟我们轮流握过手,然后在他自己脸上蒙上小手巾(我觉得这上面的鼻烟比他能感觉到的还要多),然后又十分兴高采烈地喝了起来。
他的谈锋很健。他开导我们说,我们在孩子里得到重生,在经济困难的压力下,孩子的数目增加实乃特大喜事。他说,近来米考伯太太对此存疑,但经他加以开导总算安下心了。至于她娘家人,他们一点也配不上她。他们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让他们――这里我引用他原话――滚开吧。
米考伯先生接着又对特拉德尔发表了一篇热烈的赞美词。他说,特拉德尔是个人物,而他米考伯虽没有他特拉德尔的德行,却――谢天谢地――能加以赞美。他满怀同情地提到他不认识的那位与特拉德尔相亲相爱的年轻女士。米考伯先生为她干了一杯,我亦如此。特拉德尔向我俩表示感谢,他像我所喜欢的那样质朴和坦诚地说道:“我实在很感谢你们。我敢向你们担保,她是最可爱的姑娘!――”
在那以后,只要有机会,米考伯先生就要绝对体贴和礼貌地提到我的恋爱问题。他说,他能肯定他的朋友科波菲尔已有了心上人。我又热又不安了好半天,经过一连串脸红、结巴和否认,我终于拿着酒杯说:“得!我为朵拉干一杯!”这句话让米考伯先生好不兴奋和得意,他拿起一杯酒冲进我的卧室,好让米考伯太太为朵拉干杯。米考伯太太十分热情地干杯,并从里面发出很尖的叫声道,“听啊,听啊!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真开心。听啊!”同时她还轻轻弹打墙壁,以示欢庆。
后来,我们的谈话转向比较世俗的一些事了。米考伯先生告诉我,他认为开姆顿区不舒服,等广告的效果能使得某种较令人满意的机会来到时,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他提到在牛津街西头有条正对着海德公园的小巷,他对那地方常常很留心,不过他不指望能马上搬进去,因为这一迁移需要有一大笔收入呢。他解释说,或许要有一段时间,在一个体面的商业区――比如说皮加特里吧――住在一幢住宅的楼上,他也心满意足了。米考伯太太一定会喜欢那地方。在那里,开一个弧形窗,或再加一层楼,或做点那类的小小变动,他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上几年了。他还强调说,无论他得了什么机会,也无论他住在什么地方,那里都永远有个房间是为特拉德尔留下的,还有一副刀叉为我留下,我们对此可以完全放心。我们表示谢谢他的好意;他也求我们原谅他谈到这类平凡琐碎的现实之事,因为这对一个正全力进行彻底安排新生活的人是很自然的,所以我们应原谅他。
米考伯太太又弹打墙壁,问沏茶的水可否已准备了,这下就中断了我们这友好谈话,使我们不能再对生活另一方面进行交流了。她用最让人满意的方法为我们准备茶水。每当我走近她,递给她茶杯、面包或奶油时,她就小声问我,朵拉是白还是黑,是矮还是高,或这类问题。我觉得她这么问让我挺高兴。喝过茶后,我们在火炉边讨论各种问题;米考伯太太为我们唱她最拿手的《勇敢的白衣军官》和《小塔夫林》(她用的是种低弱平平的音调,我记得,我刚认识她时把这声音当作辅助听力的淡啤酒呢)。还是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她娘家时,米考伯太太就以善唱这两支曲子而闻名。米考伯先生告诉我们,他第一次在她娘家见到她时听到她唱第一支曲子时,就格外被她所吸引了,她唱到《小塔夫林》时,他就打定主意:不得到这女人,他誓不生还。
在十点和十一点之间,米考伯太太站起身来,又把那帽子用那浅棕色纸包好,再戴上软帽。特拉德尔穿外套时,米考伯先生乘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我一封信,嘱我等人们离去后再看。米考伯先生领着米考伯太太走头,特拉德尔拿着帽子随后。我乘拿着蜡烛在栏杆上为他们照明好下楼时,把特拉德尔留在楼梯顶上了。
“特拉德尔,”我说道,“米考伯先生不是坏人,很可怜;
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决不会把什么借给他的。”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笑道,“我并没什么可借的呀。”
“你有一个名字,你知道的,”我说道。
“哦!你说那是可以借的一种东西吗?”特拉德尔若有所思道。
“当然。”
“哦!”特拉德尔说道。“是的,当然!我非常感激你,科波菲尔;不过――恐怕我已经把那个借给他了。”
“用来当做某种投资的那期票上吗?”我问道。
“不,”特拉德尔说道。“不是用在那种上面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种呢。我曾一直以为他很可能会在回家的路上建议那种呢。我的是借去做另一种用途了。”
“我希望将来不会出错,”我说道。
“我希望不会,”特拉德尔说道,“不过,我想不会出错的,因为他前一天还告诉我,说那是会有办法还的。那是有办法还的,米考伯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这时,米考伯先生朝我们站的地方抬头看,我只来得及把我的告诫又重复了一遍。特拉德尔谢过我就下去了。可是,当我看到他手托帽子下去后又那么好心地扶起米考伯太太时,我担心他就会连骨带皮地被拖入金融市场了。
我回到火炉边,正在半认真半讥讽地默想米考伯先生的性格及我们的老关系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上楼脚步声。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特拉德尔回来取米考伯太太拉下的什么东西呢,但那脚步声临近时,我听出来了。我觉得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血液一下涌上我的脸,因为那是斯梯福兹的脚步声。
我从没忘记过爱妮丝,她也一直在我一见到她后就在思想上专为供奉她而辟出的神殿中――如果我可以这么说。可是当斯梯福兹走进来,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落在他身上的阴影又成了光明,我也为曾怀疑我那么爱过的人而感到惶惑和惭愧了。我也仍然爱她,仍然把她看作我生活中仁慈温柔的天使;但我责备我自己(而不是她)冤枉了斯梯福兹;如果我知道什么可以给他补偿,我一定会去补偿的。
“嘿,雏菊,大孩子,发愣了!”斯梯福兹亲热地和握了我的手又很快乐地甩开,笑着说道“我又撞上你请客了吧,你这个赛巴力特人①!这些博士院的家伙真是城里最快活的人了,我相信是这样;完全胜过我们冷冰冰的牛津人!”他一面在我对面米考伯太太刚坐过的那沙发上落座,把炉火拔旺,一面用那愉快的目光打量我的房间。
“我开始是那么吃惊,”我尽我能感到的热情欢迎他道,“我几乎都透不过气来问候你了,斯梯福兹。”
“行呵,正像苏格兰人说的,害眼病的人见了我包好②,”
斯梯福兹接着说道,“见了你,雏菊,正精神着呢,也一样。你好吗,我这巴库斯的信徒③?”——
①赛巴力特是建于公元前八世纪的古希腊城;那儿的人以奢侈著称,故西方人将其当成奢侈之人的代称。
②意谓受人欢迎。
③巴库斯乃罗马神话中酒神。
“我很好,”我说道。“不过,今晚并不是请客,虽然也有三个客人。”
“我在街上遇见他们仨了,他们都在高声夸你哪,”斯梯福兹紧接道。“我们那位穿紧身裤的朋友是谁呀?”
我尽我可能用几句话把我对米考伯先生的看法告诉他。他听着我勉强刚能为那位先生做的介绍而开心大笑,他说米考伯先生是个应当结识的人,他一定要结识米考伯先生。
“不过,你猜我们另一个朋友是谁?”这回轮到我问了。
“天知道,”斯梯福兹说道。“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吧,我希望?我觉得他有那么点像个人。”
“特拉德尔!”我得意地说道。
“他是谁?”斯梯福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不记得特拉德尔了?忘了在萨伦学校里和我们用一个宿舍的特拉德尔?”
“哦!那家伙!”斯梯福兹用火钩敲着炉里最上一块煤说道。“他还像以前那么软心肠吗?你在哪儿遇到他的?”
由于我觉得斯梯福兹对待拉德尔太看不起了,我就尽可能说他的好话。斯梯福兹点点头笑了笑,说了句他也喜欢那位老同学因为那人一向怪怪的,说罢,他又把那话题扯开,问我可能给他点什么吃的。在这短短对话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用那种没生气的态度说话时,总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用火钩敲那块煤。我把剩下的鸽肉馅饼端出来时,见他还是那样做。
“哈,雏菊,这是一个国王的晚餐呢!”他一下跳了起来,坐到桌边大叫道。“我要大吃上一顿,因为我是从雅茅斯来的。”
“我还以为你从牛津来的呢?”我紧接着说道。
“不,”斯梯福兹说道。“我去航海了――更有意思呢。”
“李提默今天来这儿打听你来着,”我说道,“我以为他说你在牛津呢;不过,现在我想,他的确没那么说。”
“李提默比我想象得还要蠢,竟来打听我,“斯梯福兹兴致很高地倒了一杯酒,一面为我干杯,一面说道。”如果你能了解他,雏菊,你就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聪明的人了。”
“那是真的,的确,”我说道,并把椅子朝桌旁移了移。
“你竟到了雅茅斯,斯梯福兹!”我想知道那儿的一切。“你在那里住得久吗?”
“不久,”他答道,“不过是约一个星期的浪荡。”
“他们都好吗?当然,小爱米丽还没有结婚吧?”
“还没有呢。快要结婚了,我想――就在几个星期内吧,或者几个月内,总归要结婚的。我不怎么常常见到他们。想起来了;”他放下他一直用得很忙的刀叉,开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我给你捎了封信来。”
“谁写的?”
“哈,你的老保姆写的,”他一面从胸前口袋中掏出些文件来,一面答道。“‘詹斯梯福兹,如意酒店的债务人’;这不是的。别慌,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了。那个老――他叫什么来着――情况不妙,信里谈到了这个,我相信。”
“你是说巴吉斯吗?”
“对!”他还在摸索衣袋,看那里的东西。“可怜的巴吉斯没治了,我怕是这样。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小药剂师――外科医生,管他是什么――就是你阁下出生他帮忙来着的那位。他对那病很了解,我觉得;他的结论却是:那车夫正在很快地走他最后的旅程。――你去摸摸我挂在那边椅子上的外套的胸袋,我相信你能找到那封信的。在吗?”
“在这儿呢!”我说道。
“对了!”
信是皮果提写的;比以往的更潦草也更简短。信中谈到她丈夫绝望的境况,说他比过去“更小气一点了,”因此也就更难让他自己好受点。信中只字未提及她的辛劳和护理,却全是有关他的好话。满信都是她那质朴的天真和毫不娇饰的恳切,我深知这都发自她内心;信的结尾语是“问我永远珍爱的好”――这是说的我。
我辨读那封信时,斯梯福兹一个劲又吃又喝。
“这是种让人伤感的事,”他吃完后说道。“不过,太阳每天落下,人类每分钟有死亡,我们不应该被人人免不了的命运吓住了。如果我们听到那公平的脚步①来敲别人的门时就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了,那我们就要失去这世上的一切。不!向前!需要时不妨狂奔疾驰,过得去时不妨缓步徐行,总之向前!越过一切障碍向前,在竞争中获胜!”——
①公元前6世纪罗马诗人贺拉斯有诗句为:“灰白色的死神,迈着公平的脚步,敲响穷人茅舍的柴扉,敲响王公殿宇的朱门。”
“在什么竞争中获胜呢?”我说道。
“在我们已投入的竞争中,”他说道,“向前!”
我记得,当他停下,把他那俊秀的头略略后仰,举起他手中杯子看着我时,我看出虽然他脸色红润,有海风的清新洗刷痕迹,但也有我上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紧张,就好像他曾致力干着一种他习惯性的紧张工作;那精力被激发起来后,是那样狂热奔放地在他内心激荡。我本想劝劝他,别抱着从事冒险行为的幻想――比方和凶险的海浪较量或和恶劣的天气拼命――可是我的思路转回到眼前的话题,我就又接着说下去了。
“我告诉你,斯梯福兹,”我说道,“如果你精神旺盛得肯听我说――”
“我精神总是亢奋的,肯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他说着从餐桌边移到火炉边。
“那么,我告诉你实话吧,斯梯福兹。我想,我一定得去看看我的老保姆。倒不是因为我能为她做什么于她有益的事,或能给她什么实际的帮助;不过,她那么关心我,我探访她也会在她身上产生效力。她会很看重我的探访,从而感到安慰和支持。我可以肯定,对于一个也像她一样爱护我的朋友来说,这并不怎么费事。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你会不会也做一天这样的旅行呢?”
他露出心绪不宁的样子,坐在那儿想了想后,才用一种低低的声音答道,“行!去吧,你不会妨害人的。”
“你刚回,”我说道,“邀请你和我同去是不用想了?”
“是呀,”他答道。“今晚我去海盖特。我有这么久没见我母亲了,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因为难得有像她那样爱一个浪荡儿子的母亲呀。――呸!胡说八道!――你是说明天去吧,我猜?”他伸直两条胳膊,一手放在我肩头上说道。
“是的,我想是那样。”
“得,那就后天再去吧。我本打算要你和我们一块住几天呢。我来是想请你,你却偏偏要往雅茅斯飞。”
“斯梯福兹,你自己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处走,却说我偏偏飞呢!”
他默默地看了看我,仍像先前那样握住我手摇了几下,然后说道:
“来吧,明天一定来,尽可能和我们好好过一天!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再相会?来吧!明天一定来!我要你站在萝莎达特尔和我中间,把我们俩分开。”
“难道,没有我,你们俩会爱得至深?”
“对,也许恨得至深,”斯梯福兹笑道;“无论是爱还是恨。
来吧!明天可一定来哦!”
我答应明天去;他穿上外套,点起雪茄,走着回家去。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也穿上外套(但没点上雪茄,因为我已抽得够多了),和她一直走到空阔的大路上,在那时的夜间,那大路上静悄悄的。他一路上兴高采烈。分手时,我从他身后朝他看去,见他那么勇敢地轻轻松松往家走,不禁想到他说“越过一切障碍向前,在竞争中获胜”!开始希望他投身的是一种有价值的竞争。
我回到自己卧室宽衣时,米考伯先生的信落到了地板上。我这时才记起这封信,便拆开来读。信是晚餐前一个半小时写的。我不记得我是否提起过,但凡米考伯先生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困难时,他便用法律术语陈辞。他似乎认为这就等于解决了他的问题。
“阁下――因为我不敢称呼你,我亲爱的科波菲尔。
“我应当奉告你;在下署名者已大败。今天你也许见此人闪烁其词,乃不愿让你知道此人之窘况;但希望已沉入地平线下,下方署名者已大败。
“在受到某个人之迫害(我不能称之为社会)下我写就此信。此某受雇于某经纪人,已心智混迷。此某已扣押署名者之住所以追补租金,其扣押物不仅包括本宅长住房客之署名人的各种动产,尚累及内院荣誉学会会员并寄宿本宅之客汤马斯特拉德尔先生的一切财产。
“署名人此时唇边将溢之杯愁苦如还缺一滴忧郁的需‘斟’(此乃某不朽诗翁之言),则可借下列事实得之:
前言之一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曾好心承受署名人23镑4先令9便士半之期票一张,现已到期,却无法兑现。
不仅如此,就实际而言,署名人之沉重负担,又因自然规律将增加一弱小受苦者而更重也;以弱小者出世之日――以数字示之――自即日算起,不出六个太阴月矣。
“上述之言,可以将其视作分外行功①,署名人泥首墨面,忏悔不已——
①天主教教义中指积贮之功德,可移充他人补过之用。
威尔金米考伯呈”
可怜的特拉德尔!
这时,我总算认清了米考伯先生,也料定他可以从那挫败中恢复;但我夜里没睡好,因为担心着特拉德尔,担心着那住在德文郡的牧师的女儿――她是十个中的一个,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姑娘,她肯等待特拉德尔(多不吉利的赞扬啊!)
一直等到她60岁,或任何想得到的年纪。
第三十三章  再访斯梯福兹家
早上,我对斯宾罗先生说,我要请一个短假。由于我是不领薪金的,所以也就不让那个难松口的约金斯先生讨厌,请假也就没什么周折了。我乘机问斯宾罗小姐可好。我说这话时,声音发粘,眼睛也模糊起来。斯宾罗先生并不比说起别人时怀着更多的感情回答说,他谢谢我,她很好。
我们作见习生的事务员是代诉人那高贵阶层人士的接班人,所以享受了许多优待,我便几乎无时不自由自在。不过由于我只想在那天下午一、两点钟到海盖特,也因为那天上午法庭里还有一桩小小的出教案,我便和斯宾罗先生一起很愉快地出席了一两个小时。这案子由狄普金斯提交,意在感化布洛克的灵魂。这两人都是教区委员会委员。据说其中一个在纷争中把另一个推到一个抽水筒上,那抽水的手柄飞入一座校舍,那校舍就建在教会屋顶的山墙下,所以这一推就被视为是对宗教的大不敬。这案件很有趣,我在马车的厢座里,一直在心里想着博士院,还有斯宾罗先生所说的话,即碰碰博士院,国家就完蛋;就这样来到了海盖特。
斯梯福兹见到我十分高兴,萝莎达特尔也如此。我又惊又喜地发现那李提默不在,侍候我们的是一个帽上有蓝缎带的羞羞答答的小丫头。和那个体面人的眼光相比,那小丫头的眼光偶而遇上了也叫人觉得不至于让人不安,而稍感好一些。可是,到那儿半小时后,我特别发现的是达特尔小姐在对我密切观察;我还发现她好像把我的脸和斯梯福兹的做比较,她细心观察斯梯福兹的和我的,然后埋伏着,鬼头鬼脑地等着我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每次,我朝她看时,总发现她长着可怕的黑眼睛和凸脑门的那张表情急切切的脸正专心对着我的脸,或突然由我的脸转向斯梯福兹的,或同时兼顾我们两人的。她就像山猫那么目光锐利,当她发现我已看出这点时,她也不退缩,反而更加专心一意地把眼睛盯着我。我虽然没什么可亏心处,也明知她不能猜疑我有什么罪过,但在她那奇特的目光下我总退缩,我受不了它们那饥渴似的咄咄逼人。
那一整天里,整所住宅似乎都弥漫着她。如果我在斯梯福兹房里和他谈话,就听见从外面的小走廊里传来她衣裙的声。我和他在屋后草地上玩以前玩的游戏时,就看见她的脸晃来晃去,有如一盏游来游去的灯的内在逻辑,数学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联系,数学运算中的,从这个窗移到另一个窗,最后终于在一个窗前停下,监视着我们。下午,我们四个人一起外出散步时,她那支瘦手像弹簧一样握住了我胳膊,把我拉在后面。等斯梯福兹和他母亲走到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时,她对我开口了。
“已经好久了,”她说道,“你没来过这里了。真是你的职业那么吸引你,有趣,以至把你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吗?我这么问,因为我无知,总想得到指教。真的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回答说我很喜欢那职业,但是我当然不能把它说得那么好。
“哦!我知道了很高兴,因为我一向喜欢在我犯错时能得到纠正,”萝莎达特尔说道,“你是说那职业有点枯燥乏味吗,也许吧?”
啊,我回答说,也许那职业是有点枯燥乏味。
“哦!所以你需要安慰和变化――刺激,或这类的东西?”她说道,“啊!当然!不过对他――呃?――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我不是说你呢。”
她朝正挽着母亲在那儿走的斯梯福兹很快瞟了一眼,我便明白了她说的是谁。可还有什么意思,我就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了。无疑,我表示出来了。
“那事不――我不是说是的,我只是想知道――那种事不是对他很具有吸引力吗?那事不是使他在访问他那盲目的溺爱时,也许,比平日更加大意了吗――呃?”她又向他们飞快地瞟了一眼,也那样瞟了我一眼,好像要看透我思想深处是什么。
“达特尔小姐,”我答道,“请别认为――”
“我没呀!”她说道,“哦,唉呀,别以为我在想什么!我并不多心。我只是问一个问题。我不发表任何意见。我要根据你告诉我的来形成我的意见。那么,不是那样的?得!我知道了很高兴。”
“那当然不是事实,”我不知所措地说道,“就是斯梯福兹离开家比以往的日子长,我也不能负责。直到现在,要不是听你说,我也根本不知道呢。我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也只到昨晚才见到他。”
“没见过?”
“的确,达特尔小姐,没见过!”
她正面对我看时,我看到她的脸更逼人也更苍白了,那道伤疤延长,经过那变了形的上唇直切入下唇,从脸上斜下去。我觉得在这道伤疤上,在她的眼光中,有种的确令人心寒的东西。她直瞪瞪地看着我说:
“他在干什么呢?”
我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很吃惊。与其说是对她重复,不如说重复给我自己听。
“他在干什么呢?”她似乎怀着足以把她自己也烧尽的火样热情说道。“他总是用不可捉摸的眼神虚伪地看我,那人在帮他干些什么呢?如果你是高尚的、忠实的,我不要求你出卖你的朋友。我只请你告诉我,正引着他走的是愤怒?是仇恨?是骄傲?是浮躁?是疯狂的白日梦?是爱情?到底是什么呀?”
“达特尔小姐,”我答道,“我怎么告诉你,你才会相信我呢?我不知道斯梯福兹跟我第一次来这儿时有什么不同。我什么也想不出。我相信绝不会有什么。我几乎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她仍然直瞪瞪盯着我,一阵抽搐或颤抖――我认为这和痛苦有关――侵入那残酷的伤疤,并掀起了她嘴唇一角,好像对任何轻看或蔑视它的人发出一丝怜悯。她马上把手放在那上面,那么纤细的一只手,我当日见她在火炉前用它遮住脸时,曾暗中把它与细瓷做过比较;她只说了句“关于这事,我要你绝对保密”,就再也不吭声了。
有儿子在一旁侍奉,斯梯福兹夫人特别开心,而斯梯福兹这回也特别关心她,表现出特别的敬意。我觉得,看到他俩在一起是很有趣的,不单单由于他俩相亲相爱,还因为他俩性格酷似,他表现的是态度上的傲慢和急躁,她则由于年龄和性别不同而被软化成一种慈祥的威严了。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俩之间若没有造成严重分歧的原因就好了,否则,以两个那样的性格――我应当说,同一性格的两种浓淡不同的色调――比两个性格极端相反的人还更难和解呢。我必须承认,这意见并非出自我的洞察,乃出自萝莎达特尔一句话。
她在吃晚饭时说道:
“哦,话虽如此,不过一定告诉我,无论谁都行,因为我整整想了一天了,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萝莎?”斯梯福兹夫人忙说道,“一定说出来,一定呀,萝莎,别那么神秘兮兮的。”
“神秘兮兮的!”她叫道,“哦!真的吗?你认为我那样吗?”
“我可不是一直恳求你,”斯梯福兹夫人说道,“用你自己故有的态度,明明白白说话吗?”
“哦!那么,这态度不是我故有的了?”她紧接着说道,“现在,你一定要真地宽宥我了,因为我请求指教。我们永远不了解我们自己。”
“这已成为一种第二天性了,“斯梯福兹夫人说道,未流露半点不快;”不过我记得――我相信你也记得――你的态度在先前可不是这样的,萝莎;那时你并不这么多疑,对人更多些信任。”
“我相信你说得对,”达特尔小姐接过来说道;“那坏习惯竟就这样在一个人身上生长!真的?不那么多疑而且对人多些信任?我怎么会不知不觉变了呢?我觉得奇怪!嘿,太奇怪了!我应当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恢复我自己。”
“我希望你那样,”斯梯福兹夫人微笑着说道。
“哦!我真要那么做了,你知道!”她答道,“我要从――
让我想想――从詹姆斯那儿学会坦白。”
“你肯向他学习坦白,萝莎,”由于萝莎话中带讥讽,斯梯福兹夫人忙说道――虽然她说话,这次也一样,总是最自如地说出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我相信那是不错的,”达特尔小姐异常激动地答道,“如果我相信什么东西,你知道,我当然就相信那是不错的。”
我觉得斯梯福兹夫人是为方才话说急了有点后悔,因为她马上口气和蔼地说道:
“得,我亲爱的萝莎,我们还没听说你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知道的?”达特尔小姐用令人难堪的冷峻回答道;“哦!那不过是,在道德的品格上相似的是否――这么说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斯梯福兹说道。
“谢谢你――在道德的品格上彼此相似的人,万一他们之间产生了任何严重意见分歧的原因,是不是比处在同种情形下的人更多些愤恨而且更有彻底地分裂的危险呢?”
“应该说是的,”斯梯福兹说道。
“你这么想?”她答道,“唉呀!那么假设,比方说――任何未必会有的事都可用来假设呢――你和你母亲之间有场严重的争端。”
“我亲爱的萝莎,”斯梯福兹夫人和蔼地笑着插嘴说道,“用别的来假设吧!詹姆斯和我都知道我们彼此对对方的责任,我祈求上天,不要有那种事发生!”
“哦!”达特尔小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当然,那就可以免掉争论了吗?哈,当然可以。的确。喏,我很高兴,我居然蠢到提出这样的问题,你们因为彼此知道对对方的责任便可免除争论,这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你。”
还有一个和达特尔小姐有关的细节我不应忽略;因为在后来,当一切无可挽救的往事显出真相时,我有理由记起这些来。那一整天里,尤其从这个时候起,斯梯福兹从从容容地运用他那绝妙的技能,力图使这个古怪的人变成一个令人愉快满意的伙伴。他能成功,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居然反抗他那些有趣的手段――我当时认为这是有趣的脾性――所具的魅力,我对此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我知道,她有时是偏执多疑的。我看到她的面容和态度一点点地改变着;我看到她渐渐怀着越来越多的钦佩望着他;我看到她在他的魅力面前越来越软弱,虽然她心底是忿忿地,因为她好像不满自己的软弱意志似的;终于,我看到她那锐利的目光变柔和了,她的笑容变得温柔了,我不再像先前那样一直对她充满畏惧,我们坐在火炉边一起有说有笑,仿佛像一群孩子那样无拘无束。
因为我们在那儿坐得太久,抑或因为斯梯福兹执意要保持他已拥有的优势,我不得而知;反正她离开后,我们在餐室里呆了不过五分钟。“她在弹竖琴呢,”斯梯福兹在餐室门口轻声说道,“这三年来,我相信,除了我母亲,还没人听她弹过。”他怪怪地微笑着说道,但那笑容又即刻消失了。于是,我们走进了那间房,发现她独自呆在那里。
“别起来!”斯梯福兹说道(可她已经起身了);我亲爱的萝莎,别起来!发发慈悲,给我们唱一支爱尔兰歌吧。”
“你喜欢爱尔兰歌吗?”
“喜欢极了!”斯梯福兹说道,“胜过一切其它的。雏菊在这儿,他也自灵魂中就喜欢音乐呢。给我们唱支爱尔兰歌吧,萝莎!让我像往常那样坐下听。”
他没有触到她,也没触到她坐的椅子,他只不过在竖琴边坐下。她在竖琴旁站了一小会儿,样子怪怪的;她用右手作了一系列的弹琴动作,却不让弦有响声。终于,她坐下,一下把琴朝身边一拉,就弹唱起来。
我不知道,在她的弹唱中有种什么东西,竟使得那首歌成为我一生听过的或想象得出的最不平凡的歌。那首歌似乎包含着某种可怕的东西;仿佛那首歌不是写出或谱出的,而是从她心底的情感深处并发出来的;她低婉的歌声多多少少表现了她的情感,当琴住歌停时,她的情感仿佛缩成了一团。当她又倚在琴旁,用右手拔弄琴却不让弦发出声时,我呆住了。
又过了一分钟,下面谈到的事把我从那迷惘恍惚中唤醒――斯梯福兹曾离开座位,走到她身边,愉快地搂住她说道:“嘿,萝莎,将来我们会非常相爱!”她打他,像野猫一样粗暴地把他推开,然后冲出了房间。
“萝莎怎么了?”斯梯福兹夫人进来说道。
“她当了一小会儿的天使,母亲,”斯梯福兹说道,“所以,依照那循环的规律,她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你应该小心点,别招惹他,詹姆斯。她的脾气已经很坏了,记住,别逗她了。”
萝莎没再回屋里,直到我去斯梯福兹房里道晚安时,也没人再提到过她。那时,他问我可曾见过像这样又凶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小东西。
我表示出我当时能表示出的惊讶,并问他能否猜出她究竟为什么这么突然大发脾气。
“哦,天知道,”斯梯福兹说道,“随你怎么想――或许毫无原因呢!我对你说过,她把每样东西,连同她自己,都拿来磨,磨得很锋利。她是一种带刃的东西,得小心对付。它永远是危险的。晚安!”
“晚安!”我说道,“我亲爱的斯提福兹!明早在你醒来之前我就离开了。再见吧!”
他不愿放我走开。他站在那里,就像他在我房间时那样伸开两只胳臂,一只手搭在我一侧肩头上。
“雏菊,”他微微笑着说道,“由于这名字不是由你的教父或教母给你起的,只是我最喜欢用来叫你用的――我希望,我真希望,我真心希望,你能把这名字给我!”
“哈,这有什么不能呢,”我说道。
“雏菊,一旦发生什么事使我们隔绝了,你应该想我最好的一面,大孩子。嘿,让咱们说好。万一环境一旦把我们分开了,想我最好的一面!”
“在我眼里,斯梯福兹,你没有最好的一面,”我说道,“也没有最坏的一面。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整个被我爱慕和敬重。”
尽管只是模糊的思想,但我仍一度冤枉过他,所以我心底好悔好恨。我的话到了嘴边,想把那些想法和盘托出。倘若不是想到这样我就势必出卖爱妮丝的友谊,倘若不是我还没想好如何才能避免上述危害,我一定等不及他说“上帝保佑你,雏菊,再见”之前,就全说出来了。我犹豫着,终未说出来。于是我们握手,然后分别了。
我黎明起床,尽可能悄悄穿好衣,再朝他房里看。他睡得很香,还是像我在学校时常见的那样安安逸逸躺着,头枕在臂上。
时光及时而来,又迅速离去。那时,我看到他竟睡得深沉不受半点惊扰,我有些惊奇了。他像我在学校时常见的那样继续睡着――让我再想想那时的他吧;于是,在这静寂时分,我离开了他。
――哦,上帝饶恕你,斯梯福兹!永远也不再触碰那只在爱情和友情上都消极的手了。永远也不,永远也不再了!
第三十四章  一种损失
我晚上抵达雅茅斯,先去了旅馆。我知道皮果提的客房――我的房间――很可能那一会儿已有人住在那里了(如果那位了不起的来访者①不在那里的话,而在这位来访者面前,所有的活人都只能让位);所以我先去了旅店,在那里吃饭,也定下了床位——
①指死神。
我十点钟离开旅店。很多商店已打烊,市镇变得死气沉沉的。我来到欧默――约拉姆公司时,发现它的百叶窗虽已关上,门却开着。我看到了在店里靠近门边吸烟的欧默先生,我就走进去问候他。
“啊,天呀!”欧默先生说道,“你好吗?坐一下。――我吸烟不让你讨厌吧,我希望?”
“一点也不呢,”我说道,“我喜欢――看到有的人吸烟。”
“什么,你自己不吸,嗯?”欧默先生大笑着说道,“也好呢,先生。这于年轻人是个坏习惯。请坐。我是为了自己喘过气才吸呢。”
欧默先生为我让出地方,放上把椅子。他又坐下了,上气不接下气,对着烟斗大口喘,好像烟斗里有什么他一旦缺少就会死的东西。
“听到巴吉斯先生的坏消息后,我很难过。”我说道。
欧默先生一脸镇静地看看我,然后摇摇头。
“你知道他今晚的情况吗?”我问道。
“如果不是出于忌讳,先生,”欧默先生答道,“这问题本应由我向你提出呢。这就是我们,我们这一行的弊端――当一个有关系的人生病时,我们不能问候他。”
我还没想到这难题,虽说我进来时,曾怕听到那老的调子。不过,既已挑明,我也就承认了,并也那样说了。
“是的,是的,你懂呀,”欧默先生点头说道。“我们可不敢那么做呀。天哪,如果说‘欧默――约拉姆公司向你致意,问你今天早上觉得怎样,或下午觉得怎样?’这会惊得让人无法恢复呢。”
欧默先生和我相对点点头,借着烟斗的帮助,欧默先生恢复了呼吸。
“有些事使干我们这行的人不能自由自在地表示他们的关怀,”欧默先生说道,“就拿我来说吧,我认识巴吉斯一年也罢,他经过时我只能点点头;我认识他四十年也罢,也只能这样做。我决不能去问‘他好吗?’”
我觉得这对欧默先生是挺难的,我把这想法告诉了他。
“我并不比别人自私,我希望,”欧默先生说道,“看看我!我随时会咽气,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知道,我是不会自私的。一个知道他行将就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像一个风箱被割开一样咽气的人,一个做了外祖父的人,依我说,一般是不会自私的。”欧默先生说道。
我说道:“完全不会的。”
“并不是我怨我这行当,”欧默先生说道,“不是的。无疑,行行有利也有弊。我希望的是,有关系的人们都能变得坚强起来。”
欧默先生默默吸了几口烟,一脸的谦恭和气;然后又接着先前那话茬说道:
“所以,我们只有专门从爱米丽的报告中来得知巴吉斯的情况了。她对我们不比对一群羊羔抱更多惊恐和猜疑,她知道我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明妮和约拉姆刚刚去了那儿,实际上(她一连几个小时在那儿给她姨妈帮点忙)是去向她询问他今晚怎样;如果你愿意等到他们回来,他们可以把详情告诉你。你吃点什么吗?一杯加水柠檬酒?喏?我自己用加水柠檬酒来就烟。”欧默拿起了他的杯子答说,“因为人们说加水柠檬酒可以滋润我这讨厌的呼吸赖以进行的通道。不过,天哪,”欧默先生哑声哑气地说道,“有毛病并不是那条通道呀!‘让我充分地呼吸吧,’我对我女儿明妮说道,‘我自会找到通道的,我亲爱的。’”
实际上,他根本喘不过气来,看他笑真让人担心。他恢复到可以谈话时,我婉谢了他用些点心的提议,因为我刚用过晚饭;我还说明,既是蒙他好意挽留,我就等他的女儿和女婿回来。然后我又问小爱米丽怎么样了。
“嘿,先生,”欧默先生一边说,一边把烟斗挪开,这样他就可以摩擦他的下巴了,“我对你说实话,她举行了婚礼以后,我才会高兴呢。”
“为什么是这样呢?”我问道。
“嘿,她眼下不安分,”欧默先生说道,“这并不是说她没过去漂亮,因为她出落得更漂亮了――我敢向你保证,她更漂亮了。这并不是说她活干得没从前好,一样地好。过去她一人能顶任何样的六个人,现在她也能顶任何样的六个人。不过,不知怎么,她心思不在这里了。我希望你明白,”欧默先生又摩擦了下巴再吸了口烟后说道,“我用下面这些话来大概地表示是什么意思:‘使劲拉呀,用力拉呀,一起拉呀,大家努力,唿啦啦!’我应该对你说,我发现爱米丽身上没有的――
一般来说――就是这个。”
欧默先生的表情和态度是那样传神,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表明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这么快就领悟了似乎让他很快活,他往下说道:
“喏,我认为主要,由于她处于一种不安定状况中,你知道。办完事后,她的舅舅和我,她的未婚夫和我,谈了很多;我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她不安定。你应当还记得。”欧默先生微微摇头说道,“这个小爱米丽是个很热情的小东西。俗话说,‘你不能用猪耳做锦袋。’嘿,这我不大明白。我宁愿这么想,你幼年是怎样,以后就怎样。先生,她已经把那条旧船当成一个家了,那是青石砌墙云石当瓦的房屋都比不上的呀。”
“我确信她是那样的!”我说道。
“看那个漂亮的小东西怎么依恋他舅舅,”欧默先生说道,“看到她怎么一天比一天把他拉得更牢更亲,真让人吃惊。喏,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进行着一场斗争。何必要把它不必要地拖长呢?
我认真听这个善良的老先生说,并打心眼里赞同他说的。
“因此,我对他们说过这事,”欧默先生从容而平易近人地说道,“我说过,‘喏,千万不要以为爱米丽在时间上受什么限制。时间可以由你们支配。她的工作已比想象的更有价值,她的学习比想象的更快;欧默――约拉姆公司可以把到期前的时间一笔勾消;你们希望时,她就是自由的。如果今后她喜欢的话,安排在家里为我们无论干些什么,那很好。如果她不喜欢,那也很好。无论怎么样,我们也不亏本。’因为――你不知道吗,”欧默先生用烟斗碰碰我说道,“一个像我这么气数已不长、又做了外祖父的人,一般不会对像她那样一朵蓝眼睛的小花儿很苛刻吧?”
“完全不会,我可以肯定。”我说道。
“完全不会!你说得对!”欧默先生说道,“嘿,先生,她的表哥――你知道,她要嫁的是她的一个表哥吗?”
“哦,是的,”我答道,“我认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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