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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海临风》作者杨澜

_11 杨澜(当代)
天空这么低,仿佛一伸手便可以摘下几朵云彩;草原那么大,我的心可
以无所顾忌地驰骋。马的四蹄已经腾空,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在那一时刻,
我是多么紧张(因为骑术尚不熟练,总有被掀下马背的危险),又是多么自
由和快乐!至于一天下来,因为骑术不精,被颠得腰腿酸痛,连坐都有困难,
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小到大,父母总在教我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社会在教我什
么是被认同的,什么是被排斥的。致使我以往的生活中充满了理念和规矩,
总希望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和赞赏,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的东西。
在走过了一段感情上的弯路之后,我终于了解了自己:真实比正确更重
要,对自己真实尤其如此,因为“正确”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
于是我试着走出别人眼中的模式,试着解放自己,于是有了一篇《好孩
子》,那是我与自己的真实对话。
写到这儿,觉得有点儿跑题了——明明是要写他的,怎么写起了自己?
——不过,他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是第一个读懂了所有这些的男人。
和我一样,他在事业的道路上似乎也一帆风顺。和我一样,他也被认为
是个极有理智,极有目标的人。又因为是生意人的缘故,旁人还会把“精明”
两字加上去。这两个字既褒又贬,掺杂了人们复杂的心理。在人们眼中,他

应该是永远不会吃亏的。
然而,当昔日的一位朋友,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两人不得不终止商业合
作的时候,他爽爽快快地签了份条件优厚的分手协议给对方,让律师大喊
“Bruno,你疯了吗?”那位朋友感动得几乎当场哭出来。他真诚地安慰说:
“大家都不容易,以后有事我还会帮你的忙。”
十九岁便独自漂洋出海的他,身上特别少国人常见的世故。遇到生气的
事就痛痛快快地发顿火,遇上朋友就天南海北地吹吹牛。有时候得罪人,有
时候招人嫉妒。他总站在亮处,让我担心他十几年的海外生活所养成的禀性
已经不适合“中国国情”。但我能理解他:为了点点光明和温暖,飞蛾尚不
惜扑向火焰,何况是人。
追求的是心灵的自由和真实的自己。
他曾约我去航行。那是一艘白色的帆船,行使在太平洋碧蓝的海水里。
眼前无遮无拦,是一片任尔翱翔的海洋和天空。船体在波浪中起伏着,如在
梦中。海鸟从桅边低飞而过,发出悠长的叫声。我们干脆停了马达,让船儿
自由自在地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漂荡。
他说,他一直像个水手,浪迹天涯,从一个目的地驶向另一个目的地,
几乎没有一刻停歇。一开始是为了生存,后来是为了更舒适更有保障的生活,
再后来是为了证明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男孩有能力凭智慧和勤奋在金
发碧眼的地盘上取得成功,赢得真正的尊重,甚至钦佩。
不到三十岁的他,把这一切都做到了。然后呢?
“我才知道,原来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人生最宝贵的是感情,
它似乎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世界上最实在、最可靠的。有了它,航行就有
了意义,至于具体驶向哪个港湾,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他说。
我在海风中沉默。
成功的男人我见多了。虽然他们各具才智,让我佩服,但不少人对名利、
权柄无休止的欲望却多少令我感到乏味。在那些欲望里,他们显得那么不自
由,而他们自己却浑然不知,甚至还感觉良好。
“那你一辈子最想做什么事情?”我问。
“当老师、写书、还有旅行。”他回答。
太平洋的波光映着他明亮的黑眼睛,清新的海风吹乱了他乌黑的头发。
我一直在等的人,不就是他吗?

孕育生命
美国娱乐圈时下视养孩子为时髦。一些不愿受怀孕、分娩之苦,更不愿
为生孩子破坏完美体形的女明星纷纷开始领养孩子;有些明星染指丑闻,也
试图借领养孩子,以示博爱之心,重塑公众形象。不过,儿童福利中心已经
拒绝了其中几位的领养要求,理由是这些女名人虽然家财万贯,但婚姻太不
稳定,且有吸毒前科,不适于做母亲。从报纸上了解到,国内一位年近不惑
的女影星也声称希望过一回做母亲的瘾,并说最好是领养一群各种肤色的孩
子——“跟在我身后,漂漂亮亮的,像一群小狗似的。”
做母亲成了一种游戏,养孩子成了一种消遣。我不禁想问:“做游戏的
不会厌倦吗?被消遣的不会报复吗?女人,就一定有资格做母亲吗?”
做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写这篇文字时,我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尽管肚子已经膨胀了不少,但
是腿脚日益粗壮起来的胎儿还是明显感到地方不够用。他(或她)不得不蜷
起身来,连伸个懒腰都困难。只好不时蹬我一脚,冲我一拳,以示不满。我
曾看到一幅临时房屋出租公司的广告,上面是一位孕妇紧绷绷的肚子,下面
一行小字:“朋友,您一定住过比这里舒服不了多少的临时住所。”然后是
公司业务的详细介绍。由此可见,娘胎里的居住条件实在不佳,难怪婴儿一
落地就哭——几个月以来不断申诉的住房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而且日渐恶
化,如今终于得见天日,岂有不哭之理?
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关心我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常见的问题就是:
“男的还是女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怀孕初期在美国做过一次
B
超。但那
时孩子太小,看不出性别。后来听说
B
超对孩子不利,也就没有做过。反正
无论男女我和丈夫都喜欢。知道得太早了,反而无味,不如等一个惊喜。但
是,性别不清楚,名字就很难起。我翻了好几遍字典,始终没有查到中意的
名字,于是开玩笑说,孩子无论男女,姓“吴”,叫“所谓”。
周围的好心人纷纷为我猜测孩子的性别,有人说我的胃口大,像是生女
儿;有人说我的肚子向前挺,像是生男孩。更有经验老到的大妈拉着我的手
问:“闺女,爱吃酸还是吃辣呀?”我思来想去,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起
初爱吃酸,后来爱吃辣,这段时间嘛——爱吃咸。”老人困惑了:“该不会
是双胞胎吧?”
我倒想生个双胞胎——只怀一次孕,多有效率。我有一位美国朋友是会
计师,三十五岁头胎生了一男一女。我打电话恭喜她:“看你搭配得多好!”
她开玩笑说:“可不,这是我一生中最划算的买卖。”医生告诉我,大龄妇
女的头胎生双胞胎的比例较高,大概是上帝怜惜她们受孕机会相对少些,就
用多胞胎来弥补不足。
说真的,怀孕的时候,一个女人会特别感到上帝的存在。
一颗微小的种子,在一次奇妙的碰撞后,生根发芽,按部就班地成长,
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什么时候长心肺,什么时候长指甲,一切都已经被安排
得妥妥帖帖,以最合理、最有效、最和谐的方式进行。即使身为母亲,你也
只能通过直感去体验它(为免去性别的麻烦,干脆用“它”来代表婴儿吧。)
的存在。看它不见,摸它不着,而这颗小小的种子,就在你的生命里。这难
道不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事情吗?又有哪位科学家可以设计得出呢?身为孕
妇,你的免疫力、抗寒力会大大增强,身上总是暖洋洋的,气温稍有下降,
也冻不坏小宝宝;你不必担心胎儿的吃喝拉撒,一切都在羊水里进行,而羊

水是不断更新的;你不必担心胎儿沉浸在液体中无法用肺呼吸,胎盘和脐带
全把母亲血液中的氧气输送给它;你也不必担心妊娠反应,吃不下东西,孩
子会因此营养不良,它正一天天健康地长大,起初只有苹果籽大小,后来像
粒草莓,再后来,..你做母亲的只管放松心情,受你该受的罪。它正足吃
足喝,好像暗中有人庇护。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蓬勃与昂扬,是如此不可阻
挡;它的美丽与精致,巧妙与周全,是如此不可思议,这一切是人类仅仅凭
理念去了解的吗?不,你须用心灵去感应,而且,不是身为母亲的人,没有
一点一滴地经历这种种变化的人,是不能真正领悟的。
千万代的人类,亿万家的女人,生育过孩子。人类的繁衍,如行云流水
般自然、普通,并不因当今科技的先进、人文的发达而改变。我正在经历的,
是无足轻重的“又一次”。经过的,早已被记录;将要发生的,也明明白白
地写在书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然而,当怀孕测试剂上准确无误地出现“十”
号,我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把正在大洋彼岸出差的他从梦中唤
醒,神秘而骄傲地通知他准备做爸爸?当我第一次在超声波屏幕上,辨认出
腹中胎儿的轮廓,第一次通过扩音器,听到它快速而有力的心跳,我为什么
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当我翻遍衣柜,找不出一条穿得下的裙子或裤子,我为什么全没有沮丧?
当我走在街头,为什么会向每一位孕妇问好,为什么不论见到谁的小孩,都
忍不住凑上去赞美几句?当我见到带着幼仔的动物,无论是狗、猫,还是兔
子,无论它们本身多么其貌不扬,我为什么都会由衷地爱惜,并感到它们的
高贵?当夜半更深,腹中的小家伙一脚把我踢醒,
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它已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具有独立的意志,为什么我
会闭上双眼,双手轻放在肚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即使在独处的时候,我也并不感到孤单。我的孩子,正不动声色地陪伴
着我。妊娠最初的几个月,我呕吐得很厉害,那时还要去学校上课,还要写
论文,还要拍电视,真有点吃不消。它好像懂事儿似的,每当我干正事的时
候,都老老实实的。
等我一下课,或是拍摄完毕,就拼命折腾我,好像在向我撒娇:“现在
可以多给我一点关心了吧!”今年六月,东方电视台摄制组来到美国,拍摄
《杨澜视线》第二阶段的选题。说起来有点吓人,我们计划在二十五天内完
成二十集节目的素材。这意味着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而且中间没有一
点喘息的时间。我的小宝宝真是好样的,每天跟着我东跑西颠,从不惹麻烦。
每天歇工以后,我抚摸着日渐隆起的下腹,轻声感谢它对我的支持;每天早
晨起床时,我也首先拍拍它,说:“怎么样,休息得好吗?妈妈又要干活去
了,你跟妈妈一起去,好吗?”——就好像它还能选择不去似的。
当时,它有五个月大小,已经有了感应能力。对外界的触摸,对声音、
光线、温度都会做出反应,正是应该开始胎教的时候了。摄制组的同事们开
玩笑说,杨澜现在早早晚晚地录节目,施行的是专业化的胎教,将来孩子说
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观众朋友,大家好!”和”感
谢收看今天的节目,我们下次再会。”
我觉得,一个女人在做母亲的过程中才真正成熟起来,坚强起来。在怀
孕之前,我们女人是很有点娇气,很会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的;父母是否
给我们自由呀,丈夫是否给我们关怀呀,朋友是否善解我意呀,..然而现

在有了这样一个人,它暂时不能为我们做任何事,它的脆弱幼小的生命完全
依赖我们对它的滋养和看护,它的未来几乎全捏在我们手里,这是何等的信
赖和责任!它是我的孩子,我是它的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简单又是
如此千丝万缕。如果你和朋友吵架,而且拂袖而去;和父母有矛盾,可以离
家独立生活;和丈夫拌嘴,可以赌气不理他;然而对于它,你还没有权利生
气,没有权利离开,没有权利忽视。它就在你的身体里,是你血肉的延伸,
有一生拆不开、剪不断的缘分。曾经一身轻快的女孩,从此有了牵挂,曾经
任性的女孩,从此有了耐心和自制。
我过去走路从来是风风火火,现在横穿马路就比较会左顾右盼;我经常
有神经性头疼,疼起来只有靠止痛片解决问题。但一怀孕,什么药也不敢吃,
每次头疼起来,就硬熬过去,有时疼得掉下眼泪,但我心里却感到很骄傲、
很轻松——我乐意为我的孩子这么做。
一旦做了母亲,再胆小的女人也会变得有勇气。这幼小的孩子完全仰仗
母亲的保护。如果母亲在困难和危险面前不知所措,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也是在六月份,我去采访在纽约曼那斯音乐学院学习的上海钢琴神童孙
梅庭。他和他的父亲住在曼哈顿西区一幢老式楼房里。楼里的电梯很小,而
且陈旧。当时电梯里面已经有了两位女士。我们摄制组共有六个人,又扛着
录像设备,本打算乘下一部电梯。但梅庭的父亲招呼说:“这电梯没问题,
都上来吧。”于是,一米多见方的小电梯里就这样挤进了八个人。谁也没有
注意电梯门边标明限重一千磅。电梯上升到二三楼之间,突然卡住了。正当
大家你言我语时,一股橡皮烧焦的味道冲了上来,这意味着很有可能发生了
电缆短路,电梯会因此失控。不久,电梯里的空气明显减少。我们试图推开
天窗,但是这种老式电梯天窗是焊死的。大家都明白情况不妙。纽约每年都
有几十人死于电梯事故,我们莫不是撞上了坏运气?这时电梯里的一位美国
女人哭了起来并大呼救命,连说:”完了,完了,今天没命了。”我们劝她
保持镇静,她竟神经质地嚷嚷起来:“都怪你们这些人,害得我们大家都要
死了。”这时,靠近门口的吴征和滕俊杰导演,顶开了电梯门,用力撞打着
紧闭的楼道门,终于引起了楼上一位住户的注意。过了十多分钟,楼道管理
员赶到,启用了手动开关。不料方向弄反了,电梯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径直
升到五六层之间,又卡住了。这回情况更危险,橡胶的糊味儿也越来越浓。
美国女人又哭喊起来。大家一边劝她,一边扯着嗓子和管理员联系,一时间
好不热闹。最终,我们平安回到了底层。门口已有手持利斧的警察等着,他
们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劈开楼道门,救我们出去。这场小小的历险,前
后二十多分钟。这段时间内,吴征和滕导他们急的首先是如何把我救出去,
而我却很镇静,还不断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不要跌出门。如果在过去,遇到
这样紧急的情况,又有那个美国女人在一边“营造”恐怖气氛,我也许会惊
慌。但当时我用手护住腹部,心中只想:“不能慌,不然空气更不够用。不
能吓着孩子。”从电梯里脱险后,灯光师老朱拍拍吴征的肩膀,说:“杨澜
真沉得住气,你这位太太娶得好。”
你看,孩子,我不是应该感谢你吗?是你给了我勇气。不过,以后上任
何电梯,我都会首先注意限重标牌了,这样的“考验”能免还是免了吧。
有儿方知父母恩。怀孕以来,我与两位母亲的关系更为亲密了。一位是
我自己的妈妈,一位是我的婆婆。
我今年二十八岁,而我的妈妈正是在二十八岁这个年龄生了我。这纯属

巧合,我却认为是个吉兆,因为她的确是位好妈妈,而我呢,也勉强算得上
好女儿。妈妈生我时,爸爸公派出国工作。外婆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北京照
顾妈妈,但很快就因成分不好被红卫兵勒令回沪。妈妈独自一个人带我,可
真不容易。每天早晨,她要把我喂饱,送到一位邻居大娘家,然后去上班,
中午又赶回来..而我却不配合,常常是在早晨妈妈抱我出门的那一刻尿湿
了襁褓,害得她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想起来真不好意思。妈妈看上去是位
很文弱的女人,但那段独自带我的时间却特别坚强。有一次家里煤炉漏煤气,
她在失去知觉前的一刻,奋力抱起我,冲出门外。我出生时只有五斤半,不
到三个月就被妈妈喂成了个小弥勒。满百天的时候,妈妈抱我去了照相馆,
照了我生平第一张标准像。那时照相馆在每张照片上都要印上一句毛主席语
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们为我的照片选的语录是:“不要吃老本,要
立新功。”
眼看我要做妈妈了,妈妈把外婆教她的一句话传给我:“女人哪,为了
孩子,要吃得起苦。”要真正体会这句话,我还需要很长时间。
我的婆婆,是位退休的中学教师,人极善良,也极要强。怀孕以后,我
才有时间和她住在一起,她生过两个男孩,把我当成自己的闺女。这两天,
她正冒着34℃的酷暑,到处给我买好吃的。“生孩子是件辛苦的事,但也是
最让人开心的。关键是要有自信。吴征生出来八斤多,又是头胎,按理很难
生,但我当时就是有信心,配合医生,不乱喊乱叫,几个小时就顺产生下来
了。”婆婆一边叠早做好的小孩衣裤,一边笑眯眯地说:
“你别小看,这里面还挺有学问哪。比如小孩刚生出来的时候,浑身软
绵绵的,头颈特别无力,东摇西晃的,按中国传统的方法裹上‘蜡烛包’,
就容易抱了;孩子吃了奶以后要把它立靠在大人的肩头,轻轻地拍拍它,帮
它打嗝,不然它肚中有气体,容易把吃下的东西一块呃出来;婴儿外衣的扣
子最好系在背后,这样一旦把它拍得睡着了,就可以顺手解开扣子,帮它脱
了衣服睡觉..”
这么多门道,如果靠自己摸索,多费事呀。不用担心,一代代的母亲们
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见识,口口相传着为母之道,不由你不听,不由你不佩服。
要做一个好母亲,又岂是单凭一腔热情可以办到的呢?
不知不觉中,我加入了当代准母亲的行列;不知不觉中,我被吸收到千
万代母亲的绵延不绝的行列里。我是那么普通,也还是那么无知,但迄今为
止我亲身体会的点点滴滴,又是那么独特。对于我未出世的孩子来说,我就
是它独一无二的母亲,它将从我这儿感受独一无二的母爱,这还不让人激动
吗?
上帝,感谢你让我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写给我未出世的儿子
儿子,请原谅我的好奇。今天上午我的妇科医生想观察你的胎位,所以
又让我做了
B
超(她保证这不会影响你的健康)。你起先背朝外,两腿夹得
紧紧的,后来你不经意地转了转身,又抬了抬腿,于是我和你的爸爸都看到
了..
我们很兴奋,因为提前知道了谜底;同时又有些歉意,好像偷看了你的
牌,破坏了游戏的兴致。我们还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的爷爷、奶
奶、外公、外婆和叔叔。于是,你的第一个秘密就这样被泄漏了。
你的爸爸一天都在笑。我知道他暗暗地期待一个儿子,虽然他反复对我
说男女都一样。我理解他:作为一个成功的男人,他有不少体验是只能传给
儿子的,那是只有男人之间才能真正沟通的事。如果交给他一个闺女,他固
然知道怎么爱护,但至于如何调教,也许就不那么胸有成竹了。
至于我,你的妈妈,在怀孕初期就有一种直感:你是一个男孩儿。没有
什么科学根据,仅仅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你说怪不怪?今天这个预感得到了
证实,我多少有点儿得意。
最有意思的是你的叔叔。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兴得跳了起来。你知
道为什么吗?原来他曾经是足球运动员,有了你这个侄子,他就可以向你传
授足球绝活儿了!不瞒你说,他已经准备了一个足球,恨不得你一落地就会
走,会跑。
现在,一家人都在为你这个家庭新成员的到来而忙碌。爷爷、奶奶、外
公、外婆已经买了不少小衣服,还有奶瓶、摇篮、小被褥等等。他们还找来
当代育婴学方面的书籍,郑重其事地“更新知识结构”。
你看,你还未出生,就已经被这么多的爱包围着了。
不少认识你爸爸和我的人也都在祝福你。他们说以父母的智商和才貌,
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有些人还把你的前途描绘得更灿烂些。你爸爸和我
对此只是笑笑,明白别人是一番好意。不用说,你将出生在最好的医院里,
你的房间是明亮而宽敞的,你的衣被是柔软而温暖的。你的床头会堆满精致
的玩具,但我们最怕的便是让你从小生活在一个过于优越的环境里,最怕周
围的人宠坏了你,让你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作为你的母亲,我也不希
望给你任何精神上的负担,好像父母如果出色,儿子就一定要更出色。不,
我不愿让你活得那么累。再说,出色的标准实在不是唯一的。
我希望你是个健康、快乐的孩子,将来做个本色的人。
想听听爸爸和妈妈童年的故事吗?
我们出生的年代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外面乱哄哄的。我们的父
母刚刚工作不久,工资很少,住在很小的房间里,与邻居共用厨房和厕所—
—就像当时大多数年轻知识分子一样。你爸爸和我小时候没有什么像样的玩
具,他向往一把玩具手枪,我梦想一个会闭眼的娃娃。我们的爸爸、妈妈买
不起,虽然那些玩具只卖十元钱。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做游戏。你爸爸自己
动手削了一把木头手枪,整天在弄堂里冲来杀去,成了孩子王;我呢,给两
个小塑料娃娃做了漂亮的小围裙,给她们取名东东和西西。我最开心的事是
在每个星期天的早晨,爬到爸爸、妈妈的床上,一边嚼饼干,一边听他们讲
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头的:“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户人家,家
里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和一个女儿..”阳光照进屋来,把房间里晒得暖

洋洋的。我偎依在爸爸、妈妈中间,真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孩子。往往在这
个时候,楼下居委会的山东大妈扯开嗓子,带着浓重的口音招呼起来:“各
家各户的打扫卫生了!”
你的爸爸也最喜欢听故事,整天缠着大人读小人书,而且现炒现卖,到
幼儿园里把听来的故事再讲给小朋友们。渐渐地,居然认识了不少字,八岁
就捧着本《水浒》,读得津津有味儿。十一岁时,他参加上海市的儿童诗歌
比赛,得了二等奖,作品发表在报纸上,名为《乌云乌云别神气》:“乌云
乌云天上飞,我对乌云把话提:乌云乌云别神气,长大我要征服你。要你走
开就走开,要你下雨就下雨。”你瞧,多有气魄!
昨天,爸爸妈妈去朋友家作客。他们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你该叫他
小哥哥),正蹒跚学步。虽然时常跌倒,但兴致丝毫不减,“咯咯”地笑着,
身子摇来晃去,像只小鸭子,真可爱啊!他最热衷的事是爬楼梯。手脚并用,
一节节向上攀登,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但是下楼梯时却遇上了麻烦。他
头朝下探了探身,马上认识到其危险性,立刻紧张起来。这时候,一直守护
在他身边的我,帮他转过身来,教他面朝里,头朝上地向下退着爬。他一会
儿就学会了,并且为这门新的技巧兴奋不已。在大人们的鼓励下,几遍之后
他就把这个动作练得很娴熟了。
这让我想到你,也想到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一辈子要学的事情实在太多
了。我们长大后,总会不自觉的轻视幼年时代学来的本领,好像那是不值一
提的。其实,每一个举手投足,都需要教,都需要学,都需要练。人一步步
迈开双腿,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啊!
儿子,爸爸、妈妈将是扶着你起步的第一人,等你会走,会跑,会跳了,
我们便会放开双手,让你自由地前进。但我们的视线将永远关注着你,我们
的心将永远牵挂着你。你勇敢地去这个世界探险吧,记住:即使你失败了,
你的爸爸妈妈都会永远爱着你。因此,你可以无所畏惧。
将来,你也许会嫌我罗嗦,就像每个孩子那样,因为妈妈总是在担心,
总是在叮咛,好像要把她所有的经验一股脑儿地都告诉你。我小时候又何尝
不是如此呢。每当变季的时候,几乎天天早晨都要为加减衣服惹我的妈妈生
气。她怕我感冒,一定要我穿毛裤呀,毛衣呀。不到“六·一”儿童节不能
穿裙子呀..规矩可多了。我如果不加衣服,她就不让我出门,最后,我就
耍了小花招:先当她的面儿穿上,而后又悄俏地脱掉,自己还很得意。等到
自己好几次真的冻病了,才明白妈妈的一片苦心。
我曾经读过一篇气势豪迈的诗,大意是:”我们继承了古人的一切经验,
吸取了古人的一切教训,我们将避免古人的一切错误..”其实,这是不可
能的。即使我有本领告诉你世界的所有规律(说实话,连我自己还时常迷惑
呢),你也肯定需要自己去摸索、检验和体会。人类社会发展了几千年,科
学技术日新月异地发展,但人生路上的弯道,几乎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要
再走一遍,因为,这才是人生。一帆风顺不仅是不可能的,也是无益的,它
使生活索然无味。
所以,我的孩子,我除了把住你最早的几步,教给你跌倒后如何自己爬
起来,还能做什么呢?但是,如果发现你正走向险境,做母亲的又怎么能不
提醒呢?那时,你一定会嫌我罗嗦了,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叫我是你
的妈妈呢。
爸爸、妈妈是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有一天你会发现,一切都要靠自己。

那时,你不要发愁,有一位朋友是你完全可以信赖的,那就是大自然,我们
所有人的母亲。你的一切烦恼,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渺小。但奇怪的是,她并
不让你因此感到自卑。当你遇到挫折,她会告诉你:有花开,就有花落,只
要保留着种子,明年还会发芽;当你感到不被理解,她会告诉你:水自流,
风自吹,并不需要得到谁的赞同;当你被所爱的人抛弃,她会告诉你:大海
并不因为滋养了河流而枯竭,阳光并未期望从它哺育的万物中得到回报;当
你被虚荣所迷惑,她会告诉你:勋章和绶带也许还比不上一丛蓬勃的野菊花
来得完美实在。..我和你的父亲,偏爱有水的地方。在海边,在湖畔,我
们可以静静地坐上一天而不觉乏味。我们常常选择手牵手,不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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