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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集

_5 龙应台(当代)
思明辨的能力,其二,他或许有思考能力,但没有勇气去质疑这个框框或改
变这个框框。不管前者或后者,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教育我们的下一代?没
有思想、没有胆识的机器人能教出什么样的下一代?归根究底,当然要问:
是谁作的框框与剪刀。除了位高权重的教育决策者还有谁?但是这些部长、
厅长、局长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才上任几年,这个框框是传统移交下来
的,不是我,是别人。
这个说法可以接受吗?笑话,当然不可以。一个策划百年大计的人,
上了台之后就应该细心审视这个由来已久的框框:它应不应该继续存在?它

有没有改革的必要?它合不合乎他个人的教育理念?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萧
规曹随,就等于说,这个框框是他作的,是他把它交给每一个校长、训导主
任,每一个教官、管理组长,去套在学生头上。
有没有改革的必要?它合不合乎他个人的教育理念?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萧
规曹随,就等于说,这个框框是他作的,是他把它交给每一个校长、训导主
任,每一个教官、管理组长,去套在学生头上。
那么,究竟这个框框有什么不好呢?这个问题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限于篇幅,我暂且不理论为什么中学生头发非是个倒过来的西瓜皮不可,也
暂且不追问为什么不可以穿着制服吃西瓜,为什么不可以把衣袖卷起来等等
细节。这种压制性的“管训”教育有两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第一是不合理的、
僵化的形式主义。认定了凡是合于框框的(头发短、裙子长、书包带子刚刚
好)就等于“操行良好”。凡是不合形式的(头发中分、裙不及膝、穿绿色
毛衣),就是“品行不好”。头脑再简单的人也看得出这两个等号画得不合理。
人的品行是多么深奥复杂的东西,哪里是头发的长度能够代表的;说起来像
笑话,在中国台湾的学校里却是件教育大事,真令人瞠目结舌!学生的内在
本质似乎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外表、是形式:样子对了就可以了。这种僵尸
式的教育,实在可怕!
“管训”框框的第二个问题恐怕有许多训导人员不愿意承认,是个权威
的问题。这个框框是成人用来证实自己权威的工具。当一个教官在震怒之下
把学生头发剃掉或罚跪罚站或记学生过,他所愤怒的原因,大概不会是因为
他觉得学生发型太难看,而是因为学生没有尊重“校规”、服从师长命令,
越过了那个明令颁布的框框。头发长只是表面上的因素,潜在的因素是:学
生没有服从我。校规合理与否并不重要,师长的尊严、权威却不可以破。这
个框框像个紧箍,紧紧地夹在学生头上,一有越轨举动,教官就念个咒,让
学生得点教训,学习服从权威的重要: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里我发现一
个极大的矛盾。一方面,我们的教育者也的确希望造就出类拔萃的学生——
我们也有科学奖、才艺奖等等。报纸特别喜欢报导中国人的孩子在美国如何
如何地表现优异,什么人得了总统奖,什么人得了西屋科学奖,什么人年纪
轻轻就上丁大学,居然都是台湾过去的小留学生。我们的教育者与父母羡慕
之余,不免心里有点狐疑:同样的种,为什么一移植就大放异彩?是我们的
教育土壤有问题吗?问题可多了,这高压性管训教育就是问题之一。教育者
一方面希望学生在学问上精益求精,也逐渐领会到启发式教育的重要。许多
老师也开始鼓励学生活泼地思考、大胆地创新、勇敢地质疑。可是同时,在
行为方面,管训导的人却仍旧努力地把学生压制在框框里,处心积虑地要把
他训练成一个中规中矩、言听计从、温驯畏缩的“好”学生。
而矛盾就在这里:一个在知识上能够活泼地思考、大胆地创新、勇敢
地质疑的聪明学生,可不可能同时在行为上是个中规中矩、言听计从、温驯
畏缩的所谓“好”学生?如果他敢在课堂上表示物理老师对流体力学的解释
不够周密,他难道不会对训导主任追问他为什么不可以穿着制服吃西瓜?反
过来说,一个老师说一他不敢说二的“乖”学生,他可能把老师的实验推翻
而自己去大胆创新吗?教育者所不自觉的矛盾是:他们在“智”育上希望学
生像野兔一样往前冲刺(当然也有为人师者希望学生在智育上也如乌龟);
在所谓“德”育上,却拼命把学生往后拉扯,用框框套住,以求控制。这两
者其实不能并存。有高压式的“德”育,就不可能有自由开放的“智”育,
换句话说,我们如果一心一意要培养规矩顺从听话的“乖”学生,就不要梦
想教出什么智慧如天马行空的优秀人才。“庸材”的“德”育之下不可能有

真正的“智”育。
真正的“智”育。

“吻颊”事件发生之后,报纸舆论固然批评学校过分保守,却称赞教育
部“不干涉”的态度,我很不能理解:这样反人性、反理性、反自然的虚伪
教育,怎么能够“不干涉”?难道我们的教育决策者在鼓励这个高压管训的
框框的拴紧?我们到底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台湾的父母,你又要你的子女
受什么样的教育呢,小小年纪就送到国外去也实在不是办法;还是在这个又
脏又乱又挤的台湾“知其不可而为之”吧!制度是可以改变的,但是没有人
的争取与努力,当然就是梦想!            原载一九八五年
六月廿六日《中国时报·人间》·回应与挑战·“不干涉”为什么可贵?何怀
硕复兴高中“吻颊记过”的事件,我曾于六月四日在《民生报》,六月十一
日于《联合报》各写了一篇文章表示我的看法。我认为姑不论复兴中学校方
处分学生,记两个“暗过”一事,是非对错如何,教育部长与教育部能尊重
该校的决定,不予干涉,是正确的,也是比较以前为“进步”的。另一方面,
我也曾对复兴中学校方的处理方式,对我们教育某些虚伪、敷衍和落伍,对
校长、训导与教师对学生教育上的不人道、不合理处提出了批评。最后我曾
说:“学生行亲颊礼而被记过,教育部长尊重校方的决定,不加干涉,这种
领导作风,令人激赏。但对学生施行惩罚的校长与教师,其荒谬与错误,谁
来惩戒呢?”我并不主张放任。
今(二十六)日读龙应台教授《机器人中学》大文,末段说“吻颊事
件发生之后,报纸舆论固然批评学校过分保守,却称赞教育部‘不干涉’的
态度,我很不能理解:这样反人性、反理性、反自然的虚伪教育,怎么能够
‘不干涉’?..”我觉得在该事件的“舆论”里面,我曾有两篇文字参与
其间,有必要说几句话,表示回应。
龙应台与胡美丽的文章,观察敏锐,析理深入,常有独到见解,发人
之所未发。她的社会批评,比长期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所见更广,
更深,虽然她是回国客座的学人;她的头脑清晰,文字锋利有力,有一股清
刚之气,也有热情与魅力。她狂飚野火一般的批评,大多数我都非常钦佩。
可能百密一疏,这回她认为教育部应该干涉才对,但她没有想到教育部长久
以来对各级学校事事干预,使学校(尤其是各大学)只能成为教育部的伙计,
毫无自立的权限与独立的精神,学校岂不也变成操纵于教育部手中的机器?
而龙应台是反对中学制造机器人的教育方式的,而学校既成制造机器人的机
器,如何能期望学校不制造机器人?学校没有自己的风格,也就没有校风可
言;自校长到教师,都应是教育家,而不能有创造性与自主权,便变成教育
部办教育的工具。教育的窳败,理所当然。好不容易有一位教育部长尊重校
方的决定,不加干涉,我们如何能不赞扬支持?至于学校的校长教师所推行
的教育是“反人性,反理性,反自然的虚伪教育”,我认为我们要检讨、追
究的是这样的校长、教师是如何委派或遴聘来的?通过什么管道,认定什么
资格,引来这样的一批“教育专家”?而高中可能是直属省教育厅,也不应
直接由教育部来干预。我所担心的问题是某些荒谬错误的校长与教师,谁来

惩戒?我还是不赞成由部长、厅长、局长来惩戒,所以对“长”字辈的人能
尊重各级负责人的决定,总是首先表示激赏,而认为这是开明进步。赞美不
干涉,但并不赞成放任。我觉得,教育方面应有一个评鉴委员会,由教育当
局召集各级教育界、学术界有关的权威人士组成。(不是由校长、院长、系
主任、训导长等“学官”来组成表决部队,因为现在的不少“学官”太政治
化,承恩奉旨的话,决议就不容易做到公正。)只有在超然的,有专业知识,
有声望,有独立学术身份的权威人士所组成的评鉴委员会,才可能有正确(或
比较正确)的评断。教育部长虽然没有进一步表示应如何纠正教育人员的偏
弊,但他不干预的表示,难能可贵;教育的逐步革新,留下希望。如果直接
干预,那么教材、教法、学分、课程..连教育哲学都要唯教育部是赖,不
啻将教育部视为“至圣导师”,教育还有希望吗?我相信龙应台教授深思明
辨,绝无这个意思。不过社会上其他人或许会有误解,责怪舆论为什么称赞
教育部不干涉呢?我们要知道集权很有力量,但很可怕;开明似乎无力,但
能使生机活泼,希望无穷。我们不能既不喜欢集权,又埋怨开明。事实上,
容许大家公开讨论批评,虽然没有力量马上制止弊端,但一点一滴的进步必
可积成丰硕的收获。最怕的是不容许讨论批评,某些进步就令人痛心的退缩
回去。藉此小文对前此浅见加以一点补充;也表示对龙教授《机器人中学》
一文基本论点赞赏钦迟之意。
惩戒?我还是不赞成由部长、厅长、局长来惩戒,所以对“长”字辈的人能
尊重各级负责人的决定,总是首先表示激赏,而认为这是开明进步。赞美不
干涉,但并不赞成放任。我觉得,教育方面应有一个评鉴委员会,由教育当
局召集各级教育界、学术界有关的权威人士组成。(不是由校长、院长、系
主任、训导长等“学官”来组成表决部队,因为现在的不少“学官”太政治
化,承恩奉旨的话,决议就不容易做到公正。)只有在超然的,有专业知识,
有声望,有独立学术身份的权威人士所组成的评鉴委员会,才可能有正确(或
比较正确)的评断。教育部长虽然没有进一步表示应如何纠正教育人员的偏
弊,但他不干预的表示,难能可贵;教育的逐步革新,留下希望。如果直接
干预,那么教材、教法、学分、课程..连教育哲学都要唯教育部是赖,不
啻将教育部视为“至圣导师”,教育还有希望吗?我相信龙应台教授深思明
辨,绝无这个意思。不过社会上其他人或许会有误解,责怪舆论为什么称赞
教育部不干涉呢?我们要知道集权很有力量,但很可怕;开明似乎无力,但
能使生机活泼,希望无穷。我们不能既不喜欢集权,又埋怨开明。事实上,
容许大家公开讨论批评,虽然没有力量马上制止弊端,但一点一滴的进步必
可积成丰硕的收获。最怕的是不容许讨论批评,某些进步就令人痛心的退缩
回去。藉此小文对前此浅见加以一点补充;也表示对龙教授《机器人中学》
一文基本论点赞赏钦迟之意。
我的过去在哪里?
大有为的台电要在立雾溪建水坝,很多人反对。桃园神社差点被拆了,
报纸舆论喧腾了一阵。高雄市的古墙被怪手毁了一段,社会上议论纷纷。这
两年来,保护自然、维护古迹似乎成为最新的流行:前年人人穿洞洞装,去
年个个穿牛仔裙,今年大家都来谈“文明”。而台湾为什么要维护古迹呢?
报纸说,是为了保持“国际形象”,不能让西方人觉得中国人没有文化。
动不动就搬出“国际形象”来作为自我督促的标准,泄漏了台湾目前
一种缺乏自信的心态:我这样做,别人(西方人)会怎么想?于是一面揣测
西方国家的思考模式,一面小心翼翼地决定自己该怎么做。西方讲究人权,
所以我们处理政治案件要特别慎重;西方人爱护野生动物,所以我们要节制
吃老虎鲸鱼的欲望;西方人珍惜古迹,所以我们也得有一两样,不能太落后。
一切一切的努力,都为了一个大目的:避免别人轻视我们,在国际舞台上不
丢人现眼。
这种心态有时候还真有点好处。譬如说,有国际的瞩目,我们的司法
单位与情治机构在政治人物的处理上就格外求公正合法,使国民人权获得保
障,这是意外的收获。可是如果我们有自剖的勇气,我们就不得不承认这种
向国际求好的心态其实可悲可叹:讲人权难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言论、思想
的自由?生态保护难道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子孙幸福?维护古迹难道不是为
了我们自己文化上的需求?在“国际形象”的大旗下,好像人权、自然、古
迹等等都只是西方人的标准,而我们只是应付应付,做出一副“文明”的样
子来对国际做一种交代。

台湾的英文报纸曾经刊出一封在台外籍人士的读者投书,呼吁我们赶
紧保护自然、维护仅存的古迹。这封信马上就得到一个中国读者的反应,他
说,西方人要台湾保持自然与古迹是别有用心的,他们自己工业发达,现在
要落后地区“存真”其实在防止我们迈入开发国家之林,所以我们不要上当。
所谓自然与古迹都是西方人的口味,台湾需要的是开发!开发!开发!
※※※
让我们暂且只说古迹。古迹真的只是西方人的需求吗?我们自己究竟
有没有需要?如果没有,就是为了“国际形象”这个外壳,它值得我们努力
吗?你去街头问问那个卖青草茶的老头:桃园神社跟他有什么关系?或者去
问树下那个正在嚼槟榔的少年郎:高雄古墙拆了怎么样?或者,停下片刻,
诚实地问问自己:多一栋、少一栋所谓古迹,究竟与我何干?卖荼的老头大
概会说“嗯宰样啦!”嚼槟榔的少年大概会坦率地说:没关系啦!而受过教
育、思想复杂的你,沉吟片刻,大概会说些“国际形象”、“文化遗产”、“慎
终追远”等等有学问的话来。
可是“国际形象”、“文化遗产”、“慎终追远”又怎么样?你刷牙时要
“国际形象”吗?上厕所时带着“文化遗产”?摩托车在烈阳下抛锚时你“慎
终追远”吗?如果把这些冠冕堂皇其实空洞而模糊的字眼除掉,我们究竟有
没有什么迫切的、真实的理由要保护古迹?
※※※
阿弗瑞是个德国人,今年八十岁。他带我去看他的故乡小镇。
“这栋房子三楼第二个窗,是我出生的房间。”他指着那栋红瓦白墙的建
筑;“我的母亲也在同一个房间出生的。”沿着窄窄的石板路就来到古修道院
的门墙,厚厚一层青苔柔软地覆在颜色斑驳的石墙上,嫩嫩的青草从墙缝里
长出来。
“墙里头埋着一个十二世纪的诗人,以歌颂花鸟出名,还是咱们本家呢!”
阿弗瑞要我走到转角,摸摸看第二排石块是否有个小小的凹孔。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父亲每天清晨牵着我的手沿着石板路到修道院散
步。每次到这个转角,他就会蹲下来对我说:那边第二排石块有个小小的凹
孔,摸摸看里面有什么?我兴冲冲地跑去伸手一摸,凹洞里真有一颗花生米
或巧克力糖,又是惊奇又是快乐。一直到五六岁了,才突然开窍,大概不是
圣诞老人偷偷放的..我的孙子却还以为花生是洞里长出来的——”我伸手
摸摸,青苔有点湿润,那个凹孔依旧在,浅浅的一点。这个驼着背、拄着拐
杖的老人正眯着眼睛怀想他的父亲。石板路再转个弯,就到了他家的墓园;
石碑上刻着他父亲、母亲的名字,空白的石碑留给阿弗瑞自己;几丛玫瑰随
着风摇荡,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
我也曾经回到我生长的小镇上,可是找不到一条走过的路、住过的庭
院,爬过的老墙、认识的坟墓,更看不到一丛似曾相识的玫瑰。可是你说,
怀旧也只是流行病,没有“过去”又怎么样?没有过去,就没有情感的羁绊。
你为什么把情人给你的野菊花小心地夹在书页里?廿年后的某一天,在枯干
的花瓣不经心地掉下来的那一刻,你对人生与爱情会没有特别的感悟吗?枯
干的花瓣就是古迹。没有过去,我们就无从体认现在,创造未来。卖青草茶
的老头的子孙如果有机会抚摸先人卖茶的木制推车,与青草茶的“过去”比
较,他才能了解属于他的“现在”有什么样的意义,也才能决定他所追求的

是怎么样的一种未来。盛青草茶的陶瓮与木车就是古迹。
是怎么样的一种未来。盛青草茶的陶瓮与木车就是古迹。

※※※
苏南成市长拿怪手把高雄的古墙给毁了。他说,如果处处保存古迹,
我们岂不是走着碰着的都是古人东西!这是闭眼说瞎话。台湾几十年来所作
的是恨不得把整个土地翻过一次,消灭过去所有的痕迹,古迹根本难得,苏
市长居然担心太多。至于说,这么长的城墙,只去了一点点,不值得大惊小
怪——这是无知。因为你用这个理由切掉这一寸,下一任市长可以用另一个
理由切掉那一寸;一堵墙能禁得起几次的切割?苏市长又说,毁墙没错,错
在执行小组技巧不当。这样说,就是市长无能,督导不当,也不是什么可以
原谅的藉口。更重要的是:苏市长罔顾法律,因为那堵墙已是内政部选定的
“古物”。
苏市长过去的政绩告诉我们他是一个敢作敢当,不怕恶势力的公仆。
在我们台湾地区,这样的人才实在太难得,我们一定要特别珍惜。可是珍惜
并不表示我们就该姑息他的错误。在这次古墙事件中苏市长所表露的无知无
能,就应该受到指责与纠正,内政部说要“淡化”处理,是是非不明、不负
责任的态度,苏市长以他直率的一向作风,更应该承认错误,从错误中学习
教训。
※※※
古迹;不是西方人的专利,不是文明的装饰,更不是争取国际形象的
手段。古迹,是一面镜子,一个指标,把我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系起
来;没有古迹——没有书页里的花瓣、青草茶的陶瓮、桃园的神社、高雄的
古墙,我们便只是一群无知妄大的盲人。
可是,为什么一个中国人需要写这样的文章呢?历史悠久的中国人?
原载一九八五年八月六日《中国时报·人间》
以“沉默”为耻
——为高雄市民喝彩这一出戏精彩极了!台上有三个主角:一是刚刚
上任的大头市长,一是热中连任的市议员,再就是“生气”了的高雄市民。
苏南成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派任为高雄市长:他有魄力、有勇气对准了
脓包下刀。在台湾追求高等生活品质的过程中,环境污染是最臭的脓包,所
以他要大刀阔斧地去整治。
高雄的市议员团体却有不同的算盘。选举日迫近,选票最重要。摊贩
是不是社会脓包根本无所谓;一个摊贩就是一张选票,非保护不可。大头市
长又是个外来客,这个时候不欺负他,更待何时?报纸上描述议员如何团结
起来攻击市长罔顾商贩“民生”,来旁听的摊贩集团如何鼓噪叫好,市长如

何抱歉——软弱的抱歉,他唯一的支柱是:整理环境是政府的政策,他只是
在执行“上面”的政策而已!
何抱歉——软弱的抱歉,他唯一的支柱是:整理环境是政府的政策,他只是
在执行“上面”的政策而已!
真是大快人心的一场戏。我为每一个写过信、打过电话、表过意的高
雄市民喝彩。
常有人说:台湾不能实施真正的民主,因为台湾的人民还没有那个水
准。这次高雄市民的表现可以作为对这种说法的反证。我们的人民显然渐渐
了解到“沉默的大多数”其实是一种罪恶。排队买票时,真正可恨的并不是
那一两个插队的人,因为他们是少数;真正可恨的是那一长排、几十个耐心
排队的人眼睁睁看着少数人破坏秩序而不说一句话!
没有勇气说,没有正义感!而走出车站时还要抱怨:没有用哪!乱糟
糟,没有用哪!
中国人到欧洲旅游,常常赞叹欧洲环境的幽雅清净,欣羡之余,却不
曾想到,美好的环境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经由每一个国民的努力争
取来的。一个德国市民走在街上看见一个坑,他会生气市政府保养工夫没做
好,会打电话去要求立即地改善。具有这种态度他必须先有两个基本观念:
第一。他是主人。城市的美好要靠他的督促来维持,政府受雇于他,就有义
务把事情做好。第二,他不能“沉默”,他沉默,就不可能有任何进步。
几流的人民就有几流的政府,就有几流的社会、几流的环境,这话一
点也不错的。
环境脏乱恶劣,就表示这里的人民没有能力创造美好的社会。我们是
几流的人民呢?高雄市民拒绝作“沉默的大多数”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指标。
不,沉默不是美德,是耻辱。
原载一九八五年八月廿五日《中国时报·人间》
啊!红色!
美术馆长是个艺术工作者,还是政战官?如果新闻报导没有偏差的话,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李再钤的雕塑作品在市立美术馆展出,有人投书认为作
品漆成红色有点像中共的红星;苏瑞屏馆长从善如流,立即把该作品花了八
千元改涂成银色,遭致雕塑家本身的抗议。这是一件小事吗?我认为非常严
重,因为“小事”暴露出两个文明社会所不能容许的心态:第一是对艺术的
极端蔑视,第二是极权制度中才有的政治挂帅。
不久前我收到一份“中国天主教文化协会会讯”,发觉其中转载了《野
火集》中一篇文章《正眼看西方》。文章是我的,名字也确实是我,但是内
容中突然出现一段奇怪的话:“基督宗教——天主教、基督教的信奉,因为

先在西方,而我们就认为是洋教,不宜信奉,其实,天主子耶稣基督,人类
的救世主,原来降生在中东..”这段话不露痕迹地混进了我的文章,却不
是我写的!但是任何读者都看不出来这段文字不属于原文。
先在西方,而我们就认为是洋教,不宜信奉,其实,天主子耶稣基督,人类
的救世主,原来降生在中东..”这段话不露痕迹地混进了我的文章,却不
是我写的!但是任何读者都看不出来这段文字不属于原文。
更令人忧虑的是,这个涂色“小事”很明白地显示出来,台湾的艺术
仍旧笼罩在若有若无的政治阴影里。首先,我们有这么一个人逛到美术馆去,
他看的不是艺术品本身,相反的,他看到这么一件红色的作品,马上兴起政
治的恐惧(害怕雕塑家是共产党?害怕红色对观看人有洗脑作用?害怕共产
党为这个作品拍照作宣传?)而给美术馆写这封疑神疑鬼的信。
其次,我们又偏有这么一位不用大脑的美术馆长。她涂改作品的动机
大致上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她也同样有这位投书人的恐惧;因为同意红色
有政治危机,所以改色。
第二,她并不同意投书人的说法,但为了避免“有关单位”可能会有
的敏感,为了自己是“官”的身分,以为涂改颜色是最保险、最省麻烦的办
法。
而最后,还有雕塑家本身。在他的抗议中,他说,只有一个人投书,
怎么能算!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两个人或一百个人投书认为红色有“政治”,
那么涂改颜色的行为就不算错。
这个涂色事件由三个人共同演出:市民、文化官吏,与艺术家。三个
人中,没有一个觉得政治干涉艺术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对。这是怎么回事?投
书的市民患有恐惧症,我们可以说,他只是不懂得艺术独立的重要,可以谅
解。那么苏瑞屏呢?她有没有受过任何艺术训练?她了不了解作为一个美术
馆长有什么样的责任?她是政战官,还是艺术工作者?至于作品受到涂改的
李再钤,难道他真的认为,多几封投书,政治就有理由控制艺术吗?这真像
个指鹿为马的社会。            原载一九八五年八月廿九日
《中国时报·人间》·回应与挑战·血,也是红的孟祥森读了八月二十九日
龙应台的《野火集》《啊!红色!》不得不有言。
首先,必得像龙应台一般声明:“如果新闻报导没偏差的话”,因为我
甚至连那篇新闻报导也没有看到。
其次,便要问问,市立美术馆馆长苏瑞屏在“立即把该作品(李再钤

的雕塑)花了八千元改涂成银色”之前有没有把该作品的“本色”(红色)
先用沙纸打掉,或用松香水之类的融解剂化掉、洗掉。
的雕塑)花了八千元改涂成银色”之前有没有把该作品的“本色”(红色)
先用沙纸打掉,或用松香水之类的融解剂化掉、洗掉。
所以,悔罪避祸之道,首先就是把那银色先“洗”掉,然后,再派人
把包藏在银色之内的红色“洗”掉——要记得,必须洗得干干净净的,连一
点渣渣都不准留——然后嘛,还先不能涂银色,必须先请各方面人士——当
然包括原先那位投书人——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从各个角度与微角度来
察看,李再钤的那件雕塑是不是呈“星”状或“可能”成星状,甚至也“莫
须”呈星状,反正,只要有呈“星”状的任何“可能”,都一律把它打磨掉,
打磨成什么样子呢?就是打磨成再也不可能成为星状的样子,绝对、永远不
再可能成为星状了,这样,才“安全”,才“没有问题”,然后,再把这永不
再可能成为星状的东西,涂上银色——注意,什么颜色都可涂,就是不能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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