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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 少女的港湾

_3 川端康成(日)
少女们在丝柏树的四周围成了一个圆圈.而双目紧闭着站在圆圈中央的正好是三千子.
她不时眯缝起眼睛嫣然微笑着.
终于她笑出了声来,一边和大伙儿一起唱着歌,一边兀自在中央像一根柱子似地亭亭玉立.
"哦,原来是在模仿五月花柱里的情形呐."洋子恍然大悟道.
说起五月的花祭,在西欧各国有这样一种习俗:在繁花似锦,芳香扑鼻的嫩树下,将美丽的少女遴选为女王,并竖立起一根美丽的花柱,少女们一边唱歌,一边绕着花柱来回旋转.
在这个港口城市的外侨住宅区的国际学校里,幼小的异国孩子们每年也在校内的草坪上举行着这种故国的花祭.
一年级学生们此刻正快乐地模仿着那种花祭,在光灿灿的朝阳中……
"我的女王三千子."
洋子在心中嗫嚅道.一年级学生把三千子选为女王,比自己成为学校的女王,更让洋子高兴.
她甚至忘记了克子那张紧绷着的面孔,心儿像少女们的歌声一般变得清澈透明了.
看见少女们围成的圆圈,"快扶我起来,快扶我起来"这句《蔷薇活着》一书中的话语又索绕在洋子的脑海.
是的,不光是从疾病中勇敢地站起来.
还应该从家庭的不幸,从伙伴们的恶作剧中勇敢地站起来.
一想到这儿,洋子不禁涌起了一种信心:纵然所有的不幸一齐降临,自己也能抵抗到底.她不由得心头一热,动情地呼唤起小小女王的名字来了:
"三千子——"
第五章高原
白云飞渡高山顶
勿忘捎信给友人
崇山峻岭已翻越
崎岖山路吾独行
——细川幽斋
碓冰岭上枫叶红
山高路险急煞人
千辛万苦刚过岭
又念从此路更难
——(土高)保己一
伯母告诉三千子,过去的旅行者曾经咏唱出了这样的和歌.
难以翻越的碓冰岭只能使三千子为火车的缓慢而心急火燎.
此刻,火车沿着齿轨铁道,穿过了26个小小的隧道.这对于三千子来说,也已经见惯不惊了.
"啊,真是不得了."
眼前的妙义山就像是在崎岖陡峭的山岩上削壁而成的,以致于看得三千子心里一阵发怵.
正值夕暮时分,呈锯齿状的险峻山峦恍若波浪一般黑压压地逼近过来.
不知不觉之间,四周已被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物体之中.原来是高原上的雾霭.
月台上还站着好多外国人,这对于在港口长大,身为基督教会女子学校学生的三千子来说,也是颇为新鲜的风景.
其中还有一眼便能认出是牧师的人.
"肯定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吧."三千子嘟哝道.不知为何她竟涨红了面孔.
"还会见到好多认识的人呐.
"是的.还有从中国、菲律宾、印度,南洋以及遥远的西洋来的人呐."伯母向三千子解释道,"据报纸上说,光是外国人就有2000人左右,汇聚了36个国家的人.不过,三千子能说出世界上36个国家的名字吗?"
"36个?!"
三千子不由得瞠目结舌.她一本正经地数出了"英国、法国"等,但要全部说出36个国名,未免太过吃力.
"有那么多国家吗?36,这不是伯母的年龄吗?"
"真讨厌.你把伯母看得很年轻呐."伯母不由得笑了起来.
汽车在两侧长满了落叶松的道路上飞速行驶着,然后蓦地驶入了一条明亮的街道.
在流动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色彩斑斓的商店.——三千子觉得自己仿佛被带进了一座魔法的城堡之中.
"瞧,伯母,辨天大道上的商店这儿全都有呐."
"是呀.横滨,神户的商店也在这儿设有分店呐.到时候三千子肯定会缠着我要这要那的吧.不过,最多的还是妇女服装店呐."
汽车穿过了热闹非凡的街道之后,进入了树木丛生的别墅地带.
"真黑呀."
"据说这附近叫做'水车之路'.你仔细瞧瞧,一直到山的那边都还有很多别墅哟."
"是呀,在雾里看起来就像是山间的小舍."
无论哪一条道路和哪一栋房舍,在三千子看来,都俨然是一个神奇的故事.
"好啊,打明天起,我会到处去溜达溜达的."
"不过,这一带的小姑娘全都是骑着自行车出门的,所以,才有了那些路."
没有什么像样的大门,繁密的灌木丛已经占领了伯母别墅的庭院.在圆木柱子的阳台上悬挂着中国式的灯笼,有几把藤椅被弃置在雾霭之中……
尽管眼睛看不见,但却能听见邻居家传来的小孩的歌声.那歌声中娇嫩的外语也使三千子格外兴奋.
"隔壁住的是德国人吧,伯母."
"怎么,三千子还在学德语?不愧是教会学校的学生."伯母啧啧称赞道.
三千子有些羞怯地说道:
"哪里哪里,因为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所以,我估摸着可能是德语."
"我真是佩服三千子."
用从东京带来的土特产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以后,三千子无法静下心来呆在屋子里,性急地催促伯母带自己出去逛逛.
老仆人在门口递来了一个小田原灯笼.这种做法也颇具山中生活的情趣.
在灯笼重新换过的油纸上,按照西洋人的爱好印满了红色的樱花,因而比电筒更显得风流雅致吧.
"用灯笼,这我可是生平第一次呐."
三千子把灯笼提得高高的,差不多到了齐眼睛高的地方,结果被伯母斥责了一通:
"那怎么行,三千子.灯笼不是用来照亮脸的工具,而是用来照亮脚下的路."
"我还以为提着灯笼走路,只是为了冒充风雅呐."
"怎么会呢?三千子呀,你什么都觉得稀奇,就跟弥次喜多[注]一个样.说起来,弥次喜多过去也可能曾经从这儿通过呐.那条热闹的繁华街道据说就是一条古老的道路,曾经是参勤交代的大名乘坐着轿子路过的道路,叫做中仙大道[注]."
在来到繁华街道拐角上的一家商店后,三千子被其中陈列的商品彻底俘虏了.
"哎呀,多可爱的帽子呀!"
率先映入视线的是一顶用麦秸编成的草笠式帽子.
"这在外国的妇女中间非常流行呐."店里的女售货员机敏地说道.
"除了轻井泽,别的任何地方都还没有卖的.它有点像中国的苦力们戴在头上的那种."
戴在头上一看,只见麦秸被染成了红蓝两种鲜艳的色彩,宛如花冠一般美丽可爱.
或许肤色白皙的外国女孩戴在头上,会更加引人注目吧.
"伯母,这帽子不能拿来做电灯的灯罩吗?"
"是呀,这倒是个好主意,赶快拿回去在家里的阳台上试试看吧."
尽管三千子认为洋子姐姐不可能戴这种野丫头式的东西,但还是把洋子计算在内,一共买了三顶.
这个商店还把信州的民间工艺品和乡土偶人作为特产大量出售给顾客:
幸运邮筒——用白桦树的树筒做成的可供发信的邮筒.
亲密偶人——在白桦树的树桩上亲密地坐着两个头顶上留着一小撮黑发的光头小人.
信鸽——白桦树雕成的鸽子张开了翅膀呈飞翔状,脚上套着一只银色的信筒.
虽说看起来就像是玩具一样,但上面系着行李签,只要贴上一张4分钱的邮票,它就变成了一封信.
倘若这白桦树的偶人带着三千子的信件,投进位于港口附近的洋子家的邮筒里,将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此刻,三千子的脑海里甚至清晰地浮现出了写在信中的话语,这使她兴奋无比.
"购物嘛,大可不必操之过急,因为你还要在这儿呆一阵子口内."
在伯母的劝阻下,三千子终于走出了商店.
"啊,就跟银座差不离."
尽管是避暑胜地,但人们却要么身着随意的西装,要么穿着华丽的日本和服在街上款款而行.对于初次造访此地的三千子来说,轻井泽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市.
外国人比港口城市还要多.
好一阵子三千子都用目光追随着那些梳着毛线似的长辫,脚穿木屐的少女.突然,她像是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哎呀,那些雾呢?伯母,那些雾都到哪里去了呢?"
"你是问那些雾吗?那种事即使问我,我也……"
繁星闪烁,空气清凉的高原之夜.
刚才的雾雹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一座华美的城市.
三千子在繁华街上好奇地溜达着,突然间她惊讶得停下了脚步.
"哎呀,是大河原——"
在一群装束鲜艳靓丽的人中间,有人一边叫着三千子的姓氏,一边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原来是四年级B班的克子……
她在嫩绿色的麻纱衣服上套了一件蓝色的夹克衫,这身时髦的打扮俨然就像每年都造访轻井泽的常客,与这片土地浑然为一了.
"什么时候来的?"克子十分亲热地拉住了三千子的手.
尽管入学不久就收到了那封紫罗兰花的信件,但后来在三千子和克子之间却产生了芥蒂,以致于在学校里相互碰面都成了难为情的事,不仅如此,作为一个给姐姐使坏的人,克子甚至成了三千子憎恨的对象.可现在,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冷不防被她一套近乎,三千子也不免有些张惶失措了.
"刚来.我住在伯母那里."
"是吗?那我明天去看望你."就像是在叮嘱一般,克子加大了手掌的力量,使劲地握着三千子的手.
三千子受到对方情绪的感染,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人在旅途的心绪所致吧,见到同一所学校的同学,竟然使三千子高兴不已.
伯母也向克子还以简单的礼节性寒暄:
"我们期待着你来玩,欢迎你.在'水车之路'往里的拐角处有一栋名叫'憧憬'的房子.从那里再往前走不了多久便到了."
伯母一边回头望着,一边对三千子说道:
"不是很快就有了好朋友吗?一个长得蛮漂亮的小姐呐."
看来,克子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之中,她和五六个漂亮的姑娘一起聊着大向前走去了.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三千子不禁羡慕不已.克子显得那么自信和干练,三千子巴不得自己也能跻身于她们的行列中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第二天早晨,大空万里无云,老仆告诉三千子,还能从别墅里直接看见浅间山.
"昨天夜里还喷发了鲜红的烟雾呐,不知小姐是否看见了?"
"没看见呐."
三千子马上学着那些洋人的模样,让仆人把藤椅和小桌子搬到树木繁茂的庭院中,开始学习起了英语.
小橡树、厚朴树,还有榆树,所有树木的绿叶都那么苍翠欲滴.美丽的阳光撒落在凤尾草上,使三千子心里直发痒.
"啊,真想在清晨的树林里溜达溜达呐."
要是深谙本地情况的克子能早点来约我就好了……
不知为何,那个平时早已被摒弃于心灵之外的人,此刻竞奇怪地令三千子翘首等待.
"哎呀,糟糕!"三千子对自己心灵的多变大为惊讶.
"姐姐,洋子姐姐!"她轻声地呼唤着,飞也似地跑回房间里,取来了"亲密偶人".
"姐姐,你好吗?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已喜欢上了这儿.想和姐姐一起漫步而行的道路在树林中笔直地延展着.
街上的商店里陈列着不少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央求伯母买下来,我要带给你各种各样的礼物.
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去看看天主教教堂的弥撒.据说要举行两次,一次以日本人为主,一次以西洋人为主.西洋人贪睡懒觉,所以安排在10点.尽管我不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但我还是决定去看西洋人的弥撒.因为即使我为姐姐祈祷,周围的外国人也听不懂,所以,不会感到害臊,还颇有点罗曼蒂克.据说还有庄严的忏悔室呐.将脑袋伸进一个木头的洞孔里……"
刚写到这里时,传来了自行车"叮(口当)叮(口当)"的铃声.
"哎呀,你在用功啊?"
只见克子已经站在了桌子旁边.
粉红色的罩衫下面穿着一条短裤——一副男孩子式的运动装束,显得英姿飒爽.
三千子看见克子突如其来地站在了自己的旁边,连忙把写了一半的信纸翻了个面,脸上羞得通红.
正在给姐姐写信的当口,无论被谁撞见了,都不免有些害羞的.更何况偶人已经来不及藏起来了.
"哦,是'亲密偶人'呐.送给谁的呀?"克子用严厉但却美丽的眼神盯视着三千子的瞳仁,"我知道了.既然是三千子写的信,那肯定是写给八木了,对吧."
她的措辞是那么肯定,使三千子无从回答.
克子把手搭在三千子的背上,从背后偷觑着说道:
"这种旅行中的信件,该写得更有趣才好呐.能不能让我也添上几句?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行啊.这才显得像是在旅行当中,而且又人多热闹,不好吗?"
听了这话,三千子一阵紧张,但对于轻松地说出了这番话的克子,又没有勇气从正面加以拒绝.
一想到洋子、克子和自己之间的微妙关系,即便是作为旅行中的消遣,让克子和自己合着给洋子写信,也显然是荒唐的.尽管知道这一点,可三千子还是被克子的气势压倒了.在紧要的时刻没能够拗过对方.
"喂,该是可以吧."
面对克子不容分说的态度,三千子无助地点了点头.
"谢谢,承蒙你接受了我的无理要求,太感谢了.从今以后你也做我的好朋友吧.我们说定了哟."
克子决不肯放掉这个机会,进一步向心地柔弱的三千子发起了攻势.
从近处看上去,克子显出少有的健康,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高原少女那特有的美丽.——在紫外线强烈的阳光中,她没有戴帽子,脖子和大腿都晒成了褐色,闪烁着光彩.
这一切具有一种与魔药的妖冶气息相近似的力量.三千子低下了头,不敢长时间地正视克子.
一旦呆在这个人的身旁,"自己"这个物体就会莫名地消失
"写什么呢?干脆就写简单点吧.反正我写的话也不过是附言而已.真没劲啊."克子一边嘟哝着,一边读三千子刚刚写好的部分.
"……'即使我为姐姐祈祷,周围的外国人,也听不懂,不会感到害臊,还颇有点罗曼蒂克.'……哎,真让我羡慕啊."
"喂,不准读了."三千子的脸陡地红到了耳根.
"不,我可不是在捉弄你哟.……'据说还有庄严的忏悔室呐.将脑袋伸进一个木头的洞孔里'……请在这下面签上你的名字吧……然后由我来续写下文."
在自己敞开心扉特意写下却又没能写完的文字下面,三千子怀着无助的心情,写下了"三千子字"这几个颤抖的文字,交给了克子.
"将脑袋伸进木头的洞孔里……你这样写,对方能知道你说的是忏悔室吗?"
克子思考了片刻之后,随意地继续写道:
(将脑袋伸进木头的洞孔里……三千子)忏悔罪恶,不过,三千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因而也就不必向上帝认错吧.
在这儿我意想不到地与你的三千子相遇了.请千万不要动怒.
我家位于一个名叫'北幸之谷'HappyValleyNorth的地方.能与三千子邂逅相遇,真是幸运.
克子
"怎么样?"
给三千子浏览了一遍之后,克子不顾三千子的表情,一下子把信和'亲密偶人'揣进了口袋里说道:
"回去时我顺道到邮局去寄."
这时伯母送来了柠檬苏打水.
伯母亲自送饮料过来,表明她对昨晚遇到的克子不乏好感.再加上克子此刻活泼可爱地向伯母寒暄,更是一下子博得了伯母的信任.
"真的,三千子也高兴得很呐.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也可以放心地让三千子出去了."伯母微笑着说道.
"岂敢岂敢.我可是个野丫头呐.我担心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教给她一些挨骂的事情哩."
"看你说的.就请你多带带她吧.三千子是个害羞的人,真让我为难啊.让她跟着轻井泽的活泼小姐学一学才好呐."
听着她们俩的对话,三千子在内心中像是念咒语似的反复念叨道:
"洋子姐姐,对不起……三千子做了坏事,要向上帝和姐姐认错.即使遇到了克子,可要是姐姐不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一点不会幸福.克子的信是在撒谎,撒谎,撒谎!"
但那天下午,三千子还是和又来接她的克子一起到街上去了.
三千子身上穿的是淡蓝色的平纹棉制衣服,手里拿着一件白色的衬袄,头上戴的是系着长长飘带的麦秸帽.
而克子戴的是一种在蓝色底板上用手工缝制出白色线条的流行型凸纹帽.
"想不想去高尔夫球场看看?有一条很漂亮的路呐."
只见一个外国人正从落叶松中间的笔直道路上策马而过.
少男少女们也大都骑着自行车.
"明天起你不练习一下骑自行车吗?让我来教你."
"嗯"
"要是你学会了的话,我们俩就一起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因为这儿的道路就是修来骑车的."
"嗯."
"我家刚好在与这儿相反方向的山上,孤零零地耸立在四周都是外国人的地方.明天去喝茶吧,你来吗?"
无论说什么,三千子都只是点头.
总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种遥远的快乐中似的.
不少外国人挽着手臂信步而行,他们身上那与夏天极其协调的亮丽色彩的衣服在绿叶中清晰可见,俨然是一幅电影镜头似的美丽风景.
右面可以看见高尔夫球场上的草坪.从这里沿着如同山路一般的坡道往下走,有一汪清泉.只见泉眼里往外涌流着清澈的泉水.
"这儿就叫做水源.从前明治天皇巡幸时,曾有人把这儿的泉水献给天皇.所以,是御膳之水呐.在碓冰岭的下面也有御膳之水哟."
"这水冰凉冰凉的,真想喝呀."
这条小河水源的水是从那个泉眼中流出来的.
沿着流水有一条小路,与刚才那条延伸到高尔夫球场的笔直而宽阔的道路所呈现出的明朗向阳有着截然不同的情趣.这是一条被茂密的树林投落下层层浓荫的静谧小道.
在清澈透明的水流里长满了青青的水芹,将它们做成色拉菜,一定又脆又好吃吧.
树根上的青苔美丽无比,凤尾草更是茂盛浓密,还传来了小鸟的啁啾,抬头一看,头顶上的树叶正在轻轻地颤动.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路."三千子甚至不愿发出声音来打破周围的恬静.
路上遇不到其他的人,在透过树叶照射进来的光线中,脚底接触到野草的声音就如同有人在喁喁私语一般……
"真是一条漂亮的小路."
"该是吧.是最适合与好朋友一起款款而行的小路呐.真没想到能和三千子一起在这条路上漫步.不会是在做梦吧?"
克子坐在栗树下,出神地望着树上的青色刺果,说道:
"喂,开学以后,要是你忘了这条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那才讨厌呐.……不过现在想来,三千子最终也没有给我那封紫罗兰的信回信啊."
"对不起."三千子低着头嗫嚅道.
远在他方的洋子那光彩照人的面影和深深的爱又在三千子的心中复苏了.
她寻思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克子自得其乐地吹着口哨,然后好像有点为难似地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八木她哪儿也没去吗?"
"嗯.这个夏天好像就只呆在家里.不过,八木家的牧场可真是棒极了.如果去了那儿,就不用去别的地方了."
"是吗?不过,她也够可怜的."
"为什么?"
三千子情不自禁地追问道.她暗自想到:请你不要随随便便地说什么我的姐姐可怜.
但克子平静地说道:
"我可不愿让你不高兴,但是,我听说八木家好像有不少难言之隐呐.或许根本就谈不上去避暑什么的."
克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三千子觉得好生奇怪:那些不都是姐姐只对我一个人透露过的秘密吗?
"我们还是不要谈一个不在这里的人的事情吧.我觉得那怪无聊的."三千子掸掉沾在裤脚上的野草,站起身说道,"我累了,想回去了."
克子吃了一惊,抽动了一下眉毛,但随即又改变主意,乖乖地向三千子道歉道:
"哎,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别人的坏话.你又在想你的姐姐了吧.三千子的心情,我也明白.不过,你伯母也说过,只是在轻井泽这段时间里,请把我也当作你的朋友吧.就像你伯母说的那样.像三千子这样可爱的人,要是也一副垂头丧气的蔫样儿,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克子在透过绿叶照射下来的光线中,苑如花朵一般地嫣然微笑着.她那一身英武的运动装是那么耀眼夺目.
三千子感到自己就要被那种强大的东西迷迷糊糊地拽拉过去了似的.
走出水源,来到了云场之池.背景是新大饭店的草坪,只见水池中漂浮着几只小艇.
再往旁边拐进去是一个游泳池.在被树林和草坪所环绕着的水里,异国的少女和日本的姑娘们混杂在一起,愉快地嬉戏着.
看着看着,三千子心中布满的愁云也不知不觉的散去了,不由自主地被引入了属于克子领地的轻井泽所特有的氛围中.
洋子的回信终于寄来了.
三千子是那么忐忑不安,以致于打开信封的手指也在轻轻地颤抖.
三千子小姐:
谢谢你的来信.你似乎每天都很快乐而充实,这让我也非常高兴.
据说你遇到了克子.有一个朋友在身边,就不会寂寞了.你就和她好好地相处吧.不过,在克子面前,千万不要像和我在一起时那样任性.另外,也不要过多地向伯母提出要求,如果要送给我礼物的话,就给我那种用高原上的鲜花所做成的干花吧.我很好,早已把悲伤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我将听凭命运的安排.你绝对不要担心.盼望你的来信.
洋子
"不对劲儿呐,这和姐姐平常的来信判若两人."三千子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抬头也不是写的"我的妹妹",而是非常客套地写着"三千子小姐",这使她倍感凄凉.但仔细一读,发现里面不但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反而认可了自己与克子的交往.三千子更加了解了洋子那美丽而大度的爱,不由得满腹感佩.
她立刻写了回信,但却隐瞒了自己去水源散步的事情,信中的措辞也尽量让对方觉得自己和克子并不和睦.
这是自己第一次对姐姐撒谎.
三千子的内心中漫延着一种悲哀,仿佛自己正变得越来越污浊龌龊,以致于老是把字写错.
伯母正聚精会神地在阳台上静静地编织东西.
"伯母,我这就去发封信回来."
她刚一拿着帽子走到外面,就在圣路卡医院的前面遇见了克子.
"哎,你到哪里去呀?我正琢磨着要教你学自行车呐.这不,我正要去找你."
三千子连忙把信藏进了荷包里.
这儿是一座茅草盖顶的古老寺院,高高的垂枝樱树伸展出硕大的枝头,空旷的院子里正好适合于学骑自行车.
有六七个洋人的孩子和日本妇女也在这里来回骑着自行车,看来都是初学的新手,所以每当转弯时,都会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
"喂,我给你扶着,你就骑骑看吧.哎,用脚蹬呀!不要怕,手上不要太使劲儿."克子一边用手把住自行车,一边掌握着方向.
就像是爬上了一个老高老高的地方一样,三千子惶恐不安地踩着踏板,不一会儿就从车座上摔了下来.但就在摔倒又爬起的反复之中,她觉得越来越有趣了,以致于一反刚才的情形,现在是她自己在不停地催促着克子:快,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到更宽敞一点的地方去吧.你已经可以在路上跑了."
被克子这样一鼓励,三千子更是来劲儿了.来到高尔夫球场的道路上,在两边的围墙上东碰西撞,却玩得如痴如醉,结果从荷包里掉下了东西也没有察觉.
"这是三千子掉的东西."
克子递给她的正好是刚才写的那封信,而且已经沾满了路边的烂泥……
三千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大有如梦初醒的感觉.
把姐姐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在这里胡闹一气,自己不正是像使出恶毒魔法的老太婆一样可恨吗?
克子的嘴角流露出一种俨然是在炫耀胜利似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千子.
三千子的脸色一片煞白.她还来不及从自行车上攀住克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颗大颗的雨滴便已经落在了肩膀上.
"是雷雨.这可是轻井泽的一大景观呐.快坐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去!"
克子让三千子坐到后座上,自己骑着自行车在雨中飞快地跑了起来.
每当电闪雷鸣时,三千子就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体,紧紧地搂住克子的肩膀.即使是在狂烈的雷雨之中,强大的克子也是值得依赖的存在,以致于三千子觉得,仿佛自己的整个心活都快要倚傍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三千子却渴望着大声地呼唤一声"姐姐",让这声呼唤传达到遥远的海港.此刻,洋子那如同静静的湖水般清澈而凛然的身影,不断地扩张开来,占据了三千子的整个心田.
第六章秋风
牧师的大鞋子,真的,一双好大的鞋子呀……
三千子被那双大鞋子吓了一惊,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牧师长得又高又大,以致于站在他的前面,三千子感到像是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要从头顶上盖将下来似的.她不由得低下了头,却看见了一双硕大的鞋子.
"你早啊.是一个美妙的早晨呐."法国牧师缓慢地用日语说道.从他高大的身体中,怎么会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呢?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三千子刚才来到天主教教堂的前面时,牧师正站在长满庭院的三叶草中间.
有忏悔室的教堂.三千子来到轻井泽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就在给洋子的信中提到过"去天主教教堂看弥撒".她说的就是这个教堂.
做弥撒时,三千子因为呆在教堂的后面,再加上人多,就像是跪在洋人们投下的影子里,所以牧师并不认得她.但是,当她摁响铃声驾着自行车打这几路过时,牧师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三千子向牧师行礼致意.
牧师踏着三叶草走了过来.
三千子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于是她看见了牧师脚上的那双大鞋子.
"啊,多难看的鞋子啊!"
三千子差一点笑出了声来.但仔细一看,却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那双黑色的鞋子就如同牧师那不加虚饰的博大心胸的象征物一般,令人眷恋不已.它们就像是两只结实而又琐大的口袋一样,盛满了上帝的慈悲.
或许并不是那么昂贵的上等货吧.只见它们那厚实而坚固的皮制外层已被清晨的露珠濡湿了.
三千子喜欢上了这位牧师.
"刚才可漂亮呐.今天早晨还喷火了."牧师指着天空说道,"那如同微微泛红的云彩一般的东西,其实就是烟雾.黎明时的色彩还要红呐."
"是吗?牧师,你看见喷火了?"
"是的.可真是蔚为壮观呐."
法国人竟然使用了"蔚为壮观"这样一个不算简单的汉语词汇,使三千子不禁刮目相看.
然后她和牧师一起抬头眺望着浅间山.
"哎呀,真可怕!"三千子露出了胆怯的眼神,"那就是烟雾.烟雾吗?"
牧师微笑着说道:
"千万别害怕!日本人不怕火山,日本人很坚强."
是的,日本是一个火山之国.三千子突然想起了一部名叫《新土》的电影.那电影中的火山就是浅间山.
烟雾就像翻卷着的云朵一般,声势浩大地升腾在天穹中.
的确很壮观,就像是神灵在勃然大怒一样.
三千子看得都陶醉了.她问道:
"什么时候喷的火?"
"在小鸟儿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在酣睡呐.我还听见了响声."
"小鸟儿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牧师真会说,使三千子又一次钦佩不已.
尽管火山灰不至于吹到轻井泽来,但在这个夏季,也算得上是一次巨大的喷火吧.只见烟雾驻留在空中一动也不动.
看着看着,心中竟涌起了一种岑寂的落寞……
"或许牧师也会感到落寞吧?"三千子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为了侍奉上帝而来到了异国他乡,独自站在庭院里,凝神远眺朝霞满天的火山.身体和鞋子都硕大无比的牧师……
尽管不是信徒,但照样有一种虔诚的东西传达给了身为基督教会女子学校学生的三千子.她的胸中荡漾着一种静谧的不舍之情.
真想和这个牧师再聊点什么.
"牧师,我是一个坏孩子.我差一点就背叛了自己的姐姐.如果再和克子一起玩,我就会变成一个更糟糕的孩子."
——要是能把这些话告诉牧师,并抓住他那长满金色汗毛的大手,就会茅塞顿开吧.
三千子想起了自己在红色宅邸的庭院里恶作剧地藏了起来时洋子所说过的话.
"我突然想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或许我真地会这样到处去寻找三千子呐.也许那时候无论怎么找,也找不着三千子吧.……但是,无论多么遥远,我都一定会去找回三千子的心的,一定会."
三千子就要被克子俘虏了,可姐姐却还不出现,无论怎么用信来邀请她……
或许牧师觉得这个可爱的日本少女那略带哀愁的脸庞有些不可思议吧,但又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你的黑头发真漂亮!"他只是温柔地俯看着三千子的娃娃头.
三千子一下子羞红了脸.
"清晨的火山,绿色的树林,乌黑的头发,这一切太美了."
三千子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说道:
"我呀,不久前曾参加过礼拜天的弥撒呐."
"是吗?"牧师流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那么,请下次也光临吧."
"嗯……也有人去忏悔吗?"
"是的,有."
三千子琢磨到:为了向姐姐道歉,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忏悔呢?
"不过,因为我们的友情而去向上帝忏悔,总觉得怪难为情的.忏悔,是大人们做的事呐."
想到这儿,她向牧师告辞,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下完一个小小的斜坡,自行车顺势飞跃了草津电车的岔口,然后径自向高尔夫球场的道路爬将上去.
"骑得真棒,真棒!"三千子自我陶醉得大声喊叫道.
在落叶松的树林里延展着一条宽广而笔直的道路,而前方的天空中翻腾着火山的烟雾……
山鸠也在轻声鸣叫着.
怎么能输掉呢?怎么能输给克子呢?"三千子风驰电掣般地驶向前方.
三千子之所以一大早就出来骑自行车,也是因为不想输给克子.
克子教三千子骑自行车好倒是好,可三千子刚一学会,克子就拽着她骑到远处去,还不时劈头盖脑地训斥道:
"不行不行.三千子真是个胆小鬼.老是那么战战兢兢,胆小如鼠,一辈子也骑不好的."
一旦看到对面有汽车、摩托车,或是马冲了过来,三千子每次都会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乖乖地等着对方过去.
这时,克子要么撂下三千子径自向前,要么敏捷地绕个弯又折回来说道:
"你在干吗呀?用不着你担心,对方也会避开你的."
"但是,人不是越想避开某种可怕的东西,反而就越容易受到它的威胁吗?"
"是的,最初谁都那样,但你得拿出勇气来.我说三千子,你一点也不适合于从事体育运动呐.既然是运动,如果一点都不冒险,那该多无聊啊."
"可人家才学会呀."
"自行车嘛,没有人会学那么久的.骑22的,怎么可能受伤呢?"
"22,是什么意思?"
"自行车的尺寸呗.就是胎径为22英寸、供小孩用的那种."
"克子的有多大?"
"26.是大人用的.三千子至少也得骑个24的,把大腿练得修长一点才好呐."
三千子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懊恼得不得了.
她长得小巧玲珑,可爱得就像是一个偶人,其实并不显得特别腿短,或者是身材格外难看.
但听克子那么一说,三千子觉得克子就像是在羞辱自己的个子小似的.
尽管她也知道克子并没有恶意,但总觉得克子那刺耳的声音中隐藏着让人不快的东西.
而且,一看见克子那从短裤下露出的修长大腿,她就羡慕得好生嫉恨.
无论洋子姐姐多么漂亮,三千子都只是出神地在一旁欣赏着,就像那是自己的骄傲一般自豪无比.
但和克子在一起,三千子却想在每一个细节上与她比个高低.
"怎么能输给她呢?"
克子却对三千子的竞争心理不予理会,说道:
"自行车的学习结业之后,下次该轮到学骑马了."
"骑马?你说学骑马?"
"是的."克子像个男孩子似地点着头,"这个夏天得好好锻炼一下三千子.我要按照我的爱好来改变三千子……到时候或许洋子会大吃一惊吧."
"不,我才不干呐."三千子情不自禁地摇着头,像是在拼命地抗拒克子的引力一样,"我就是不改变,好了吧."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改变你."
"可是,克子你也会骑马吗?"
"尽管还没有骑过,但如果骑的话,就能够学会吧.因为是人骑在马的上头呀.而马生来就是让人骑的呗."
"天啦!"克子那满怀自信的胆量和勇气使三千子瞠目结舌.
"真讨厌,有什么可感慨的?八木不是牧场主吗?既然是八木的好朋友,那三千子也至少该学会骑马吧."
"八木的牧场里没有马呐."
"什么?尽是牛吗?那多没劲儿啊."
"才不呐.是一些可以挤出又香又甜的乳汁的奶牛呐."
不管三千子怎么说,克子都不加理睬.
"没有马的牧场,怎么谈得上罗曼蒂克呢?"
"谁说的.牛也不赖呀."
正当三千子咕咕哝哝地说着时,克子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八木家的那一片牧场,说不定就要卖掉了."
说罢,她趁势猛踩踏板,一溜烟似地骑走了.她松开了车把上的双手,像是在翩翩起舞似地和着歌曲的节奏,挥舞着双手.
留在原地的三千子听见克子的歌声在树林中越来越远,顷刻间眼泪潜然而下.
"我回去了,再也不和克子玩了."
尽管她不胜悲伤,但还是在后面骑着那辆22英寸的小自行车紧追而去.
在孩提时代,曾经因受到孩子王的捉弄,而气恼得泪流满面,尽管觉得懊悔,但还是忍不住想和那些坚强的男孩子一起玩.此刻的心情正好与此类似.
克子焕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三千子一边抗拒那种魅力,一边又受到那种魅力的牵引,甚至不惜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总之,为了不输给克子,首先得练好自行车.因此,三千子今天早晨才和森林中的小鸟一起早早地起床后,跑了出来.
但与牧师邂逅相遇以后,心灵竟蓦地平静了下来,突然觉得那种逞强的举止是多么无聊透顶.
"如果那样做的话,三千子不是像克子所说的那样会发生变化吗?那么,我就不会再是姐姐的三千子了."
三千子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边朝着能看见火山烟雾的方向径直驶去.
"为什么和三千子总是在拌嘴呢?"
"拌嘴?我可没有拌嘴.不是只有克子一个人老是在发脾气吗?"
悄悄进行的练习终于结出了果实.今天,三千子也能边骑着自行车,一边与人轻松地谈天说地了.即使有卡车迎面驶来,也能不慌不忙地应付自如了.
"三千子和八木也爱这样拌嘴吗?"
"不,从来不.因为姐姐很温柔呗."
"是吗?那多没劲儿啊.我讨厌那样."克子回过头来看了看三千子,"喂,三千子,真正的好朋友是要拌嘴的哟.连嘴都不拌,未免太可怜了."
"你说什么?那是因为我不可能和姐姐拌嘴."
"是吗?如果你打心眼里喜欢某个人,不是就会特别想挑她的刺儿吗?"
"说来也是."三千子不由得点了点头.
看见她点头,或许克子以为自己大功告成,已经捕获了三千子的心吧,突然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三千子,到了新学期,可别故意板起面孔不认人啊!"
"那种事怎么可能……"
"不过很难说呐.一看见八木的脸,整个夏天和我一起玩过的事情,或许就会从你的记忆里烟消云散吧……"
"你说什么呀?"
"三千子,我要你好好记住.我可不单单是三千子的自行车老师,我们已经成了朋友哟."
"我想和每个人都友好相处.要是克子和八木也能成为朋友就好了."三千子天真地说道.
克子惊讶地看着三千子的侧脸说道:
"要是事情以我那种童话般的方式得以解决的话,固然好,只是……"
"可我们是在同一个学校里呀,难道不能把大家都看作姐妹吗?"
"但也是因人而异哟.我和洋子怎么也……我倒不是故意和你吵架.但怎么说才好呢?她难道不是我的竞争对手吗?"
是谁让她们俩成了竞争对手?三千子,难道你不知道,就是你吗?——克子那欲言又止、面带不满的表情……
三千子又陷入了不安之中,呆在这个人身边,或许就会像中了魔法一般,再也找不到返回姐姐那儿的道路吧.
三千子和克子俩都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来.
两人各怀心事,骑着自行车向前飞奔.这时,从对面的灌木丛中传来了欢呼声和拍手声.
"哎呀,今天是20号呐.游泳池里正在举行游泳比赛.去瞧瞧吧."
"好的."
三千子也舒了口气.
"这里就像是汇集了轻井泽所有的自行车似的."
的确,只见道路两侧的树荫下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两三百辆自行车.
"倒好,尽是些脏兮兮的自行车."
"要知道,这些全都是租来的自行车呐."
在秋天的花儿盛开着的草原上,既摆放着自行车,也停放着大使馆的轿车.
三千子尾随着克子进入了观众席.两侧的树荫和草坪构成了天然的凳子.
50米仰泳、100米自由泳,这些与普通的游泳比赛别无两样,但其中还掺杂着穿救生衣游泳和水中抢西瓜等项目,不愧为是避暑胜地的娱乐节目.
"下面是争吃面包——请出场者赶快集合!"一个大学生模样的日本青年担当着比赛的负责人,他用麦克风敦促大家赶快集合.然后是一个洋人老大爷用英语说道:
"Nextbreadeatingrace.Men,women,boysandgirls.
"潜水比赛.男子、女子、少年、少女."
"Underwaterrace.Men,women,boysandgirls.
虽说称之为游泳比赛,但却更像是一种愉快的国际性社交活动……
在进行少女50米蛙泳比赛时,三千子看见了一位个子特别大的美国少女.她吃惊地问道:
"哎,那也算少女?她多大年纪呀?个头比我整整高出一倍口内."
谁知那大个子少女却不堪一击,败给了小巧玲珑的日本少女.
"洋人真脆弱,一点也没有拚劲儿."三千子高兴地拍着手说道.
克子笑着说道:
"说来也是.不过,这仅仅是游戏罢了.日本人干什么事儿都过于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可爱,不懂得该怎么去尽兴地玩耍."
"但这是比赛.难道赢了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瞧你那副高兴的样子,想必是因为洋人比日本人了不起,而现在日本人却战胜了那些了不起的洋人,你才那么兴奋的吧.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讨厌."
三千子满脸通红,的确是被截到了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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