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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红月亮

_3 倪匡(当代)
但是我看到的月亮,则是洁白的,并没有一丝红色。
我在走进镇中之前,将我脸上的化妆除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然后,才来到了酒
店的大门口,在大门口略停了一停,买了一份镇上所出的报纸,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才一走进酒店,便被那美国人的吼叫声所吸引。
我迳自向升降机走去,但是在我还未走到升降机的门口时,我忽然听得酒店的经理
道:“好了,这位先生回来了,他是唯一能帮你忙的人。”
第四部:失去的日子
这句话,似乎是针对我而说的,我停了一停,转头看去,已看到那美国人转过头来
望我,他向我扬了扬手,招呼道:“嗨!”
我实在懒得去答应他,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他却向我走来:“听说你一个人占有一
间双人房?”
这家伙,一开口就讨人厌,我一个人占有一间双人房又怎样?就算我一个人占有一
间八人房,只要我付房钱,他妈的关你甚么事?
于是,我只是瞪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他。
他一个箭步,来到了我的身边,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肩上,挂著一个相机。
那种相机,一看外壳,就知道是十分专门的一种,这人可能是一个专业摄影师。
他来到了我的身边:“你一个人睡不了两张床,让一张床给我,我来负担百分之五
十的房租,怎么样?”
我让一张床给他,他来负担百分之五十的房租,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这时
在他讲来,就像是他在资助我一样!
我冷冷地回答他:“对不起,我有一个习惯,喜欢上半夜睡一张床,而下半夜睡另
一张床,所以,你还是将你的那百分之五十的房租,留在口袋中吧!”
那美国人愕然地望著我,升降机也到了,我不再理会他,跨了进去,他并没有跟进
来。可是,当我上了三楼,向房门口走去之际,那美国人却气呼呼地,从楼梯上奔了上
来。
他直奔到我的面前,笑道:“听说日本人是最好客的,那么你  ”
我不等他讲完,便摇手道:“你又错了,先生,我是中国人。”
那家伙现出了十分沮丧的神色来:“唉,我到这小镇上,前后已七次了,连那次我
看到月亮变作红色在内,没有一次是找得到住所的!”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他的话,显然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讲给我听的。
但是,他的话,却也引起了我的极大的注意,我道:“嗨,你说甚么?你看到过月
亮变红色。”
他转过身来,点头道:“是,我正是为了这再来的,我准备写一篇文章,刊登在“
搜寻”杂志上,噢,我还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保尔,搜寻杂志的摄影记者。”
这个叫保尔的家伙,是看到过红月亮的!
我也曾听得巴图讲起过,当时有一个外国人,凑巧也在蒂卡隆镇上,那一定就是他
了。
我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那么,我们有相同目的,我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只不过我未曾看到红月亮。”
“那么,我可以供给你资料,但是,房租方面,我只能负责百分之二十。”
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精明的美国人才好。我和他互相对视了一分钟之
久,没有办法,我屈服了,因为我是为“红月亮”而来的。我迫切需要关于“红月亮”
的第一手资料。
正因为那样,不要说这个美国人只肯出百分之二十的房租,就算他要白住,我也没
有办法。
我伸出手来:“好,达成协议!”
他和我一握手,我打开了房门,进了房中:“我还是第一天到,我本来是有一个同
伴的,可是他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当然没有必要向这家伙报告我的行程的,我只不过是想藉此打开话题而已。
却不料我的话才一出口,保尔便改正道:“不,你来了已两天了,昨天你出去了一
整天,直到这时才回来,你到哪里去了?”
我瞪著他,道:“我才来了一天。”
他大声道:“两天!”
我向他挥了挥拳头,示意他不要再和我争下去,若是再争下去,那非打架不可。我
的心中,实在也十分气愤,因为我来了多少时候,我自己莫非不知道,还要他来更正?
我一面握著拳,一面道:“我是今天才到的。”
他指著我:“你手中有报纸,你可以看看,报纸上的日期,是甚么日子。”
报纸是我在酒店的门口买的,当然是当天的报纸,我本来是不想看的,但是听得他
讲得如此之肯定,我也低头看了一下。
但是我一看之下,我却不禁呆住了。
我看得很清楚,那报纸之上印著的日子是十三日。
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十三日的话,那么我来到这个镇上,应该是两天了,可是,我却只过了一天
,我甚么时候多过一夜来?
我呆住了无声可出,保尔却得意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头:“怎么,弄错了,是不是
?”
我并不回答他,我向前走了几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的心中十分乱,因为我不
明白这是甚么一回事,我来了之后,出去,在岩洞中查了一遍,喝了一杯啤酒,然后就
回来了。
那么,我怎会失去了一天的呢?我在那失去的一天之内,做了一些甚么事呢?我拚
命去想,努力去记忆,但是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所记得的只是:我到这里,只不过一
天  正确地来说,也只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我呆了半晌,抬起头来:“会不会这张报纸的日期印错了?”
保尔耸了耸肩,道:“你可以下去,向所有的人问一问,你是今天到的,还是昨天
到的。”
我托住了头,心中实在不知想一些基么才好,一天,我失去了一天,这在我来说,
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一天之中,有甚么事情发生过!
这不是太神秘了么?
而这种神秘的“时间失踪”,也使我的心情十分沮丧,但是保尔却因为找到了住所
,而十分高兴,他吹著口哨,进了浴室,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我呆坐了很久,直到我肯定自己已完全无法记起我“失去的一天”之内,有过甚么
经历,这才站了起来,问保尔道:“我一定太疲倦,以致竟记错了我到这里来的日子,
实在太可笑了。”
保尔表示同情地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立即又道:“我们谈谈你看到红月亮
,是怎么一回事?”
保尔望著我,好一会,才道:“先要有一个君子协定。”
我道:“好的,甚么协定。”
保尔道:“我讲的全是第一手资料,你不能将我所说的一切拿去公开发表。”
我叹了一声:“和你相处,似乎十分困难。”
“没有办法,在我们的国家中,人人都想赚钱,没有办法不这样。”
我不禁为他的坦诚而笑了起来,我在身上,取出了一叠美金旅行支票,在他的面前
,翻了一翻:“你看,我十分富有,富有的程度,远在你想像之上,你将第一手的资料
,详细讲给我听,不但不会发表,而且,还会付一笔可观的报酬给你!”
保尔大声叫了起来:“太好了!”
他兴致勃勃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想了一阵:“那天晚上的情形,实在太奇特,我
正住在这酒店之中,我来到这个小镇的任务,是想拍摄海边的西班牙少女的照片,我完
成任务。当晚,我正在一个人喝著酒,忽然外面有人怪叫了起来  ”
保尔望著我,我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保尔道:“我的西班牙文不十分好,但是,我却听得在酒店的外面,所有的西班牙
人,全都奔走相告,发狂似地叫著:“末日来到了,月亮变成红色了!”
“我探出头去一看,连我也呆住了,月亮是红色的,我呆在窗口,足足呆了有五分
钟之久!
“而这时,街上的情形,混乱到了极点,突然变成了红色的月亮,显然令得每一个
人都失常了,几个醉鬼大声地唱著,开始有人将一瓶又一瓶的酒,从杂货店中抛出来。
“很快地,街上喝醉酒的人愈来愈多了,平时矜持的少女开始放荡,她们之中有很
多扯下了长裙,只剩下了亵衣,当街跳舞,而平日镇上的权威人物,那些道貌岸然的学
者,也都和浮华子弟一样,冲上去挤著,想伸手去摸摸那些跳舞的少女,而那些少女,
却像被人赶捉的母鸡,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躲避著。
“一切的变故,来得如此之快,真的,我那时的感觉是世界末日来临了,可不是么
,我们从小看到人,一直是银白色的月亮,竟然成了红色,那样鲜明的红色,这实在使
人疯狂!”
保尔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才又道:“我想,我算是此较能够自
制的人,因为在我呆了五分钟之后,我在克服了也想冲到街上去的冲动之后,我想起来
了,我有彩色的软片,我有相机,我可以将红色的月亮,拍摄下来!
“我连忙找彩色软片,要命,彩色软片放在甚么地方呢?如果找不到,这小镇上只
怕是买不到的,而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谁还会做买卖呢?我找了好几分钟,终于
找到了,我对著月亮,拍了几张,又跑到街上,将一卷软片拍完。
“第二天,我就回国,一回去,我立时将软片冲洗了出来。”保尔讲到这里,忽然
停了下来,望著我,叹著气,摇著头。
我忙问道:“怎么样?”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看照片,就到疗养院去疗养,同时光顾了一个心理医生。

我奇怪道:“为甚么?”
他打开一个信封,拿出一叠相片来给我,道:“你看,当时我看到的月亮,分明是
红色的,鲜红色的,可是你看看照片上的月亮!”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我只是感到,我即将看到红色的月亮了,因此我
的心中,十分紧张。
可是,当我一看到相片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那一叠相片的第一张,是一个大
月亮,可是那个月亮,却是银白色的。
我一张又一张地看下去,每一张相片之上,都有月亮,有的几张,前景是模糊的人
影,那是正在狂叫呼唤的一群人。
可是,每一张相片之上,月亮全是白色的。
我抬起头来,道:“保尔,这是甚么意思?”
“就是那样,当时,我看到了红月亮,红的,在我看到月亮是红的之际,我用彩色
拍摄,你说,正常的结果,应该怎样?”
“当然相片上的月亮,也是红的。”
“可是,它不是红的。”
我呆了半晌,迅速地想著,然后才道:“你的意思是说,当时你看到月亮是红的,
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
“是。”他点著头。
“所有的三千多人,全都是错觉?”
“虽然听来不可能,但却是唯一的解释!”
保尔在讲了这句话之后,又补充道:“我们都知道,相机的构造,和人的眼睛一样
,而相片上也有红色的别的东西,表示并不是软片上的红色感光部份坏了,相机和人的
眼睛所唯一不同便是它没有生命,所以它也没有错觉,永远如实地反映真实!”
我呆了片刻,再道:“那么你的意思,确实地说来,就是说,当时的月亮,其实仍
是白色的,和以前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是所有的人,生出了同样的错觉?”
“是。”
“有这个可能么?”
“这是唯一的解释。我之所以再度前来,完全是为了想找出这个原因。”
保尔挥著手,加重语气地讲著。
我望著他,我开始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了,他的想法是对的,月亮并没有变色,而
是蒂卡隆镇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问,发生了错觉。
为甚么会在那一刹那间发生了错觉呢?而且,凡是在这个小镇上的人,无一能避免

我可以立即提出几个解释来,但是只要想深一层,这些解释是全站不住脚的。
第一个解释是:有一种生过病的麦子,因为麦中含有一种可以使人发生幻觉的细菌
,即使在烤制成为面包之后,服食之后,仍然会使人产生许多恐怖的幻觉的。但是,总
不成蒂卡隆镇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之内服下了这种有毒的麦子,那不可能!
第二个可能,是恰在那时,有一股红色的微粒  但这个可能,我还未曾想完,就
被我自己所否定了,因为如果有一股红色雾遮住了月亮的话,那么,相片上的月亮也应
该是红色的。
那只可能是人的眼睛的错觉:是甚么因素使得在这个小镇上的人,都产生这一种错
觉的呢?我也是为了这一原因来的,巴图也是为这个原因来的,可是巴图在甚么地方呢
?我……为甚么又会突然失去一天呢?
一连串的问题,使得我的脑子混乱到了极点。
我坐在沙发上,用手托住了头,保尔则看来仍然十分轻松,他取出了一只收音机来
,扭到了音乐节目,那是吵闹的爵士音乐,我被它吵得忍不住了,大声道:“你怎么那
样轻松?你可是有了头绪?”
我本来是出言嘲笑他的。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却点头道:“是的。”
我呆了一呆:“你的线索是甚么?”
他摇头道:“你未免问得太多了。”
我扬手道:“好了,你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将事情调查清楚之后,获得一笔稿费而
已,是不是?我现在,代表一个机构以高薪暂时雇用你。”
“甚么机构?甚么条件?”
“听说过异种情报处理局么?它直属于最高军部的机构,专门处理类似红月亮这样
的特异案件的。我想,你可以获得五百美元一周的周薪。”
保尔“嘘”地一声,吹了一下口哨:“好了,我接受,你是我的上级么?”
“不,我是你的同事,我们的上司是一个蒙古和中国的混血儿,他叫巴图,他在五
天之前……不,六天之前,来的,他到了一天就离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啊,那一定是遭到意外了。”保尔叫著。
我摇头道:“不会的,我不相信他会遭到意外,因为他几乎是可以应付任何意外的
人。”
保尔忽然皱起了双眉:“他甚么模样?我的意思是说,他有甚么特徵?”
我望著保尔,不知道他这样问我,是甚么意思,但是我还是照实回答:“他是一个
高而瘦的男子,他肤色黝黑,头发天然卷曲,他的左颊之上,近额角处  ”
我只讲到这里,保尔一挥手,大拇指和中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立时道:
“近额角处,有一个新月形的疤痕,那可能是烧伤,是红色的,是不是?”
我震了震,才道:“你有对一个人如此详细观察的习惯么?”
保尔道:“不是,我注意这个人,只因为他那个疤痕的形状像月亮,而且,是红色
的,你知道,我的脑中塞满了红色的月亮这一个印象,所以便不免对他多看了几眼,就
记得了。”
我又问道:“那么,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在我来的时候,他正步行到这个镇上来,我搭的马车,在他的身边经过,驾车的
老头子问他是不是需要搭车子  ”
我心急地问道:“那么他为甚么不和你一起来?难道他宁愿走路,而不要搭车子么
?”
保尔也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为了甚么,他的脸上,一片极之迷茫的神色,他看来
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困扰,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路边,对那驾车老者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觉得这人奇怪,是以在马车驶走之后,只见他仍在慢慢地向前走来。”
我忙道:“如果他是到镇上来的话,那么现在  ”
我才讲到这里,门上便响起了“卡”地一声响。由于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已知道
事情极之不寻常,是以我一听得门上有声,立时紧张了起来,沉声道:“快躲到了沙发
的后边。”也就在这时,再是“卡”的一声响,来的人,似乎是有钥匙的。
我呆了一呆,房门已被推开来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巴图。
当我才一看到他的时候,确如保尔所说,巴图的神色,十分之憔悴、迷惘,像是有
著甚么重大的心事一样,我忙叫道:“巴图!”
若不是我一下叫唤,他是不是会注意有我在房间中,只怕还成问题。而在我一叫之
后,他当然望到了我。他在一看到了我之后,面上便露出欣喜的神情来: “啊,你那么
快就来了。”
保尔也站了起来,巴图的精神显然已恢复了,他向保尔一指:“嗨,这位朋友是谁
?”
我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保尔,我已代你聘他为异种情报处理局的临时
职员,周薪是五百美元。因为他曾看到过红月亮。”
巴图兴奋地道:“是了,你就是那个曾经看到过红月亮的美国人。”
保尔走向前去,和巴图握了握手。
巴图向我笑道:“你那么快就来了,你的妻子一定要骂我了。”
我的脸红了一红,我以为巴图是在讽刺我,因为事实上,我是耽搁了七天才来的。
我忙道:“不算快了,我已耽搁了好几天。”
巴图一呆:“你说甚么?”
我道:“我已比你迟了七天,我想,在这七天之中,你一定已有不少收获了?”
巴图睁大了眼睛:“你一定是疯了,我今天上午到,现在,你也来了,你只不过此
我迟来十个小时而已!”
我也呆住了。
一听得巴图这样讲法,我已然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失去了一天,但是巴图
,却在他的记忆之中,失去了七天!
他以为他是“今天”到的,事实上,他到这里,已是第八天了,只不过到达之后,
他便失去了七天,当然,我更可以知道他的情形和我一样,在失去的七天之中,他究竟
做过一些甚么事,他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只当自己是今天到的!
我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是要将这一点向巴图解释明白,却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不出声,巴图却追问道:“甚么意思?你说你比我迟来了七天,是甚么意思?”
我叹了一声,道:“巴图,我们都遇到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我到了这里之后,
失去了一天;而你比我更要不幸,你失去了七天!”
接著,我便将我“失去一天”和保尔争论的经过,讲了一遍。
在我只讲到一半的时候,巴图一把抢过了那张报纸来,看看上面的日期,他的脸色
,变得极其苍白。
在他看到了日期之后,他自然也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见他背负著双手,来回
地踱著步,我们三人,全好一会不出声。
足足过了五分钟之久,才听得巴图喃喃地道:“怪不得我在奇怪,何以路边的那一
丛向日葵,竟会在一天之问,长大了那么多,原来我已失去了七天!”
我不明白:“甚么路边的向日葵?”
巴图道:“我一到,就离开这小镇,去调查一切,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注意到路边
的一丛向日葵,可是在我回来的时候,在同样的位置上的向日葵却长大了不少,我一直
在思索著这个问题,所以  ”
保尔接上去道:“所以,你心情迷惘,连有人叫你搭车,也听不到!”
巴图道:“是的,这实在是一件奇事,可是比起我无缘无故地失去七天这一点来…
…”
巴图苦笑了一下。
我道:“那么,你将经过的情形、你所可以记得起的,向我们说说。在你讲完之后
,我再将我记得起的经过讲给你们听。”
巴图点了点头,又呆了片刻,才将他可以记得起的经过,讲述了出来。
第五部:诡异的小吃店
巴图是在上午到的,他走进酒店的时候,在门口,和一个胖子几乎撞了一个满怀。
巴图向后退了一步,那胖子向他打量了一眼:“游客,嗯?”
巴图冷冷地道:“可以说是。”
胖子的态度十分傲慢:“我是镇上的史万探长,我问你问题,你的回答最好肯定正
一些!”
巴图的双手,若不是都提著行李的话,这时他一定一拳挥击过去了;当时,他没有
说甚么,只是身子一侧,在史万的身边走了过去。
当他进了房间之后,他伸了一个懒腰,将上衣脱了下来,他是一个十分机警细心的
人,当他脱下上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上衣的领子,似乎被人翻转过。他呆了一
呆,轻轻地翻开衣领来。在他的衣领之下,有指甲大小看来和扁平的钮扣差不多的一枚
东西。这枚东西,巴图一看就可以知道是偷听器。这是他一到之后的第一件意外。
巴图并不将那偷听器除去,他只是想著:是谁在自己的衣领之内放下这个东西的呢

照一路上的情形来推测,似乎只有在酒店门口遇到的史万探长。然而,他既是当地
的探长,又为甚么要这样做呢?
巴图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却也可以知道,自他一进入蒂卡隆镇开始,就
有人在注意他、监视他了!巴图并不去破坏那偷听器,他只是将衣领摺好,想了片刻,
然后,打开了手提箱,取出了一些精巧的工具来。
他用那些精巧的工具,轻轻地旋开了那只小巧的窃听器,将线路用放大镜仔细地检
查了片刻,然后,拨动了几根十分精细的金属线。
巴图的这一番工作,是将一具窃听器改变成收音器的手续。
当他放下了工具之后,他立即听到了轻微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唔,整天在岩洞中,闷死了!”
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有我陪著你,还会觉得闷么?别乱说,叫我们的雇主
听见了,可得受罚。”
那女子道:“我们的雇主,究竟是何等样人?”
那男人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们一次,他们的打扮就像美国的三K党一样
,看在薪水高的份上,在岩洞中过日子,又怕甚么  咦,怎么线路障碍的红灯亮了,
快通知警戒室!”
在这个男子的那句话之后,巴图又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然后,所有的声音,完全沉寂。
巴图知道自己的把戏,已被人发现了,他拉下了那具窃听器,放在脚下踏扁。
那一段对话,使他知道,岩洞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于是,他留下了一封信,又在枕头中放了一张字条,然后,离开了房间,将信交给
了经理,便出发去查勘那些岩洞了。
巴图查勘严洞的经历,和我差不多,只不过我是向右边走,他呢,向左边的峭壁走
去,他一路搜寻了三十四个岩洞,有的大,有的小,可是却基么也没有发现,当他来到
了沙滩上的时候,情形也和我的遭遇差不多,他进了一家在海滩旁边的小食店中,要了
一杯饮料。
据他自己说,他是一喝完了那杯饮料,就步行走回镇来的。
可是在事实上,他那一杯饮料,却喝了整整七天!
我的一杯啤酒,喝去了一天的时问,他的一杯饮料,则喝去了七天的时间!
这全是不可思议的事,讲出来不会有人相信。但是却又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巴图讲完之后,我们都不出声,保尔道:“那么,事情很简单,我们该从那两家
吃食店下手!”
我望著保尔,好半晌,才道:“不错,你的工作,可以开始了!”
保尔露出不解的神色来:“我?”
我道:“是的,你到那两家吃食店的任何一家去,去的路线,也是沿著岩洞走过去
,一路对每个岩洞作十分详细的搜查。”
“嗯,”保尔立时摇头,“我可不想失去宝贵的几天!”
“你必须失去,这是你的工作!”我大声地回答他,“而你刚才已接受了聘请,我
和巴图将在暗中监视你,看你如何会失去一天或更多的光阴。”
保尔无可奈何,道:“好,那么,至少要等到明天,不是现在!”
我和巴图都同意:“好,明天。”
那一晚上,我们都几乎没有睡。三个人各抒己见,结果,作出了几个大家都同意的
结论:
(一)史万探长可疑!
(二)海滩边的小食店可疑!
(三)有一个集团,正在镇附近的峭壁的岩洞之中,从事著不可告人的勾当。
(四)这个机构的组织十分严密。
由于我们有了这四点结论,所以我们也决定,明天观察吃食店的结果如果失败,那
么,我们便再在大胖子史万的身上下手。
第二天一早,保尔便离开了酒店,他带著无线电讯仪,和我们之间,不断地联络。
我和巴图两人,则在镇上的几间酒吧中流连了两三小时。
我们的目的,是想听听镇上的居民对于“红月亮”这件事,究竟有甚么意见。
可是镇上的居民对于这件事,绝口不提,你若是问到了他们,他们也顾左右而言他
,不作理会,我们自然一无结果。
直到我们听到保尔说,他已经到了海边,我们才出发到左首的海滩去。
半小时后,我们便来到了离巴图失去七天时间的那吃食店只不过五十码的地方了。
我们打量了一下环境,看到吃食店的后面,有著一排浓密的灌木,灌木丛中,足可以藏
下我们两个人。
而在灌木丛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如果我们躲在灌木丛中,可以利用小型的
潜望镜去观察那间吃食店内的情形。
我们钻进了树丛之中,巴图立即取出一根金属管子来,将管子的一端,凑到了窗口
,他则在管子的另一端张望著。
他看了一会,便将那小型的潜望镜,交到了我的手中,我凑上眼去,只见那是一间
十分普通的吃食店,两对情侣在绵绵细语,掌柜的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用一只手
撑著头,在打瞌睡。
我们看了十五分钟,只见那两对情侣,分别先后离开了小食店。
然后,我们接到了保尔的通话信号,他道:“我已经在海滩上了!”
我和巴图两人,都紧张了起来,巴图将潜望镜交给我,他自己则取出了一柄小型的
火箭发射枪来。
我用心张望著,只见那掌柜的直了直身子,忽然,他来到门口,向门外张望著。他
那种动作,分明是在等著甚么人!
我的心中立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他知道保尔要来?
那家伙并没有望了多久,就退了回来。
就在掌柜的退回来不久,保尔走进来了,面色很难看,一看就知道他的心中很紧张
。可怜的保尔,这一定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冒险。
保尔走进了店子,坐了下来,扬了扬手:“啤酒。唉,从那些岩洞回来,口渴极了
。”
店主答应了一声,不一会,便提了一大杯啤酒,来到了保尔的面前,将啤酒放在保
尔的桌上,那情形和我在另一家吃食店时相同。
然后,我看到保尔拿起杯子来。
他一定是真的口渴了,所以当他拿起杯子来之后,大口地喝著。
我自己是在喝啤酒的时候,失去了一天的,所以我看到保尔的啤酒,心情紧张。果
然,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店主人,在保尔的身后,向保尔蹑手蹑足地走了过去!而且,
他的手上,还拿著一根相当大的木棍!
他显然是要对保尔有不利的行动了!
我心中不禁十分踌躇,因为我决不定我是应该出去,还是一直看下去。一时之间,
难有决定,我将潜望镜向巴图递了过去,想给他看到了店中的情形之后,由他来决定。
可是,也就在这时,在灌木丛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浓重的呼喝声:“躲在树丛中
的人,快滚出来!”
那是史万探长的声音。
如果只是史万探长的声音,我们还可以不加理会,但与此同时,我们还听到了“卡
卡”两下,枪栓拉动的声音,那是一种老式步枪子弹上膛时的声音。
但是,枪总是枪,你绝不能因为它是老式而轻视它的,我和巴图互望了一眼,巴图
用极快的手法,收起了潜望镜,我们两人,都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在站起来之际,我立即向窗口看去,只见店中已空空如也,保尔不见了,那店主也
不见了!
由于情况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们的目的,当然又未能达到,而且,我们的处
境还变得十分尴尬,不但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两个警员,用步枪指著我们,而且,史万
探长的手中,也握定了手枪。
史万探长的双眼,眯成了两道缝:“我们欢迎游客,但是却绝不欢迎行动鬼祟的人
!”
我们没有法子自辩,因为我们躲在灌木丛中,当然“行动鬼祟”。若是要讲道理,
看来,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小镇上,史万探长有权处理一切,我们也讲不清道理。是以,
我和巴图两人,都不说甚么,但是,我们却交换了一个眼色。我们这时是在小店的后面
,而小店的后面,寂静无人,史万探长可以说是自投罗网了!
我们全不出声,史万又喝道:“好了,举起手来!”
巴图先举起手来,由于我是站在他的身边的,是以我听得,在他举起手来的同时,
发出了“嗤嗤”两声响,两枚麻醉针射了出去。
而我也立即发动,一跃向前,一掌向史万的手腕,疾敲了下去!
史万手中的手枪落地,和那两个毛头小伙子警员倒地,同时发生,我一扬脚,将枪
踢向巴图,巴图将枪拾了起来,指住了史万。
史万面色大变,叫道:“你们这样做,可能被判四十年徒刑!”
巴图冷冷地道:“将你的两个部下拖进小店来,如果你不这样做,可能比四十年徒
刑更糟糕!”
史万喘叮叮地望著巴图,但是他终于屈服了,他一手一个,挟著那两个昏迷不醒的
警员,绕过了灌木丛,来到了小店的门口,走了进去。
小店子空无一人,巴图令史万坐下,喝道:“好了,你究竟在玩些甚底把戏,老老
实实地讲,要讲得快!”
史万还在口硬:“你这样对付西班牙政府的警务人员,你  ”
不等他讲完,巴图已然道:“别假惺惺了,你不但是受雇于西班牙政府,只怕你还
受雇于另一个集团,而且,薪水相当可观吧!”
史万呆住了,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真使人怀疑他的眼皮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可
以将他眼上的肥肉撑起来,使眼睛睁大。
他的态度,在那一刹那间,便完全改变了,他垂头丧气,道:“你们是甚么人?你
们都知道了么?”
巴图冷笑道:“甚么都知道,你认识塞隆斯先生么?我们是他的私人代表。”
巴图提到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事后才知道那是西班牙内政部中一个极有潜
势力的人),但是史万的面色,却变得更难看了。
他牙齿打颤,“得得”有声:“这……这……我……实在是薪水太低,而我的女朋
友……又多。”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实在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地方。试想,在一个警务人员
贪污有据、被捉到了之后,竟以“女朋友太多”来为自已辩护,这不是可笑之极的事情

尤其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像史万这样的一个大胖子身上,更会使人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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