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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维罗尼卡·罗斯-分歧者2:反叛者

_5 维罗尼卡(美)
  尤莱亚先是看看我,又看了下我手中的针,眼光最后定格在从肩膀流到手腕的血上。
  “真恶心。”他说。
  “我不在意。”我随即把针放下,抽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胳膊上的血,“对了,其他人还好吗?”
  “马琳又在讲笑话了,”尤莱亚嘴角处漾出一抹笑容,露出一个好看的酒窝,“琳恩还在唠唠叨叨,怨东怨西。等等,你是把那东西从你胳膊上弄出来的吗?”他指着这针,惊讶地说,“天哪,翠丝,你没有感觉神经吗?不疼吗?”
  “我可能需要绷带包扎一下。”
  “可能?”尤莱亚摇头说,“你还得再弄些冰块敷在脸上。大家都醒了过来,那边炸开锅了。”
  我摸了摸下巴,艾瑞克的枪托打中了这里,还有些疼。看来,为了预防青肿,得抹一些愈合药膏。
  “艾瑞克死了吗?”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希望他死了还是活着。
  “还没,诚实派算是救了他一命。”尤莱亚面露不悦,话锋一转,“说什么要人道地对待囚犯。康现在正对他进行私下讯问,他不想让我们打扰他,怕影响问话。”
  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哎,到最后还是没搞明白,”他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洗手台边上,神情有些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把我们搞晕?为什么又饶过我们的命?”
  “不清楚。”我说,“我只知道这样他们能找出分歧者,不过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
  “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费心费力费时干这事儿。上次他们这样干,是用意识操控了一支军队,可这回呢?看起来没任何好处啊。”
  我又抽出一张卫生纸,按在伤口上,止住血。他说得对,珍宁已经有自己的军队,她为何还大费周章地要分歧者的命?
  “珍宁并不想斩尽杀绝,”我缓缓地说,“她知道那样很不符合逻辑。每个派别都有各自的特殊职责,负责不同领域,若把这派灭了,城市就无法运转。她只是想掌控整个城市,犯不着把人都给杀了。”
  我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下巴有些肿胀,微微发红的手指掐痕还留在手背上。好恶心。
  “恐怕她又是计划什么情境模拟,”我说,“这次和上次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她更谨慎了些,灭了不受控制的分歧者,她的计谋也好实施一些。”
  “情境模拟只能控制一段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就失效。我觉得她应该是想达成什么具体目的。”他说。
  “没错。”我长叹一口气,“搞不懂,真是搞不懂。”我说着拿起那根细针,“这东西是什么,我也没搞懂。说它和情境模拟的血清一个用途吧,那它的效用应该是一次性的。为什么要把它射进大家身体里,又让所有人都晕过去?横竖都讲不通。”
  “我也不懂。算了。走吧,翠丝,还有一屋子吓掉魂儿的人等着我们安慰呢。先给你找个绷带。”他顿了一下,貌似有些犹豫,试探着问,“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是分歧者,请替我保密。”他抿了下嘴唇说,“我不想让桑娜一下子惧怕我,不想失去她这个好友。”
  “没问题。”我脸上挤出一抹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整晚都在帮人拔针,几小时后就耐不住性子了,也不讲什么小心翼翼了,直接野蛮地用力把针拔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死在艾瑞克枪下的男孩名叫鲍比,而艾瑞克的伤情也算稳住了。算起来“够狠市场”里面的几百号人,只有八十人免于植入细针的厄运,其中七十人是无畏者,克里斯蒂娜也在其中。那晚,我脑中盘旋的全是针、血清和情境模拟,逼着自己尽量用敌人的思维来想问题。
  破晓,我终于拔出了最后一根针,满身疲惫,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餐厅,双手揉着眼睛。杰克·康说中午要开会,吃完早饭后,我还有一上午的时间休息调整。
  可刚一踏进餐厅,我眼睛一亮,竟看到了迦勒。
  他激动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拥入怀中。我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释然,终于见到哥哥了。我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再也不需要依靠他,那一刻,我彻底觉悟了:我永远也不会坚强到不再需要他。越过迦勒的肩膀,我的眼光和托比亚斯的目光相遇。
  “你最近还好吧?”迦勒缩回身子,关切地说,“你的下巴……”
  “没什么,只是肿了而已。”我慌忙打断他的话,试着消除他的忧虑。
  “听说他们逮了很多分歧者,然后开始射杀。谢天谢地,他们没抓到你。”
  “其实,我也在这些人当中,不过他们只杀了一个人。”我摸了摸鼻梁,借这个动作释放出头脑中积聚的压力,“我还好,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分钟前吧,和马库斯一起来的。”迦勒说,“他是唯一的合法政治领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来这儿主持大局。不过有关这次攻击的事情,我们一小时前才得到消息,说是一个无派别者看到无畏派叛徒冲进了大楼,过了好一阵子,这消息才慢慢地传开。”
  “什么?马库斯还活着?”我并非凭空说这话,从友好派总部逃出来时,我们并没看到他,他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可一直以来,我们几个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冷不丁又听到他活着的消息,我一时有些发蒙,也不知是喜是忧。又或是失望?毕竟我恨他,恨他对托比亚斯的所作所为。再或是心中释然?他怎么说也是最后一位至今还活着的政府要员。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到底有没有可能?
  “他和皮特逃出来后,就走回市里了。”迦勒淡淡地说。
  皮特也活着?这个消息对我而言,就只能是噩耗了。“那皮特呢?”我问。
  “他在一个你一定能猜到的地方。”迦勒说。
  “博学派总部,他这人也太——”我摇了摇头,却欲言又止。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他这号人,看来我真的得扩充一下自己的词汇了。
  迦勒的脸扭曲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饿了么?我帮你拿点东西?”
  “好,麻烦你。”我说,“我得去跟托比亚斯谈谈,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迦勒捏了捏我的胳膊,转身走开,排进了那长到天边的领餐队里。我和托比亚斯隔了好几米的距离,相视不语。
  他缓缓地走过来。
  “你没事吧?”他问。
  “又是这个问题,再回答一遍,我就要吐了。”我不耐烦地说,“我脑袋又没中枪子儿,你说我好不好?当然没事啦。”
  “你下巴有些肿,看起来像含着一大口东西,而且你还戳了艾瑞克一刀。你都这样了我还不能问是不是没事?”他皱着眉头说。
  一声叹息,我真该告诉他马库斯的消息,可周围这么多人,也不方便。思量了一会儿,我说:“还好,我还好。”
  他伸出手,又放下,似乎想把手搭在我身上,又有些犹豫。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想通了似的,还是抬起胳膊搭在我肩上,把我轻轻拉到他身边。
  那一瞬间,我思绪纷杂,好像有一种受够了这一切的感觉,真想撒手不管,让别人收拾这烂摊子,我想自私一下,自私地待在他身边,不需要担心伤害到他。此时此刻,我只想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有我们两个人,忘记其他的一切。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找你。”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微微吹拂在我的头发上。
  我叹了口气,手指抚弄着他的脊背,倦怠之意已把我笼罩了。或许,我可以这样站着,直到疲倦不堪,直到头脑发晕,直至倒在他的怀中,可我不能、也不会这样做,于是我只是稍稍地后退几步,稳住自己的情绪:“我有话跟你说,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点头,陪我离开餐厅,就在我们路过一个无畏者时,那人突然喊叫起来:“快来看,是托比亚斯·伊顿!”
  我这才想起那次公开讯问的情景,意识到现在无畏者都知道他的真名了。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伊顿,我刚才看见你老爸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托比亚斯身板挺直,浑身僵硬,这奚落声如同一把上膛的枪,直抵他的心窝。
  “对对对,胆小鬼,要不要躲起来啊?”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我趁托比亚斯来不及反应,慌忙拉起他的手,冲往电梯的方向,不然,轻则有人被他揍一顿,重则……
  “我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他和迦勒一起来的。那天,他和皮特一起逃出了友好派——”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有些不悦,但语气并没有太严厉,我只是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属于他,而是漂浮在我们之间。
  “这种事不适合在餐厅讲。”我说。
  “好吧。”他说。
  之后便是无边的沉默,沉默地等电梯,沉默地坐电梯,沉默地到了第十八层楼。托比亚斯咬着嘴唇,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可我喜欢这压抑的沉默,这让人心安的沉默,这如迦勒的拥抱一般让我镇静下来的沉默。走进讯问室,我坐在长椅一头,托比亚斯拖过奈尔斯坐过的那把椅子坐在我身旁。
  “这儿不是有两把椅子吗?怎么只剩一把了?”他不解地皱了皱眉。
  “没错,我,嗯……有人把它从窗子扔出去了。”
  “真是奇怪。”他坐下来,淡淡地说,“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还是只有马库斯的事儿?”
  “哦,不,和他无关……是你……你还好吧?”我试探地问。
  “我脑袋没中枪子儿,你说我好不好?”他学着我的口吻说,眼睛却盯着双手,久久不肯移开,“我没事,聊些别的话题吧。”
  “我想说一下情境模拟的事,不过还是先说说另一件事。你母亲觉得无派别者是珍宁想控制的下一个目标。显然她猜错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诚实派又不善战,为什么——”
  “那使劲想一想,”他说,“像个博学者一样想想这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我瞪了他一眼。
  “又怎么了?如果你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就真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好吧。嗯……我觉得无畏派和诚实派是她下手的首要目标,肯定是因为这样才顺理成章,毕竟……我们都聚在一块儿,而无派别者太过分散,攻击起来没那么容易。”我说。
  “正解。还有一个重要方面,珍宁攻击了无私派,如果不出所料,她应该拿到了无私派的统计数据,也已经获知无派别人群中分歧者比率远远大于诚实派,所以不敢轻易下手。”
  “好吧。那再给我讲讲血清的事。”我说。
  “血清有两部分,”他点头答道,“传输器和诱导情境状态的液体,传输器负责把人脑有关信息发送至电脑,也能把电脑处理的信息传送回传输器,而液体会作用于大脑,产生情境。”
  我点点头,可还有些疑虑:“传输器只能用于一次情境模拟吗?那等作用消退后,它还会留在体内吗?”
  “它会自动消散。”他说,“据我所知,博学派还未发明出可用于多种情境的传输器,那次攻击情境模拟算是作用时间最长的了。”
  “据我所知”四个字在我心头挥之不去,仿佛在告诉我,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揣测。珍宁花了大半辈子发明改进血清,如今她一门心思要“揪出”分歧者,那她肯定还在挖空心思想要研究出更先进的技术。
  “问这干吗啊?”
  “你看到这个没有?”我指了指肩上的绷带。
  “没有近看过。我跟尤莱亚整早都忙着把受伤的博学者抬到四楼。”
  我抓住绷带一边,稍稍一移,露出那伤口,还好它已经不流血了,可这如丝般的蓝颜料似乎还未消退,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根原本植入我胳膊的针。
  “他们发动攻击的目的并非置我们于死地,而是植入这玩意儿。”我说。
  他用手轻轻抚着伤口四周的蓝丝,我盯着他,内心有一股小小的震颤,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胡子长长了些,头发也比以前更长了,已经浓密到我可以看出他的头发不是黑色,而是棕色。
  他接过针,轻轻敲了敲连接在尾端的圆盘:“这东西是空心的,你胳膊上的蓝色物质应该是从这里散出的。对了,跟我描述下你被射中之后的情形。”
  “他们往大厅里扔了些喷烟雾的圆筒,所有人都晕了过去。当然,我和尤莱亚没晕,这东西对分歧者不起作用。”
  托比亚斯神色镇定,完全没有震惊之色,我不禁微眯起眼睛。
  “你早知道尤莱亚是分歧者吧?”
  他耸了耸肩:“当然,我了操控了他的情境模拟。”
  “可你没告诉我?”
  “机密信息,况且透露这信息会把他推入险境。”
  我内心刹那间冲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真不知道他到底还瞒着我多少秘密,我隐忍,再隐忍,终于把这股怒气压制下去。他不是不说,是不能说,是尊重尤莱亚的个人隐私,这样想倒有几分道理。
  我轻咳了几声:“你救了我们,艾瑞克当时正到处搜寻分歧者的下落。”
  “现在谁救过谁早就算不过来了。”他的眼光凝固在我身上,良久没移开。
  “不管怎样,”我打破了静默,“周围的人都晕了过去,尤莱亚从楼梯冲上去,准备去通知楼上的人做好准备。我独自一人去二楼打探情况。后来,艾瑞克把分歧者抓到电梯间边上,正在纠结带哪两个人回博学派总部复命,说上级只让他带两个回去,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带人回去。”
  “果真有些奇怪,”他说。
  “那你怎么看?”
  “我猜那针含有传输器,而烟雾大概是常规模拟中的液体所转化的气体,目的是作用于大脑,进入情境,可为什么……”他双眉间爬上一道很深的抬头纹,然后语气一松,“哦,明白了,她是变着法儿找出分歧者。”
  “就这一个原因?”
  他摇摇头,眼睛紧紧锁住我的眼光,他深蓝色的眼睛是如此深邃而熟悉,我整个人几乎就要沉溺其中。我倒真希望自己能永远沉沦在这一汪蓝眸中,远离这揪心之地,远离这是是非非。
  “想必你已知道答案了,你是想让我提出别的说法。”他说。
  “看来永久传输器已经试验成功。”我说。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
  我随即补充了句:“也就是说,我们身上已植入了多重情境的永久传输器,换句话说,珍宁想控制我们,就能随时操控我们。”
  他又点了点头。
  我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带着几分颤动:“托比亚斯,情况不妙啊。”
  讯问室外的走廊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斜倚在墙上。
  “你什么时候给了艾瑞克一刀?”他凝重地说,“是他们发动进攻时,还是你们在电梯旁的时候?”
  “在电梯旁。”我简洁地答道。
  “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他说,“你们当时在底楼,本可以逃跑的,你怎么又独自冲回无畏派叛徒占领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没有带枪。”
  我抿上双唇,沉默不语。
  “对不对?”他声音很急切。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枪?”我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自博学派发动进攻后,因为威尔的事,你就没办法拿枪了,这点我理解,可——”
  “和威尔的事无关。”
  “无关?”他眉毛一扬。
  “我只是想做些有用的事。”
  “是吗?那你现在做够了吧。”他猛地转过身,和我相对,好在这诚实派的走廊够宽敞,我也能和他保持我想要的距离。他继续说道,“你应该好好待在友好派,不该插手这里的一切。”
  “谁说的。别想当然地以为你知道什么才对我最好,你不懂,永远不懂。若一直待在友好派,我肯定会发疯的,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正常了很多。”
  “那怪了,我怎么觉得你表现得像个疯子。”他说,“你昨天的所作所为根本和勇敢两字不沾边,愚蠢不足以形容你,你那简直是自取灭亡。你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任何期望吗?”
  “当然有!”我反驳道,“我只不过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他这就这么瞪着我,一声不吭。
  “你应该比无畏派的人要聪明。”过了好久,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如果还想跟他们一样不计后果、不顾性命、没有理由地冲进险境,一点也不考虑道德问题就想报复敌人,那请自便。我本以为你的能力不止这样,当然,也可能是我错了。”
  我握紧双拳,紧咬唇齿。
  “你不该这么侮辱无畏派,当初你无路可逃,是无畏派收留了你,给了你一份工作,给了你珍贵的友情。”
  我斜靠在墙上,眼睛看着地面。“够狠市场”是诚实派一贯的黑白色瓷砖,而在这里,黑白瓷砖是交错着铺的,假如我的眼神没有焦点时,正好能看到诚实派不愿相信的那部分:灰色地带。或许,我和托比亚斯内心的深处也不相信,至少不是真心相信。
  我觉得内心好沉重,远远超出我这小小身躯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担子压得我快要窒息,压得我快要扑倒在地。
  “翠丝。”
  我还是盯着地面发呆。
  “翠丝。”
  我这才缓缓抬头看他。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又过了几分钟,我们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又是针落可闻的静寂。我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或许他说得对,我内心深处的确有这样一种渴望,不想再活在这个世上,想去父母和威尔的身边,那就不必为他们感到伤痛。尽管忧伤的情绪徘徊在我心头,但我的内心另有一种渴望:我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
  “你是她哥?遗传基因的优劣一目了然啊。”琳恩说道。
  听到这话,迦勒嘴巴扁成一条线,瞪圆了眼,这表情令我捧腹。
  我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我咬了一口迦勒从餐厅自助盘子里拿给我的三明治,突然觉得有一丝丝紧张。曾经温馨的四口之家,只剩下我们两个;曾经团结的无畏派,也只剩下我们这些人。我之所以紧张是因为我要同时面对仅存的家人和残存的派别成员。哥哥若在这里待久了,他会怎么评价我的朋友、我的派别?我的派别又会怎样看他?
  “很快,我不想让别人担心。”他说。
  “原来苏珊现在改名叫‘别人’了。”我扬起一条眉毛,打趣道。
  “哈哈。”他冲我扮了个鬼脸。
  兄弟姐妹间的调侃本是一件平常事,可在无私派看来,调侃也能引起别人不自在,也就被人们抵制。
  我们两人现在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彼此,但也发现了不同的相处之道,因为我们各自有了新派别,父母也都离我们而去。每次看到他,我就想到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我的心会弥漫着一种迫切:迫切想把他永远留在身边,迫切想缩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苏珊也是博学派逃兵吗?”琳恩用叉子戳了一串青豆。我侧头一看,尤莱亚和托比亚斯还在排队,他们很不幸地排在二十多个叽叽喳喳完全忘记拿食物的诚实者身后。
  “不是,她是我们儿时的邻居,是无私者。”我应着。
  “你和她在交往?”她问迦勒,“你不觉这样很荒唐吗?等战争一结束,你们又不是一个派别的人,生活方式会完全不同,也不可能天天见面……”
  “琳恩,”马琳拍了拍她的肩,“能不能少说两句?”
  就在这时,一抹蓝色闪过,吸引了我的目光,卡拉走进餐厅,一看到她,我的胃就有些胀,食欲也所剩无几。我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的举动,她端着餐盘走向餐厅一角,坐在专门为博学派避难者空出的位子上,这些博学者大多已换成黑白衣服,只是没摘下眼镜。我把视线移到迦勒身上,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那些博学者。
  “我和他们一样,都回不去了。”迦勒唉声叹气,“等战争结束,我就是无派别者了。”
  他神情忧伤,我这才知道,放弃博学派对他而言是何等痛苦。
  “你可以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我冲那些博学者的方向点了点头。
  “我又不认得他们。”他耸了耸肩,“别忘了,我只在那儿待了短短的一个月。”
  尤莱亚愁眉苦脸,啪的一声把餐盘放在餐桌上:“刚才排队的时候,有人议论艾瑞克的讯问结果,说什么他对珍宁的全盘计划几乎一无所知。”
  “什么?”琳恩把餐叉狠狠摔在桌子上,惊呼道,“这怎么可能呢?”
  尤莱亚耸了耸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一点也不奇怪啊。”迦勒说。
  众人的眼光刷一下投向了他。
  他显得有些难为情,脸红了:“怎么了?这道理不是很简单吗?珍宁不会傻到把所有机密都告诉一个人吧?她把自己的计划分离开来,每个替她卖命的手下都只知道其中一部分,这才是明智之举。若有人背叛了她,即使把自己知道的信息泄露出去,损失也不会太惨重。”
  “哦,这样。”尤莱亚若有所思地说。
  琳恩拿起叉子吃起东西来。
  “听说诚实派做了冰激凌。”马琳说着回头看了下排队的人,又看着我们,兴冲冲地说,“意思是说,‘昨晚遭到了袭击很糟糕,今天用甜点来补偿’。”
  “真贴心啊,我还没吃心情就好了。”琳恩讽刺道。
  “可再怎么好吃,也不及无畏派的蛋糕。”马琳有点难过地长叹一声,一缕灰褐色的头发掉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们的蛋糕做得很好吃。”我冲迦勒说。
  “我们有碳酸饮料。”他回道。
  “啊,我们那儿的暗河上方有大峡谷,你们有吗?”马琳挑了挑眉毛,有些自豪地说,“我们还有能让你直面自己所有恐惧的屋子,你们恐怕也没有吧?”
  “的确没有。”迦勒说,“那是怎么回事?恐惧是电脑制造出来的,还是脑电波?”
  “天哪。”琳恩捂着脸说,“又来了。”
  马琳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有关“恐惧空间”的事。我听任她跟迦勒大聊特聊,专心把三明治吃完。伴着她和迦勒的声音,伴着刀叉的碰撞声,伴着周围所有的嘈杂声,我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第十八章 逼上绝路
  
  “大家安静!”
  杰克·康举起左手,嘈杂声顿时消失。一个动作就能取得如此效果,这本事真不赖。
  我跟一些来晚了没地方坐的无畏者站在一起。突然间,一道一闪而过的光亮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来外面已是风雨交加。这屋子没有窗子,只有小洞,实在不是个在雨中集会的好地方,可诚实派总部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大的空间了。
  “昨天的事一出,大家有困惑,也有震惊,”杰克说,“我听了来自不同方面的说法,什么事情已明了,什么事情需进一步探究,我已经心中有数。”
  我把湿答答的头发别到耳后,大概十分钟前,我才刚刚起床,冲了个澡,急匆匆赶了过来。疲惫还未退去,不过我觉得清醒了几分。
  “我认为需要进一步探究的是分歧者。”杰克补充道。
  他那深深的黑眼圈泄露了他的倦意,头上的短发随意支棱着,好像他整个晚上都在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苦思。屋子里面很热,他还穿了一件长袖衬衫,手腕处的扣子还扣着——他早上穿衣的时候,一定心不在焉。
  “请所有分歧者出列给大家一个解释。”
  我斜眼瞥了一下尤莱亚。这事感觉很危险。我本应把自己是分歧者的身份埋藏,站出来承认等于面对死亡,不过此刻没什么瞒下去的必要了,反正他们早就知道了。
  托比亚斯第一个出列,他走进人群,大家自觉地给他让路,他便径直朝杰克·康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也迈出脚步,低声跟前面的人说“不好意思,让一让”,人群自动闪开,那神情就像怕我向他们吐毒液似的。不一会儿,几个穿诚实派黑白衣服的人也从人群中走出,我在大厅里救过的那个姑娘也在其中。
  虽说现在托比亚斯在无畏者中的名声大打折扣,而我也新得了“刺杀艾瑞克的女孩”的称号,我们依然不是人群的焦点。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马库斯。
  “马库斯,你也是分歧者?”杰克问。马库斯缓缓走到屋子中央,正好停在诚实派象征比较低的天平那边。
  “没错。”马库斯没有一丝慌乱,缓缓说道,“我理解大家的恐慌,也理解你们的忧虑,这不怪你们。一周前,有人也许刚刚知道‘分歧者’三个字。或许,你们对这三个字的理解仅限于我们对情境的免疫,有人会觉得这种免疫力很特殊、很吓人、很恐怖。请允许我代表分歧者向大家保证,分歧者没什么可怕的。”
  他侧着头,扬起眉,流露出怜悯的神情。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赢得了别人的爱戴。他那种与生俱来的踏实会让人觉得,他会善待别人交付给他的一切任务、责任和包袱。
  “博学派攻击我们只不过是想找出所有分歧者,您知道这背后隐藏的原委吗?”
  “抱歉,我不知道。”马库斯说,“他们也许只想指认我们的身份,也好为他们下一步行动铺路。”
  “那才不是他们的初衷。”没经思索,我嘴巴里就溜出这么一句话。若与马库斯和杰克那低沉的声音一比,我说话音调太高,底气不足,可既然已说开头了,就没理由停下来,于是,我继续补充道,“他们不是想指认我们的身份,而是想杀了我们。在冲突开始前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们就已对分歧者暗藏杀机。”
  杰克紧锁眉头。我听到无数细小的声音,听到雨滴打在屋顶上。室内忽然陷在一片黑暗当中,仿佛我刚说的话太过沉重,沉重得灯光都暗淡下来。
  “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个阴谋论者的猜测,”杰克接着我的话说,“你认为博学派为什么要将你们斩尽杀绝?”
  母亲曾说,博学派对分歧者的惧怕源自我们不受控制。这话道理是有的,却不是说服杰克·康信服我们的具体证据。我左思右想,怎么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心跳不禁加快。
  “我……”我正要开口,托比亚斯打断了我。
  “显然我们并不知道答案。”他说,“可事实胜于雄辩,过去六年时间里,无畏派至少有十几例神秘死亡案件,而这些人的死明显与个性测试结果或考验时的情境模拟结果有关。”
  一道闪电照亮整个房间。杰克不断地摇着头:“虽然这种情况的确让人困惑,可这些不足以构成证据。”
  “无畏派的领导持枪射中了一个诚实派小孩的头。”我接过话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这事。这难道不值得进一步深究吗?”
  “这我确实接到通报了。”他说,“残忍地杀害一个儿童的罪行,我们绝不会姑息迁就。幸运的是,我们已把行凶者缉拿归案。可是,大家必须明确一点,这些无畏派士兵并没有大规模屠杀的动向,不然他们早趁我们昏迷时下手了。”
  周围响起一片恼怒的议论声。
  “他们这种非暴力进攻反倒给我另外一种感觉,诚实派或许可以和博学派及其他无畏派成员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我会马上安排和珍宁·马修斯见面,商讨相关细节。”
  “这不是非暴力进攻!”我喊道。我刚好可以瞥到托比亚斯,他的唇角竟勾起一丝微笑。我深吸了几口气,“他们是没杀你们,可这也不代表他们的入侵是什么神圣的行为。你觉得他们来这里是瞎胡闹吗?只是冲过走廊,把你们都弄昏,然后就离开这么简单吗?”
  “他们是为了分歧者才来这里的。”杰克说,“我虽牵挂你们的安危,可也不能为了一小部分人而发动进攻,那受害的只能是更多的人。”
  “最恐怖的事情不是杀了你们,而是奴役你们、控制你们。”我说。
  杰克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他竟觉得我说的都是玩笑话!“是吗?那你说说,他们怎样才能奴役我们?”
  “他们昨晚给你们都植入了一种针。”托比亚斯说,“这些针里含有情境模拟的传输器。你现在懂了吧?很显然,用情境模拟控制法。”
  “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情境模拟的工作原理,”杰克说,“传输器也不会永久植入体内。所以他们要想控制我们,必须马上开始情境模拟。”
  “可是——”我正想说,杰克打断了我。
  “翠丝,我知道你最近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轻声说道,“你为无畏派和无私派的奉献有目共睹。可能是你最近的经历太过惨痛,精神有些恍惚,判断也不够客观。我不能只听一个小女孩的一面之词就讨伐博学派。”
  我整个人像石雕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一个派别的首领竟愚蠢到这个地步。我的脸火辣辣的,他竟喊我小女孩,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筋疲力尽到偏执的小女孩。当然,那并不是我,可诚实派却如此看我。
  “康先生,您无权替我们做决定。”托比亚斯说。
  周围的无畏者随声应和,有人喊了一句:“你又不是我们的首领!”
  等无畏派的噪乱平息后,杰克平静地说:“你们说得很对。你们若攻击博学派总部,那请自便,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但是,诚实派绝对不会出一兵一卒,还有,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们,你们的人数和装备远不及博学派。”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若我们不考虑后果,没取得诚实派的支持就贸然进攻,只能血洒博学派总部,只能是送死。杰克·康手握大权,他在诚实派的地位,我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
  “这只是我的想法。”他有些趾高气扬地说,“好了,我会马上联系珍宁·马修斯女士,商讨条约的有关事项。请问有人反对吗?”
  独脚难行,孤掌难鸣。没有诚实派,我们无法进攻博学派,除非我们联手无派别大军。
  
  第十九章 卧底现身
  
  那天下午,众多诚实者和无畏者忙着清扫大厅地面的碎玻璃,我也前去帮忙。我紧盯着扫帚在地上的轨迹,凝视着玻璃碎片中夹杂的灰尘土屑。在我还没想好该如何打扫时,身体已经开始打扫了。当我低下头,看到的却不是黑色大理石地面,而是那一片片浅白色的瓷砖和淡灰色石墙根,母亲帮我修剪的金色发丝一缕缕散落在地面,还有推拉滑板后藏着的镜子。
  我觉得虚弱无力,整个身子全靠手中这扫帚支撑。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下意识地躲开,原来只是一个诚实派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她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仰头看着我。
  “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尖细,还有些含糊不清。
  “我没事。”我语气有点太冲了,便慌忙掩饰道,“我只是累了,谢谢关心。”
  “我觉得你在说谎。”她说。
  她袖口露出一角绷带,大概是拔针后包扎的吧。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被情境模拟控制,就让人觉得一阵阵恶心。我甚至没法儿正眼看她,于是转过头去。
  接着我看到了他们:一个无畏派叛徒搀扶着一名腿部汩汩流血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走着。他们带着蓝袖章。女子的青丝中掺杂着丝丝灰发,男的是鹰钩鼻,我认出他们来了——是托莉和齐克。
  托莉很费力地走着,一条腿好像麻木似的拖在身后,大腿几乎全被血浸湿了。
  诚实者停下手上的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在电梯附近巡逻的无畏派卫兵慌忙举枪跑了过去,正在扫地的人退步让开了路,我却纹丝不动,呆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齐克和托莉越挪越近的身影,心底热流涌动。
  “他们有没有拿枪啊?”有人问道。
  看到这一排持枪的无畏者,齐克一手搀着托莉,一手举过头顶,慢慢停下脚步,停在曾是大门的地方。
  “她需要马上看医生。”齐克说。
  “我们为什么带个叛徒去看医生?”一个无畏者问,他一头稀疏的金发,唇上有两处穿洞,手里举着枪,小臂处露着蓝丝。
  托莉呻吟着。来不及多想,我从两个无畏者中间钻过,一下子冲了过去。她把沾满血的手放在我手中。齐克发出吃力的声音,把托莉平放在地板上。
  “翠丝。”她的声音听起来晕乎乎的。
  “姑娘,你最好还是后退一下。”金发无畏者对我说。
  “别说了,快把你的枪放下。”我吼道。
  “我就说分歧者都是疯子。”另一个持枪的无畏者对身旁的女子嘀咕着。
  “你若真怕她拿枪扫射你们,大可以把她抬到楼上,绑在床上,捆住她的手脚。”齐克满脸阴郁地说,“但不能让她在诚实派总部的大厅里失血而亡。”
  几个无畏者终于走过来,把托莉从地面上抬起来。
  “我们要把她带到……带到哪儿去?”一人问。
  “快去找无畏派护士海伦娜。”齐克急切地说。
  两人点着头,抬着她往电梯走去。这时,我和齐克四目相对。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叛徒们发现我们私底下搜集情报。托莉想逃,他们开火打中了她的腿,还是我一路把她搀回来的。”齐克说。
  “编故事的能力还真不错。”金发无畏者不屑地说,“要不要在吐真血清下也说一遍同样的话?”
  齐克耸耸肩:“没问题。”说话间,他已故作郑重地伸出双手给那人,“既然你这么着急,那赶紧把我拖走吧。”
  他的眼光突然越过我的肩凝住了,双腿也迈开了脚步。我回过头去看,原来尤莱亚从电梯里走出来了,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据说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叛徒。”尤莱亚说。
  “是啊,管他呢。”齐克回道。
  他们张开双臂,拥抱了彼此,先是互相拍了拍背,后又大笑着顶了顶拳头。那力道在我看来简直会把对方打疼。
  “真没想到你竟连我们都瞒着。”琳恩摇了摇头说。她坐在我的对面,双臂交叉着,一条腿翘在桌上。
  “有什么好生气的。”齐克开口道,“我本来连桑娜和尤莱亚都不打算告诉的,如果我大肆宣扬,我是卧底,我是卧底,那还叫卧底吗?”
  我们身处的屋子叫“集会场”,无畏派一逮到机会就会用诚实派的口吻来打趣。这屋子宽敞明亮,对外还是开放的,四面墙壁上挂着黑白相间的布帘,中央摆着一个圆形的演讲台,演讲台四周围着好几张大圆桌。我从琳恩口中打探到,诚实派每个月都会在这儿举办形式轻松以消遣为目的的辩论,每周还在此举行一些宗教礼,即使没什么活动时,屋子里也往往人头攒动。
  大约在一小时前,齐克也在第十八层接受了诚实派的讯问,与我和托比亚斯的比起来,他的讯问并没有多少凝重气氛,一来是因为诚实派并没有指控齐克有任何可疑行踪的录像,二来是因为齐克即便在吐真血清的作用下也依旧幽默,甚至比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尤莱亚的话讲,我们来这“集会场”就是为了参加“喂,你不是没心没肺的叛徒”的集会,给齐克庆祝。
  “是啊,可自攻击情境模拟到现在,大家一直都侮辱你的人格,”琳恩说,“搞得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了。”
  齐克把胳膊搭在琳恩肩上,笑嘻嘻地说:“你本就是个混蛋,这都内化成你人格的一部分了。”
  琳恩一听这话,朝他扔出一个盛水的塑料杯,他虽躲开了,可水花溅到了他的眼里。
  齐克揉着眼睛,嘴里依旧说着:“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帮反对珍宁行径的博学者安全撤离,大部分人躲在这边,还有一小群人逃到了友好派。至于托莉……我真不明白她在搞什么,总是一消失就是好几个小时,而且还是个暴脾气,每次在她身边,我总怕她随时爆发。所以喽,她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你这人又没什么特殊才能,你是怎么想到做卧底的?”琳恩问。
  “这和情境模拟系统结束后我处的位置有关吧。那时,我正好在一群叛徒的队伍里,就将计就计。”他解释道,“至于托莉为什么当卧底,我还真不太清楚。”
  “她是从博学派转到无畏派的。”我插道。
  当然,我并没有全盘托出其中原由,托莉肯定也不想把自己的心事暴露。在博学派总部,托莉并非无缘无故地爆发,因为她内心充满了恨,恨博学派杀了她至亲的弟弟。她弟弟是分歧者。
  她曾对我说,为了替弟弟报仇,她会伺机而动。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齐克问。
  “所有转派的无畏者都有一个秘密社团,”我往后微微斜了斜身子,靠在椅子上,“我们每隔两周的周四都会聚会。”
  齐克回了我一声“哼”。
  “老四呢?”尤莱亚低头看了下表,“我们先不等他了?”
  “不行,有重要信息在他手上。”
  尤莱亚点点头,好像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似的。他顿了一下又问:“什么重要信息?”
  “康与珍宁和平协议的内容,不然能是什么?”齐克说。
  我的视线飘到屋子的另一头,克里斯蒂娜和她妹妹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正在读着什么。
  威尔的姐姐卡拉突然向克里斯蒂娜的桌子走去,看到卡拉,我不禁浑身一颤,立刻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尤莱亚回头看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真想揍他一拳。
  “嘘,别问了。能不能别那么明显?”我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抓住桌角,嘘声说道,“威尔的姐姐在那边。”
  “我认识她。当时在博学派总部时,我们就一起探讨过怎么逃出来。”齐克说,“她说有一次替珍宁办事时,看到一个无私派女人被害的情形,后来就受不了这场无情的屠杀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博学派潜藏在我们当中的卧底?”琳恩问。
  “琳恩,她让我们一半的人免遭这东西的毒害,”马琳边说边敲了敲胳膊上的绷带,“确切来说,是一半的一半。”
  “小马,那叫四分之一。”琳恩说。
  “她是不是卧底对我们来说没多大关系。”齐克说,“她也没什么好泄露给博学派的,即使我们有什么行动,也绝不会告诉她。”
  “供她搜集的情报可真不少,”琳恩说,“比如我们在这里的人数,再比如,没被情境模拟系统控制的人数,等等。”
  “你没有看到她当时那坚定的神情,我是绝对信她的。”齐克说。
  卡拉和克里斯蒂娜起身走出门外。
  “不好意思,出去方便一下。”我找了个理由,跟了出去。
  等卡拉和克里斯蒂娜跨过这一道门槛,我便快步追了过去。我轻轻推开一扇门,又轻轻把门掩上,蹑手蹑脚,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这走廊有些幽暗,空气中还飘着一股垃圾的味道,这附近应是诚实派的垃圾清运道。
  我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却不太清楚,只得屏息凝神,轻手轻脚地跨到走廊尽头,这样声音就清晰了许多。
  “……就是受不了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听到啜泣的声音,是克里斯蒂娜,“我没法不去想……她对威尔所做的一切……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杀了他,她怎么下得了手?”
  克里斯蒂娜的呜咽悲凉哀戚,听得我有种就要崩溃的感觉。
  卡拉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能理解她。”
  “你说什么?”克里斯蒂娜抽泣着说。
  “她是杀了威尔,可你得明白,并不是我无情无义,只是我们博学派为人处世都求一个理字。那个女孩估计当时吓昏了头,也肯定没来得及多想,不过估计她平时就没什么脑子。”卡拉解释道。
  我的眼睛猛地睁大,这人真——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骂她的词,接着又听她说。
  “威尔已被情境模拟控制,她也没办法和他理出个一二三,面对威尔的进攻,她只能遵从无畏者的本能,开枪杀了他。”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克里斯蒂娜悻悻然地问,“我们应该忘掉她的罪行,因为她别无选择?”
  “不是。”卡拉的声音有些发抖,不过只有一点点,接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小,“当然不是。”
  她稍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既然怎么也无法避开她,就听一下我的话,这样你也过得好受些。还有,你当然不必非要原谅她。话又说回来,我一开始就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和她这么古怪的人交朋友。”
  我以为克里斯蒂娜会表示同意,有些紧张起来,可她没有附和卡拉的话,我内心有一些惊讶,一些释然。
  “你真没必要非得原谅她,但最好还是和她换位思考一下,错杀威尔只是因为她惊恐之下慌了神,并不是故意为之。你若能这样想,就不会一肚子怨气,老想朝她那长得要命的鼻子上揍一拳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听到克里斯蒂娜干笑了一声,感觉像是有人在她肚子上用力戳了一下。我转过身,心情凝重地走回“集会场”。
  卡拉这人言语粗鲁,对我的鼻子指指点点,太可恶,可她刚才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对她也存了一丝感激之情。
  托比亚斯推开藏在白色布帘下的后门,有些恼怒地掀开布帘走出来,走到围坐在集会场的我们身边坐下来。
  “今早七点,康会和珍宁·马修斯的代表会谈。”他说。
  “代表?”齐克惊呼道,“她没有亲自来?”
  “亲自来?站在一群怒气冲冲的无畏者中间,任凭子弹穿堂而入吗?”尤莱亚坏笑着说,“我真希望她有这个胆量。真心的,我特想看到她有胆量来。”
  “聪明绝顶的康先生会不会也带个无畏派护卫啊?”琳恩问。
  “会。”托比亚斯回道,“听说几个年长的无畏者自告奋勇陪他去,布达说他会留意听会谈内容,会后汇报给组织。”
  我不禁冲他皱了皱眉,真不知他这是从哪儿打探到的消息,更不明白原本不热衷做领导的他怎么突然间行事风格大变,变得像一个统筹全局的领导。
  “问题的真正切入口是,”齐克双手抓住桌子角,镇静地说,“把自己置身博学派的视角,用博学派的思维想想,这次会议换你会商讨什么内容?”
  他们的视线一致投在我身上,目光中透露着期许。
  “看我干吗?”我有些惊慌失措。
  “你是分歧者。”齐克说。
  “托比亚斯也是啊。”
  “没错,可他没有博学派的个性。”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有呢?”
  齐克耸了耸肩说:“看起来像有,你们觉得呢?”
  尤莱亚和琳恩意味深长地点头附和。托比亚斯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在浅笑,只不过这笑很快就收住了。我内心就像压着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
  “据我所知,大家的大脑都还好使,”我回道,“你们都可以用博学派的视角分析眼前的问题。”
  “可我们并没有功能特殊的分歧者大脑。”马琳说着便伸出手,手指在我头皮上轻捏着,嘴里念叨着,“快啊,快施展你的魔力吧。”
  “小马,根本没有什么分歧者魔力。”琳恩不屑地说。
  “即使有,我们也该好好斟酌斟酌这意见。”沉默已久的桑娜突然开口了,可她那炯炯的眼光并没有盯着我,而是直投向她妹妹,眼光中带着怒气。
  “桑娜——”齐克正欲解释,却被她满腔的怒气打断。
  “别桑娜长,桑娜短的!”她那拉得老长的脸对准了齐克,“你们不觉得分歧者的忠诚度有待考验吗?她既然有博学派的特性,你们又怎么确信,她不是博学派的卧底?”
  “别犯傻了。”托比亚斯说道。
  “我犯什么傻?”她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吼道,“我的个性测试是完完全全的无畏派,我生是无畏派的人,死是无畏派的鬼,一生一世不会背叛无畏派,因为我没有其他归属了。可她呢?你呢?”她摇着头,激动地说,“你们会不会对某个派别从一而终?我才不会和你们一样,一个个假装这一切都没问题。”
  她站起身来就要夺门而出,齐克伸手阻拦,却被她没好气地推开。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重重带上的门,看着那渐渐静止下来的布帘。
  我感觉自己像上了发条,想大吼,只是桑娜已经不在这里听我吼了。
  “这不需要什么魔力,”我激动地说,“你们只要问一问自己,若你置身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才能做到条理分明、合乎逻辑。”
  一双双眼睛木然地盯着我。
  “说真的,如果我是博学派派来的协商代表,面对杰克·康和他周围的无畏派守卫,我第一个想到的绝不是付诸武力。你们怎么看?”
  “哎,那如果这代表也带着无畏派士兵呢?就只能‘啪’一声,让子弹解决问题,杰克玩完儿了,博学派也就省心了。”齐克说。
  “来谈话的人绝对是重量级人物,并不是随随便便抓一个人来充数,”我应道,“他们若开枪打死杰克·康,珍宁的这位代表也不会活着走出这个门。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明智之举。”
  “看到了吧?所以我们需要你来分析当前情形,不然我肯定就是杀、杀、杀,冒险也值得。”奇克说。
  我捏了下鼻梁,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好吧。”
  假如我是珍宁·马修斯,杰克·康对我而言也没多大用处,若让形势于我有利,我肯定不会让代表和他达成什么协议。她会利用这个对自己有利的状况。
  “我认为珍宁·马修斯想操控杰克,他肯定会为了保护自己派别的利益而舍小保大,交出分歧者。”我顿了顿,突然想到他在诚实派拥有一言九鼎的影响力,“或交出无畏者。我们必须探听到他们的谈话。”
  尤莱亚和齐克对视了一眼,琳恩脸上露出一抹笑,却不是平常的那种笑容,她金棕色的双眸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
  “那我们就去偷听吧。”她说。
  
  第二十章 复仇
  
  我看了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整。还有十二个小时,珍宁和杰克·康的商讨就要如约进行。自六点起,我就急不可耐地一遍一遍看表,好像多看几次,时间就不会走得这么慢慢吞吞的了。我真想一冲动就离开这餐厅,哪怕做点闲事,也总比跟琳恩、托比亚斯和劳伦坐在餐桌前干等好得多。我胡乱吃了几口饭,眼光不时飘往克里斯蒂娜的方向,她和家人坐在另一张桌子前吃饭。
  “等这战争结束,不知道一切还会不会照旧。”劳伦说。她已经和托比亚斯讨论无畏派考验的办法有五分钟了,他们俩对这个话题好像有说不尽的话。或许,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共同话题了。
  “假如在这一切结束后这世上还有派别的话。”琳恩说着挖起土豆泥,拍到自己的面包上。
  “别告诉我你这是要吃土豆泥三明治。”我对她说。
  “如果我说是,你要怎样?”
  一大群无畏者从我们身旁走过,他们年纪比托比亚斯大一些,不过也大不了多少,一个姑娘的头发染成了五种颜色,胳膊上几乎全是文身,连一点皮肤都看不到。其中一个男孩凑向托比亚斯身后,低声说了两个字“懦夫”,就继续往前走去。
  其他人仿佛被这男孩传染了似的,纷纷在托比亚斯耳边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扬长而去。托比亚斯没有吭声,眼睛直直地盯着桌面,餐刀贴在面包片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一坨黄油尚未抹开。
  我内心揪成一团,紧张地等着他爆发。
  “一群无聊的白痴。”劳伦说道,“诚实派也是大白痴……竟让你在所有人面前揭自己的伤疤。”
  托比亚斯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餐刀和面包片,双腿一撑,推开椅子,他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屋子,死死盯住对面的某样东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淡淡地说,随即转身朝他盯着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事情不妙。
  他宛如轻柔的流水一般在人群和桌子中间穿过,我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推开拥挤的人群,嘴里一路低声念着抱歉。
  我终于看清了,托比亚斯径直走向马库斯,他此刻正和几位年长的诚实者坐在一起。
  托比亚斯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从座位上拖下来。马库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这么做完全错了,托比亚斯一拳正打中他的牙齿。人群骚动起来,一片喧哗,但没人前来拉架,也难怪,劝架绝不是无畏派的风格。
  托比亚斯把马库斯推到屋子中央,餐桌在这里靠边摆放,以露出地上的诚实派象征。马库斯一下子扑倒在失衡天平的一端,双手紧紧捂住脸,伤势如何,不得而知。
  托比亚斯把马库斯一把按在地上,抬起腿,脚跟紧紧踩住他的喉咙。马库斯嘴角处流出一道殷红的血,双手不断拍打着儿子的腿,可就算他正值壮年,也不可能比得过他儿子。托比亚斯慢慢解开皮带扣,把皮带抽出来。
  他抬起踩在父亲身上的脚,把皮带甩向身后。
  “这是为你好。”他说。
  我这才想起,在托比亚斯的“恐惧空间”中,这是马库斯在不同状况下常对托比亚斯说的一句话。
  皮带挥过空中,重重落在马库斯的胳膊上,马库斯的脸涨得通红,他慌忙抬手护住头,“鞭子”却抽到他的脊背上。四周的呼喊助威声响起,很多无畏者放声大笑,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回过神来,神智也清醒了不少,慌忙跑过去抓住托比亚斯的肩膀。
  “住手!托比亚斯,马上住手!”
  我本以为他眼中会燃着疯狂的仇恨,可他与我对视的一瞬间,我知道自己错了。他呼吸平缓,脸上也没泛红,绝不像一时冲动才有的举动。
  这应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一场表演。
  他扔掉皮带,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条银项链,项链上挂着一枚戒指,这戒指由暗无光泽的金属制成,是无私派的婚戒。托比亚斯把戒指扔向躺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马库斯,甩在了他脸上。
  “我代母亲跟你问好。”托比亚斯说。
  托比亚斯转身离去,半晌我才缓过神来,也没管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马库斯,就跟上托比亚斯的脚步。我追啊追,走到走廊处才终于赶上他。
  “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我追问道。
  托比亚斯走进电梯,按了“下行”电梯按钮,眼睛一直没看我。
  “我必须得那么做。”他半天才说。
  “为什么必须那么做?”我反问。
  “怎么,你现在同情他了?”托比亚斯转身瞪着我,一脸怒气地吼道,“你可知道他有多少回这样对我吗?你以为我那些举动都是跟谁学的?”
  那一瞬间,我无言以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全部酥软,似乎快要碎掉。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每个句子、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似乎都精心排练过多次,而这一次,只不过是实战罢了。
  “没有。”我轻声答道,“我没同情他,一点也没。”
  “那你这是怎么了,翠丝?”他的声音很粗暴,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承受。他继续说道,“这一周了,你都没在意我说什么、做什么,这件事又有什么不同?”
  面前这个男孩,真让我又爱又怕。面对他性格中乖僻的一面,我不知所措。这举动背后,正是他的冲动,恰如我性格中残忍的那一面。或许,我们两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触即发的火药,有时候是它拯救我们,让我们活着,但有时候,它也会让我们自我毁灭。
  “没什么。”我答道。
  随着滴滴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踏出电梯,按上“关闭”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将我们两个隔开。我怔怔地盯着电梯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回想着这十分钟里发生的一幕幕。
  他刚才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指的是大家对他的嘲讽——这次公开讯问的后遗症。他在讯问中公开承认加入无畏派是为了逃避父亲。现在他当着众人的面揍马库斯一顿,让所有的无畏者都看到。
  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仅仅是为了修复那被伤害的自尊?还是他在故意预谋什么?
  回餐厅的路上,我看见一个诚实者搀着马库斯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盥洗室走去,我注意到他走路时并没有驼着背,我想托比亚斯没有把他伤得太重。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脚步移动着,直到他身后的门重重地带上。
  我几乎忘了那天在友好派总部偷听到的谈话,几乎忘了父亲曾拼死保护的那些资料。这话不一定是真的,我提醒自己。马库斯这人是不值得我再信任了,我也曾暗自发誓,绝不会从他那儿探知这资料的原委。
  我在盥洗室门前晃来晃去,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诚实者推门而出,我趁门还没合拢,一把抓住门冲了进去。马库斯坐在洗手台旁边的地上,手里拿着一大叠纸巾压住嘴角,看我走进来,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怎么,幸灾乐祸来了?出去。”他吼道。
  “不是的。”我说。
  可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他眼神中闪过一点期许:“说。”
  “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不管你想从珍宁那里得到什么,都不可能一个人办到。而且最好也不要只靠无私派的人。”
  “这事情我们不是说过了吗?你能帮我的事情——”他的声音通过纸巾传了出来,很含糊。
  我打断他的话:“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偏见,觉得我没用,可我有必要告诉你,这只是偏见而已。你要说的话我也没兴趣听。我想说的是,当你消除了偏见,当你觉得别无选择的时候——因为你笨到没办法靠自己想出对策——那么,你知道该找谁才对。”
  我转身离开时,那位诚实者恰巧手里拿着冰袋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桥下窃听
  
  我站在女盥洗室的洗手台前,这层楼刚刚被划分为无畏派楼层,一把枪横卧在我手心。几分钟前,琳恩刚刚把枪放在我手里。她大惑不解,不知我为什么不抓住枪柄或者把枪收进枪套,又或者塞进牛仔裤的后腰带。我没有解释,只是静静托着手枪,在我开始慌乱之前,走出盥洗室。
  我心中默念:别傻了。我正要做的事情不能没有枪。不拿枪就去简直太疯狂了。所以,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内,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必须鼓足勇气重新拿起枪。
  我先用小拇指勾住枪柄,接着是中指,随后是其他几根指头,终于握住了手枪。我感受到了这熟悉的重量,食指渐渐滑向扳机,然后舒了口气。
  就这样,慢慢地,我举起手枪,左手也随之抬起,双手稳稳地握住枪柄。我伸直手臂,把枪举于身前,回想着训练时老四教我们的细节,那时的老四还只是老四,不是托比亚斯,更不是分歧者。在情境模拟控制下,我曾经用这样的枪保护过父亲和哥哥免遭无畏派的攻击,也曾经用这样的枪让托比亚斯免遭艾瑞克的毒手,枪并不是本来就邪恶,它只是一个工具。
  我看见镜子里人影一闪,在还来不及阻止自己之前,就已经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我脑袋里想的全是射杀威尔的一瞬间,当时他眼中的我就是这样的,当我对他开枪,我就是这副模样。
  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吟从我的嗓子里冒出,我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任由手枪从手中掉落,双臂环抱在腹部。我想尽情地啜泣,那样会好过一点,可我做不到,眼泪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手上那把枪再也拿不动了,我绝望地蹲在地上,眼睛空洞地盯着白色瓷砖。我办不到,我还是没办法拿枪。
  我根本就不该去,可我还是要去。
  “翠丝?”有人敲了几下门,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托比亚斯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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