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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有眼

_4 松本清张 (日)
  没人应声,又敲。
  “来了。”女的在里边答应。
  “我可要开门了。”
  “请吧。”
  “贝雷帽”把门推开。女的站在花被子旁边,正扣着短裙上的扣子。没见他的人影。
  “他呢?”“贝雷帽”大吼一声。
  “回去了。”女的抬头看他。“贝雷帽”朝屋里扫了一眼,三铺席大的房间,一目了然。红铺盖占了半间屋子。小桌顶上的搁板架摆着布娃娃。墙上斜贴着电影明星照片,此外.还挂着一件睡衣。窗上可看见外面的霓虹灯。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贝雷帽”跑下楼梯,想赶快跑出夹道,可是夹道窄,怎么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街上,左顾右盼。人群中不见像他的身影。他想朝一边跑去,猛地收住了脚步。
  他两眼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房间里确乎有个壁橱。
  “贝雷帽”于是慢慢地往回走,侧着身子穿过夹道。来到门口,正想拖腿上楼梯的时候,好像听见卖唱的走进酒店,吉他弹起快节奏的曼波舞曲。顾客门拍手相和,跟着唱了起来。
  音乐声盖过了上楼时吱嘎吱嘎的脚步声。
  “贝雷帽”猛地一下拉开门。被褥照旧摊开在那里,可是空无一人。他抬脚迈了进去。
  亮锃锃的东西倏地在眼前一晃,刚要抽回身子,那个人扑了过来。“贝雷帽”觉得有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腰眼上。
  “慢,等一下。”
  “贝雷帽”眼睛瞪得大大的。楼下闹翻了天。弹吉他的,打拍子的大声喧哗。那个人一言不发,好像用不着说什么,把枪紧紧顶住“贝雷帽”身上,“嗓”地一声,枪声显得格外沉闷。
  “贝雷帽”的帽子被打飞了,他倒在花被子上,房间里硝烟弥漫。
  那个人凝视着对手。倒下的人在爬行,手脚如同虫子的触角,东抓西摸。
  楼下的吉他声还在继续,拍手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人在说话。
  那人骑在爬行的人身上,被压在下面的人,骇然睁着大眼,翻出了白眼珠。
  “畜生,你是个密探吧?赛马你不懂装懂。还不怕穷酸,用请客来诱我上钩,见你的鬼去吧!”
  那人满头大汗,一只手按住“贝雷帽”的脑袋,一只手拿枪撬开他的嘴巴。他闭住嘴,咬紧牙关,拼死反抗。
  那人像摆弄机件似的,硬撬开他的牙。枪口捅进嘴里,那样子好似嘴里衔着一把手枪。“喷”的一声,声音比刚才大得多,硝烟弥漫。他的嘴像石榴开花,鲜血四溅。
  吉他声如同断了弦,嘎然而止。那人跑下楼去,仰面撞倒正要上楼来看情况的年轻女人。那人跑进小夹道,侧着身子,想快又跑不快,急得像爬泳一般,刚出夹道,便撒开腿,一溜烟跑掉了。
  店里的人喊声四起,乱作一团。这时,那人早已溜之大吉,不见踪影了。
  ---------
  绑架
  1
  声音似乎来自远处什么地方。耳朵里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在喊:“秋崎先生,秋崎先生I”龙雄猛地睁开眼睛。
  房东大婶跪在被褥旁边,睡衣上面披着和服外褂,肩膀正对着灯光,记得临睡时,电灯确实已熄掉了的。龙雄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秋崎先生,有客!”
  房东大婶的背后,露出田村满青那圆圆的脸。
  “原来是你啊!”
  龙雄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看了看,刚过三点钟。
  “你真能睡啊!”
  田村满吉矮胖的身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通红,好像唱了酒。其实不然,额角上汗津津的,他兴奋的时候,老是这样呼陈呼解,鼻息很重。
  “这时候睡觉还不应该吗?谁像你深更半夜闯到人家里来。”
  房东大婶见龙雄坐起身来,便下楼去了。
  “你这时候跑来,出什么事啦?”
  “是突发事件,你先看看报吧,清醒一下脑子。”
  田村从衣袋里掏出叠成四折的报纸,摊开来,用食指点了点说:
  “最新消息,市内版,刚印好的早报。还飘着油墨香哩。你瞧,在这里。”
  龙雄凝目而视。标题占四栏,字体较其他标题大。
  刑警出身的律师事务所职员
  昨夜在新宿遭枪杀
  四月二十五日十一时五十分许,新宿区XX街,通称XX胡同,玉枝酒店(业主宇土玉枝,现年四十一岁)内发生一起凶杀案。昨晚有顾客两人闯至该店楼上。其中一人被枪杀,另一人在逃,估计他是凶手。该犯年纪三十左右,身穿蓝色西装。另一顾客头戴贝雷帽,四十岁上下。两人来到酒店后,年轻者和女招待T子(十八岁),去楼上嬉戏。戴贝雷帽者在店内等候。半小时后。“贝雷帽”上楼,隔门呼唤。据T子供称,年轻者曾说“此人甚可厌”,遂藏于壁橱内,令T子谎称“已走”。“贝雷帽”听而信之,一度离店而去。年轻者向T子道谢,馈赠千元,嘱其下楼。T子下楼后, 在店堂内招待客人,发觉“贝雷帽”自外逸入,又闻得二楼一声枪响。T子至楼梯口察看动静,见年轻者自楼上狂奔而下,被撞翻在地。后年轻者从酒店旁夹道逃窜而去。 T子上楼一看,发现“贝雷帽”躺在被上,已被枪杀。玉枝酒店遂拨“11矿’电话报警。警视厅侦缉一科科长里村率矢口警长等一班人马赶赴现场勘查。被害者侧腹中弹一发,倒地后,口内复中一弹,死体修不忍睹。死者上衣袋内有名片,印有“港区麻布XX阿濑沼律师事务所职员田丸利市”字样,估计为死者本人。据称两人均初次到玉枝酒店。警视厅在淀桥署特设专案组,开始搜索凶犯。濑沼律师现出差在外,不在东京。据该所值班员称,死者田丸原系列警,五年前入所供职。警方现正录取T子口供, 据称有卖淫嫌疑。凶犯所用凶器为柯尔特式手枪。经解剖已取出尸体太子弹,将由化验科精密鉴定。
  “这条消息, 刚刚赶上凌晨二时B报最后一版发稿。正好我值夜班,从派驻警视厅的记者那里接到这条消息,不觉大吃一惊。濑沼律师不是你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吗?”
  是的,没错。——一龙雄没有出声,只在心里那么回答,好像说话给自己听。睡意顿时烟消云散。龙雄赶紧把自己散漫的思考力集中到一点上。
  “是吧?那个濑沼律师。”田村又叮问了一句。
  “是的。”
  —贝雷帽,那个戴贝雷帽的人。在红月亮酒吧里,在东京站的候车室里都见过他。咽!对了。当时,濑沼律师同他在一起,正谈着什么。
  “我以为这同资公司“倒票爷”事件有关系。不,肯定有关系。这是我的直觉。你有什么线索没有?”田村口沫四溅,急匆匆地说。
  —等一等。龙雄抱着头苦思冥想。迄今为止,自己一直把濑沼律师当作对方的人。看来是错了。既然事务所的职员当过刑警,不正是受律师委托,在秘密调查诈骗案吗?这么说来,是濑沼律师派“贝雷帽”、这个原刑警追查什么事了。——力雄想到这里,眼前浮现出“贝雷帽”在红月亮酒吧和东京站候车室里的身影。濑沼律师在候车室同地交谈,或许是商量什么事。要么是听他汇报情况。
  “嗯——这样的话,也不是没有线索。”龙雄一边追索自己的思路,一边突如其来地说。
  “听着,濑沼律师恐怕也在追踪那件案子。不愧为律师,在你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已经干起来了。他们已找到诈骗犯的线索。结果当过刑警的那个人,在跟踪追查时,反被所害。”
  是的,肯定是这样。——龙雄暗自思忖。自己堕入五里雾中,尚在摸索彷徨之际,濑沼律师已经一直深入到案件的核心。这就是内行与外行之别。龙雄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力所不能胜任的。不论自己有多大干劲,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濑沼律师昨晚去热海了,据说是律师同仁聚会。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立刻从社里给他打了电话。”田村接着说。
  “噶,律师在吗?”龙雄睁开眼睛问。
  “在,他亲自接的电话。”
  “他怎么说?”
  “他说,方才警方电话通知他了。田丸利市确是他们所的人,但受害人是不是他本人,还须去现场认尸后才能肯定。明早,也就是今天早晨,乘早班火车回东京。”
  龙雄听了田村的话,心里觉得奇怪。从热海坐出租汽车也可以赶回来的、既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应该越快越好,还要等导班火车,也太悠哉游哉了。难道本所人员被杀,党觉得没什么要紧吗?
  “你没问问,田丸利市被杀的原因,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当然问了。他说没有掌握任何线索。律师的回答已经来不及发排了。”
  关于被害的原因,他说没有线索,当然是撒谎。那位原刑警是在濑沼律师的命令下进行活动的。律师怕报社多事,才那么回答的,其实律师心里很明白。
  他们追查骗走三千万元的“倒票爷”,是受公司委托呢,还是另有动机?
  不管怎么样,濑沼律师肯定也碰上同舟饭英明有联系的右翼组织这条线。正因为如此,龙雄去东京站给专务董事送行时,濒沼律师才对龙雄提出忠告:
  ——危险的事,尽可能避而远之。
  龙雄何所事事,他是了解的。而且也知道他在冒很大风险。
  这里有两种解释。他既然知道龙雄在做什么,这可能是听专务董事说的。据此推测,濑沼律师的活动是受公司委托的。
  另一种解释,从那个泡在红月亮酒吧的当过刑警、戴贝雷帽者的情况来看,也是有意在舟板英明周围进行搜索。
  他拿出从前当刑警的手腕,紧追犯人。犯人被追得走投无路,反过来开枪打死追踪者。这究竟为了什么呢?难道事态已发展到非杀人不可的地步了吗?
  田村见龙雄陷入沉思,便又张开他的厚嘴唇说道:
  “等到天一亮,濑沼律师就回东京了。他将到专案组出面认尸,看他会说些什么,很值得一听。这样,案子也许会暴露出来,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件杀人案。警方必定要彻底搜查犯人的。”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恐怕是狗急跳墙吧。”
  “充其量不过是件诈骗案,况且追查的人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不过是律师事务所的一个职员罢了,何至于要开杀戒呢?”龙雄说。
  “这正是这个案子深刻性所在。不论怎么说,只要濑沼律师一张口,总会抓到线索的。好久没有碰上这样能过把瘤的大案了。多亏你老兄,真不希望别人捷足先登啊。”田村说着,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的小眼睛闪着光芒,表现新闻记者的一种野心。
  过了一会儿,田村便急急忙忙赶回去了。龙雄送他到大门口,回到屋里一看表,四点已经过了。他钻进被窝,一时睡不着,便趴在被窝里抽了一支烟。刚才一直坐在那里的田村的宽肩膀,仿佛还留在自己的视觉里。
  龙雄陡然想起同田村去见岩尾议员的事。会不会因为那次会见,岩届议员向其同伙发出各报了呢?如果是的活,对方说不定会有动静。这次凶杀,难道是一个征候吗?
  —慢着,龙雄闭起眼睛苦思冥想。
  假定犯人被刑警追捕,也可以认为,他已经接到了警报,但他决不会束手就发。
  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而且有可能暴露和破坏他背后的组织。所以犯人无论如何要逃出法网。于是他便反扑过来,开了枪。——能不能作这样的设想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案子不是有计划的,而是偶发事件。但即使是偶发的,对方肯定也极其狼狈。因为对对方来说,这是计划外的突发事故。
  龙雄想到最后,觉得事情很有意思。敌人一定手忙脚乱,想方设法弥补善后,可能又会出现新的动向。
  那么,当过刑警的田九利市是怎样找到“倒票爷”的呢?那家伙肯定是诈骗关野科长的自称“崛口”的人。凭什么他又嗅出那人就是崛口?尤难弄不明白。龙雄对别人能够如此扎扎实实,深追细查清清楚楚,不由得发出了感叹。这是门外汉对训练有素的行家发出的感叹。相形之下,自愧不如。
  “贝雷帽”严厉的面影,此刻又浮现在龙雄的眼前。第一次在红月亮酒吧见他时,他埋怨女招待部不喜欢他。第二次去时,他说有点门了而暗暗自喜。他天真烂漫,每晚必去,其实他在探查什么人。他和龙雄一样,知道红月亮酒吧的老板娘是舟报英明的相好,只不过力雄是胡乱瞎问,而他不同,他是对准目标在追踪。
  龙雄又抽了一支烟。他凝视着袅袅的青烟,他脑海里又掠过一个新的念头。
  昨天被杀的“贝雷帽”田九利市,曾经在东京站拍着自己的肩膀说:
  —
  —一起去赛马吧,会有你感兴趣的事。
  他说了两遍“会有你感兴趣的事”。当时,龙雄没有理会,现在才恍然大悟。他的用表分明要龙雄当场看看他所要追查的人。
  这位当过刑警的“贝雷帽”对龙滩的行动目的一清二楚,是听潮沼律师说的吧?
  —当时跟他去就好了。既能看到骗子是什么模样,“贝雷帽”也不至于被杀。
  太遗憾了。他后悔当时自己没有明白他的暗示。这是自己的失策。
  可是,在自己一旁听他讲过赛马的事,那是谁呢?
  龙雄猛地将香烟插在烟灰缸里。
  —对!是红月亮酒吧的那个酒保!
  当天晚报对“新宿凶杀案”是这样报道的:
  濑沼俊三郎律师已于二十六日晨,自热海返京,立即亲往淀桥警察署专案组。该氏认定被害者确系律师事务所职员由克利市(现年三十八岁),并对侦查一科里村科长的质疑一一作了回答。然而,该律师的陈述,并未涉及案件的核。心,致使当局颇感失望。因该氏精神倦怠,遂令暂先回家,候需要时再当传讯。濑沼律师声称,曾委托田九利市调查多种案件。此次缘何道此不测,尚难断言。所查各项事件,均系受人委托,个中内情,不容轻易外泄云云。
  2
  濑沼俊三郎律师当日傍晚在家里接见了三名分属不同报社的记者,他们先后到了他家。
  “濑沼先生,田丸先生被害,您是否有什么线索?”记者们问。
  “关于这点,白天在专案组你们都已问过我,我没有什么线索。”律师冷漠地回答。
  “被害人田丸是濑沼先生事务所里的职员。他具体从事什么工作?”一个记者问。
  “他的工作没有定规,杂七杂八。什么都干。”
  “也委托他去调查什么案件吗?”
  “也有过。”
  “是不是因为田丸当过刑警,委托他去调查某些特殊事情?”
  “虽然他当过刑警,但没有让他调查过特殊事项。那是你们妄加猜测。”戴语律师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最近让他调查什么呢?”
  “这个问题无可奉告。我必须为委托人保守秘密。”
  “今天您去专案组对,是否被问及过这个问题?”
  “至于问过什么问题,无可回答,即使是警方询问,我回答也有其界限。首先,他究竟为何被杀?我心中无数。也许因为个人问题,甚至酒后失和也未可知。”
  “决非酒后失和。 ” 一个记者生气地说。他便是田村满吉,鼻子上冒着汗。“据店方称,田丸的确在追踪对方,恐怕同某一件案子有关把。”
  “这只是你的想象吧。”律师对气鼓鼓的田村瞪了一眼。
  田村本想就“某一案件”深究细问,因怕他社记者知悉,忍了忍,没有再同下去。
  “看来您真是金口难开了。”其他记者做含嘲讽地说。
  “并非有意隐瞒,在事情没有头绪之前,我不想多说。”律师怯懦地浇。
  “您说‘有头绪’指的什么?”一个记者叮着问。
  “那要看当局侦查的进展如何。”
  “我认为,如果濑沼先生坦率地说出来,正是警方所需要的。可是您似乎怕这。演那,不肯直说。”
  在这样场合,这是田村所能发出的最尖锐的责问。对方果然有了反应。
  濑沼律师吃了一惊,望着汗流满面的田村。刹那间,他的眼神闪过一道疑虑的光,随即将视线转向一旁。
  “明天专案组会传讯你吗?”
  “没听说,我随时听候传讯。”
  说完,记者们便离开了律师的住宅。
  大家都不满意。有人说了一句;“真是怪事。”别人也有同感。
  直到后来才明白。濑沼律师为什么那么胆怯。
  晚上八点钟,濑沼俊三郎律师乘坐自各汽车,离家给遇害的事务所职员田九利市守灵。
  田丸家在大崎。从律师家到他家,路上要走二十五分钟。根据司机后来的证词,律师平时在车里总要同他说上三言两语,可是那天晚上却一直沉默不语,凡是他若有所思时一向如此,因此司机也没有在意。
  田九利市家里,因为尸体送去解剖没有领回,佛龛上只供着相片。这样没有灵柩的守夜,好像是挺煞风景的。遗体解剖后,随即送去火化。
  尽管如此,在狭窄的田丸家里,依然挤满了遗族、邻居和亲朋故旧,其中也有事务所的同事。
  濑沼律师向佛龛上的相片鞠躬致哀,并向遗编表示亲切的慰问。身旁的两个孩子,男孩十六岁,女孩十一岁。遗播一边级法,一边向丈夫的雇主濑沼律师低头行礼。律师表示尽可能给予优厚的抚恤金。
  律师离开佛龛,走到守灵的客人中间坐下。这时正好开始诵经,他瞑目凝神,听着经声。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急忙走近那辆停在门口的律师的自各汽车。司机后来只记得当时那人是从田九家里走出来的,穿着黑色的西装,至于长相已经没有印象了。或许因为在夜间,外面灯光很暗,更主要的是司机对那人丝毫没有怀疑。
  “您是陆濑沼先生来的吧?”那人隔着司机座的车窗问道。
  正在打隧的司机赶忙抬起头答道:
  “是的。”
  “先生说他守灵要守到明天早晨,吩咐车可以先开回去。”
  那人口齿清楚,听声音大约三十来岁。
  “先生还说,明天早晨他从这里直接去XX大学解剖定。到时候警视厅会派车的,你不必来接地了。”
  司机听完后,点点头说;
  “明白了。谢谢。”
  然后,他开了汽车,二十五分钟后便回到律师家,把这情况转告律师家里人。
  这时,律师本人坐着听人诵经。听了约半小时,忽听得耳边有人低声说道;
  “濑沼先生。”
  律师睁开眼一看,一位穿黑西装、胳膊上缠着黑纱的男子跪在一旁。
  “有件事想同总商量,能否请您出来一趟?”
  声音很轻,很殷勤。
  律师以为是道族的亲戚,估计要谈抚恤金的事。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跟在那人后边轻手轻脚地离开那狭小的房间。
  在场的人都看见他走出去了。事务所的人以为他离席去同遗族商谈什么事,而遗族则以为律师同所员有事商量才离开的。
  自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
  过了十二点,守灵的人陆续告辞,只留下亲朋故旧。谁也没有对律师离席感到奇怪。
  然而,最后看到濑沼律师的,只有二三人。那是田九家的邻居。二十六日夜里,他们站在这不幸的人家门前,一边看守灵的场面,一边闲聊。
  那时,从田九家后门走出三个人,他们不是分开走的,而是互相挽着胳膊。如果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中间的那个人是被左右两边架着走的。因为天黑看不清脸孔,只看见中间那个人个子比两边的人矮,是个胖子。这点观察很起作用。从身材判断,正符合籁泪律师的特征。当时九点左右,从时间来看也相符合。
  三人默默地走着,坐进停在一旁的汽车里。车门是司机开的。好像是大型轿车,看不清是外国车还是国产车,也分辨不出车身的类别。车停在暗处,所以更加判断不出是自备汽车还是包车。那辆车二十分钟前开来的,一直熄了灯停在那里。三人上了车,就朝国道方向驶去。附近的目击者都以为他们是吊丧的客人,望着他们乘车而去。
  因为有律师的口信,所以见他早晨不回来,也不以为怪。以为律师直接去了XX大学解剖室,然后到事务所上班去了。
  两点左右,淀桥警署专案组打电话给律师事务所,说有几件事要问一下,请律师去一趟,于是引起一场骚乱。
  “先生去XX大学着田丸君的尸体解剖。说是警方让他去的。”接电话的事务员说道。
  “是我们叫他去的?我们没有找他喝。再说解剖已经完毕,尸体今天早晨交回给家属了。”对方电话里这么说道。
  “可是,先生府上来电话是这么说的。”
  “是吗?那么我们再打电话去问一下。”
  专案组立即打电话给律师家里,濑沼夫人接的,这才知道了情况。为了慎重起见,他们去XX大学查询,回答濑沼律师根本没有去过。
  从昨晚九时起,已有十七小时的空白时间了。
  专案组的刑警急忙赶到濑沼家里,向司机了解情况后,又去田丸利市家。
  “我们不认识找濑沼先生的人,以为是事务所的人。”田丸的妻子回答说,而所里的人则说:
  “我们以为是遗族的亲戚哩。”
  当时有几个邻居站在后门口,看见事情的经过,后来才从那里订听出来。
  警方本想根据轮胎印,调查那辆车的型号。可是,接连四五天来,天气晴朗,地面干燥,鉴别起来很困难。
  可以推测,濑沼律师是被人用计骗进汽车,绑架走了。
  据目击者说,从三人的姿势来判断,律师肯定受到威胁,被人夹住胳膊,声音也不敢出,便给汽车载走了。
  专案组一致认为,绑架者同田九利市被杀一案有关。
  到下午三时半,专案组断定,濑沼俊三郎律师的失踪,是被人绑架走的。专案组内有人主张暂不公开,先秘密侦查,但大多数意见认为,仍然是公开见报为宜,以期一般目击者检举。所以向记者团发布消息已是下午四时了。
  当然,这则消息来不及登在晚报上。那时,秋崎龙雄正在昭和电器制造公司里。
  会计科长已由其他科的科长接任。
  龙雄把事先准备好的辞呈套在信封里,放在新任科长面前。
  “怎么回事?”科长将信封里的辞呈抽出一半,惊讶地问。
  “是退职书。”龙雄低头答道。
  “为什么?”旁边有其他科员,科长小声问道。
  “身体不大好。公司很忙,休息太久,影响工作不合适,所以我想退职。”
  龙雄刚说完,科长便凑过脸来说:
  “你休息的原因,经理已经同我谈过了。经理对关野科长的自杀颇为内疚。他说,当时他并没有训斥关野科长。听说他现在都睡不好觉。”
  龙雄第一次听到这话,心里思忖,这也许是实情。
  “现在经理不在,这个暂时放在我这里。”科长把信封放到抽屉尽里边,说道。
  “那就拜托了。”
  “好,等事情定下来后,再来清理桌子吧。”
  龙雄苦笑着点点头。
  到公司来,也许今天是最后一次。一想到这一点,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心里不由得感慨万端。
  “啊,你好!”
  “身体好吗?”
  不知内情的同事,见了面拍拍他的肩膀向他问候。因为龙雄请假表面上的理由是“养病”。
  忽然一股寂寞凄凉的感觉涌上心头,龙雄大步走出公司大门。
  如果公司不再准假,那只有退职了。眼下丢掉这份好差事,不但可惜,简直是荒唐。然而,为了一个目标,为了燃烧起来的信念,决无退缩余地。自己还年轻,在自己一生里,即便干这么一次蠢事,也是值得的。
  黄昏已降临银座。霓虹灯在闪闪发光。
  龙雄站了一会儿,望着人群,然后穿过大马路,向红月亮酒吧所在的胡同走去。脚下响起“咯噎,咯噎”的皮鞋声。方才的孤寂感已经淡漠下去,心里涌起某种希望。
  秋湾龙雄推开红月亮酒吧的门,走了进去。与平时不同的是,时间还早,顾客寥寥无几。香烟的烟害也没有往日那么浓烈。
  “您来了。”女招待招呼他。
  其中一位迎上来说;
  “好久没见您了。”
  扁平脸,依稀还记得尤雄。
  “与这边坐。”
  将龙雄领进一间空着的厢座里。来得早,座位也有空。三四位女招待也随着围拢来。
  “您要点什么?”
  “威士忌苏打吧。”
  “好的。”
  龙雄拿起送过来的手巾擦擦脸,若无其事地朝柜台扫了一眼。两个穿白制服的男子在柜台里忙活。年轻的一个以前见过,另一个是陌生人。
  不对,不是他。酒保已换人了。眼前的这个,年纪四十上下,是个戴眼镜的胖子,正在摇晃银光闪闪的鸡尾酒混合器,不是那个以偷见过的三十多岁的长脸,那人同“贝雷帽”聊起赛马来,有声有色,目光炯炯。
  —果然不出所料;
  龙雄心里怦怦直跳。
  “您好久没来了吧?”扁平脸的女招待说。
  “是啊,生意忙把!”
  ——这个中年胖酒保准是新来的吧。原先那个大概辞职不干了。
  是问呢,还是不问?力雄心里颇为铸民刚坐下便问会”人生疑的。
  “托您的福,过一会儿便高朋满座了。”
  “那敢情好。”
  龙雄向周围扫了一眼,老板娘不在。
  “老板娘呢?”
  “马上就回来,您悠着点儿。”
  回来?那么说她出去了?上哪儿去了?——龙雄思忖着,终于拿定主意问道:
  “你们这儿好像换了个酒保,是不是?”
  龙雄把脸转向柜台,不动声色地瞅了一下,可是喉咙里梗住了一日痰。
  “嗯,原先那个辞职不干了。”回答很干脆。
  “哦,什么时候不干的?”这话问得欠考虑。
  “两天前吧,先请了假,后来索兴不干了。”
  两天前。——龙雄在心中盘算。那天在东京站碰见“贝雷帽”,当晚他就被杀了。
  “为什么不干了呢?”
  “不知道。你和山本很熟吗?”
  —不错,是叫山本,没有说姓崛口。他肯定在不同场合使用许多化名。
  “不太熟。不过那人挺随和,会应酬,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子?”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当酒保的和我们当女招待一样,总要时常换酒吧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说起,他又在哪家酒吧摇起调酒器了。”
  “说得对。”
  关于那位酒保的事,扁平脸的女招待大概就知道这么多,不宜再细问。龙雄端起威士忌苏打喝了起来。
  八点一过,顾客陆续进门。女招待过去迎接她01的熟客。龙雄身旁只有一位不太熟的、老实巴交的新手,呆呆地坐在那儿。
  这正好便于他考虑问题。
  他的直感告诉他,那个姓山本的额保是杀死“贝雷帽”的囚犯,他也可能是自称“崛口”的“倒票爷”。他的本行是行骗,而酒保是他的伪装。不,他的本行是酒保,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倒票爷”。总之,此人狡猾透顶。但背后操纵他的则是更大的人物。
  顾客越来越拥挤,不能老是一个人干坐着。
  走到外面,在狭窄的胡同里,各个酒吧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刚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面前。无意中瞥了一眼,、一着推开车门走下汽车的女人,龙雄不禁心中一动。他赶忙将身子闪过一边。
  没错,是全崎给津子。站在车外等司机找零钱。司机磨磨蹭路,她足足站了一分钟。
  街上五光十色的灯光,照着她侧脸。脸上的轮廓在明暗之中,有一种立体感,显得十分美丽。 体态袅娜, 极其匀称。龙雄像刚发现似的,心里不由得赞叹道:“真美!”这时龙雄的心境说不出的纷乱。
  上俯绘津子向红月亮酒吧那条胡同匆匆走去。
  汽车还停在那儿。司机正在填写行车日程表。龙雄陡然有所思,走向汽车旁。
  “您去哪儿?”
  “青山。”
  随嘴说了个地名。
  汽车启动了。从日比谷穿过国会大厦,行驶在一条很暗的马路上。龙雄源了一下司机的例脸,是一位中年人,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便开口问道:
  “司机,方才在银座下车的那位客人,是哪里上的车?”
  “那位女客吗?”司机仍然望着前面说:“在羽田上的车。”
  “羽田?是机场吗?”
  龙雄寻思,上崎绘津子难道乘飞机从外地回来的吗?可是,下车时手上没有旅行箱或任何行李。
  “是刚下飞机的客人吗?”
  “恐怕不是吧,可能是去送客的。那个时间没有到站的飞机。七点三十分有一班飞往名古屋的末班机。我估计是去送行的。”
  “畸,你对机场情况很熟悉。”
  “我这辆车平时总停在机场。”
  “哦,是这样。”
  上崎绘津子给谁送行呢?名古屋,名古屋。——龙雄嘴里念叨着,司机以为同他说话,“啊!”了一声,稍稍减缓了车速。
  龙雄又叫车往回开到有乐街,在报社门前下了车。这是他灵机一动才决定的。
  不知田村在不在报社,龙雄心里疑惑着,走进了报社的大门。传达室的姑娘换成了门卫,代龙雄给编辑部打了电话,田村还在,龙雄松了口气,掏出香烟来。
  还没有抽半支烟,田村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来。眼镜滑落到油光光的鼻梁上。
  “喂,”他拍拍龙雄的肩膀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有事要告诉你。”
  “我也是。”龙雄推了推田村,“马上同我到羽田走一趟。”
  “羽田?”田村瞪圆了眼睛说,“什么事?去飞机场吗?”
  “同那案件有关,具体情况上了车再谈,走得开吗?”
  “没什么,只要与案件有关就行。用社里的车吧,你稍等一下,我同编辑部说一声就来。”
  田村满吉那肥胖的身子,衬衣几乎从裤腰里跑出来,他提了提裤子转过身去。
  不到十分钟,两人并排坐在报社的专车里出来了。
  “去羽田干什么?”田村心急地问。
  “一个与案件有关的人乘日航班机去了名古屋。现在是九点钟,一小时半前,七点三十分走的。”
  “是男的,还是女的?”
  “还不清楚,现在去羽田机场查一查乘客名册。你带着有报社记者头衔的名片吗?”
  龙雄说罢,田村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的?”
  田村理所当然地问。可是龙雄不肯直说,他不愿意说出上崎绘津子的名字。很不情愿。可以说从这时起,在他心中下意识地在包庇上崎绘津子。
  “等事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先想个办法出来。”
  仓促之间,无可托词,他便搪塞了两句。托词有些不大满意,但也算一种表示。
  “你说同案件有关的人,是指杀害当过刑警那人的凶手吗?”
  这一问触及事情的焦点。
  “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觉得好像是。我认为烟票爷”和凶犯是同一个人。”
  龙雄说着,眼前浮现出红月亮酒吧那个酒保的脸容。这也不能对田村说,还要等一段时间再告诉他。
  田村的眼神仿佛在思索什么。
  “这事儿有意思。名古屋?名古屋会有什么事呢?”
  这话此刻龙雄也不清楚,仅凭自己想象而已。是某人让谁去名古屋避避风头。所谓某人,与那个指使他行骗,又在幕后操纵是同一个人。
  “方才作说有话告诉我,是什么事?”
  龙滩刚提起来,田村便急急忙忙说道,几乎溅出了唾沫星子。
  “告诉你,濑沼律师被绑架了。”
  “什么?真的吗?”
  “你以为是骗你吗?明天一早见报。”
  从有乐街到羽田,汽车整整行驶了半小时。路上,田村把濑沼律师被绑架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这事儿你有什么想法?”田村最后问道。
  “这个嘛,濑沼律师肯定知道手下职员为什么被杀,因为是律师派他去的。”龙雄叉着胳膊说。
  “调查什么呢?”
  “当然是那件诈骗案了。我一直把律师当成他们的同伙。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律师他们经过一番切实的调查,终于查到了犯人是谁,同时也碰上了犯人的后台老板—一舟圾英明这个右翼分子。律师手底下的人在追查中被杀,他完全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他感到恐惧,那天我看报,觉得律师的态度很奇怪,发生了这样的突发事故,当天夜里他就该坐汽车回来的。”
  “濑沼律师的确很害怕。”
  “我想也是。他曾经忠告过我,事情很危险,赶快住手。他十分清楚,敌人是很可怕的。”
  “对方大概也怕律师,怕他会露出口风,所以绑架了他。”
  “警视厅知道这案子同右翼势力有关吗?”
  “恐怕还不知道。但律师被绑架,他们大概也意识到这案子非同小可。专案组乱作一团了。”
  “你没有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们吧。”
  田村用鼻子低声地笑笑说。
  “我要同警察比个高低,非胜过他们不可。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田村那粗重的气息,排到龙雄的脸颊上。
  汽车穿过住宅街,行驶在黑漆漆的原野上。从东京市区开到这一片开阔平坦的地带便觉得像开进平原一样了。机场那一端,建筑物看起来很小,灯火星星点点。航空管制灯排成一直线,向夜空放着光芒。风很急,从车窗中刮了进来。
  “羽田到了。”田村探头看了看说。
  汽车绕着跑道边上行驶。远处的建筑物像流水一样,越来越接近,视物越来越大。
  机场一长溜的建筑物,最靠近的是日航办事处。快十点了。里面的灯还都亮着。
  两人下了车,急急忙忙走进去。
  一长排柜台前,挂着航线的牌子,只有一个办事员坐在桌前,一见到他们俩,便站了起来。都这样晚了,这儿没有别的旅客。
  田村递上名片。
  “今晚七点三十分有班飞机去名古屋,我们想看一下乘客登记名册。”
  年轻的办事员拿着名片,看了看满头大汗的田村,说道:
  “有关报道方面的事吗?”
  “是的。请让我们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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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行与外行
  1
  一听说是报社的事,年轻的办事员将桌上的乘客名册拿过来。
  “七点三十分起飞的有这些乘客。”
  龙雄和田村弯着腰将摊开在柜台上的名册逐个查看。名册是卡片式的,每张卡片上记着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号码、联系处等项。
  “一共多少人?”龙雄一边问,一边估算着卡片的数量。
  “二十七人。定员是三十一人,可是,名古屋航线一般只能坐上八成。”
  田村拿出报社稿纸,用铅笔抄起名单来。姓名、年龄、住址、电话号码,一个不漏地飞速抄了下来。
  “乘客中有什么大人物吗?”办事员问。
  田村一边抄,一边苦笑。
  过了二十分钟,田村挥着汗;终于抄完。他拿着抄下来的名单同龙雄两人研究起来。
  是谁乘在飞机里呢?如果是凶犯山本酒保的话,那么可以从年龄来识别,但四十岁以上的人也不能放过。木知道他背后还有什么人?龙雄暗自思忖。
  ——上崎绘津子肯定是为这个航班的乘客送行的。是不是说说她的特征?
  可是在田村面前,不愿意提起绘津子的事。他这个人知道之后,决不会白白放过去的。不知为什么,龙雄在所有人面前要为上崎给津子掩饰。
  再说,送行的年轻女人不在少数,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
  “这个航班的空中小姐是哪一位?”田村抬起头来问道。
  办事员回到桌旁查了一下,旋即又走过来说:
  “叫田中美智子,二十一岁。”
  田村脸上的神情好像表示,二十一岁这句话是多余的,只记下了名字。
  “这位空中小组什么时候回来?”田村问。
  “明天早晨。乘第一班飞机从名古屋起飞,九点四十分到达这里。”
  “晤,给您添麻烦了。”
  道谢之后,两人便走出这空荡荡的办事处。从耀眼的房地方走出来,外面显得格外暗,只有跑道上的灯照着夜空。
  坐上等在外面的报社的汽车,田村说;
  “肚子饿了。”
  被他这么一说,龙雄也觉得有点饿。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嗜,到银座随便找一家。”力雄说。
  “不,到品川下车,品川随些。”
  龙雄想,他难道饿得这么厉害?田村便说;
  “哦一边吃饭,一边还要工作哩。”
  “工作?”
  “哈,就是这个嘛。”
  田村用手拍拍装在口袋里的乘客名单。
  “我先查一查名单人有电话的人家,越快越好。”
  龙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田村把这件案子寄托着自己的抱负。龙雄扭过头去望着他的侧脸。
  汽车开到品川站前,在一家中国饭馆门口停下。
  一进店门,田村立刻就问女招待有没有电话。女招待指了指取送饭菜的长台子,电话放在最边上。
  “最好不要花时间的菜,对了,就要炒饭和肉丸子吧。”
  点完菜后,田村从口袋里掏出纸来,一边看上面抄的电话号码,一边拨电话。
  “喂,是XX先生府上吗?我是报社的,今晚七点三十分乘飞机去名古屋的XXXX,是您家先生?好,谢谢。不,没什么事,请不必担心。”
  田村放下电话,用铅笔在纸上写的名字前做个记号。他对女招待说:
  “我要打很多电话,电话费回头按次数计算,一并付账。”
  接着他便按照名单,一个接一个拨号,手指忙个不停。
  于是不断传来田村的声音:“XX先生吗?”每打一个电话,做一个记号。
  饭菜端来后,他叫放在自己面前,一面用汤匙吃,一面不停地拨电话,两脚叉开,仍旧站着。女招待都看呆了。
  “真不愧为新闻记者。”龙雄心里赞叹道。他那样子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田村最后放下话筒时,盘子里的饭菜也吃得一干二净。
  “现在还有两家没有搞清。”
  田村用脏兮兮的手帕抹了抹前额和嘴巴,指着名单说。
  “没有电话的,共有五个人。这两处,我明天去核实一下。其他三个人是外地的,只能写快信去问了。”
  龙雄看了看电话搞不清的两个名字,一个是三十三的男子,一个是二十七岁的女子。电话号码、住址和姓名都对不上。
  “打通了电话,名字不对,大概是化名。”田村说,“但也不能肯定这两人就有问题。 因为也会有人乘飞机私奔的。 ”田村笑了起来,摘下眼镜,边擦边说:“剩下这几个不查完,是弄不清楚的。”
  “外地人没法查。’呢雄说,“没有电话的人家,明天能查完吗?”
  “那还用说,下午就能查完。坐社里的汽车很方便。”
  “下一步怎么办?”
  “去羽田找那位姓田中的空中小姐。”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料到你也要去。”田村放声笑了起来。“从空中小姐那里,或许能打听出点什么来。这是我的希望。因为在飞机上,乘客的机票归她管,她应该记得名字和本人的样子。我把名单拿给她看,让她回忆一下每个乘客的容貌和举止。”
  龙雄觉得田村这家伙很机灵。可是龙雄掌握着他所不知道的材料,所处地位比他更优越。
  “这是个好主意、”龙雄夸奖道,“我来陪你去吧。”
  “好吧,下午两点钟在报社门口等我。”
  两人约好就分手了。田村坐报社的车回报社,龙雄乘山手线电车回住处。
  早晨,龙雄躺在被窝里看报。
  “濑沼律师横遭绑架”的消息,以大字标题刊登出来。龙雄仔细阅读内容,同田村昨夜在车上说的没有太大出入。专案组的谈话认为,此案同新宿的凶杀案有关,表示要严加追查。
  报上没提到红月亮酒吧的酒保及其背后操纵的右翼组织。不知警视厅掌握了多少情况。龙雄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外行的侦探,有它的局限性。他们内行也许会胜过自己。不,大低已经超过自己了。这使他感到很欣慰。自己掌握的情况,即使不告诉当局,你坏久也会知道的、。’一、。
  总之,龙雄仍按自己的想法去进行,再也不能退缩了。哪怕自己当了堂·吉河德也决不翻悔。
  同田村约好是下午二点,龙雄正在吃推迟了的早饭。
  “秋崎先生,您的快信。”楼下房东大婶送上来一封信。
  濑沼和电器制造公司的茶色信封。翻过来一看,龙雄不禁睁大眼睛愣住了。是经理亲笔署的名,顿时心里产生一种预感。
  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信笺,以及他昨天刚交给科长的辞呈。龙雄忙打开信笺看下去。
  “辞呈已阅,原壁奉还,不胜挽留之情。日前从大皈分店经理前任专务董事处,欣闻足下之事,今后鄙人将一如专务,予以方便,尚希曲谅。此次濑沼律师突遭意外,公司甚感歉疚、望足下善自为之,特准继续休假三个月,鄙人今夜将赴北海道,诸事请多加珍重。”
  信的内容,不料竟同自己的预料完全相反。龙雄手中拿着信笺,怔了半天,辞呈落到榻榻米上。
  龙雄想起新任科长的话,经理对关野科长的自杀颇感悔疚,悔不该当初如此叱责科长,事后他感到自己是有责任的。
  对自己的事情,他说要一如专务董事,给予方便,那意思分明要自己继续追查案件。对濑沼律师的意外遭遇,经理也分担了责任。那么,准是经理委托律师去调查这桩案子的,结果招致了不幸。经理对这桩诈骗案,本想秘密了结,由于科长自杀,才改变了主意。现在律师又遭绑架,于是转而鼓励我龙雄。
  龙雄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触,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恩重如山的关野科长。那个坏蛋把这样善良的人逼上死路,竟能在这世上依然逍遥自在,龙雄实在感到义愤难平。这决不是抽象的正义感,是同关野科长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灼人紧密相连的。他即使辞职也决心追查到底。并非出于空洞的大道理,而是基于具体的人之常情。同时,也想以此报答被贬到大版去的专务董事对自己的一番厚意。
  龙雄思忖,自己并不是受经理委托才这么干的。既然经理有这意思,至少对自己也有方便之处。一次就准假三个月,显出经理的大度。
  想到这儿,龙雄不由得心里感到宽慰。
  两点钟,龙雄准时到达报社门口,田村还没下来。他坐在待客用的长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地。
  等了十分钟,田村还没来。龙雄心想,他的工作可真忙,便请传达室打电话给田村办公室。囔
  “他们说,田村先生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传达室的女郎转告说。
  龙雄估计四村一定到那几家没有电话的作调查去了。不过,他昨天说过,中午前就能办完,而且还兴冲冲地约好,一起去羽田机场。到时候他一定会回来。龙雄拿定主意,坐着等吧。
  报社大门口,进进出出十分繁忙。来访的人络绎不绝,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观察观察可以消磨时间免得无聊。有的衣冠正正,有的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有老人,也有青年,年龄各异。他们来这儿究竟有什么事呢?他们都先请传达室拨电话联系。接着,有的上楼,有的败兴而归。其中还有在报上见过照片的知名人士。
  女客最使人感兴趣。有位小姐,不知是谁家的千金,硬最把一张纸塞给从楼上下来的记者,弄得那人直抓头皮。那女的大概是酒吧女郎。女人刚走,记者对传达说,以后再来就说他出差不在。还来了一位中年女客,其貌不扬,却架子十足,被恭请到广告科,看样子是广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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