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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

_4 倪匡(当代)
多,我张开双臂,平衡著身子,一步步走去。
我已经快要来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极度的小心。我已经小心之极的了,但
是要就是他们的神不肯保佑我,要就是他们的神的力量,敌不过物理的规律,当我一脚
踏下去的时候,石梁断了!
我的身子向前一俯,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我的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下
去,一阵自石梁上散落下来的碎冰,落在我的头脸上。
我听到晋美他们发出的怪叫声,和急骤的鼓声。在开始的一刹间,我的感觉甚至是
麻木的,我几乎不知道究竟是甚么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自然立即清醒了过来,我勉力扭了扭身子,双手插向下,这时,我唯一的希望,
就是下面的水够深,可以使我插进水中去。
我的泳术十分精良,水虽然湍急,我自信还可以挣扎著冒起头来,只要能在急流中
冒起头来的话,我就可以有生还的希望了。
我刚来得及想到了这一点。陡地,甚么声音也听不到,甚么东西都看不到了,我已
经跌进了水中。
一到了水中,我就挣扎著,使我自己不再下沉,而变得向上浮起来。
我在水中翻滚著,被巨大的力量涌得向前滚了出去,但是我终于冒出了水面,我深
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实在是极其可怕的经历,事后,我想起我居然没有死,可以生还的最大原因,倒
并不是那河的河水够深,而是河水居然十分温暖。
我在水中翻滚著,好几次,试图接近一些大石,但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河水实在太湍急了,每到顺著水流,向前冲去,自己以为这一次一定会撞中石块之
际,水流的力量将我冲开去,连碰到那些石块的机会也没有。
我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冲著,也不知被冲出了多么远,在湍急的水流中,已经尽
可能节省体力的了,但是还是快要筋疲力尽了。勉力支持著,使尽了全身每一分气力,
我知道,只要能支持得到河水流出这个峡谷,水流就会缓慢下来,也就有希望了。
终于,水流两旁的高山消失了!
自然,那绝不是说,河流已到了平原上,而是山势不再那么险峻了,被聚在峡谷中
的河水,向四面八方奔流著,散了开来,形成数十道小溪,非但不急,而且也变得浅了
许多。
我在水中打了几个滚,被冲进了一道溪水之中,挣扎著站了起来。
河水在一冲出峡谷之后,就变得冷不可当,当我站起来之后,寒冷的感觉更甚,像
是有千百枚利针,一起在刺砸身子,我的双腿发著软,水虽然是只到我的腰际,但是我
还是一站起来就跌倒,接连跌倒了好几次,才来到了溪边。
我伏在溪边上,双脚仍然浸在冰冷的水中,溪岸的石上积著雪,我身上的衣服变得
硬了,它们已结了冰,那种致命的疲乏和寒冷,实在使人消失了生的意志,觉得就此死
去,让痛苦随著生命的消失一起消失,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我勉力抬起头来,如果不是在那时,我看到在一块岩石,近溪水的部份,生长著一
大片苔藓的话,我真可能就此流进溪水中淹死算了。
那片苔藓生得很繁茂,平时看了,自然不会有甚么印象,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
,这一片绿得发亮的低等植物,却给人以生命的鼓舞。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脚高脚低的向前走著,身上结了冰的衣服,发出“卡卡”的声
响。
我已记不清我是如何走进那个山洞的了,我可能是滚进去的,在山洞口,有一丛灌
木,那丛灌木可以供我生火取暖,然而,我何来的火种?
在滚进了山洞之后,至少,砭骨的寒风,已不会再吹袭。我鼓起最后的一分气力,
跳著,跑著,而且脱下了我身上的衣服,然后,我再抓了两把雪,在我的身上,用力擦
著,直到皮肤擦成了红色。
那样一来,我的精神居然恢复了不少,同时,我一直将那包浸湿了的火柴夹在胁下
,然后,又将半乾不湿的火柴头,细心地放在耳中转动看,那样,会使湿的火柴头快一
些乾燥。
我将洞口乾枯的灌木枝,尽可能地搬进山洞来,然后,小心地企图将它们点燃。
在我的手几乎已冻得僵硬的时候,我才燃著了一支火柴。在我一生之中,也可以说
经历过许多风险的了,但是我也决想不到,一支火柴和一个人的生命,在某种情形之下
,会发生那么密切的关系。
我的手在剧烈发著抖,火柴升起微弱的火头,是死是生,全要看这一支火柴,能否
点燃这一堆枯枝了。
抖动的手,终于使枯枝燃烧了起来,一股暖意,流遍全身,我也变得更有劲起来,
又搬了更多的枯枝进来,在熊熊的火头之旁,发出如同原始人一样的呼叫声来。
我焙乾了衣服,我从来未曾想到,穿起了乾衣服,竟是那样令人舒服,而在感到了
舒服之后,真正挪动一下身体的力道都没有了,就在火堆边倒了下来,而且立即睡著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寒冷和如同猛虎吼叫似的声音弄醒的,我醒了之后,翻了
一个身,身子缩成一团,又睡了极短的时间。
但是由于风声实在太惊人了,我不得不弯起身来,向洞口望去。
当我看清了洞口的情形时,我不禁呆了半晌,我的运气实在太坏了,我看到大片大
片的雪花,随著旋风,卷进山洞来。
在半个山洞中,已积了极厚的雪,在那样坏的天气之中,我可能寸步难行。
虽然,我如今勉强还可以在山洞中栖身,但没有枯枝可以供我取暖,也没有粮食,
坏天气不知要持续多久,看来仍是死路一条了!
我冒著风雪,冲到了洞口,在洞口呆了片刻,又退了回来。
如果不是我眼前的处境如此糟糕的话,那么,我这时在眼前看到的景色,可以说是
在地球上能够看到的最壮丽景色。
眼前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根本完全看不见,而近处的山头在大片大片狂舞著
,向下降落来的雪花之中,就像是幻影,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境地之中。旋风不时将地
上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相撞击,然后又散开来,飘舞著。
我站了大约一分钟,在我的衣服上,已经积下了不少雪花,我退回洞中之后不由自
主,向我的那双鞋子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起来。
人饿急了可以吃皮鞋,但是我的攀山钉鞋,可供吃的部份,却实在太少,那我该怎
么办呢?
如果我在这个山洞中不出去,那我只是枯守著,可能守到天色转晴,但到那时,我
已经可能饿得连举步走出山洞的气力都没有了。
那样的话,我还不如现在就出去冒冒险!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剩余的小半盒火柴,小心藏了起来。我没有任何食物,只
好抓了几把雪,在口中胡乱嚼著,吞了下去。
第六部:变成了妖怪
然后,我翻起衣领,冒著旋风,向外冲了出去。
当时,我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根本无法知道我会输会赢,而当我走出了数十
步之后,我又听到了一阵隆隆的声响。
我转头看去,看到大堆大堆的雪,自山坡上滚下来,那又是极其壮观的奇景,但是
我并没有多伫足,我不断地向前走著。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全然无法辨别前进的方向,我只能顺著风势走著,而风势是在
不断变幻著的,是以不必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风势越来越猛,雪也越来越大,我实在无法再向前走了,但还是勉力支撑著,最后
,我从一个斜度很大的山坡上,直滚了下去。
滚到了那山坡下,我喘了一口气,那里有一块很大的、直立的石头挡著,风不是那
么猛烈,我勉力自雪堆中翻起身来,倚在大石坐著。
当我坐定了之后,我看到就在我身边不远处,有两团积雪,竟然在缓缓地抖动著。
我揉了揉眼,手背上的雪花,揉进了眼中,使我的眼睛发出了一阵剧痛。当我再定
睛向前看去时,我肯定我未曾看错,有两团积雪在动。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可能是雪下有著两个小动物,如果是的话,那我就获救了,
我高兴得几乎大声叫了起来,忙向前扑去,先将那两团雪球,压在身下,那两团雪球并
没有发出甚么挣扎。
然后,我迅速地扒开雪,我首先看到两对眼睛,那两对眼睛,在一大团灰色茸毛之
中,一看到了那两对眼睛,我就陡地一呆。
因为,那无论如何,不是野兽的眼睛。
我连忙翻起身来,将雪迅速扒开,我看到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挣扎著爬起身来,
他们站起之后又跌倒,倒在雪地之后,再也没有力量站起身来,只是睁著他们乌溜溜的
眼珠望著我。
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又冻又饿了。在那刹间,我似乎忘了自己也是又冻又饿
,就在死亡的边缘,我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穿著兽皮衣服,戴著狐皮帽子,他们的手,冻得又红又肿,我将他
们扶了起来之后,已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康巴族人的孩子。
我大声问他们:“你们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孩子困难地摇著头,看来他们已经衰弱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体力的过度消失,是一件最危险的事。
我握住了他们的手臂,大声道:“我们不能耽在这里,我们一定要走,你们一定要
跟著我走,明白么?”
那两个孩子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话,他们点著头,我拖著他们,向前走去。在开始的
时候,他们根本不能走,只是我拖著他们在雪地上滑过。
我自己已经饥寒交迫,还要拖著两个孩子向前走,那种疲乏和痛苦,实在令得我身
内的每一根骨头,像是都要断裂一样。
我好几次想将那两个孩子放弃算了!
但是,当我每一次有那样的念头时,我转过头去看他们,看到他们也在竭力挣扎著
,是以又使我打消了放弃他们的念头。
这两个孩子在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走动的能力都没有,那一定是他们在雪地中停留
得太久,全身都冻得发僵的缘故。
他们的年纪小,小得还不明白如何在雪地中求生存的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你
多么疲乏,都要维持身体的活动,走也好,爬也好,总之要动,当你一停下来的时候,
死神就开始来和你会晤了。
当我拖著这两个孩子前进的时候,他们在竭力挣扎,是以,他们的活动能力,也在
逐渐恢复,渐渐地,他们已可以自己走动了。而当我们在经过了一个山口的时候,凌厉
的风,夹著雪片,向我们吹袭了过来,令得我们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在雪地中打著滚

我挣扎著站了起来,急于避开那山口的强风。
那两个孩子,拉住了我的手,反要拖我向那山口走下去。
在那样的风雪之中,我们是根本无法讲话的,我只好摇著头,同时伸手向前面指著
,表示我们要继续向前走,至少,要避开这个风口。
可是那两个孩子却十分固执,他们一定要向那山口走去,我心中恼怒起来,摔脱了
他们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他们却又追了上来。
他们追著我,滚跌在地,我要十分艰难地才能转过身,将他们扶了起来,当我扶起
他们的时候,那两个孩子向我大声叫道:“向那边去,那边有库库!”
我大声问道:“有甚么?”
“有库库!”他们回答著。
我呆了一呆,我不知道“库库”是甚么,他们指的,正是那个山口,从山口中卷出
来的风,是如此强烈,我们如果逆风走进山口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那两个孩子在挣扎著站了起来之后,还是硬要拉著我向山口走去。
我暗叹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人口中的“库库”,究竟是甚么玩意儿,但是
我却也可以知道,他们那么强烈地要求走进山口去,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孩子,当然不可能是外地来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康巴人的孩子。
那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是孩子,但是他们对当地地形的了解,一定远在我之上,那
叫作“库库”的地方,可能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有所帮助。
是以我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向那山口走去。
刚才,我们在经过那个山口之际,是被从两面峭壁夹著的强风,吹得滚跌出来的,
这时,逆著风,俯著身,硬要走进那山口去,那种痛苦的经历,怕只有长江上游的纤夫
,才能够领会得到。
我们的身子,几乎弯得贴了地,我们被冻得麻木的手指,在雪中探索著,抓紧一切
可供抓紧的东西,然后一寸才地前进著。
而我们又不能将我们的身子,弯得太久,因为雪片卷过来,会将我们盖住,如果我
们的身子弯得太久,在我们的面前,便会堆起一大堆雪来!
我也完全无法知道我们究竟化了多少时间,在那样的情形下,也根本想不到旁的事
,只是拼命地,用尽了体内的每一分精力,和风雪搏斗著。
我们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山边,在到了山边之后,情形就好了许多。
我们可以抓住岩石的嶙角来稳住身形,不致被强风吹得身子打转。
在我们又走出了一百多步之后,那两个孩子,本来是一直抓住了我的衣服的,这时
,他们突然松开了手,向一个很狭窄的山缝爬去。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挤进了那山缝。
才一挤进那个狭窄的山缝,我就觉得那两个孩子,确然大有道理。
因为我听得山缝的那一边,传来一阵“轰轰”的声响,那是空气急速流动所造成的
回音。
有这样的回音,那就表示,在那石缝里面,有一个体积相当大的山洞。
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前挤著,山缝中,风已没有那么大,只不过却冷得令人发颤,那
两个孩子用发颤的声音叫道:“我们找到库库了!”
我正想问他们,甚么叫作“库库”,但是我还没有问出口,我便已经知道,“库库
”究竟是甚么了!
我们已挤出了石缝,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山洞,那山洞中,堆著许多东西
,有一张一张的兽皮,有乾柴枝,还有吊在洞顶上,一只又一只被风乾了的野兽。我明
白了,“库库”是一个补给站的意思,在这里有能使我们生存下去的一切!
当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的快乐,实在难以言喻,我也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和他们拉著手,跳著、唱著,不断在山洞中打著转。
那只是一个山洞,但这个山洞,却是真正的仙境了。
我很快就用火石打著了火,燃起了火堆来,然后,我们将一只可能是獐子的兽体,
放在火上烤著,当肉香四溢之际,我们争著啃著那种坚硬的兽肉,让汁水顺著我们的口
角流下来。
山洞中食物储藏之丰富,足可以供我们两个小孩子、一个成人过一年!
而我们自然不必在山洞中住上一年之久,暴风雪至多十天八天,就会过去,在暴风
雪过去之后,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在雪地中救了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又救了我!
这两个孩子一定太疲倦了,当他们的口中还塞满著兽肉的时候,就已经睡著了。
我摊开了几张兽皮,将他们抱到了兽皮之上,让他们沉睡,然后,又在火堆上添上
了不少枯枝,我也倒在兽皮上睡著了。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睡得最甜蜜的一觉,当我感到寒冷时,我知道那是火堆熄灭
了,但是我却仍然不愿意醒过来,我将兽皮紧紧裹住身上,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了
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醒来,火堆早已成了白色的灰烬了,那两个孩子还在睡,我
又燃起了火堆,然后,叫醒了那两个孩子。
他们揉著眼,站了起来,我裹著兽皮,挤到了那山缝口,兜了一大堆雪回来,我们
嚼著雪,啃著兽肉,在山洞中一连躲了四天。
到第五天,我们睡醒的时候,阳光映著积雪,反射进山洞来,使得山洞中格外明亮
,暴风雪已经过去了,那两个孩子欢呼著,挤出山缝去。
我也跟了出去,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毫不犹豫地向
前走著,而在走出了两三里之后,我也认识路径了。
那正是我第一次被康巴人围住,作为俘虏,带往他们营地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再向前去,就是晋美那一族人的营地,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向前去了

正当我打算叫住在前面奔跑的那两个孩子,向他们话别之际,一队康巴人已飞也似
奔了过来,迅速地向我接近,而且,我也看出,带头的那个,正是晋美。
那两个孩子,已奔进了那一队康巴人之中,他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两个男人
,将孩子抱了起来,孩子转过身来,向我指著。
晋美也已带著十来个人,向我奔了过来。
当那些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之际,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一具复活的僵尸一样
地古怪!
我向晋美挥了挥手:“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晋美绝对是一个勇士,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也足足呆了半晌才道:“你,你
不是从石梁上面,跌了下去么?”
“是的,”我回答:“我会游水,所以侥幸得很,我没有死。”
那时,那两个孩子,已将其余的人,引到了我的身前,两个康巴人神情激动地对晋
美道:“是他在雪地中救了我们族中的两个孩子!”
晋美立时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望著我。
他的那种眼光之中,是充满了感激的神色的。然后,那是突如其来的,他们所有的
人,都向我涌了过来,抓住了我,将我向上抛了起来。
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时候,他们将我当成了敌人,但是这时,他们却将我当作了
恩人。
我被他们抛了又抛,然后,他们又拥著我,来到了他们的营地之中。
虽然我一再声明,我不能久留,但是,我还是给他们硬留了两天,临走的时候,他
们给了我很多乾粮,以及在雪地中行走必需的东西。
他们一直送我出来,直到我第一次被他们围住的地方,他们才和我依依不舍地分手

我继续向前走著,当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已忘记了德拉了。
但是当我又开始一个人前进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德拉来,或者说,我又想起了德拉
带我到达的那个仙境来。就算我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是,那么多的宝石和钻石,无论
如何,都是令人终身难忘的,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得又不是太远,我有足够的粮食,
可以支持我的来回,唯一的麻烦就是神智不正常的德拉,和他那一柄手枪。
我在一面考虑著,我是不是应该回到“仙境”去,一面,我仍然不停地在向前走著

而我立即发现,我自己的考虑,是多么可笑,因为我正是在向著那“仙境”所在的
方向走著,在我的潜意识中,我已决定了要回到“仙境”去。
没有甚么人是可以和他本身潜意识的决定相违抗的,我也不再多作考虑,当天黄昏
时分,我已经来到了那个奇异的山洞中。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一回,因为我不知道德拉现在怎么样了。
德拉可能变得更疯狂,他说不定一看到我,就会开枪射击,我决定不能贸贸然就出
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我决定到天色完全黑了,才穿过山洞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我离开他已有
七八天了,在这七八天中,他也有可能已离开了仙境!
我这时的想法是: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不可靠的,他在看到了那么多的黄金宝石
之后,就将我赶走,好独吞仙境中的一切,我想他或者会在我之后,带著他尽可能带走
的宝贝,离开了仙境。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一定遇上了那场
暴风雪。
他是不是有运气避过那场暴风雪呢?
而如果他讲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他现在当然还在那遍地都是黄金、宝石的仙境
之中,而他又没有粮食,都可能他早已死了。
我在山洞中休息了好一会,直到山洞之中,渐渐变黑了,那些钟乳石都反射出一种
黯淡的、迷人的光辉来,我才慢慢地向山洞的深处走去。
经过了一段十分阴暗的山缝,当快走出那条狭窄的山缝时,心情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我实在说不上为甚么会紧张,但在那时,好像已有一种预兆,感到会有一点极其奇怪
的事情,将会发生。
我在出口处停了下来,天色已经很黑,在黑暗中看来,仙境更是迷人,各种各样的
宝石,在黑暗之中,闪耀各种不同的光芒。钻石自然是最易分辨的,东一块西一块,闪
著高贵的、清冷的光芒的,就是钻石了。
在仙境之中,黄金等于是泥土一样,黯然无光,比不上任何宝石。
我停了下来之后,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声音并不是十分高,但是在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情形下,听来也十分突兀
。我叫了一声,没有回音,又叫道:“德拉,我回来了!”
当我叫第二声的时候,我已经不以为我会得到任何反应,我已料定德拉一定已尽他
的可能带著仙境中的珍宝离开这里了。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在我第二次出声之后,我却听到了在一块大石之后,发出
了一下极其奇异的声音来。那声音很难形容,最确切的形容,那声音,听来像是一下驴
叫声。
我呆了一呆,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然而,我却决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既然有了声音,我就一定要向前去看个究竟的。
我慢慢地向前走去,当我来到了那块大石,约莫只有二十公尺的时候,我又听到了
接连两下那样的“驴叫”声,令人毛发直竖。
我不认为那是甚么野兽发出来的声音,这时我离得那块大石近了,而且,还接连听
到了两下那样的声响,听来,好像是一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挣扎之下,所发出来的绝望呻
吟声。
我忙道:“德拉,是你么?你还在?”
我一面说,一面加快了脚步,可是,当我又向前走出了七八步之际,我陡地站住了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在那块大石之后,摇摇晃晃,站起了一个人来,那人像是喝醉
了酒,他站了起来之后,像是站立不稳,身子向大石靠了靠,又倒了下去,接著,又站
了起来。
从那人站起来的身形高度来看,他正是德拉。
而且,从他的情形来看,他也毫无疑问,是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所以,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立时向前,奔了过去,想去将他扶住。
然而,当我奔到了大石之前,伸出手去,要去扶他的时候,这一次,我却真正呆住
了,我忽然之间,僵立在那里,在我的喉际,发出了可怕的声音来,我实在是僵住了,
在那刹间,我只觉我自己的头皮在牵动,在发麻!
天虽然已经黑了,但是,有一些星月微光,映著四面山峰上的积雪,以及地上各种
宝石的光芒,眼前的光线相当柔和。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完全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而且,我和那东西,是隔得如此之
近,只不过隔了一块大石。而且,我的双手还向前伸著,我的手指,离那东西,只不过
几寸!
我只说“那东西”,而不说德拉,实在是因为在石后摇晃不定站著的,并不是德拉

那非但不是德拉,甚至不是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甚么,所以只好称之为“那东西
”。它是略具人形的,可以说有一个头,在那“头”上,全是一个又一个透明铮亮大水
泡。在那些大水泡之中,似乎还有许多液体在流动著,在那“头”上,根本没有五官。
那东西也不像有“手”,它的身体,好像是软性的,可塑的东西一样。
怪物那样摇摇晃晃地站著,当我看清了它的情形之后,我怎能不骇然欲绝?
我想缩回我的双手来,但是我实在太骇然了,我绝料不到,我会看到这样一个怪物
,是以我根本连缩回手来的力道也没有。
我就和那东西,那样对峙著,直到那东西的身子,突然向前俯来,像是想将它那满
是水泡的头,放在我的手上之际,我才怪叫了一声,向后退去。
我实在退得太仓卒了,是以才退出了两步,我便被一大块黄金,绊跌在地址。而当
我跌在地上之后,大块的钻石和宝石,令得我全身发痛,钻石和宝石,居然也有那么讨
厌的时候,是我再也想不到的。
我在跌倒在地上之后,看到那怪物像是忽然发起怒来,它发出了接连几下可怕的声
音,接著,它突然向前冲了过来。
在它的前面,有著一块大石,那大石至少有几吨重,可是当他向前发力冲来之际,
那块大石,却突然翻跌了下来。
当那块大石翻跌下来之后,我看到了那怪物的全身,它居然有两只脚,而且,它的
两只脚上,还穿著和我一样的登山鞋。
它在慢慢地向我走来,我在那一刹间,完全明白了,它不是甚么怪物,它就是德拉

德拉变成了怪物!
在那刹那间,我不知想到了多少事,我想到,德拉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
黛变成了怪物,力大无穷的怪物,是以土王下令,将她射死,而现在,德拉也变成
了怪物!
而德拉和黛,之所以全会变成怪物,都是因为他们曾接触过那堆丑陋的、漆黑的东
西之故!
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仍然倒在地上,而那怪物,却在渐渐向我移近。我又发
出了一下怪叫声,又向旁滚了开去,在我向旁滚开去的时候,地上那些可恶的宝石和钻
石,压迫著我的肌肉,碾磨著我的骨头,使我的全身,都痛得难以言喻。
我滚了几滚之后,跳了起来,向外奔去。
那怪物像是十分愤怒,他不断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来,尚幸他移动的速度十分慢,
是以它追不上我,当我来到了那个深坑的旁边时,我略停了一停。
那时,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我镇定下来了,我大声道:“德拉,你能说话么?”
可怜的德拉,他已不能说话了!
他不断地发出那种驴叫也似的声音来,向我迫近,我只得沿著深坑,不住后退。
那怪物(德拉)竭力地在前进,也已逼到了坑边,他移动得十分困难,他那时的情
形,就像是一大堆受热要溶化的橡皮,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会矮上许多,然后,在又
向前走来之际,身子又挺高起来,那情景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沿著那坑边上,向后退著,一直退出了十来步,看来那怪物(德拉)已没有那么
容易追上我了,我才大声道:“德拉,你怎么变成了那样子,你还能说话么?”
我由于心中十分惊恐,是以我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地尖锐。
我希望德拉虽然变了形,但是还可以说话,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
甚么事了!
但是,德拉显然不能说话了,在他满是大大小小水泡的头部,发出了尖锐的,如同
驴子受鞭打时发出的鸣叫一样的声音来。
从他突如其来,不断地发出那种声音这一点,我倒可以知道,他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的希望又增加了一些,我忙道:“如果你还可以听到我的话,那么,你别逼近我
,你要知道,你……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怕。”
我的请求生效了,德拉果然停了下来。
当他停了下来之后,我至少又明白了一点,他的样子,固然可怕到了极点,但是他
对我,却不是有恶意的,他的身子拼命在左右摇摆。
看他的样子,像是他的双臂被绳索捆绑著,而他则在挣扎著想将双臂挣脱。
但是事实上,他根本已没有了手臂,或者说,他的手臂,已经溶化,和他的身子,
黏在一起了,就像他是一个橡皮人,因为受热而橡皮开始溶化一样。
他的身子剧烈地摇摆著,眼看他要站不稳了,而他却就站在坑边!
我忙道:“德拉,小心掉下去!”
可是,当我出声提醒他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他的身子向下一侧,向那坑中,掉了
下去。
他掉下去时的情形,极其奇特,他的身子先向旁弯了下去,成了一个弓形,然后,
才跌了下去,
我陡地一呆,听到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向那深坑底下望去。
那深坑的底下,全是黄金,黄金在月光之下,闪耀著一种奇异的光彩,德拉就跌在
黄金之上,他伏著,一动也不动。
我自然想知道德拉是不是跌死了,但是我却没有勇气攀坑下去看个究竟。
我站在坑边上,在那刹间,我的心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这
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如果说,德拉只不过是因为曾抚摸过那黑褐色的、石块一样的
东西,身体就会起变化,那么……
我的身子,多少有点僵硬,我慢慢转过身,向那堆东西看去。
在那么多的黄金、钻石和宝石之中,那堆东西,看来的确极其丑恶,它像是一堆古
怪嶙峋的石块,但是它何以会蕴有那么怪异的力量?
我再回头来,德拉仍然伏在坑底下不动,我慢慢向那堆东西走去,但是来到了那堆
东西,还有五六步的时候,我即停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一碰到那堆东西,就会立即死亡的话,或者我还会冒著死亡的危险去
试一下,我和德拉到这种地方来,本来就是一种冒著死的行动!
但是,碰到了那东西,却不是死亡,而是会变成那么可怕的怪物,那实在使人不寒
而栗,再也不敢接近那东西半步。
我又呆立好久,才慢慢退开。
那时,我的心中,实在是乱到了极点,照说,现在德拉多半已经跌死了,世界上只
有我一个人,知道有这个充满了宝石的仙境的存在,我可以尽我的力量,将最好的钻石
和宝石带走。
我不必另外用甚么装载工具,只要将我的口袋塞满就行了,那样,当我回到文明世
界的时候,我就是一等一的巨富了。但是当时,我却一点也没有想到那样做。
宝石的光芒,固然极其诱人,但是生命的奥秘,却更加诱人,我一面在慢慢向后退
著,一面不断在想的只是:为甚么德拉会变成了怪物!
德拉变成了怪物,照德拉所说,他的妻子黛也变成了怪物,而且,在变成了怪物之
后,力大无穷,这一点,德拉和黛,显然也一样!
因为德拉曾推倒了一块大石,那块大石,至少有好几吨重!
我一想到这里,又向那块大石看去,我立时看到,在大石的旁边,有一本簿子,那
是一本小小的记事簿,在那本簿子旁边,还有著一枝笔。
我心中陡地一动,连忙向前走去,来到了那本簿子之旁,我又呆立了一会,然后才
俯身将那本簿子,拾了起来,我在那块大石上坐下,打开了簿子。
簿子上的字写得很大,有时一页上,只写了两三个字,而且写得很潦草,我仔细地
看,一页又一页翻过去,我化了大约一小时,才看完了簿中记载著的一切,然后,我又
坐在石上发怔。
簿子中写的,全是在我离开之后的情形,德拉将他这些日子的变化,全记了下来。
德拉的记载很简单,而且到后来,有些字迹,简直是无法辨认的,但是我还是弄清
楚了大致的情形,我从簿子中的记载,知道德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著可怕
的变化。
在开始的几天,他只是昏眩,然后,就全身发热,接著,他形容自己的情形是“溶
化”了。
对于他使用的这个字眼,我也有同感,因为我确实感到他的身子,像是“溶化”了

德拉自然无法看到自己头部所发生的变化,因为他没有镜子,他只是知道他的身子
发生了变化,而在他的记载中,他又一再强调,他的身子所起的变化,是和他妻子一样
的。
他这样记述著:“我渐渐变得可怕了,但是我也变得和黛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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