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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律

_4 倪匡(当代)
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我先冷笑了几声:“我们已经发现康纳士死前一天,有一个神秘
男子,在他家出现过,后来,康纳士又曾跟他出去,这个神秘男子,以后一直也没有出
现过。”
田中显得很不安,他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这我知道,你还给我看过那神秘男子
的画像!”
我道:“那很好,这个神秘男子,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谋害亨利的凶手!”
田中正一张大了口,而且,发出了一下很低微的惊叹声来。
我立时又俯身向前,直视著他:“这个神秘男子是甚么人?”
田中博士在听了我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之后,一定会有异常的反应,这一点,我是早
已预料到的,可是他的反应竟如此之强烈,那却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们本来是面对面坐著的,在发出那一个问题之际,为了要使他感到震骇,我特地
俯身向前,和他相隔得极近,等到我这句话一出口,只见田中正一的脸色,刹那之间,
变得极其苍白。
我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反应之际,他突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陡地翻起手掌,当我
看到他手掌翻起,手指的形式,是正宗的空手道招式时,已经迟了。
田中正一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尽管我知道他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必然会有异常的
反应,但是通常来说空手道和一个博士之间,是没有甚么联系的。
所以我丝毫也未曾防到他会动手,而他的出手,又是如此之快。我才一看清,他的
手掌,已砍到了我的颈上。
那是极沉重的一击,而且,正击在我颈际的要害之上,我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天旋
地转,跟前金星乱迸,身子陡地向后翻去。
在我的身子向后翻去之际,我连同我所坐的那张椅子,一起跌倒,这一击实在太重
,我在跌倒之后,简直连挣扎站起来都不可能。
而田中正一却立时站了起来,紧接著,我的头部,又受了重重的一踏!
那一下,几乎令得我立时昏了过去,但是我毕竟是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的人,虽然
接连而来的两下重击,使我的处境,变得如此恶劣,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反攻是很无
力的,我只是陡地伸手,在他的脚离开我头部的一刹间,在他的小腿之上,扳了一扳。
第六部: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然而那一扳,却也产生了效果,我听得田中正一博士,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突
然向前仆去,跌倒在地,我立时伸手搓著脖子,老实说,这时,我的视觉,几乎丧失,
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听到一连串碰撞的声音,当我挣扎著站起来时,我看到客厅中有好几样东西,
被撞跌在地,那自然是田中正一仓惶奔出时撞倒的。
我的脖子,仍然隐隐作痛,站也站不稳,我只向前走出了两步,便看到那管家神色
慌张地出现在客厅的门口,大声道:“甚么事?”
我喘著气,发出的声音,觉得很古怪,我问道:“田中博士呢?”
我才问了一句,还未曾得到那管家妇的任何回答,就听得“砰”地一下枪声,自屋
中传了出来!
一听得那下枪声,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大声道:“快报警!”
我一面叫,一面循著枪声发出的所在,冲了过去,但是我的行动太匆忙了,而且,
刚才又受了两下重击,是以才冲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倾,便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我听得管家妇叫道:“枪声是博士的房间中传出来的!”
我挣扎站起,大声道:“快报警!”
我扶著墙,向前急急地走去,离开了客厅,走过了一个穿堂,来到了一扇紧闭著的
房门之前,我用力以肩头撞著房门,撞到第四下,房门被我撞了过来。
我立时看到了田中正一!
那是田中正一的卧室,一点不错,田中正一的手中握著枪,枪口甚至还有烟冒出来
,他伏在床上,床上染满了血,子弹射进了他的太阳穴,由于发射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是以田中正一的死相,极其可怖,可怖到了我不想详加叙述的地步。
虽然有两扇窗子开著,田中正一博士是自杀而死的,应该是没有疑问的事了!
我站在门口,实在不想看田中正一的惨状,但是我的视线,竟无法离开那一大滩血
,和田中正一中了枪的头部,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其实并没有说甚么,只不过问
了他一句:那神秘男子是甚么人而已,他何必要为此自杀?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他和那神秘男子是认识的,而且也和亨利的死,甚至康纳士博
士的死有关,所以一听到我这样问他,就以为我甚么都知道了,是以才畏罪自杀的。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不是那样呢?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警车的“呜呜”声,自远而近,迅速
地传了过来,我才陡地震动了一下。
当我扶著门框,转过身来时,两个警官已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两个警官也够鲁莽的了,当他们一看到房间中,田中正一的尸体时,竟立时抓住
了我的手臂,将我的手,反扭了过来。
我实在懒得和他们分辩,反正,田中正一不是我杀的,实在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事。
接著,更多警官和警员,涌了进来,我被那两个警官推到了客厅中,随即有一个警
官也走了进来,道:“放开他,死者是自杀的。”
那两个警官还不十分相信,我的声音,连我自己听来,也觉得十分疲倦,我道:“
你们可以从国家安全局,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处,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这件事,
你们还是交给安全局处理的好!”
那警官道:“也许,但是你必须跟我们到警局去!”
我真正觉得十分疲倦,疲倦得甚至不愿意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警方又做了些甚么,因为我立时被带上了车子,驶到了警局。
我被单独留在一间房间内,两小时后,白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我看到了白克,叹了一声,白克立时曳了一张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两个高级警
官,接著也走了进来。白克道:“怎么样,他们说你不肯合作。”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不知道,我何从合作起?你来了
最好,事情的经过情形是那样  ”
我将我去见田中正一,和他说话的经过情形,详细讲了一遍。
白克皱著眉,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他转头向那两个警官望了一眼,又伸手在我
的肩头上拍了拍:“不关你的事,田中显然是畏罪自杀的!”
白克说得如此肯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根据的了。
我望著白克,他道:“我和总局联络过,总局有田中的资料,资料中指出,田中在
大学时期,曾在北海道住过一个时期,在那段时期中,他时时神秘失踪,我推测,他离
开北海道,可能是到库页岛去的。”
我呆了一呆,白克摊了摊手:“你知道,到那种地方去,当然不会是为了旅游,他
在那边,可能是接受训练,他是那方的特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照你那样说,事情倒明朗化了!”
白克道:“是的,那神秘男子和田中正一,一定有联系,他们可能还是合作人,一
起谋杀了亨利,所以你才向他提出,他就发了狂!”
白克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道:“你知道,他们这种接受过训练的人,一到事情
败露之际,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杀!”
我叹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点了点头:“我也相信那样,要不然,一个高级知识
分子,很少有那么高的空手道造诣,他一掌几乎将我的颈骨打断!”
那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你可以走了!”
白克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向报界宣布内情,由我们来处理。”
那两个警官点头答应,我和白克一起离开了警局,上了白克的车子。
白克并不立时开车,只是望著我:“卫,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却摇了摇头:“不,我看来,事情倒是越来越简单了。”
白克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我早就疑心,像一年来不间断地跟踪康纳士博
士,这样的事,除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之外,没有别的人可以做得到!”
白克道:“那又怎么样,康纳士是自杀的。”
我道:“如果康纳士真是单纯的自杀,那么,他们何必为了影片落在人家的手中,
而如此紧张,非将之取回来不可?”
白克眨著眼,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而且,别忘记,那神秘男子的身份,一定和田中正一一样,在康纳士自
杀之前,曾和他见过面,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康纳士和那男子,为了甚么见面,他们之
间,讲过甚么,那神秘男子又和康纳士到过甚么地方。”
白克点头道:“对,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一个推测,对方一直在动我们科学家的脑
筋,我想,那神秘男子,可能提出收买康纳土的条件,而康纳土已经同意了,事后才后
悔,所以逼得自杀的!”
我皱著眉:“白克,康纳士已经死了,不要再损害他的名誉!”
白克道:“我的推测是很有道理的。”我摇头道:“不,康纳士博士的行动,从一
年来的行动记录片中看来,是无懈可击的,他决不会有甚么把柄留在对方的手中,对方
对他也无从威胁起,他为甚么会给敌人收买?”
白克道:“那么,他为甚么自杀?”
我摇头道:“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那神秘男子的身分,要找他,总不是
十分难了。”
白克道:“当然!”
他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将我送回了酒店。
这一晚,我再度将所有的事,想了一遍,丽拉的出现,使我得知了田中正一的电话
,自从这里开始,事情就急转直下,变得明朗化了!
康纳士博士的研究,如果用在军事上,那将是另一种威力极其强大武器的诞生,像
他这样的人物,受到国际上间谍的注意,倒并不是一件出奇的事。
而田中正一的真正身份,竟如此之卑鄙,这一点,也不足为奇,我和田中正一本来
就不熟,更何况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正身份,就算与之相识十年八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现在,剩下来的唯一问题便是:康纳士博士,是为甚么死的。
这像在兜圈子,兜回老地方来了!
令我疑惑的是:这些记录康纳士博士行动的影片,如没有犯罪的意图,那么即使遗
失了,被亨利拾到了,也不必紧张,反正凶手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何必用那么大的心
思,想将影片取回来,而终于将亨利杀死!
凶手在杀死亨利之际,只怕以为亨利从此失踪,亨利寄存在安桥加教授那里的一大
包东西,以安桥加工作之繁忙,可能会忘记,他们就有机会将之取回来。却不料安桥加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而放映了来看。
等到这些影片一公开之后,再要取回来,自然困难得多,而且,许多人都看过那些
影片,再取回来,也是没有意义的事了。
于是,田中正一就心虚起来,当他向科学协会提出,请我来侦查之际,显然是低怙
了我的能力的,他多半以为我是“糊涂大侦探”这一类的人物,来到这里,结果是一事
无成地回去。
田中正一也几乎料中了,因为不是白克在机场上将找留了下来的话,我的确是一事
无成地回去了。
但结果,田中正一的提议,却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
记录康纳士博士的行动,这件事的本身,一定有著极大的犯罪意图,这一点是可以
肯定的。
而且,那神仙男子,还和康纳士博士直接见过面,他们有意对付康纳士博士,这也
几乎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康纳士博士,却是自杀的!
这真是百思不解的一个大矛盾,而整件事,也令人气闷,因为转来转去,总是转到
原来的地方,没有任何新的进展。
由于康纳士博士自杀,有著加此确凿不容怀疑的证据,看来,事情是很难有甚么结
果的了。
第二天中午,白克到酒店来找我,他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很兴奋。
他一看到了我,就大声道:“我们找到他了!”
我和白克在一起,已有相当日子,对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一听得他那
样说,立即就知道,白克所谓的“他”,一定就是那神秘男子!
这个消息,令我也感到相当兴奋,我忙道:“那太好了,你一定已将他扣留了,走
,我们去见他!”
白克有点不好意思,他急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终于知道那神秘男子是甚么
人了,但是我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已下令,暂时封锁了一处地方。”
白克的话,使我有难以明白之感,我皱著眉,望定了他,白克笑道:“是这样,我
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这神秘男子的间谍身分么?他们掩饰间谍身分的拿手好戏,是用外交
人员的身分,我走到有关部门去查,一查就查了出来,这家伙叫卢达夫,他的身分,是
领事馆新闻摄影的二级助手  这衔头怪不怪?”
我道:“一点也不怪,拍摄那些电影,一定是由他主持的,这位卢达夫先生,毫无
疑问,是一位摄影专家,我想,你可以到领事馆去和他见面?”
白克立时道:“你以为我会不去?我到领事馆去,要求见这位新闻摄影的二级助理
,但是领事馆方面说,他已回国去了,我起先还不信,后来查了查外交人员离境纪录,
才知道这家伙真的走了!”
我“嗯”地一声:“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你刚才说,封锁了一处地方,是甚
么意思呢?”
白克道:“我再深入调查卢达夫的行动,发现他在本城的北郊,有一所小屋子,我
和检察官联络,由他签了命令,本地警方人员,已赶去封锁那间小屋了,我们一起去看
看,可能有一点发现!”
尽管白克的神情,还是相当兴奋,但是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呵欠。
白克看到我这种反应,不禁怔了一怔,我拍著他的肩头,道:“以这样一个职业间
谍而论,他既然已经打道回府了,怎么可能有甚么东西留下来?我不去了,我看我也该
回去了!”
白克像是在哀求我一样:“去看一看总是好的,或者,可以有一点发现!”
白克这个人,固执起来,真有点没办法,当日我在机场,就是给他用这种态度留下
来的。这时,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好吧,去看看!”
白克殷勤地为我穿上上衣,一齐下了楼,由他驾著车,直向北郊驶去。
一路上,我们又交换了一点意见,我们都认为康纳士博士的自杀,可能和卢达夫的
见面有关,但是卢达夫和康纳士博士见面,他们曾说了一些甚么?在他们之间,曾发生
了一些甚么事?我预料这一次,一定不会有甚么收获,我们一到,一位警官就迎了上来
,我正在打量那间小小的砖屋,屋子外有一个花园,在距离约莫一百码左右,是一幢同
样的砖屋。
这里相当静僻,像卢达夫这样身分的人,选择这种地方做住所,倒是十分聪明的事

那警官一走过来,和白克握著手,就沉声道:“那屋子内的人,看到卢达夫和一个
男子来过这里,这男子,根据他的形容,好像是康纳士博士。”
白克震动了一下:“是哪一天的事?”
警官道:“正确的日期,目击者记不清楚了,但是总是在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不久
。”
白克向我望来,我点头道:“不错,是康纳士博士自杀前的一天。”
警官用怀疑的目光望定了我,我道:“卢达夫在那一天,曾去找过康纳士博士,而
且,博士和他一起离去,据博士的管家妇说,他去了很久,才一个人回来,现在事情已
很明白,卢达夫是带著博士,到这里来了!”
白克喃喃地道:“在这里,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
他一面说,我们已一起向前,走了过去。
整幢房子中,早已空无一人,而且屋中的东西也很凌乱,我们进去之后,迅速将整
幢屋子,看了一遍,并没有甚么可疑的地方。
白克已在著手搜集破纸片,希望在其中,可以得到一点资料,他在一张残旧的书桌
旁的一个废纸筒中,找出了一大堆碎纸来。
而我,则站在一扇窗子下,在那扇窗子下,有一件很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其实也不能算是古怪,只不过是一只两呎乘两呎的方形水族箱,养热带鱼
的那种,五面全是玻璃的,上面还罩著一重相当密的铁丝网。
可是,在那水族箱中,放的却不是水,而且大半缸泥土,在泥土上好像有点东西在
爬动,我蹲下身子看去,看到那些爬动的东西,是一种身体相当小的土蜂,正在土中,
钻进钻出,看来十分忙碌,为数颇多。
这种土蜂,是圆花蜂的一种,雌蜂在产卵时,会在土中掘一个洞,将蜂卵产在泥土
中。
这种土蜂,出现在一个事实上是间谍,而且又是“二级摄影助理”的家中,不是古
怪得很么?
当我蹲著身子,在看著那些土蜂,而心感到奇怪之际,白克已来到了我的背后:“
你在干甚么?”
我指著那水族箱:“你看,除非卢达夫准备拍摄一套这种土蜂生活的纪录片,不然
,他养著一缸这种土蜂,是为了甚么?”
白克蹲了下来,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突然之间,他像是被土蜂螫了一针也似地
跳了起来,失声道:“我找到谋杀康纳士博士的凶手了!”
他忽然之间,那样说法,倒将我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向他望去。
白克指著那些土蜂:“就是它们!康纳士博士可能有著某种敏感症,不能被蜂螫,
否则,会死亡,我想这猜想不错了!”
我叹了一声:“白克,你快不应该做调查员,而可以去写小说了,这是甚么猜想,
竟可以完全不顾事实!博士之死,是死在药物中毒,而这种药物,是他事前,亲自到药
房去购买的!”
白克眨了眨眼,苦笑了起来,当然,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冲动而已,只
消再略为仔细地想上一想,连他自己也可以知道,事实上是决没有可能的了!
他叹了一声:“那么,卢达夫养著这些土蜂,有甚么用处?”
我摇头道:“那很难说,或许是兴趣,人是有各种各样怪嗜好的,我认识一个人,
他最大的乐趣,是和跳蚤做朋友。”
白克瞪了我一眼,道:“别开玩笑了!”
我问白克道:“一点也不开玩笑,白克,明天,我无论如何要走了。”
白克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拍著手:“好吧!好吧!我看也没有甚么事可做了!”
我也站了起来,屋子搜查工作,仍在进行,我只不过在一旁看看,因为我知道,不
可能找出甚么东西来的。
我们耽搁了大约四小时左右离去,回到城里,我已在作离去的准备,晚上,白克再
度来找我,他的手中,拿著一张白纸,在那张白纸上,贴著很多用碎纸拼成的一张图,
不很完整,但也有十之八九。
在那张图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毫无意义的,离乱的线条。
白克将那幅图摊在我的面前:“这是在卢达夫的废纸筒中找到的纸片拼起来的,你
看,这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我皱著眉,没有出声。
白克又道:“我好像记得,你提起过这样的一幅图,图上全是些重复的、不规则的
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在亨利的住所,我找到过一张这样的图,是亨利拾到的,不过
我认为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放在科学协会,大家都看过,后来,丽拉也和我提起过。

白克道:“两幅图上的线条,是一样的?”
我道:“不一样,但我可以肯定是同类的,因为看来全是一样杂乱、重复  ”
我讲到这里,抬起了头来:“怎么样,你以为可能有甚么特殊的意义?”
白克叹了一声:“很难说,我不敢不让你回家,但是我希望我们再保持联络!”
第七部:自杀?谋杀?
我道:“当然可以,我将电话号码给你,我想你和我联络,长途电话费可以报公帐
,要是我和你联络的话,那这笔费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来,在我的肩头上,打了一
拳,我也还敬了他一拳。然后,我们拍打著手,他并没有送我到机场去,看他的样子,
他像是正急于要去寻找这幅图中的秘密,然而我却不相信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之中,真
会有甚么秘密蕰藏著。
我在第二天就离开,回到了家中,这次旅行,可以说极其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
回到了家中之后,总有一身轻松的感觉。
白素埋怨我,说是我早该在肯定了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之后,就回来的,我也不加
辩驳,只是将经过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
从到家的那一天起,白克也未曾和我联络过,我将这件事渐渐忘记了。
一直到了好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和一个朋友,约在一间酒吧中见面,时间是下午
两点钟。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才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时之间,我几乎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白克来了,这不是说不可能,但是他来了
之后,总该和我联络一下才对。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灯光相当暗,但是当我在进一步打量了他之后,我却可以肯定
,这个年轻人,的确是那个特别调查员,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甚么极其重大的变故,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发生过,
因为这时候,他的神态,令人震骇。
简单的说,这时的白克,是一个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这样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没有更恰当的称呼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当然,桌上放著一瓶酒和一只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
指在桌面上,好像正在拨弄著甚么。由于光线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几步,心中的骇异更甚,因为我看他的样子,估计他至少有几十天没有剃胡
子了,头发凌乱,那种样子,和白克以前给我的印象  精神奕奕的一个年轻人,完全
两样!
我还恐怕是认错了人,所以,当我一直来到他面前的时候,我先不叫他的名字,只
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当大声,用意自然是想听到咳嗽声的人,抬起头来看一下,我并没
有变样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认出我来,那么我就可以避免认错人的尴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聋了一样,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双眼定定地望著桌面。
当我也和他一样,向桌面上望去时,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动的,是
一只金龟子。
金龟子是一种有著金绿色硬壳的甲虫,是小孩子的恩物,的确相当好玩,可是白克
却无论如何不再是小孩子了。然而这时,看他的情形,他却全神贯注,望著那只在爬行
著的甲虫,像是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声叫唤之下,身子震动了一下,抬头向我看来,我立时装出一副老朋
友重逢的笑脸来。
可是,我立即发觉,我的笑脸白装了,因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认识我一样,只是向
我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去,而就在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间,我发觉地的脸上,有一种
极其深切的悲哀。
而当他抬起头来之际,我更进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虽然立时低下头去,我
还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白克,发生了甚么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著那只甲虫,这使我有点愤怒,我伸手一拂,将在桌面爬行
的那只甲虫,远远地抛在地上,然后,我又大声道:“白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你不
说,我一拳打掉你的门牙!”
白克先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来,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后,又拿起酒瓶来,要
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让他再喝,又道:“白克,够了,你甚么时候起变成一
个醉鬼的?”
白克直到这时,才算出了声,也直到他出了声,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没有认错人

白克的语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极其平静的,他道:“让我喝酒吧,卫。”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要使你保持足够
的清醒,那样,你才能对我说出经过来。”
白克又呆了一会,抓住酒瓶的手,缩了回来,手在脸上不继搓抚著,我看出他十分
疲倦,而这种疲倦,是由于十分沉重的精神负担而来的。
我不去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还记得卢达夫么?”
卢达夫就是那个神秘男子,康纳士博士死前曾见过的那个人,谋杀亨利的凶手,要
忘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当然记得。”
白克双手互握著:“在你走后,我将我们的调查所得,写成了一个报告,呈了上去
,这件事,也算是结束了,可是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是有了卢达夫的
踪迹!”
我“哦”地一声:“他还敢再来?”
白克一直维持著那种坐著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不是,他在东南亚某国出现,身
份仍是外交人员,上级问我的意见怎样,我说,如果可能,我的确希望和这位二级摄影
助理见见面,于是我就来了!”
我皱著眉:“你没有和我联络!”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没有,因为一离开了我自己的国家,我的身份,是绝对秘
密的,上头也不想我的行动,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这一点,我道:“那么,你终于见到了卢达夫?”
白克点了点头,可是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实在急于想知道他和卢达夫见面的经过,但是看到他这样疲倦的样子,我
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会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还记得,
在卢达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扬了扬眉,道:“记得的。”
白克又道:“我当时曾说,那些土蜂是凶手,你笑我是乱说!”
我心中极其惊异,但是却没有出声,我只是在想,白克这样说,又是甚么意思呢?
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决不可能有关!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凶手,只好算是帮凶  

白克讲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将事情从头讲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来,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见到卢达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甚么人,
我略为用了一点手段,那是间谍人员惯用的手段,将他带到了静僻的所在,这家伙不经
吓,甚么都讲了出来。”
我忙道:“怎么样?”
白克道:“卢达夫说,他们的决定是:收买康纳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将他杀害。

我咽下了一口口水:“收买失败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买失败,他们经过种种试探,都没有结果,于是实行计划的第
二步,杀害康纳士博士,这个计划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你在说甚么,康纳士博士是自杀的!”
白克却像是完全未听到我的叫嚷一样,他自顾自地道:“谋杀计划是极其周密的,
在他们国家中拟定,提出了多种方案作研究之后,他们最高当局采纳了一位著名心理学
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学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学家!”
他讲了这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这个心理学家简直是一个魔鬼!他能看透人的
心!”
他低下头来,将额角抵在桌面上,却又不再往下讲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几
次,他才道:“他们先动员了很多专门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断跟踪康纳士博士,将他
在户外的行动,全部记录了下来。”
我道:“这我们是知道了的,那又有甚么用?这怎能作为谋杀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当他向我望来的时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在他的双眼之中,
充满了失望和颓丧的神色,他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年轻人,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不应该
有这样神色的。
白克叹了一声:“你看过那些记录电影,你有甚么感想?”
我立时道:“没有甚么特别,康纳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克苦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是十分苦涩的:“是的,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
一个人差不多,人人几乎都是那样生活的。”
我道:“是啊,那又有甚么不对?”
白克继续道:“然后,他们在一张纸上,将康纳士博士这一年来的行动,用线条表
示出来,我想,你看到过这张纸,纸上有重复又重复的线条!”
我点头道:“是的,那些线条,原来是一组轨迹,表示康纳士博士的活动范围的!

白克道:“是,到了这一地步,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于是,就有人去求
见康纳士博士,带他去看那些记录片,再将画在那纸上的轨迹,给康纳士博士看,康纳
士博士当然表示不明白,于是,就到了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我还是满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最好别打断白克的话头。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你记得那一箱土蜂么?”
我道:“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我记得!”
白克的声音变得更低沉:“凶手  ”
他在讲了“凶手”两字之后,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这“凶手”两字,是指甚
么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甚么异议,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白克又道:“凶手取出了一只土蜂来,放在一张白纸上,这种土蜂,是掘土的圆花
蜂,和所有的昆虫类似,它们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从幼虫到成虫,它们将来一生的行
动,几乎早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在它们的染色体内,有著密码,那情形,就像是电脑几
万件零件之中,每一个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著操纵,依照密码
所定下的规律,永不会改变。”
我用心听著,白克这一番话很是费解。不过我还是可以听得懂,只不过暂时,我还
不明白他为甚么要说这番话而已。
白克继续道:“这种土蜂,在产卵之前,会在地上挖一个洞,然后找一条毛虫,找
到毛虫之后,它会进洞巡视一番,再出洞来,将毛虫捉进去,最后,头向内,尾向外,
将毛虫拖进洞去。如果在它进洞巡视的时候,将它放在洞口的毛虫移开,你猜会怎么样
?”
我呆了一呆:“它会去找毛虫!”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来:“不是,它不管毛虫是不是在那里,一样会将拖毛虫的
动作做一遍,你移开毛虫一次,它重做一次,移开十次,它重做十次,这是它生命密码
给它的规律!”
我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明白白克说这些土蜂有规律的动作,是甚么用意。
白克摇晃著酒杯:“凶手将土蜂放在纸上,引诱它作产卵前的行动,土蜂在白纸上
,一遍又一遍地爬著,二十分钟之后,土蜂在白纸上,也留下了一连串的规迹,凶手将
康纳士博士行动的规迹,和土蜂行动的规迹,交给康纳士博士看,然后,他说,他甚么
话也没有讲,只是大笑,不断地大笑,而据他说,康纳士博士是面色惨白,脚步踉跄离
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著拳,用力在桌上敲著:“到这时候,凶手的目的已达到,康纳士博
士第二天,就自杀了!”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有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半晌,我才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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