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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_3 倪匡(当代)
我心头怦怦跳著:“摩亚先生,我和令郎相识虽然不深,但是我确信他是一个十分
具有自信,同时,也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
摩亚先生苫笑著:“对于你所说的这两点,我毫无异议。”
我又道:“这样性格的人,一般来说,能够经受打击和刺激,不会神经错乱的!”
摩亚先生用他微抖的手,在面上抚抹著,神态显得很疲倦,他道:“可是神经病专
家说,神经再坚强的人,对忍受刺激,也有一定的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一样受不了
,而且后果更糟糕!”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他究竟受了甚么刺激,是因为他以后不能再航海,是调查
庭对他的事,作了极不利的决定?”
摩亚先生摇著头:“不是,他申请延期开庭,已被接纳,调查庭判决的日期是今天
。”
我喃喃地道:“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
摩亚先生直视著我:“年轻人,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原因,和我要问你的问题,他为
了甚么?”
我只好苦笑著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麦尔伦为甚么要自杀,也不知道
令郎同以会神经错乱,我只能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经过讲给你听,不过,我相信你在
听了之后,一定找不出其中的原因!”
摩亚先生道:“那么请你说!”
我略停了片刻,替他和我自己,都斟了一杯酒,然后才将经过情形,讲了一遍。
我是从摩亚船长如何和我见面,开始讲起的,只不过那一切经过,我讲得很简略,
我将那天,麦尔伦先下水,我在帆布椅上睡著,醒来之后,发现他们两人都不在船上,
以及后来,他们两人又浮出了水面的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
我将这一段经过说得比较详细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那也就是说,我认为,在他们两人下海的时候,一定曾遇到了甚么事  那一定是
可怕之极的事情,才令得他们两人,一个自杀,一个发了疯!
等我讲完了事实经过和表示了我的意见之后,摩亚先生好一会,一声不出,只是默
默地喝著酒。
过了好一会,还是我先开口:“我很想知道他的情形,我是说,他回来之后的情形
!”
摩亚先生凄然道:“他未能支持到回来。”
我呆了一呆:“甚么意思?”
摩亚先生道:“毛里人号在雪梨以东一百余浬处,被一艘船发现。那艘船的船员,
看到毛里人号,完全是在无人操纵的情形之下,在海面飘流,就靠近它,上了船,他们
看到他,正在纵声大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摩亚先生续道:“毛里人号被拖回来,医生立时证实,他神经
错乱,在经过检查之后,就进了疯人院!”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他一直笑著?”
摩亚先生摇头道:“不,间歇还叫嚷著一些毫无意义,莫名其妙的话,也有你的名
字。”
我挻了挺身子:“还有一点,不知道你留意了没有,他是一个好船长,即使在驾驶
毛里人号的时候,他也每天记航海日记  ”
摩亚先生点头道:“是的,我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所以,为了了解他究竟遇到过
甚么事,最好就是翻查他的航海日记了!”
我忙道:“结果怎么样?”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打开了他带来的公事包:“我将日记带来了,你可以看一看!

他递了一本日记簿给我。
对于这本日记簿,我并不陌生,因为在毛里人号上,我曾不止一次,看到摩亚船长
在这本日记簿上,振笔疾书。
我打开日记簿,迅速翻过了前面部分,因为那一部分所说的,全是平淡的、没有事
故的航行过程。一直到了发生事故的那一天。
那一天,摩亚船长只用了极其潦草的字迹,写了一个字:“回航”。
以后接连三四天,日记上全是空白。然后,才又有了几句,那几句根本已不是航海
日志了,他写的是:“现在我相信了,大海中是甚么事都可以发生的!”
那两句,字迹之潦草,简直不可辨认,然后,一连几天,写的全是“救救我”。
看了那么多“救救我”,真是怵目惊心,由此可知他在回航途中,精神遭受到极其
可怕的压迫,他一直支持著,但是终归支持不下去了!
他的最后一句“救救我”,甚至没有写完,只是在簿子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线,可以
猜想得到从那一刹间起,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我合上了日记簿,心情沉重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在尽量回忆那一天的情形。那一天,我明显地感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在海中
冒出来之后,神色十分不对劲,也明显地有事情瞒著我,而我就是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
,是以才负气离开的。
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他们两人的确是有事情瞒著我,然而对我作隐瞒的动
机,却是为了我好!
他们在海底遇到的事,一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的,我敢说,麦尔伦之所以自杀,
就是因为他忍受不了之故,而摩亚船长的疯,原因自然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一定不想我同样感染到难以忍受的恐怖,是以一冒出海水之后,他们就
有了默契,不再向我提及在海中遇到的事!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医生怎么说?他完全没有希望了么?”
摩亚先生摇著头:“医生说,对于神经错乱,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有把握说他会甚么
时候痊愈,但如果能引导得使他将所受的刺激讲出来,或者可以有多少希望,在医学上
,这叫作‘病因诱导法’。”
我苦笑著,道:“照你所说,他已经完全疯了,甚么人能引导他作正常的谈话?”
摩亚先生搓著手,并不直接望向我,只是道:“有的,当日和他在一起的人。”
我道:“我!”
摩亚先生这才转头向我望来,点了点头。
我站了起来,爽快地道:“好的,我跟你去,去见他,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摩亚先生也站了起来,抓住了我的手,激动地道:“谢谢你,就是你此行对他的病
情一点帮助都没有,我也一样感谢你!”
看了摩亚先生的这种情形,我也觉得很难过,道:“你不必那么说,我和他是朋友
,我立时就可以动身。”
摩亚先生连连点头,告辞而去。
我和摩亚先生第二次见面,已经在机场,飞机起飞之后,摩亚先生详详细细对我说
有关他儿子的事,目的自然是使我对摩亚船长能有进一步的了解。
在飞机降落之后,有船公司的职员在迎接摩亚先生,我们自机场直接前往神经病院

神经病院就是疯人院,我实在还无法举例世界上有甚么地方,比疯人院更可怕的了
。这座神经病院,建造在山上,沿途经过不少地方,风景美丽得难以形容,翠峦飞瀑,
流泉绿草,如同仙境一样。
只看外表,那座神经病院也十分整洁、美丽,墙是白色的,面前是一大片草地,有
不少人,正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草地上散步,这些病人自然是病情较轻的。在疯人院中
,最不可忍受的是病人的那种神情,那种茫然、木然、毫无生气的神情,真叫人难以忍
受。
我经过一个女孩子,她呆呆地蹲在一簇蒲公英前,一动也不动。
在她的旁边,有一个护士,那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有一头可爱的金发,但是她望
著蒲公英的那种木然的神情,却叫人看了心酸。
我急步穿过草地,走进病院的建筑物,神经病院之中,似乎自然有著一股阴森之气
,这种阴森之气,甚至远较黑夜的墓地来得可怕。
墓地中埋的是死人,那股阴森只不过是伴随死亡而来,但是疯子,却是活生生地出
现在你的眼前的。我们才一进疯人院,就看到两个于思满面的大汉,在争夺一张破纸片
,各自发生可怕的呼叫声,他们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可是看那情形,却像是四岁一样。
一个穿著白袍的医生,迎了出来,和摩亚先生握著手,摩亚先生立时问道:“乔治
的情形怎么样?”
那位医生摇了摇头,向我望了过来,摩亚先生又替我介绍道:“这位是乔治的主治
医师,这位是卫先生,乔治曾叫过他的名字!”
那位医师和我握著手,他先将我们带到了他的办公室中,摩亚先生又将我和摩亚船
长的关系,向他约略介绍了一遍。
在主治医师的办公室中,我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因为我实在想去先见一见摩亚船
长。
当我提出了这一点之后,那位医师皱著眉:“卫先生,他的病情,现在发展得相当
严重,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比较安静,一见到别人,就变得十分可怕!”
我皱著眉:“可是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见他,而且希望和他谈话。”
医师想了一想:“我建议你先在门外观察他,我们的病房的门上,都有窥视设备,
你意见怎样?”
要我们窥视摩亚船长,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医师既然这样说,而且他还说得
十分委婉,其中好像另有隐情,那就只好遵从他的意思了!
我点著头:“好,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他直接见面!”
医生叹了一声:“那等你看到了他之后,再作最后决定。”
我向摩亚先生望了一望,他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气,我站了起来,仍由医师带著路,
我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房间,有的房间中传出“砰砰”声,有
的房间中,传出一句又一句,重复的、单调的歌声,听了令人毛发直竖。
我们一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医师在门口略停了一会,招手叫我过去,指
著门上的一个小孔,我立时将眼凑了上去。
那小孔上装著一个“望人镜”,其实是普通家用的那种望人镜,不过是反过来装,
可以在外面,看到房间中的情形而已。
我才一凑上眼去,就看到了摩亚船长。
那间房间的陈设很简单,摩亚船长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地坐著。
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登时吃了一惊,因为他和我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充满
自信、愉快结实的小伙子,完全变了样!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不顾一切推门进去。
我才一走进去,就听得摩亚船长,发出了一下惨叫声,那真是令人惨不忍闻的一下
呼叫声,我立时将门关好,只见他倒在床上,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的光芒,望定了我
,一面不住地摇著手,面肉抽搐著,断断续续,用发颤的声音道:“不,不!”
我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难过,我将声音,尽量放得柔和,我道:“摩亚,是我!”
摩亚船长的叫声,越来越是尖锐,尤其,当我开始慢慢地走过去之际,他喘著气,
我看出他的那种恐惧,真正是由他的内心深处发出来的,他的额上,汗珠不断渗出来,
瞳孔放大,我在离他有五六步处,停了下来,因为我感到,如果我继续走向前去,可能
会将他吓死!
他拚命向床里缩著,床的一边是靠著墙的,他一直缩到了墙前,还在拚命向内挤。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你不记得了。我们曾一起乘毛里
人号,去寻找沉船!”
找“沉船”两字,才一出口,他又发出了一声尖吽,低下了头,将头埋在被褥之中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背上所冒出来的汗,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将他背上的衣服
渗透!
他既然将头埋在被褥中,看不到我,那我就可以继续向前走了,我直来到床前,伸
手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实在还不能说是拍了他一下,只不过是我的手指,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而已,可是他却像被我刺了一刀一样,直跳了起来。
紧接著,他整个人,向我扑了过来!
我虽然早已听得医师讲过,他在极度的恐惧之后,会变得反常的凶狠,但是我也没
有想到,他的来势,竟是如此之凶猛!
当他突然向我扑过来之际,我可以说一点预防都没有,我被他扑中,向后倒去,我
们两人,一起跌在地上,我刚准备推开他时,已感到了一阵窒息,我的颈际,被他紧紧
地扼住了!
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令得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当时昏了过去。
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呼叫声,立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想强迫他松开我的颈,可是他
却是那么用力地扼著我,一面扼著我,一面颤声道:“你早该死了,你应该是几根腐骨
,你为甚么不死?”
这几句话,摩亚虽然用十分可怖,完全变了音的声音说出来的,而且断断续续,但
是,我却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他说的的确是这几句话。
自然,我当然也无法去思索,他说这几句话,究竟是甚么意思,我只想到一点,那
就是如果我再不设法令他松开我,我就要被他扼死了!
我放开了他的手腕,照准他的下颏,就是一拳。
这一拳,我用的力道十分大  我必须大力,因为如果不用力的话,他不可能放开
我。
第五部:海底怪人
果然,这一拳击出,他又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呼叫声,双手松了开来。
他被我这一拳,击得倒在地上,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医师和摩亚先生,一起冲
了进来,我一跃而起,一面后退,一面道:“你们快出去!”
医师和摩亚先生,立时又退了出去,我扶起了椅子,揉著颈,望著摩亚船长。他跌
倒在地,好一会不动,然后又慢慢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情形,像是已镇定了很多,他
不再恐惧,也不再向我进袭,只是直勾勾地望著我。
我努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笑容来:“怎么样,船长,现在可以谈了么?”
他仍是一动不动地望著我。
我本来想告诉他关于麦尔伦的死讯,但是一转念间,我决定欺骗他,我道:“船长
,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麦尔伦已完全告诉我了!”
他陡地震动了一下,伸手向我指著,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著,一面向我冲了过
来。
这一次,他却并不是向我袭击,而是冲到了我的面前,抱住了我,不断用手拍著我
的肩头,仍然不断地笑著,我将他推了开去,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笑声止住,仍是一
副木然的神气。
我直视著他:“你的秘密,已不成其为秘密,任何人都知道了!”
他又震动了一下,可是这一次,没有再笑,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觉得我的话很有效,是以我凑近他:“说出来,你在海底见到了甚么!”
当我的脸凑近他的时候,他陡地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那一下惊呼声之可怖,我实
在不容易在几十年内轻易忘记,接著,他双手向我面上抓来,幸而这次我已有了准备,
立时后退。
他立时抓起了枕头,遮住了脸,全身发抖。
我想去拉开他手中的枕头,可是他却死抱住枕头不放,我只好放弃,在他的耳际大
声道:“摩亚,麦尔伦全说了,你也不必将恐惧藏在心里!”
可是他没有反应,接著,我又花了足足半小时,说了许多我认为足以刺激他的话,
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用枕头遮著脸。
医师又推门进来:“卫先生,到此为止吧,我怕他会支持不住!”
我叹了一声,和医师一起走出了病房。摩亚先生一直等在病房之外,他显然知道事
情毫无进展,是以看到我出来,只是苦涩地笑著。
我甚么话也没有说,我们又回到了医师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过了半晌,医师才
道:“卫先生,你已经看到了,你的出现,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低著头,刚才和摩亚船长的会面,在我的心头,造成了一股异样的重压。
我想了一想,才道:“并不能说完全没有用,至少我已经知道,他心中有一项重大
的秘密,那是他的病因,如果他能将这项秘密说出来,那么,他的病,或许立时就能有
所改善!”
医师望著我苦笑:“当然,你说的话是符合实际情形的,可是你却不知道,凡是在
这种情形下神经失常的人,并不是他固执地不肯将秘密说出来,如果是那样,他就清醒
了,他现在的情形是,由于重大的刺激,在他自己的脑中,对这项秘密,也是一片空白
,就算他极愿告诉你,也办不到!”
摩亚先生道:“那么,没有办法了?”
医师道:“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查过世界各地同样病例的记录,有几则这样情形,
而结果痊愈的!”
我忙道:“他们用的是甚么方法?”
医师道:“在病人的面前,请出这个秘密来,使病人再受一次刺激,而恢复正常!

我和摩亚先生互望了一眼,摩亚船长和麦尔伦在海底遇到了甚么,除了他们两个人
之外,没有人知道,而麦尔伦已经死了!
在我们互望一眼之间,我想,我们都立时明白对方,在想些甚么。
摩亚先生站了起来:“那好了,不管他在海底见到了甚么,我到同样的地点去,再
经历一次,就可以知道了!”
医师陡地一震:“摩亚先生,我绝对反对这样做,我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们这
里,再多一名疯子!”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激动,脸色苍白,他还没有再说甚么,医师又道:“看你现在的
情形,你绝比不上令郎,将来你成为疯子之后,情形一定比他更严重!”
摩亚先生显然不服,可是我不让他先说,已经道:“我去!”
医师以一种极其惊讶的目光望著我,摩亚先生的提议,是出自父子之情,那是可以
了解的,而我甘愿去冒险,又是为了甚么呢?
摩亚先生也望著我,看来,我甘愿去冒这个险,究竟为了甚么,他也一样不了解。
我们三个人全静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听得摩亚先生道:“我认为  ”
我只听他讲到这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人陪我去,摩亚先生,或者
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最喜欢一切稀奇古怪的事,而且,不知见过多少古怪的事,不
论他们曾在海底见过甚么,也不管他们因此而发生了甚么样的悲剧,但是我一定经受得
起的。”
医师低著头,显然他认为这件事,他不便表示意见,摩亚先生则搓著手,我道:“
我想,我们可以就此决定了,我一定要去,因为当日,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在海
底有了如此可怕的经历,而瞒著我的话,我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摩亚先生在望著我:“如果你需要甚么报酬  ”
这一次,我又是不等他讲完,便又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报酬,但是,我
却需要你供给我此行的一切设备。”
摩亚先生忙道:“可以的,毛里人号可以任你使用。”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要毛里人号,太慢了,我想要一架性能优越的水上飞
机!”
摩亚先生道:“那绝无问题。”
我笑了笑:“这一切细节问题,我们不必在这里讨论  ”
我在医师的肩头上拍了拍:“请你好好照顾摩亚船长,我会尽快回来!”
医师喃喃地道:“愿上帝保佑你!”
我耸了耸肩,和摩亚先生,一起离开了疯人院。在接下的来的几天中,我为我的远
征,作充分的准备,以摩亚先生的财力而论,做起准备功夫来,事半功倍,我带了许多
一定要用得到的东西,也带了一些可能用到,但不一定要用的东西。
摩亚先生替我准备的,是一架中型的水上飞机,他坚持要和我同行,而被我拒绝了
之后,又要派一个十分著名的潜水专家和我一起,但也同样给我拒绝了。
他又通过纽西兰政府,向其他各国政府,通知有我这样一架飞机,要往大西洋,请
各该地政府,尽量给我方便和协助。
我起飞的时间,是下午二时,事先,我已经试过好几次起飞和在水上降落,证明这
架水上飞机,性能极其优越,所以起飞之后,我采取直线飞行,一直到午夜,才到了预
定的第一个站,补充燃料。
飞行的计划十分顺利,第三天中午,已经到了当日“毛里人”号停泊的上空,我低
飞,打了一个盘旋,借助科学仪器测定的正确位置,我几乎就降落在当日毛里人号停泊
的地方。
那一天,当我飞抵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很阴,一天都是乌云,海水的颜色,也显得
特别深沉,好像一个心中有著巨大的郁怒的人的脸一样。
在盘旋一周之后,我开始降落,飞场在水上兜了一个圈子,停了下来。
当飞机在海上飞的时候,海水看来,好像十分平静,但是一等到停下来时,我就开
始觉得有点不妙了。看来很平静的海水,显然有著暗涌,因为机身幌动得很厉害,当我
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我要扶住舱壁,才不致于跌倒,这时,只有我一个人,在
汪洋大海之上,要是有了甚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怕没有甚么人可以救得了我!
我打开了机舱的门,望著大海,由于机身的摇幌,海面看来像是反覆不定的一张大
毯子,使我有点头晕,我定了定神,先放下了一艘充气的橡皮艇,然后,将应用的东西
,一件件缒下去。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何以坚拒摩亚先生的提议,带一个助手来。
因为如果有一个助手的话,那么,我这时至少可以有人帮助,而更重要的是,当我
开始感到有一点害怕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人和我交谈,互相安慰鼓励,而现在却只有我
一个人,一个人而感到害怕,唯一的结果,就是害怕的感觉,越来越甚。
我尽量不使自己去想这些,天气报告证明这一带天色虽阴,但不会有甚么大的变化
,而我估计,我在海水中,也不会耽搁太久,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有所发现,而起飞
回去!
我缒下了应用的东西,在飞机上换上了潜水的装备,沿著绳梯,到了小艇上。
我校正了方向,跳进了水中。
海水很冷,一进水中,就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伏在海底推进器上,当日麦尔伦潜
进水中,他行进的方向,我是知道的,我就照他的方向,一面前进,一面潜得更深。
当我潜到了海底之后,我看到了海底洁白的沙,沙是如此之细,如此之白,很出乎
我的意料之外。
我操纵著推进器,向前潜著,海底很平静,和其它任何地方的海底,并无不同,我
小心留意著海底的情形,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我实在没有甚么特别的发现。
那时,我已经兜了一个圈子,开始兜第二个圈子,将半径扩大。
我估计在兜第二个圈子的时候,离飞机停的地方,约是五百公尺,接著,是第三个
圈子,半径增加到八百公尺。
海底看来仍很平静,成群的鱼在游来游去,当我来到西北方的时候,我看到东西了

我看到的可疑东西,离我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我立时向那东西靠近。
开始时,我还不能肯定那东西是甚么,但是当我渐渐接近它时,我立时可以肯定,
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一艘沉了的船!
当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跳得如此之甚,或许是
因为事情来得太容易了,我下水只不过一小时左右,就看到了沉船。
而且,沉船看来如此清晰,船的一半,埋在沙中,而船首部分,露在沙上,海水清
澈,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艘西班牙海军全盛时期形式的大船。
我操纵著海底推进器,迅速地向沉船接近,当我更接近船头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船
头上的标志,那正是我熟知的徽饰。这艘船,就是摩亚船长要找的“鬼船”!
我又立时想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当日一定也是下水不久之后,就看到这艘
沉船的,自然是麦尔伦,因为他最先下水,而他在看到了沉船之后,一定立时告诉了摩
亚船长。
当时,我正躺在帆布椅上沉睡,摩亚船长在接到了麦尔伦的报告之后并没有叫醒我
  这一点,我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而他自己则立时也下了水。
但是,接著,又发生了甚么事呢?为甚么他们两人,神色仓皇地冒出水面,立时离
开了这里,结果一个自杀,一个成了疯子?
但是,不论他们当日遇到了甚么事情,我现在既然已看到了沉船,他们所遇到的事
,我也一定立时可以亲自经历的了!
想起他们两人的结果,我的心情,极度紧张,等到我来到了船边的时候,我伸手抚
摸船身。
这时候,我起了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疑惑之感。根据摩亚船长的考证,这艘船,沉
在海底,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但是当我触摸到船身之际,却一点也没有摸到朽木的感觉
,我碰到的,仍然是保养得十分好,十分坚实的木头,就像这艘船是在一小时之前才沉
进水中的一样!
我将推进器固定在船边,然后,沿著高大的船身,向上“爬”去,我其实应该说是
向上“升”去,不一会,我就来到了甲板上。
整艘船,以四十五度角倾斜著,船首在上,船尾埋在海底洁白幼细的沙粒中。
当我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我的惊讶更甚,因为,不论从甚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艘
新船,决计不是在海水中沉没了数百年的沉船。
我攀著甲板上的东西  这些东西全有著航海者所用的专门名称,我也不一一介绍
了,然而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这些东西,不论是我的视觉和触觉,都告诉我,那是新
的!
我心中的惊疑,越来越甚。那种惊异之感,是如此汹涌而来,以致刹那之间,我几
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不畅顺起来。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一面接近一扇舱门,一面不住告诉自己,我这时所遇到的,是
一件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事,不论我再见到甚么,我都必须保持镇定。
等到我的手,已然可以碰到舱门之际,我伸手轻轻一拉,门便向外浮了开来,船舱
之中,相当黑暗,一时之间,我看不清舱中有甚么,但我还是先游了进去,随即亮了灯

我看到了一个空的船舱,舱中甚么也没有。
那船舱相当宽敞,可是却甚么也没有,船舱有两扇窗子,窗上有著木头雕花的装饰
,那些花纹,看来仍然是凹凸玲珑。
如果不是整艘船在海水之中,我在那样的情形下,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一定会不由
自主,高声问“是不是有人”了!
这时,我当然没有出声,可是我心跳得极其激烈,我甚至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在
甚么地方,我是在一艘沉船之中么?一定是的,但是,沉没了几百年的船,何以如此之
新,如此之异样。
我在这船舱中,上上下下,游了一遍,正准备再去察看船上的其他部分时,突然我
听到了一阵“拍拍拍”的声响,自下面传了上来。
当我一听到那种声响之际,我心中的恐惧,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我就像是全身浸在
冰水之中一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种声响,听来像是有人在用锤敲钉子!
而这种声响,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的了。当日,当我一觉睡醒之后,在弃置在“毛
里人”号甲板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中,就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
而现在,我又更直接地听到了这种声音。
我在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又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我立时游出了这个舱。
出了船舱之后,那种声音,听来更是清晰,而且,我听出,那是在船尾部分传了过
来的,也就是说,这种声响,是整艘船,埋在海沙的那一部分传出来的!
一艘船,在海底沉了几百年,有一大半,被埋在海沙之中,而埋在海沙中的那一部
分,居然会有锤打钉子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的勇气,在逐渐消失,已到了没有胆子再逗留下去的地步了!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立即冒出水面,回到飞机上去!
可是,我此来的目的,又是为了甚么呢?我不是曾许下豪语,不论海底有著甚么怪
事,一定要探个明白,才算是对得起摩亚船长的么?
这时,我开始感到,在未曾经历一件事情之前,想像可以应付是一件事,而到了身
历其境之际,是不是真正能应付,又是一件事!
出了那船舱之后,我双手拉住了船舷,这时,只要我双脚向上蹬一下,我就可以离
开这艘怪异莫名的沉船,浮上水面了!
但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
这具对讲机,搁在近船舱处的两个木桩之间,那一定是麦尔伦留下来的。我当日在
毛里人号的甲板上,听到那种声音,一定是由这具无线电对讲机传过来的。
看到了那具无线电对讲机,事实上,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地,却增加我的恐
惧,但是,却也使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那便是打消了离开这艘怪异的沉船的原因

我向下沉,伸手取起了这具无线电对讲机,同时,那种“拍拍”声,还在不断传来

我又发现,有一扇半打开的舱门,可以使我进船的内部去,而且看来,海沙只不过
淹没了船的外部,并未曾侵入到船身之中。
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当它的一大半,被海沙淹没
之际,海沙一定也填没了船上的每一个空隙。但是,这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之久
,还是如此之新,那么,就算海沙未曾侵入船尾部分的船舱,也不算是甚么特别的怪事
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从那扇舱门中,钻了进去,向下慢慢游去。
我已游到了船尾部分的船舱之中了,那正是被埋在海沙之中的。我过了一个舱又一
个舱,舱中全是空的,那种“拍拍”声,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惊悸,也越来越甚。
我在想,那一定是有一条大鱼,被困在舱中游不出来了,是以正在以鱼身撞著舱壁

但即使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因为,就算有大鱼被困在船舱之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是那样的,这时我所听
到的,明明是有人用锤在敲钉子的声音。
我终于又来到了一个舱的门口,舱门紧闭著,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种敲打声,
是从这扇门之中,传出来的。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伸手推开门,我就可以看到,究责是
甚么东西在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来了!
我伸手去推门,我的手在发著抖。
在水中,手发抖,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由于我的手在发抖,而且,抖得如此剧烈,是以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抖出一连串
的水花来,我推门,可是那扇门却不动。
附在我头罩上的灯光,正照在那扇门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门,我当然可以看清这扇
门的结构,这扇门看来,并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在门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铜箍。
而且,根据位置来推断,这间舱房,可能就是这艘沉船的船长室。
我推了一推,没有将门推开,心中有点不服气,因为我不信我会推不开一扇在海底
沉了数百年之久的船舱的门,于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门。
当我的膝盖撞到门口之际,发出了一下声响。
而在这一下声响之后,那种“拍拍”声,忽然停止了!当那种怪异的声响,不住在
耳朵响著的时候,固然使人觉得可怖,但是当那种声响,忽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寂静之
后,却更加叫人受不了!
我那一撞,并未曾将门撞开来,于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前撞
去。
我以为,这一下,一定会重重撞在门上的,却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门上之
际,那扇舱门,陡地打了开来!别忘记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门一开,
我立时向下沉,沉进了门中。
当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势时,我已经碰到了门对面的舱壁,我立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那绝对无法置信的事!
在我的对面,在灯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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