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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_2 倪匡(当代)
不见。不过,在经过摩亚提醒之后,我倒听出,那种海水撞击的“拍拍”声,的确不是
从“毛里人”号的船头发出来的,而是来自离开我们有一段距离的海面。
我忙道:“这种声音那么低,你是怎么发现的?”
摩亚仍然全神贯注地望著浓雾,他道:“那是我的直觉,我感到有船在接近我们!

我挺了挺身子:“好了,我们别再在这里打哑谜了,拿雾灯来,我到船头上去打信
号,如果在离我们不远处,另外有船的话,它会看到信号的!”
麦尔伦低声道:“如果那是鬼船  ”
我不等他说下去,就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相信有
甚么鬼船!”
我一面说,一面已转过身去,找出了一盏雾灯,出了舱,来到了甲板上。
雾是如此之浓,我到了甲板上,连自己的船头也看不到,我小心翼翼地开步,走出
了几步,靠著舱璧站著,高举起那盏雾灯来,不断发著信号。
我发出的是一句最简单的话:请回答我!
雾灯的橙黄色的光芒,在浓雾之中,一闪一闪,我重覆了这句话三四遍,然后,停
了下来,四面张望著,等候回音。
可是,四面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浓雾。雾似乎越来越淡,几乎甚么都看不到了,当然
,在浓雾之中,也没有任何的闪光。
我正想再发信号时,忽然听得身后有人道:“没有用,它们走了!”
那语声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虽然,我立即听出是摩亚的声音,但因为雾太浓,
摩亚的身子,我仍然看不见。我立时倾听,果然,那种声音已听不见了,海水撞击在毛
里人号船身上的声响,和刚才我们听到的声响,有著显著的不同。
我往回走,差点撞在就在我身后的摩亚的身上,我看到摩亚的面色十分白,同时听
得麦尔伦在舱中叫道:“你们快来看!”
我拉著摩亚,一起回到了舱中,雾已经侵入船舱,但至少比在外面好得多了,麦尔
伦的手中,持著一长纸条,我们都知道,那是雷达探测的记录。
麦尔伦指著记录上,一连串的平均线条之中,突然高起来的那一部分,道:“看,
雷达记录到,曾经有船接近过我们。”
我摇著头,道:“如果雷达能探测到鬼灵,那才是一大奇事了!”
摩亚的声音很尖锐,他道:“那么,是甚么?”
我立时道:“当然是一条大鱼!”
摩亚和麦尔伦两人,都不出声,我开始发现,我们三个人之中,不但摩亚坚持相信
有“鬼船”这回事,连麦尔伦也是相信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当然不会相信我所说的是大鱼的说法,所以我也不想和他们
进一步的辩解。
船舱中静了下来,在这一段时间中,海上的浓雾,已在渐渐消退。
我道:“摩亚,我们快到目的地了,是不是?”
摩亚仍然呆了片刻,才道:“不是快到了,而是已经到了。”
我走近驾驶台,按下了一个钮,一阵铁索松落的声音,自船侧传了过来,船身略为
震动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我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到了目的地,我们可以开始潜
水了!”
摩亚和麦尔伦互望了一眼,我又道:“海底探测仪也可以开始使用了!”
“毛里人”号上,是有著海底探测设备的,这种设备,对于寻找沉船,十分有用,
如果探测仪上,测到海底有金属,那么,必然就是沉船的所在点了!
摩亚吸了一口气,才道;“好,让我们开始工作,愿上帝保佑我们。”
他连续按下了好几个钮,又调节著一些钮掣,一幅深绿色的萤光屏,亮了起来,有
规律的波段,从萤光屏的一端,到另外一端。
麦尔伦来回走著:“我们应该自己下水去看,才会有收檴。”
我向麦尔伦望了过去,麦尔伦做著手势:“我对于打捞年代久远的沉船,很有经验
,如果船沉了几百年,它们绝大部分,埋在海沙之中,就算有点金属部分,露在海沙上
,也必然锈层极厚,对于探测仪的反应,十分微弱。”
我同意麦尔伦的说法。海上的浓雾结集得快散得也快,这时,我抬头向舱外望去,
已是碧波浩瀚,万里晴明了。
除了我们这艘船之外,大海上,极目四顾,在目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看不到在水
面上有任何东西。
摩亚彷彿知道我在看甚么,他喃喃地:“早已经不见了!”
我道:“如果是有一艘船,以三浬的速度行驶,我们应该还可以看见它的?”
摩亚向我望了一眼:“鬼船是不会在阳光之下出现的。”
我想再和摩亚争辩,但是我立即想到,再争下去,是没有甚么意思的,是以我只是
笑了笑:“下次如果再听到有那样的声音,我一定要放下小艇去,循声追踪,看看究竟
是甚么发出来的声音。”
摩亚听了我的话之后,神色变得很奇特,脸看来也很苍白,我又道:“如果那真是
鬼船的话,我这样做,会有甚么的后果?”
摩亚的神情,表示他所说的话,决不是开玩笑,他道:“那么,你就会消失无踪!

他在讲了这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然后,在若干时日之后,鬼船再度
出现,可能你会被人发现,你正在鬼船上做苦役!”
我几乎想笑出声来,但是我却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的话,一定是
导致一件极其不愉快事情的发生。
我只是轻描淡写,装幽默地道:“那倒好,本来,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这样
一来,似乎就变成是永恒的了,对不对?”
摩亚皱著眉,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一时之间,不是很想得通,所以也没有立时回
答我。
而麦尔伦在这时候,已然大声叫道:“别只顾说话,我们要开始行动了,我的意思
是,我们每次,由一个人下水,距离不超过五百码,然后移动船只。”
我和摩亚两人,都同意他的说法,我们先合力将一具海底推行器,放下海去。所谓
“海底推行器”,其实是构造很简单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海底潜水的搜索者来说,却
极其有用。“海底推行器”前端和尾端都有推进器,两旁,可以挂上两罐备用的氧气,
和一枝强力的渔枪,使用强力的蓄电池推动,前端有照明灯,可以发出光芒。
这种推行器,在海水中行进的速度,不会太快,但是无论如何,比人力游泳快得多
,而且,可以节省体力。
麦尔伦已背上了氧气筒,他道:“当然由我先下水!”
他那样说的时候,我和摩亚,都没有觉得甚么不妥,因为麦尔伦是一个极具经验的
潜水家,而且,我们的配备十分好,有无线电对讲机,可以随时联络,又保持五百公尺
的距离,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麦尔伦在船舷,作了一番热身运动,就跳进了海中。
那天,在雾散了之后,天气好得出奇,阳光猛烈,晒得人的皮肤有点灼痛,海面之
上,闪著一片光芒,海水清得使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麦尔伦沉了下去,在约三公尺深的
水中,伏在推行器之上,推行器旋起两阵水花,开始缓缓向前驶,和向下沉去。
麦尔伦毕竟是极具经验的潜水家,他一点也不自恃自己经验的老到,立即就开始和
我们联络。避水的头罩,使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和我们讲话。
无线电对讲机中,传出了他的声音,道:“现在我到了三十公尺深度,海水很平静
。五十公尺,能见度相当高。七十公尺,我想这一带的海水,不会太深。”
摩亚回头看了看记录仪上探测所得:“船底之下,是二百公尺左右。”
麦尔伦的声音又传了上来,道:“我一直向下沉,如果有船沉没在这里的话,我相
信当时一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海底有些礁石,长满了海草。”
我道:“麦尔伦,小心一些,这一带,根据记录,有鲨鱼出现。”
麦尔伦笑著道:“鲨鱼我倒没有看到,但是我已看到了一种十分美味的大龙虾和石
头鱼,等我上来的时候,我一定捉一些上来,我们可以有一餐丰富的午餐了,唉,我真
蠢,海底是那么美妙,我怎么会想到退休的。上次那件事,不过是一件意外而已。”
我们都知道麦尔伦那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使麦尔惀决心退休的原因,是因为他上一
次的潜水,他被困在一个岩洞之中,达四十八小时之久。
如果不是那岩洞的顶部,有一块小地方,充满了空气的话,他一定死在海底了,但
就算是那样,他被救出来之后,还在医院中足足躺了一个多月。
这时,他忽然提起那件事来,我和摩亚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当然,我们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在这样好的天气之下,以麦尔伦经验之丰富,潜下
去到两百公尺的海中,等于是一个成年人,过一条交通并不挤迫的马路一样,绝对提不
上“危险”两字的。
麦尔伦的声音,又传了上来:“我看到海底了,海底的沙又细又白,老天,一望无
际,简直是海底的沙漠,摩亚!”
第三部:隐瞒著的怪事
他忽然叫了一声摩亚,摩亚立时道:“甚么事?”
麦尔伦道:“以我的经验而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要就是沉船完全被沙埋没,根
本没有法子找得到,要就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整艘沉船!”
摩亚道:“希望是后者!”
我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沉船的话。”
摩亚白了我一眼,我只是报之以一笑,我在甲板上的一张帆布椅上,躺了下来,撑
开了遮阳伞,不在日光的直接晒射之下,海风习习,十分舒服。由于一清早我就被摩亚
弄醒,是以躺下不多久,我就睡著了。反正有摩亚负责,和麦尔伦联络,所以我可以根
本不必操心。
在我开始蒙矓睡去的时候,我还听得摩亚和麦尔伦对话的声音,但后来,就甚么也
听不见了!
在船身极轻微的摇幌之下,在清凉的海风吹袭下,人是容易睡得十分沉的,当我一
觉睡醒的时候,我睁开眼来,先吃了一惊。
当我睡著的时候,大约是上午九时左右,但现在,太阳已经正中了!
我连忙坐了起来,摩亚不在甲板上,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这一觉,
竟睡了三个多钟头!
我问道:“摩亚,麦尔伦应该上来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同时,当我站起来的同时,我看到那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跌在船舷上。
我走过去,将这具无线电对讲机,拾了起来,我立时听到,在对讲机中,传来一种
轻微的“沙沙”声,那是海水流过的声音。
我不禁大吃一惊,全身尽起寒栗。
我听到海水流动的声音,那就是说,对讲机的另一半还在海中!
对讲机的另一半,是在麦尔伦的避水头罩之内的,那就是说,麦尔伦还在海底了,
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应该在海底那么久,我们是讲好了轮班的!
我忙又叫道:“摩亚!”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答我,我又对著对讲机:“麦尔伦,发生了甚么事?”
我得不到回答,但是,我却听到了一连串连续的敲击声,自对讲机中,传了出来。
虽然中午的阳光,是如此之猛烈,但是我却觉得一股寒意,直袭我的全身,我又放
尽了喉咙,叫道:“摩亚,你在干甚么?”
我一面叫,一面冲进了船。在我一上船的时候,我已经介绍过,“毛里人”号,只
有一个船舱,是以我一冲进去,就可以看到,摩亚不在船舱之中!
摩亚不在船舱之中,而我又是从船舱外下来的,这条问题的答案,实在再简单不过
:摩亚不在船上!
我呆住了,那是真正因为震惊的发呆。
我当时,只是呆呆地站著,头皮发麻,两腿有发软的感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而更要命的是,我紧握在手中的那具无线电对讲机(我的手心已在冒汗),还在不
断传出那种“拍拍”的声响,这种声响,分明是将钉子锤进木头之中的时候所发出来的
声音!
我呆立了足有半分钟之久,才不由自主,又发出了一下大叫声。
我已经无法记得,我叫的是甚么了,或者,我叫了摩亚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叫了
麦尔伦的名字,总之,我是大叫了一声。
在这样情形之下,用尽气力所发出的一下大叫声(或者说是惨叫声),是人的本能
的反应,或者有助于镇定。至少,我在那时,大叫了一声之后,开始镇定下来。
我仍然喘著气,不过,我已经可以想一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了。
我无法确切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所知道的是,麦尔伦先潜下水去,接著,在
甚么意外也不会发生的情形下,我睡著了。
可是,偏偏就在我认为最不会有意外发生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当我睡醒的时
候,摩亚也不见了!
摩亚已不在船上,这一点是已经可以肯定的了,而如今,船是停在大海之中,他不
在船上,一定是在海中。而他又不在海面上,如果他在海面上的话,那么,我可以看得
到他。
摩亚不在海面上,自然是在海水之中了,这似乎是最简单的逻辑推理,然而这时,
我却要在大叫了一声,慢慢镇定下来之后,才能想到这一点。
我又立时想到,如果摩亚在海底,那么,他一定需要动用潜水工具。
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去看堆放潜水用具的所在,等到我约略检查了一下我们的潜
水工具之后,事情就比较明朗得多了。
我可以肯定,摩亚的确是潜入了海底去了,因为少了一份潜水工具,包括两筒氧气
,一具头罩,和一具海底推行器在内。
而且,我可以知道,摩亚的下海,是突然之间决定的,而且当时他的行动,一定十
分匆忙,因为他没有带走的潜水工具,被他弄得很凌乱,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一定曾发
出很大的声响来。
当时我睡得很沉,他所发出的声响,未曾将我惊醒,那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为
甚么他不叫醒我?
那时,我已经进一步镇定下来,可以去推想更多的事情了。摩亚不叫醒我,这一点
,倒给了我不少安慰,使我联想到,摩亚的行动,虽然匆忙,但一定不是由于有了甚么
危险。因为如果真是发生了甚么危险的话,他是没有理由不叫醒我的!
现在,我所能做,只有两件事,一是在船上等他们回来,二是也潜下水去找他们。
我决定潜水去找他们,是以我俯身,提起一筒氧气,拿了头罩,向船舱外走去。
我才出船舱,只看到离船不远处,平静的海面上,冒起了一阵水花,一个人从海中
冒了起来。
由于戴著头罩,是以我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他是摩亚,还是麦尔伦。
然而,看到有人从海水中冒了起来,那也是够令人高兴的了,我立时大声叫道:“
喂,发生了甚么事?”
自海水中冒上来的那人,立时除下了头罩,那是麦尔伦。我第一眼看到麦尔伦除下
头罩时,就感到:麦尔伦的脸色太苍白了。
但是我立时想到,麦尔伦在海水之中,可能已超过了三小时,如果是那样的话,那
么,一个身体再壮健的人,看来脸色苍白,也不足为怪了。
我看到麦尔伦向船游来,我又叫道:“摩亚呢?”
麦尔伦并没有回答我,一直游到船身旁,抓住了上船的梯子的扶手,大口吸著气。
我还想再问,又是一蓬水花冒起,又一个人浮了上来,自然,那人一定是摩亚了!
一看到他们两人都浮了上来,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起几分钟之前的那种惊慌,
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情景,只觉得好笑。
我走近梯子,先伸手将麦尔伦拉了上来,然后,轮到摩亚。
摩亚到了船上,才将头罩除去,他的脸色,看来一样苍白得可怕。
我望著摩亚,道:“喂,你怎么趁我睡著的时候,一声不响就下了去呢?”
摩亚只是向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甚么,他的神情十分古怪,我立时又向麦尔伦望
去,他的神情和摩亚是一样的。
而且,更令得我起疑的是,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这种神情,分明是他们两人之
间,有了甚么默契,要保持某种秘密,而保持秘密的对象,自然是我,因为除了我之外
,没有别人了。
这使我在疑惑之外又感到了极度的不快。我感到不快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摩亚特地
来找我,自然我是以为他存心和我精诚合作的,然而他现在却和麦尔伦使眼色,要对我
保持秘密!
我想,当我心中表示极度不快的时候,我一定无法掩饰我自己的感情,我的脸色一
定十分不好看。而且,我可以肯定,摩亚和麦尔伦两人,也立时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摩亚立时问我道:“你刚才睡得很沉,所以我没有叫醒你。”
我立时道:“我们不是讲好了轮流下水的么?为甚么麦尔伦还在水中,你又下去了
?”
我是直视著摩亚发问的,而且,我在问的时候,语气也绝不客气。摩亚偏过头去,
不敢望我,含糊其词地道:“我想去看看海中的情形  ”
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立时换了话题:“对了,我想我们应该向最近的港口报告一
下我们所在的位置,以防万一有甚么意外  ”
他一面说,一面向船中走去,但是他只跨出了半步,我一伸手,就扳住了他的肩头
:“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摩亚转过头来望著我,皱著眉,我道:“你下水的时候,十分匆忙,究竟发生了甚
么事?”
摩亚呆了一呆,立时道:“发生了甚么事?甚么事也没有啊。”
他抬起头来,向麦尔伦大声道:“甚么事也没有,是不是?”
麦尔伦在上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帆布椅上,他那种情形,与其说是坐著,不如说是
瘫在椅上的好,直到这时,摩亚大声问他,他才像被刺了一针一样,陡地坐直,道:“
是,没有甚么,当然没有甚么!”
这时,我不但感到不满,简直已感到愤怒了!
因为他们两人这种一搭一挡的情形,分明是早有准备的,而他们的“演技”,又实
在太粗劣了些,那种做法,分明是公然将我当作傻瓜!
我强抑著怒火,冷笑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无线电对讲机,落在甲板上,
再从对讲机中,传出如同敲钉般的声音,那是甚么声响?”
麦尔伦神色不定,他似乎要考虑一下,才能回答我的问题,他道:“哦,那或许是
对讲机碰到了推行器之后,发出来的声音。”
他不提起推行器,我一时之间,倒还想不起来,他一提起,我又陡然一怔:“我刚
才检查过,我们少了两具海底推行器,到哪里去了?”
我这个问题出口之后,摩亚和麦尔伦两人,都沉默了半晌,然后,摩亚才道:“卫
,你在怀疑甚么?”
他既然这样问了,我似乎也不必将我的不满放在心里了,我大声道:“我不是怀疑
,而是肯定,肯定你们在海中遇到了一些甚么,而对我隐瞒著!”
摩亚觉得我这样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他反显得镇定,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摩亚转过头去,望著平静的海水,淡然地道:“你实在太多疑了!”
虽然,我直觉地感到,一个人听到了那么直接的指责,而仍能保持如此的镇定的话
,那一定是由于他的内心之中,并无歉疚之故,但是他既然那么说,我变得也不好意思
追究下去了!
摩亚在说了那一句话之后,走进了舱中,我向麦尔伦望去,只见他又在帆布椅上,
躺了下来,闭著眼睛。
只不过麦尔伦他虽然闭著眼睛,眼皮却在不断地跳动著,这证明他并不是在休息,
而是他的心中,有著甚么极其重大的事!
刹那之间,我的心情完全变了!
摩亚和麦尔伦两人,有事情在瞒著我,这是太显而易见的事情,曾使我感到极度愤
怒  任何人发现合作者对他进行欺骗之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的。但这时候,我却不
觉得奇怪,只觉得好笑。
因为这件事,自始至终,本来是和我无关的,只是摩亚不断来求我,我才答应远行
的,别说我自始至今,根本不信“鬼船”之说,就算我相信,真的找到了沉船,于我又
有甚么好处?我只不过是在代人家出力,而人家却还要瞒著我,我为甚么还要继续做下
去?
当我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麦尔伦立时睁开了眼,用吃惊的神情
望著我,我睬都不睬他,也走进了舱中。
摩亚倒真的坐在通讯台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下来:“你和最近的港口,取得了联络
之后,最好请他们派一架水上飞机来!”
摩亚转过头来望著我,我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毫不在乎地道:“我不想再找甚么
沉船了!”
摩亚不断地眨著眼:“刚才我联络到的港口警告说,这一带很快会有暴风雨,我想
,我们要开足马力赶回去了。”
摩亚这样说,多少使我感到意外,因为天气的突变,虽然事属寻常,但是我们不应
该事先一点也不知情。我立时想到,那一定是摩亚的藉口,但是,为甚么他只下了一次
水,就要回去了呢?
本来,我是一定要追究下去的,但是我早已决定,我不再参加他们,他们不走,我
也要走了,既然事不关己,我还多问干甚么?
我只是懒洋洋地道:“那也好,趁天气还没有变,我们快走吧!”摩亚点了点头,
按下了一个掣,我听到铁炼绞动的声音,他已收起了锚,准备启航了!
摩亚或许不知道,他又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因为他是在港口联络了之后,才知
道天气突变而回去的。那么,他至少也得将这个消息,告诉麦尔伦才是。可是他却根本
没有对麦尔伦说甚么,就收起了锚开航了。由此可知,他和麦尔伦是早已说好了的。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躺了下来,甚么也不说,只觉得他们两人十分卑鄙。
在接下来的两天航行中,根本我和他们两人说不上十句话,船上的气氛,和来的时
候,大不相同,沉闷得实在可怕。
我甚至避免看到他们两人,因为我实在讨厌他们两人互相望著,而又不说甚么,对
我保持秘密的那种神气。
船一到波多黎各的港口,我立时弃船上岸,乘搭一架小型商用的飞机,到了美国。
麦尔伦和摩亚,倒还送我上飞机的,但是我只是自顾自提著行李,连“再会”都没
有和他们说。
当我由美国再飞回家,在飞机上,我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两个可厌的、虚伪的家伙。
同时,我也很后悔浪费了那么多天的时间,这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
没有意义的了,我在想,在将我送走之后,摩亚和麦尔伦是不是还会回去呢?
但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弃了,因为事情和我无关,我只当没有认识过摩亚就是
了!
想过我第一眼遇到摩亚时那良好的印象,我不禁觉得好笑,第一眼的印象,竟是如
此之靠不住!
我回到了家中,留意一下气象,大西洋那一带,根本没有任何有关风暴的消息,摩
亚纯粹是在胡言乱语,这更使我对他的印象恶劣。
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过了二十来天,我甚至已将之忘怀了,然后,才偶然地
看到有关麦尔伦的消息,那是在一本体育杂志上,刊登著第一流潜水专家,麦尔伦在寓
所吞枪自杀的报导。
我一看到这篇报导,便陡然一呆,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杀的是另一个人。
可是,记者的工作十全十美,这篇报导中,有许多图片,很多是麦尔伦的照片,毫
无疑问,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麦尔伦,而且,还有麦尔伦自杀之后,伏尸在地板上的照片
,在那照片中,他的手中,还提著一柄来福鎗。
据记述,麦尔伦是在来福鎗的鎗机上,系上一条绳,再将鎗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颏
,拉动绳子,子弹从他的下颏直射进脑子,立即死亡!
他用这种方法来自杀,可见他自杀的决心多么坚决。
我再看他自杀的日期,又不禁呆了一呆。
麦尔伦自杀的日子,推算起来,是我和他在波多黎各分手之后的第六天。如果他是
用“毛里人”号回家的话,那么,几乎是他回家的当天就自杀的。
我又看那篇十分详尽的报导文章,文章中说得很明白,麦尔伦的确是远行甫归就自
杀的。他的邻居,都知道他离家大约半个月,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到甚么地方的,
有几个邻居的谈话指出,麦尔伦离家的时候,情绪非常好,曾和他们高兴谈笑。
而记者又查出,麦尔伦曾购买飞往波多黎各的机票,但是他到了波多黎各之后,却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文章的最后这样写:“是甚么使麦尔伦自杀呢?是不是这次神秘
的外出,使他遇到了甚么不可思议的事?麦尔伦的自杀,只怕永远是个谜!”
我在看完了整篇报导之后,不禁呆了半晌。
记者所不知道的是,麦尔伦到波多黎各,我和麦尔伦会合,一起登上“毛里人”号
北驶。
然而,这次航行,对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却也丝毫没有甚么神秘,我们驶到了百慕
达附近,在那里,只不过停留了四五个小时就走了!
从麦尔伦回家的日子来推算,摩亚和麦尔伦两人,在我离去之后,他们也并没有再
到那地方去,而是直接送麦尔伦回美国去的!
如果说,是甚么“神秘”,使麦尔伦自杀,那么,这次航行,实在并无神秘之处!
然而,我又立即想起,当时麦尔伦和摩亚两人,由海底升上来时,那种迟疑、怪异
的神情,他们可能在海底见到了甚么,而又隐瞒著我!
但是他们究竟在海底见到了甚么呢?麦尔伦的自杀,难道真和海底的事情有关系?
我心中很乱,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最后才决定,无论如何,我该和摩亚联络一下

麦尔伦的死讯,我直到事情发生之后二十多天,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当然,报上
可能早已登载过这件事,或许由于刊登的地位不很重要,所以我没有注意,或许是本地
报纸的编辑,根本认为麦尔伦不是一个重要人物,是以没有刊登这则消息。
摩亚如果回到了纽西兰,他可能直到现在,连这本杂志都未曾看到,那么,我有必
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虽然摩亚这个人,如此卑劣!
我还记得,摩亚对我说起过的,他服务的轮船公司的名称,也知道他的父亲,就是
那家轮船公司的董事长,那么,找他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我先和电话公司联络,半小时后,得到了回音,我可以和纽西兰方面通话,又过了
二十分钟,电话铃响,我拿起电话筒来,听到了一个带著相当沉重的爱尔兰口音的人的
声音,道:“我是摩亚,彼得·摩亚。”
我猜他可能是摩亚的父亲,是以我立时道;“对不起,我要找的是乔治·摩亚船长
,最近才从美洲回来的那一位。
电话那边,等了片刻,才道:“你是甚么人?”
第四部: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我将自己作了一番简短的介绍,并且说明了我和他认识的经过。
当我说完之后,电话那一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请你等著我,我马上来
见你。”
我陡然一呆:“先生,你在纽西兰,而我在  ”
那位彼德摩亚先生,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来见你,我立即就可以上机!”
我心中不免有点骇然,心想一定有甚么事故,发生在乔治摩亚的身上,我忙道:“
摩亚他怎么了,是不是为了甚么事?”
那位彼得摩亚先生的声音很急促:“是的,我是他的父亲。”
我道:“我已经料到了,发生了甚么事?”
彼得摩亚道:“他疯了,我必须来见你,我们见面再谈好不好呢?”
一听得“他疯了”这三个字,我真是呆住了,我只是如此说了两声“好”,再想问
时,那边已经将电话挂上了,我仍然握著电话,呆了好半晌。
我脑中实在乱到了极点,在那片刻之间,我只能想到两件事,第一,我想到,就算
我不打这个电话,彼得摩亚一定也要来见我的了,要不然,他不能一听到我的电话,说
就要来见我。
第二点,我在揣测彼得摩亚所说的“他疯了”这三个字的意义,通常来说,这三个
字可能代表著两种意思,一种是他真的疯了  神经错乱了。另一种,也可以说是他有
了甚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和做法,身为父亲的,自然也会用这种字眼去形容儿子的。
尽管我对乔治摩亚已经十分反感,但是我还是宁愿是他又有了甚么异想天开的行动
,以致他的父亲这样说他。因为麦尔伦已然死了。如果摩亚真的神经错乱的话,那真是
太可怖了。
我呆了好久,才渐渐静了下来,现在,我除了等彼得摩亚前来和我相会之外,似乎
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我又拿起那本杂志来,反覆读著麦尔伦自杀的那篇报导。
麦尔伦一个人独居,他住所之豪华,是令人咋舌的,当然,像麦尔伦那样的出色的
潜水家,有著丰厚的收入,是意料中的事。
报导说他有数不清的女友,但是他似乎从来也未曾想到过结婚,他遗下的财产很多
,但是没有遗嘱。
这篇报导的作者,从多方面调查,唯一的结果是,麦尔伦是绝没有自杀的理由的,
因为他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如果过著像麦尔伦那样生活的人,也要自杀的话,世界上真是没有人可以活得下去
了。
麦尔伦并不是甚么思想家,思想家会因精神上的苦闷而自杀,但是麦尔伦却是彻头
彻尾的享乐主义者,这样的人,会在高度的享受生活中自杀,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情。
在余下的一天中,我又搜集了一些有关麦尔伦自杀的资料。第二天中午,彼得摩亚
就来了。
彼得摩亚是一个瘦削而高的中年人,和他的儿子,完全是两种类型,我一眼就可以
看得出,他的心中有著相当程度的忧伤,但是他却竭力在掩饰自己心中的这种忧伤,不
让他显露出来。
他是事业成功的那一型人,看来有点像一个不苟言笑的银行家。当他握住我的手,
同时打量我的时候,我可以感到他炯炯的目光,正在注视著我。
我请他坐下来,他立时道:“我们似乎不必浪费时间了,乔治在三天前回来,我见
到他,就可以看出他有著极度的困惑,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他甚么也没对我说,我要知
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这样单刀直入的问我,真使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立时
又道:“如果你不肯说,那么,我只好到美国去,找麦尔伦先生,我知道你们三个人是
在一起的!”
当他提到麦尔伦的时候,我震动了一下,然后才道:“麦尔伦先生已经死了,自杀
的。”
这位摩亚先生听得我那样说,立时睁大了眼,他可能为了礼貌,是以没有立时出声
,但是我从他的神情上,已经可以看出,他心中对我的观感,决计不是恭维。
麦尔伦自杀,这是事实,尽管我知道摩亚先生对此有怀疑,但是我也没有向他多作
解释的必要,我只是转身,在几上取过了那本杂志,打开,递了给他。
他先是望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阅读著那篇报导麦尔伦自杀的文章。
他一声不响,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也一声不响地等著他。
十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声音有点发颤:“太可怕了!”
我道:“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自杀,我倒并不觉得有甚么特别可怕,只是觉得事情很
奇怪。”
摩亚先生将双手放在膝上,身子挺直地坐著,看来他正在竭力使自己镇定,但是他
的手,还是在微微发抖,我又道:“你在电话中说得不很明白,我想知道,令郎究竟怎
么了?”
摩亚先生的脸上,现出一股深切的哀痛的神情来,道:“他疯了!”
我没有出声,摩亚先生又补充道:“他的神经完全错乱了,疯人院的医生说,从来
也未曾见过比他更可怕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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