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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三姝

_3 蒋胜男(当代)
终于,她穿上了新嫁衣,看着镜中变得艳光照人的自己,羞涩地笑了。
忽然,窗门被用力撞开,一个黑衣人跃入房中。
吟莲脸色大红,真是不小心哦,记得关上房门,却居然忘记关上窗户了。连忙转头看着来人,那人衣衫破旧,满是泥污,脸上带着骇人的神情。
吟莲却认出了这个人,吃惊地道:“咦,卜大哥,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她向来不问家中之事,自是不知道卜世仁早已经被她大姐象一只老鼠似地逐出洛阳城。
卜世仁紧紧地盯住了吟莲,身着嫁衣的吟莲,整个人更是艳光四射,不可方物。他吸呼骤紧,连说话都困难了:“三小姐,我是来带你走的。”
吟莲怔了一怔:“带我走,为什么?”
卜世仁急道:“我是来救你的。你姐姐为了自己的私欲,为了怕得罪宁王,竟然不顾你的终身幸福,拿你当作向宁王赔罪的礼物。你快跟我走,我们离开洛阳,天大地大,总有她的魔爪伸不到的地方。”
吟莲莫明其妙地看着卜世仁:“卜大哥,你怎么了,你、你没病吧!”
卜世仁恼怒地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当然没病,我说的都是真的。”
吟莲看着他的眼神,象在看一个疯子:“你没病,怎么说话这么奇怪。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为什么要离开洛阳?”
卜世仁不耐烦地道:“我不知道那个恶妇是用了什么手段,逃脱罪名的。三小姐,你姐姐是个阴险狠毒的女人。她权欲薰心,居然想高攀宁王,可是背地里,却又与韩桐荫那个伪君子勾搭成奸。哼,她以为她可以一手遮天。我们卜家为明珠坊做牛做马三十年,为你们明珠坊挣了多少银子,她居然用盗用公款的名义,将我打入牢中。又勾结裴应那个狗官,将我打了三十大板,将我流放。幸而我在狱中认识了几个朋友,中途逃了出来。我堂堂明珠坊的大掌柜,居然被她害得被迫流落到与乞丐堆里去。哼,我不会放过她的。三小姐,你仙子一样的人,怎么会与她那种人一母同胞。你不要不相信我,她和韩桐荫勾搭的事,宁王肯定已经收到密信了。她一定是怕宁王怪罪,而且宁王怎么会再肯要她这种女人,于是她就拿你做礼物要你嫁给宁王,好让她自己脱身。三小姐,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一旦宁王迁怒于你,你这一辈子岂不是要受苦。我这次特地来,就是为了救你走的。”
吟莲看着他的眼神已经转为怜悯:“好好好,卜大哥,你不要激动,我这就去帮你找大夫。你这种病,一定要安心静养,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卜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千万要自己小心哦!”
“你--”卜世仁气得差点要吐血,他费尽心力所说的一切,居然会让吟莲当他是疯子:“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要紧,你千万不要被你姐姐当成权势的工具呀!”
吟莲努力地用笑容安抚他:“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相信。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正在此时,门外走过的丫环听到房内的声音吵杂,问了一声:“三小姐,有什么事吗?”
吟莲忙叫道:“如画,你快进来,卜大哥生病了。”
“什么?”丫环如画听得一头雾水地掀帘进来,吓得大叫一声:“你、你要做什么?”
此时的卜世仁已经亮出一把匕首,架在吟莲的脖子上:“不许叫,进来,关上门,否则三小姐就没命了。”
如画吓得战战兢兢,僵硬着身子走进房来关上门,颤声道:“好汉,你要钱要什么都行,千万不要伤了三小姐。”
卜世仁大怒:“臭丫头,连你也敢嘲笑我,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如画定晴一看:“啊,卜世仁。”立刻尖叫起来:“快来人哪,卜掌柜挟持三小姐,快来救人哪!”
卜世仁连忙冲上去,一拳将如画打得晕了过去,可是已经迟了,只听得门声立刻有许多声音自远而近。他厉声道:“谁都不许进来,否则我就对三小姐不客气了。”
门外,立刻静了下来。
卜世仁忙松开了吟莲,关切地道:“吟莲,吓着你了吧,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你?”
吟莲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卜世仁:“卜大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伤害如画?”
卜世仁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看着吟莲:“我没事。你、你这样的人,我怎么下得了手作害你呢?为什么你要这么美,为什么你要美得如此地不食人间烟火,为什么你竟然是明珠坊的三小姐,东方明蕙的妹妹?”他的眼神变得狂热:“三年前,我见了你以后,这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可是,你是明珠坊的三小姐,我只是明珠坊的一个伙计。不管我怎么做,怎么努力,在东方明蕙的眼中,我永远也只是一个下人而已。我配不起你。”
吟莲摇头道:“姐姐不会这样的,人无贵贱。再说你又没签给我们卖声契,又不是奴才,怎么算是下人呢?”
卜世仁凝视着她:“为你这话,我死也甘心,可是你姐姐不是你,你姐姐是个很势利的女人,她的眼睛是从来只向上看,不向下看的,可是我知道你很善良。多年来多少王公子弟,名门贵族向你提亲,被你姐姐挑了又挑,嫌了又嫌,竟是尘世间没有一个男子,可以配得上你。你的两个姐姐,一个势利,一个粗野,天地间竟会把你这样的仙人,跟她们做姐妹,真是不公平。”
吟莲皱眉:“我不许你或者是任何人,说我姐姐的坏话。我的两个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卜世仁叹了一口气:“好,我不在你面前说别人的坏话了。因为,你是那种不相信世间有坏人的人。”
吟莲淡淡地摇头:“不,卜大哥,我虽然不谙世事,可我并不是白痴。是非黑白,我分得清楚。不管你是不是有病,可是你一直在说我姐姐的坏话,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卜世仁倒吸一口气:“我--”正欲为自己辨护,可是在吟莲清澈如水的目光下,竟然一丝的邪念也无法生起,只觉得再说一句谎话,也是冒渎了这样清澄的眼神。
他低下头去,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在你的面前,任何人都不配说自己是清白的。自三年前见到你以后,我知道自己留在明珠坊,就是干一辈子,也不可能让你姐姐答应把你嫁给我。于是我就想自己挣再钱,开一家和明珠坊一样强大的商行,好让你姐姐知道,明珠坊没有我,只凭韩桐荫那个书呆子,是没用的。如果她想我回来帮她,就会把你嫁给我。没想到,事情没成,我就被你姐姐扫地出门。”
吟莲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轻视和嘲笑,只是很认真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卜世仁怔了一怔,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后来,我听到你要嫁给宁王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你姐姐这么卑鄙,居然让你代她嫁给宁王。我决不能让她得逞。”
吟莲叹了一口气,很想告诉他其实别人没有这么卑鄙,在卑鄙的人心中,他会把世间所有的人,想得和他一样卑鄙和狠毒。这种人其实很可怜,因为他们永远把所有的人想得很坏,然后他们永远想着怎么防别人算计别人,他们日日夜夜都会活得很累,更可悲的是,他们还以为自己这样活着才不吃亏。
吟莲淡淡地道:“卜大哥,我就算不嫁给宁王,我也是迟早都要嫁人的可是你自己的将来怎么办,卜叔的下半生怎么办,你为你自己好好着想一下吧。”
卜世仁怔在那儿:“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将来可言。”他看着吟莲,眼神温柔:“吟莲,如果我带你走,要你跟我逃亡天涯。我、我怎么舍得让你如此受苦。”
吟莲脸一红:“卜大哥,你还肯为别人着想,我想你并不是个坏人。要不我和姐姐说说,虽然姐姐是不可能再让你回明珠坊了。可是看在卜叔在我们家三十年的份上,让她许你在城里开个小商行,足以养家活口,也好让你去娶妻生子,奉养卜叔。”
卜世仁凝神看着吟莲,好半天,忽然暴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好办法,的确是好办法。三小姐,你这个办法,给扫地的阿牛,喂马的小王倒是很好。可是我卜某是什么人,能过这种一辈子仰人鼻息的事吗?”
吟莲退后一步,这个人的眼神很邪恶,很疯狂:“你想干什么?”
卜世仁冷笑道:“三小姐今天穿着的新嫁衣很漂亮呢,总不能白穿了。我想,让你今天就做我的新娘。这样你就不能再嫁给宁王了,你姐姐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你做了我的妻子,东方明蕙还能怎么对付我,杀了我吗,你岂不是要做寡妇了?只要你嫁给我,她哪里舍让你吃苦。我自然什么都会有了,何必再去苦苦挣扎。你放心,我一直爱着你的,我决不会对你不好,只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让你姐姐明白。吟莲,过来吧,只要过了今天,我们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可以一辈子恩爱地在一起了。”
吟莲的心一直下沉:“你、你不会得逞的,我与宁王已经有了婚约,姐姐决不能可让我嫁给你,李郎也决不会放过你的。”
卜世仁嫉恨交加:“李郎,叫得真是好亲热啊!三小姐,我为你已经疯狂了,我为你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我不会再有什么顾忌了,哼哼,我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我不能得到你一辈子,至少我得到你的第一次。”
眼见他恶狠狠地扑上来,吟莲不假思索,转身便跑。可是她才跑了两步,就已经被卜世仁一把抓住,扔到床上去。
眼见着卜世仁步步逼近,吟莲惊慌得不住退缩,渐渐地退到床的角落里,退无可退。
卜世仁露出邪恶的笑意,缓缓地逼近,他的脸离吟莲越来越近,他轻声道:“莲儿,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
“咚”地一声,卜世仁一头栽倒在床头,眼睛仍是不能置信地直直盯住了吟莲。
吟莲的手中,拿着一个黑黑的小圆筒。刚才,她就举着这个从枕头底上摸出来藏在袖中的小圆筒,冲着卜世仁的脸,按下机关,一股白烟喷在卜世仁的脸上。然后,卜世仁倒下。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吟莲站起来,走过卜世仁的身边,走到门口,打开门,对着门外如临大敌举着武器的众人甜甜一笑:“你们可以进来了。”
明蕙已经率先冲上前,抱住了吟莲,不住连声问道:“妹妹,有没有伤到你,有没有吓到你。”
韩桐荫带着武馆中的镖师冲进来,看着已经被摆平的卜世仁,目瞪口呆:“吟莲,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他得到消息赶来,卜世仁挟持吟莲,他知道这个人已经丧心病狂,深恐他疯狂之下伤了吟莲,只得守在门外。另外派了几个轻功好的镖师已经潜上屋顶准备救人。谁知道看似娇娇怯怯的吟莲,竟然自己把这个恶棍摆平了。
吟莲含羞举起手中的小圆筒:“这个是上次二姐给我的,叫我每天放在枕头底下,用来对付坏人的。”说到这里脸一红,道“他没有吓着我,不过他自己可能被我吓着了。”
明蕙终于笑出声来:“好好好,连吟莲都懂得保护自己了,妹妹你长大了,我可以放心让你出嫁了。”
人群中的宁王信使暗中想,回去得告诉宁王殿下,新婚之夜,可得先把新娘的防身用品先收缴了不可。
韩桐荫道:“吟莲,既然你有这个东西,为什么早不拿出来用。”
吟莲脸一红:“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我也希望能够劝说他不要做糊涂事。可是这个人好象真的有些毛病哦!”
明蕙抱住了吟莲,笑道:“你说得对,这个人是个疯子,咱们不必去管他了。自有律师法会处置他。”说着一挥手,两个武师将卜世仁押下了。
当然,卜世仁这次被押入牢中,可就无翻身之日了。
五天后,就是明珠坊三小姐东方吟莲嫁给宁王李俨的日子。
明蕙看着嫁妆的单子,与韩桐荫相视而笑。
韩桐荫笑道:“别人一定会觉得你这个姐姐偏心眼,问菊出嫁时,陪嫁不仅有珠宝古玩,金银玉器,还有二十家商行,三千顷地和十万两银子,差不多是你大半的身家了。可是吟莲出嫁,除了这些场面上的嫁妆和问菊一样外,却只有一千顷地和三万两银子,也没有商行。算起来,吟莲的嫁妆还不到问菊的十分之一。”
明蕙笑了:“那不算,问菊那次我以为大祸临头,是巴不得连整个明珠坊一起给陪嫁了出去。再说,问菊是个败家精,在家时每年就能够从账上支出十来万银子,多少钱也不够她用的。卫家清贵门第,哪来这么多钱给他糟蹋。吟莲却是一年出用不了几个钱,再说她嫁的是宁王,皇家富贵,不用我操心她会没钱用。三万银子,也不是给她用的,反正她也不知道怎么用。我是交给陪她出嫁的奶妈,让她帮着吟莲去赏赐打点宫中上下,府中上下的各式人等。至于吟莲本人,她到现在什么叫钱也不知道哦!”
韩桐荫笑道:“这倒真象南北朝的清谈之事,管钱只叫阿堵物。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丫头,倒映得咱们两个一身铜臭之气。”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让我进来,让我进来!”
明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福伯跑进来,道:“大小姐,那是我们上次收购的那间商行的老板,他本来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向我们银号借账,把自己的商行作抵押,可是时间到了他还不出钱来,却又不甘心让出商行。上次到商行去吵闹,被我们赶走了。这次居然吵到家里来。”
明蕙怒道:“这些家丁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人吵到这里来。”
福伯犹豫了一下:“大小姐,吴文的情况,的确有点可怜。他本来买了一批缎子,可是路上让那些兵匪给抢了。结果交不出货来被我们封铺。他就靠这一间商行,家里有老有小的等着他挣钱养家。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所以……”
明蕙淡淡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商场如战常这商行我们也是投下了钱的,总不能血本无归。谁做生意不是担风险的,难道指望对手为你开救济院。再说这个人很不老实,他的商行之所以做不下去,还不是因为他上次在粮米中掺沙子,败了名声。”
韩桐荫长叹一声:“明蕙,那件事也是你揭出来的吧,你早想再增加一间商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的性格过刚过傲,不是一件好事。就象上次长沙米行事件,也死了好几名米商,不是不过份的。”
明蕙倔强地抬起头来:“我的脾气,是天地生的,父母给的。长沙米行的事件,我没有做错,一路哭不如一家哭,能救大部份的人,死几个人算什么。上次他们五大商行合起来算计我,哼,现在还不是被我一家家地整得破产。我要不这么杀鸡儆猴,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踩到我的头上来。”
韩桐荫摇头道:“明蕙,做事不宜过绝,人逼到绝处,是会狗急跳墙的。”
明蕙哼了一声,道:“我倒不信,蛤蟆还能蹦上天来。”说着已经站起来,推门出去道:“我倒要看看他能说些什么,竟然敢闹到我家里来。”
她一出去,那吴文就挣开家丁的手,冲了上来,扑到她的裙下哭求道:“大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欠你的钱,我一定想法子还,请你不要收铺,我一家老小就靠着铺子过活。而且我欠的货款,一旦被收铺后,就会被债主登门索账,岂不是要逼死我?”
明蕙脸上没有半点动容:“吴老板,你也是场面上走动的人,怎么会这么天真。你的债主不止我一个,为什么来逼我?是因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吴文脸上哀戚的神情却不象是在做假:“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他们说了只要不封铺,这钱总还是能挣回来的一天。可是一封铺,他们就会活活逼死我的呀!”
明蕙不客气地说:“那也只怪你人缘太差,所以落难时没人肯救。现在市道这么差,大家都只能保 本经营,是你自己贪心在粮食里掺沙坏了名声。你以前有铺子有资金都做成这个样子,现在欠下这么多债,连货也没有会提供给你,你说叫我不要封铺,你这种状况能有钱挣来还我吗?再说,明珠坊又不是善堂,拿白花花的银子让你来试试玩玩的。人人都象你这样,那明珠坊还做不做生意,为你连累到我们自己吗?”
吴文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可怜得连那些家丁也不忍心去抓他。可是多年来,明蕙已经见多了这些得意时眼睛朝天走路带横失意时就会一边装着可怜为的就是算计着能赖多少是多少的生意人。
明蕙转身就要走,吴文见她铁石心肠半点也没有同情的意思,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声:“你、你果然是铁石心肠。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你不让我们一家活下去,我、我跟你拼了--”
来不及回过头去,就见迎面而来的韩桐荫脸色大变,一把抱起明蕙一个大转身,然后,象是有一种湿湿热热的东西自她的心指间流下来。
血--东方明蕙惊恐地看着韩桐荫后背流出来的血自鲜血很快地变成紫黑色,匕首有毒。然后是她纤弱的身形撑不住韩桐荫倒下来的高大身躯,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众家丁这边在制住吴文,这边看到主人摔倒,吓得忙七手八脚地去扶起来她。
不管声边那些吵杂的声音:“小姐,你摔倒了。”“小姐你脚上擦伤了,有血流出来了。”“小姐你放开韩先生,你的衣服全脏了。”
明蕙无暇他顾,整个人紧紧地抱住韩桐荫,急唤着:“桐荫、桐荫,你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嘶哑:“快、快叫大夫。”
握着韩桐荫的手,不住地在他耳边轻声说:“桐荫,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有事……”韩桐荫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那儿,毫无生气。
不知怎么地,明蕙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冷,似乎有无尽的绝望,无尽的脆弱。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是十年前吗,十年前父亲刚死,而她向韩桐荫表白又遇到拒绝,从此她的心就穿上了铜盔铁甲,再也没有脆弱,再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彷徨无助过。
眼前来来去去的人是谁,吵吵闹闹地声音是谁,她象是忽然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全心全意,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桐荫,紧紧地握着韩桐荫的手。她握得是那么用力,几个丫环竟无法拉开她的手。
她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一个又一个大夫来说的片段:“毒太奇怪,没办法”“恕我无能为力”“再找找看其他的药方”
然而明珠坊众人的心中简直是惊骇了,他们从来没见到过这个样子的东方明蕙。直出事的那一刻起,她就紧紧地拉着韩桐荫的手,象是完全失去了魂魄似的。不会说话,不会下判断,不会下命令,甚至不会发怒。
那些家丁向她请示如何处置吴文,她象是完全没有听见。直到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抱起韩桐荫时,管家不得不再派两名丫环半扶着连在韩桐荫身上的她也一起送进房去。然后,她就这样呆呆地拉着韩桐荫,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桐荫,不管别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竟然都毫无反应。只有在管家请来的大夫在为韩桐荫诊治时,她的眼中才会射出一道亮光来专注地听着大夫的话。
然后,当大夫摇头时,她眼中的光芒立刻黯下来,又恢复成呆呆看着韩桐荫的状态。
连丫环上来问她要不要用膳,要不要休息,她的反应,仍然象个木头似的。
管家福伯正是手足无措时,只听得外面脚步声急促,裴应夫妇已经听到消息赶来了。
福伯象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似地,跳了起来,喜道:“裴大人,裴夫人,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韩先生遇刺,连大小姐都、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怎么好呢?”
红玉看他一眼,见这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已经累得眼底泛青,急得眼圈发红。这件事发生地真是太严重了。
看了韩桐荫一动不动地躺着,明蕙痴痴地坐着,也真是叫人心惊。红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问福伯:“怎么会这样。”
福伯叹了口气,道:“自从韩先生遇刺,小姐就变成这样了。裴夫人,韩先生是不是真的……没救了……”说到这里,这老头也不禁哽咽了:“裴大人,裴夫人,你们想想办法吧,救救韩先生。象大小姐的样子,若是韩先生不成了,她只怕也会撑不下去的。”
红玉忙劝道:“放心,我们来时,已经派人飞报宁王,请宫中御医立刻赶来,这边我们已经立刻派人去找大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样难解的毒呢?”
裴应叹气道:“我刚刚审问过了吴文,看起来他也是被人利用了。那天他是想买包毒药自杀的,可是却被人叫住,给了他这把匕首,叫他来找明蕙,能就解决他财务上的危机。”
红玉吓了一跳:“谁,谁这么恶毒,要来害韩先生。”
裴应道:“对方要对付的,是明蕙。卜世仁下狱之后,居然在牢里认识了红蝎子的党羽,于是同仇敌忾地要来对付明珠坊。于是才设下这个圈套。”
红玉听得心惊胆跳:“那个卜世仁真是恶毒,那现在怎么办呢?”
裴应头痛地道:“我叫仵作验了那匕首上的毒,那种毒好象是江湖中人用的,因此洛阳城中的名医,也无法开出方子来。”
红玉听得一头乱麻:“那怎么办呢!”
“是啊,”老管家福伯愁眉苦脸地跟在他们身后说:“那怎么办呢!我现在还不敢告诉三小姐,怕把她吓着。可是再过四天,就是三小姐出阁的日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裴应倒抽了一口凉气,事情怎么全凑到一块儿去了:“四天后出阁?”
福伯点点头:“是呀!”
红玉顿足道:“这会儿,谁还管婚期不婚期的呢,先救回韩先生要紧。”
裴应看了看左右,问道:“对了,你们二小姐不是曾经收过一些江湖中人来到明珠坊做保镖吗,问问他们有没有可能知道用解这种毒的方法。”
福伯回答道:“裴大人,我们都问过了,那种匕首上的毒十分诡异,好象不是中原人所用的,他们也解不出来。”
裴应皱眉道:“韩先生的伤势怎么样,有没有恶化?”
福伯道:“韩先生自受伤之后,就昏迷不醒,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只是所有的大夫都不敢开药下方。”
裴应道:“那只好等宁王那边的御医来了。”
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吟莲出现在房门外:“姐姐--姐姐怎么样了,韩先生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红玉忙迎上来,把吟莲拉过一边去:“吟莲,没事的,韩先生受了伤,你不要过去看了,免得吓着你。我们不是都已经来了吗,明天宁王派来的御医就会到来,到时候就一切都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吟莲的抗议声消失在红玉的劝慰声中了,她被红玉拉出房门送回自己的闺房,又命了两名丫环看住她。若是吟莲再出什么意外,她可真没脸见问菊和宁王了。
在宁王的命令下,三名御医被马不停蹄地连夜送到洛阳明珠坊时,已经是两天后了。可怜这三名苦命御医在飞速的马车上颠簸了两个昼夜以后,走下马车来时,已经是双脚发软口吐白沫了。需要各自两边架着个武士才能把他们送入病房给病人看诊。
可是令人心寒的是,这三名专治无名肿毒的御医在看了韩桐荫的脉象之后,也是摇摇头不敢开方。
明蕙三天三夜不眠不食地守着韩桐荫,已经到了她身体的极限了。她巍颤颤地站起来,指着那三名庸医,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就已经软软地瘫倒。
“大小姐--”众人的惊呼声中,明蕙只觉得眼前一黑,已经昏倒。
东方明蕙醒来时,看到红玉正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来,惊喜地道:“明蕙,你醒了。”
明蕙微微一笑,那种痴呆的症状象是已经消失了,红玉正自大喜,明蕙看着她,微笑道:“红玉姐姐,我想求你一事。”
红玉问道:“什么事?”
明蕙清清楚楚地道:“我知道,桐荫快不成了,我也快不成了。我死了以后,你把我们两个合葬吧!”
红玉大骇:“你说什么呢,明蕙,你好好的说出这种话来,你别忘记了,吟莲还等着你为她主持婚礼呢!”
明蕙凄然一笑,道:“我很放心,问菊有卫公子,吟莲有宁王,我要随韩先生去了。原来他说得对,我这一辈子争强好胜永远没有考虑别人的时候。我永远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恃强凌弱,逼死人命的事,我也做过。没想到,会害到桐荫,竟然会害到桐荫。其实争什么呢,什么才算是赢呢。我以为伤害别人就是保护自己,谁知道伤别人的同时,也同样留下了恨的种子。我好悔,早知道就听他的话,有许多事,不应该做得这么绝。如果能够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谁说没有机会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问菊--”红玉惊喜地站起来:“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问菊冲上前来,握住了明蕙的手:“姐姐,不要放弃,韩先生有救的。”
“你说什么?”本已经衰弱不堪的明蕙,居然立刻从床上坐起,紧紧地握住了红玉的手。
问菊笑道:“红蝎子的手下,用的是蛊毒。我这次来,正好带了了六诏最有名的药师,他现在已经帮韩先生解毒去了。”
红玉惊喜交加:“太好了,问菊你是神仙吗,怎么正好这个时候带了了药师来救人。”
问菊笑道:“我哪是什么神仙,我这次回来,正是为了参加小妹的婚礼哦。至于药师,六诏之地百姓生活贫苦,缺医少药的。上次我带去的行军丹、正气散、六神丸都一下子给抢没了。所以这次药师随我一起前来,明珠坊旗下所有的药行都可以提供他所需要的药物。”
红玉不禁合会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莫非真是上天注定,这一次有惊无险。”
明蕙低低地道:“是问菊的心肠好,赎了我的过错。”
问菊俯下身去,道:“不,姐姐,那年长沙米战,你不也一样救了许多人吗?”
明蕙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个药师,赶得及治好韩先生,不会误了吟莲的婚期吗?”
问菊微微一笑:“绝对赶得及。韩先生伤并不重,只要毒一解就好了。倒是姐姐你……”
“我?”明蕙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量,让她竟然能够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我根本就没病,只是累了。现在,我全好了。”
红玉喜得鼓掌:“问菊呀,你可真是个活观音,你一来,什么事儿都摆平了。”
问菊笑了:“可惜,我回来也只能呆几天,还得赶回剑南去。”
明蕙一怔:“什么,还要走,为什么?”
问菊低下头去,道:“姐姐,对不起,我们去了剑南之后,才发现问题一大堆,不是查清李守甫叛乱就可以平息的。那儿官府与地方土著的关系差到了极点,而百姓生活无着,我和子阶简直没办法丢下他们回到这繁华地洛阳城中自己享福去。所以我们决定了,这次回来参加过吟莲的婚礼之后,子阶也回家禀告父母一声,我们把调查的事情向皇上报告之后,还是要回到剑南去继续帮助那里人的。”
明蕙沉默了半晌,道:“问菊,你长大了,也已经嫁人,有了自己的主意。姐姐勉强不得你。只是你去剑南,吟莲去了长安,至于我,原本是在哪里都没关系的,可是我们三姐妹却不能守在一起了。”
“那我们也去剑南呀!”随着话音,吟莲走了进来:“姐姐,我听了二姐的话,我也想去和二姐一样去帮助那儿的人。”
明蕙沉下了脸:“吟莲,别说孩子气的话,出嫁从夫,你应该跟宁王爷在一起,而不是跟着你二姐。”
“吟莲和问菊都说得很对。”随着话音,走进来的竟是宁王李俨。
明蕙吃惊地道:“宁王,明天才是成亲的日子,您怎么可以今天就来了。”
李俨笑道:“我在长安听到你们出事的消息,这边派了御医过来,这边就自己也一齐来了。我们都快要成一家人了,明珠坊有事,我怎么可能不来。幸而我赶到时,卫子阶与问菊已经解决了问题。吟莲,你如果想去剑南,我明天就上书皇兄,也自请到剑南去。”
明蕙叹了一口气:“王爷,吟莲孩子气,你不要太迁就她。剑南穷山恶水的,问菊不肯回来倒也没办法,可是你们为什么也去那儿受苦呢!”
李俨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身为大唐王爵,当有为大唐出力,平定边境的天职。所以,我想我们成亲之后,过段时间也会去剑南的。”
明蕙看着两个妹妹,叹了口气,道:“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爹娘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你们。顶多,我只有把明珠坊迁到剑南去了。”
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明珠坊鼓乐盈天,三小姐东方吟莲按时出嫁,成为宁王李俨的王妃。
东方明蕙与韩桐荫携手,走进祠堂,点上三柱清香,暗暗祷告父母的在天之灵:“爹、娘,我们三姐妹都已经寻到了自己的归宿。此去剑南,千里迢迢,愿你们在天之灵,继续看着我们。”
香罢,明蕙站起身来,看着韩桐荫盈盈一笑,两人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十年后。
大唐进入了衰落期。宦官弄权,朋党之争导致中央与藩镇之间的矛盾更加激烈,终于地方割据势力不再听命于中央。为了平定藩镇,大唐以和亲的方式请来回鹘兵,这种驱狼进虎的方式,更加加剧了王朝的没落。
中原板荡,而此时的剑南蜀中之地,却因为山高水远,而成为天下人所一心投奔的乐王。
锦官城,汉王宫。
昔日的明珠坊三姝站在王宫的高台上,看着城中的平静和繁华。
谁能相信,这就是李白昔日所称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地方,是“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地方,是那六诏叛乱,遍地食人生番的地方。
自东方问菊与卫子阶返回剑南之后,次年,宁王李俨主动请缨担任自李守甫死后就无人敢去任职的剑南节度使。为了宁王的为国分忧,皇帝龙心大悦,改封宁王为汉王(古代剑南之地应为汉地)兼剑南节度使。
同年,东方明蕙在成都设立蜀中分号,并将明珠坊的经营基地逐步转移到剑南之地。
于是,三姐妹离开繁华似锦的洛阳,来到穷山恶水的剑南之地,又走到了一起,再创新天地。
十年后的今天,洛阳三姝的名声,在剑南每一个百姓的心中流传。
明珠坊主人,韩桐荫夫人东方明蕙,开设百家商号,使剑南百业繁荣,经济昌盛。
剑南安抚使卫子阶夫人东方问菊,以一身武艺,带兵统军,撑起剑南一方太平天地。
汉王妃东方吟莲以她对汉王李俨的影响力,推进整个剑南之地的教育和先进文化,成为一代文宗。
当三姐妹携手,站在高台俯视城中熙熙攘攘的百姓,露出欣慰的微笑时。
她们的丈夫,李俨、卫子阶和韩桐荫站在她们的身后,同样地微笑着。
如果不是遇上吟莲,从而因为三姐妹的团聚而主动请缨前往剑南,李俨或许同样会成为一个好王爷,但他的生命中那种快乐和对人性的关怀,却是因为吟莲而存在。
如果不是遇上问菊,卫子阶相信自己的一生,可能都在两京之地做一个浪漫的名门公子,而不是现在安抚万民的父母官。
韩桐荫却一直到三年前才明白,纵然不是身在官场,他同样可以为天下做出自己的贡献,活出生命的意义来。
极目望去,天尽头,一缕青烟袅袅,旌旗正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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