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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杂货店

_2 匪我思存(当代)
"你来了。"男子对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一面的。"
然后,秀秀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带着股语言难以形容的无奈和感伤,回答道:"对不起。"
红|袖|言|情|小|说
"别说了,麟!你别说了!"她猛然间抬眼,一字一句道,"我不嫁了!我要跟你走!"
"颜儿!"他大惊,"戴玉两家俱是名门望族,不会容忍发生这等丑事……"
"我知道!"她打断他,语气一派决绝,"这一走,便是天涯海角,有家难归!但是,我不后悔!"
"颜儿!"他一把拥她入怀,"好!我们走!什么家规祖训,什么鸿图大业,我统统都不要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画面凝固在两人相拥的那一瞬,然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后拉远、拉远,"刷"的一下,消失了。秀秀站在浴室里,镜子上弥漫的雾气早已散尽,清楚地映出她苍白的脸,老妈在门外拼命捶门:"秀秀,你在里面干吗呢?出来吃饭了。"
"我不吃。"秀秀慢慢地回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秀秀陡然一转身,拉开浴室的门,大声地说:"没听见算了,反正这事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老妈一愣,她已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手里紧握着那把扇子,又一阵风似地冲出大门,几步就走到杨光家门外,"砰砰"地砸门。
老妈不放心,跟了出来,一见之下,顿时嚷嚷起来:"你真的认识那个杨光?你这个死丫头啊,你不想好了,居然和那种人交往……"
"妈!"秀秀霍然转头打断她,"你知道他是哪种人?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或许只有他才能救我一命,你相信吗?"
"什、什么?救你一命?你要死了吗?"
"不死也快了。"
"哎,你这丫头,好好的咒自己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秀秀冷笑了一下,正要再说,杨光却把门打开了,见她老妈也在,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秀秀把他一推,推进门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反身把门一撞,隔着门对外面的老妈说:"妈,你先回家吧,我处理完了这件事就会回去的。"
语声忽一低,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这句话老妈当然是听不见的,杨光却听见了,当下把眉一挑:"怎么回事?"
秀秀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一扫,说:"还是让我坐下来慢慢跟你说吧。"
"好啊!"杨光眼睛一亮,好像很好奇,又好像有点兴奋,"我先去泡壶茶来!"
这家伙!他以为要开故事会吗?天啊,她如今可是把命都交到他手上了,如果他是半瓶醋,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醋",她可是真的要歇菜了!
秀秀开始深深地、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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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定定地瞧着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我很感激。但是,如果你不能,请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玩的。"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睛深处却透着股由心而发的恐惧。杨光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半晌才说:"对不起。让我们开始吧。"
秀秀又盯了他一会,终于走了过去,坐下问:"从哪里开始?"
杨光沉声道:"扇子。"
秀秀想了想,说:"不错,一切都是从我买下这把扇子开始的。而且,他……我是说那个鬼,他让我看见的幻境说明,这把扇子是他和我的前世定情之物。"
"给我看看。"从秀秀手中接过扇子,只一眼,杨光就叫了起来:"天啊,是明朝的!这可是无价之宝!"
"你怎么知道?"秀秀表示狐疑。
"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工艺美术史是每一个美院学生的必修课。你看看这扇子的扇面和扇骨,以及印泥的成色,不是明朝的才怪!"说到这里,杨光忽然皱起眉,喃喃地说,"奇怪奇怪……"
秀秀忍不住问:"怎么了?"
"这扇子至少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你和那个鬼的前生是在很久前,可是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你……难道……不可能啊……"
"难道什么?不可能什么?"秀秀心急得就像小猫在抓,"你有话就说!"
杨光却一摆手说:"让我想想……"他略微沉吟了片刻,终于解释说:"你也许不知道,人死后是不会立刻就去投胎的,必须得等到有适合的机缘。但是……"他加重语气强调道,"绝对不会等上这好几百年之久!"
"所以?"
"所以,按道理说,在这几百年里,你早已经投胎转世不知多少次了。而这个鬼现在才来找你,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是因为他对‘我‘情深,所以每一世都来找我呢?"
杨光笑了笑,说:"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可是,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等于零。"
"为什么?"
"你知道鬼为什么会缠着人?说起来原因可能多种多样,但总结起来却只有一条--愿望没有得以满足。"
"这不就对了!他来找我,我每一世都不理他,所以他就永远缠着我。"
"不对。你不了解男人,男人通常都没什么耐性,如果他真的世世都来找你,而你世世都不理睬他的话,我敢打赌他对你的爱早就变成了怨,怎么还会帮你修理你的上司?"
秀秀一怔:"说的也是啊。"
杨光接着说:"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在这几百年里,根本就没有投过胎,直到这一世……至于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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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道白影,闪电般自扇中窜出,瞬间凝结成一个白色的影像,幽幽的漂浮在半空,眉目清晰可辨,正是秀秀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个男子。
"该死!"杨光骂了一句,伸手欲掀布拿法宝,却被秀秀死命地压住,急得他大叫,"秀秀,你快撒手!"
"不!让我问他,杨光,这事本与你无关,我不能那么自私!"秀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平平静静地对那个男子道:"你要什么?告诉我,你究竟要什么?"
男子痴痴地凝望着她,缓缓道:"好几百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善良、纯洁……颜儿,你不是很怕我很想赶走我吗?为什么要盖住那些东西?我在等呐,颜儿,等你用那些东西杀了我。我不是什么厉鬼,只要一见那些东西,立刻就会魂飞魄散的。"
杨光惊声道:"你知道秀秀盖住了法宝?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那为什么你不……"
"为什么不跑出来阻止你们?"男子惨然一笑,"上次因为我的不小心,把颜儿吓得晕了过去,我怎还忍心叫她受那样的罪?"
秀秀咬牙道:"可你还是吓住我了,你已经吓住我了。我的生活本来好好的,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对劲了,我是人,我的生活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鬼!另外,我是秀秀,不是你的颜儿,你别再把我当她!"
"不错,你不是她,你不是她……"男子的神情恍惚起来,喃喃自语道,"我的颜儿永远也不忍心这样跟我说话,就算在我背弃了她之后,就算在她临赴黄泉之际,她对我也仍没有一句埋怨,她是那样爱我,你不是她,不是……"
"你说什么?"杨光忍不住问,"你背弃了她?"
男子的身影似乎颤了颤,用一种又哭又笑说不出多难听的声音回答道:"是的,背弃,彻彻底底地背弃!我当时虽答应了与她私奔,可是不过一夜,我便后悔了……我想起了京城的花花世界,想起家中老父行将就木,偌大家业便由我一人继承,我舍不得这一切,我后悔了,哈哈,后悔了……"
秀秀机灵灵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问:"那……她呢?"
男子沉默下去,半晌才道:"她没等到我。"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带着无以伦比的悲哀和忏悔。秀秀的心一震,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不再是通过幻境或是其它什么,而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痴心的女子没等到自己的情人,却等来了暴怒的兄长和族人,等待她的,是家规中对付不贞女人的最无情的手段--浸猪笼。
一个金枝玉叶般的富家小姐,被五花大绑地装入猪笼,抬到祠堂前,敲响铜锣,齐集族人,当众宣布"罪状"后,抬着猪笼至河边,绑上大石块,丢入水中淹死。由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至到水即将没过她的头顶,她才凄然一笑,幽幽地说了句:"做女子,毋宁死……"
秀秀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泪已满眶。
男子一直盯着她不做声,直到这时才开口道:"你终于全都想起来了,是吗?我等了三百年,就是在等这一刻。告诉我,颜儿,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投胎,叫我穿越三界六道也寻你不着?若非我送你的折扇重现人世,我以为,我永远都见不着你了……颜儿,你可是还在恨我,不肯原谅我?"
秀秀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射在不知名的远方,良久、良久,忽尔一笑,道:"你以为她三百年来不肯投胎是因为恨你?你错了。她不是恨你,她是对这人世绝望了,她宁愿做一缕孤魂也不愿再回这可怕的人世。而如今,她看见世界变了,女人不再像她那时一样受到方方面面的压迫,现在的女人,有追求自由的权利,有维护自己尊严的能力,所以她才肯再度归来,你明白了吗?"
男子面露深思之色,半晌才道:"原来,这才是原因……那我,亦可了无牵挂的去了。"
秀秀淡然道:"你寻了她三百年,旧债早已奉还,本就可以去了。"
鬼是没有眼泪的,所以那男子的眼睛只是骤然朦胧了一下,喃喃道:"旧债已还,前路茫茫,江南梦别,再见无缘……"声音越来越微弱,身形也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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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四:翡翠香炉故人香
今天一早白月就起来洗澡梳妆,她要出门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
她很正式地穿衣打扮,因为她要得到自己向往已久的那个翡翠香炉了。所以她今天笑得格外柔和。红云在迷迷糊糊中起来,看见一脸兴奋的白月,受不了地搔搔头发,"姐。你买回来先给我玩两天。我倒要看看它有什么魅力?值得你这么隆重地去‘接‘回来。"
"给你玩两天,它就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还不如不要把它‘接‘回来好了。"白月一脸没好气地看着恍惚的红云。"拜托你今天不要再把茶壶打翻了,打扫起来很麻烦的。而且你已经打破我一个上好的紫砂了。"
"安啦!你快走吧,小心给人家把东西抢去。"她把唠叨的白月推出门去,继续上床睡觉了。
许云峰一眼就看中了那个翡翠香炉。
清末的旧工里,老坑玻璃种的器皿首饰历来占多数。或是链坠,或是耳环,或是发簪,总少不了那抹晶亮的翠绿。可是这样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的翡翠香炉并不多见。出过水的表面上,每一道起伏都有着亮泽的高光线,又因是高档货,日子虽然久了,可是光线似乎依旧可以穿透晶体射过来。整个物件外精内华,分外夺目。
许云峰身后的两位太太就在谈论这件香炉的由来。
"段家老爷子听说祖上是八旗,避兵灾时举家迁到杭州的。不过听说熬到了辛亥革命前,已经是不行了。土地渐渐卖了出去,鸽蛋大的祖母绿都当掉了。"
"人家子孙争气,革命后硬是又把风光局面拼了回来。当年南下时,黄金也是装在箱子里运。东南亚经济不景气的时候,都挺住了没倒。"
"那又怎么样?遇到不争气的后人,再厚的家底也当打水漂。不然你我怎么会坐在这里看他们拍卖家当来抵债?"
"你看那香炉,多好的翡翠。"
"旧东西,兆头不好。我听段家人说,以前这香炉点起来后,总会感觉家里有个人在走动,怪吓人的。"
忽然间,听见主持人在喊:"一百五十万!"
许云峰急忙收回心思,举起了手。
"一百七十万。"
无人附和。许云峰微微笑,敏敏的父亲喜好收藏古董,老早就赞过段家这件香炉。他若是能标去给他祝寿,一定能讨得老人家欢喜。
正在得意,主持人忽然改口,喊:"一百八十万!"
谁?许云峰急忙举手,然后回头张望。一株散尾葵挡住了视线,后面一个白衣女子接在他后面举起手。
"两百万。"
许云峰牙一咬,再次举手。
白衣女子紧追不放。
周围起了小小骚动,现在场里只有他们两个还在出价。绿色叶子后面,那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似乎还很年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有大把的空闲和金钱,选择来拍卖场打发时间。
价格已经接近许云峰心里的顶点,渐渐感觉力不足。
女子却是毫不犹豫地再次举手。
"二百五十万!"
许云峰终于放弃。那边,白衣女子也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她才二十出头,白底撒花的旗袍,乌发盘成髻,更衬得肌肤雪白,一张鹅蛋脸甚是好看。尤其是一双褐色的眼睛,盈盈一汪水似的,却有犀利精光乍现。她看到许云峰,转身姗姗地走了过来,一阵清幽的暗香也随之飘了过来,让人心里一阵悸动。
"许先生?"她的声音柔柔的,非常动听。
许云峰很惊讶:"我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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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香炉周身似有光芒缭绕,那一团翠绿色仿佛要融成水流下来一般。许云峰一时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
就在那个时候,身后的门帘哗啦一阵响,像是佳人弹断的碎音一样,回响在小店里。
香气缭绕中,一个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秀美的脸,带着点怯怯的表情,像是初次走进课堂的孩子一样,轻声问:"是店家吗?"
许云峰这才注意到店主人一直没出现。
"我也是客人。"
"啊--"女子失望地叹了一声,忧郁地皱着眉毛。
许云峰是最见不得女子忧郁或哭泣的,立刻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女子窘迫地看他一眼,脸微微泛红,局促不安地说:"我……是有首饰要典当……"话音没结束,就已经细微不可闻。
许云峰不自主道:"我可以看看吗?"
女子从手袋里取出一条发带,中间嵌有一块鸽蛋大的祖母绿,周围一圈碎钻。许云峰一看那晶莹剔透的祖母绿,爱不释手。
"这么好的首饰,怎么不拿去首饰店?"
女子苦笑着说,"他们嫌发带样式过时,价格压得很低。"
"奸商。"许云峰说。女子又笑了笑,眼里的阴翳有那么片刻的消散。
"那么急着用钱?"
女子简单地说:"家中困难。"
"家中的男人呢?"
"丈夫在国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少妇穿着非常考究的雪青色缎料旗袍,窈窕身材,面容清秀,姿态闲雅,看得出家境不错。可以想像,当初也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家,一旦崩溃起来,所有荣华富贵尽付流水。昔日娇生惯养的女子,现在也要为生计奔波忙碌,尝尽人间酸甜苦辣。
许云峰没有多问,签好支票递了过去。少妇接过来一看,睁大眼睛,急忙说:"先生,这价出得太高了,它值不了。"
许云峰笑起来,"太太,卖东西哪里还有嫌钱多的?你还是救急要紧。"
少妇眼睛湿漉漉的,喃喃道谢,"现在局势这么糟,人人只图自保,你却这样发善心做好事,必会有好报。"
她匆匆走了,身后一阵幽香,像是从衣间散发出来的,和炉香融为一体。
身后忽然响起咯咯笑声。许云峰尴尬地回头,吃了一惊。
白月今天穿着火红的吊带短裙,浓密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眉毛高挑,修长的腿给红裙衬得更加雪白。这一身打扮,和那天的简直有天壤之别,明艳地让人睁不开眼。
女郎看许云峰这样子,咯咯笑起来:"我说,您是来看货还是来看人的?"
许云峰自认在社会上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性没见过,却是给她这一句话,窘得红透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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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点点头:"华人重玉轻金,觉得玉护体避邪,又高雅端方。长辈喜欢,可以理解。"
"记得《诗经?秦风》里有写道: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许先生好学识。"白月笑。
许云峰把那条发带拿给她看。白月检查了一番,轻轻说:"小蛋面祖母绿和钻石,是上品,工艺相当好。许先生是豪爽的人,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宝石就轻易买了。"
"我有惜香怜玉之心。"
红云端着茶具走出来,问,"香炉的事怎么样了?我姐姐是绝对不会割爱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白月推了妹妹一把,扭头对许云峰说:"你朋友喜欢瓷器吗?"
"那东西太脆弱,一碰就碎。"
"照这样,就该送青铜器。"红云哈哈大笑起来,"经得摔,又耐久,家里进贼了,还可以防身!"
这下连白月也呵地笑出来,"许先生,我这妹妹是刀子嘴,你别和她计较。"
那天他回到家里,脑海里还是那个年轻的太太迈着碎步走进来的画面。一脸局促不安,忧郁彷徨,举手投足间,有股只有养尊处优之人才有的风雅气韵,周身一股微甜清苦的芳香。
也不知道她这份气质,能经得多久消磨?
许云峰躺在沙发上坠入了黑甜乡。家里的老仆看到,取过毯子给他盖上,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芳香,笑了笑。许云峰父母早逝,留有厚产,他自己又是建筑设计师,所以在女孩子中非常受欢迎。身上有不同的香味。也是常事。
自那以后,许云峰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喝喝工夫茶,和红云斗斗嘴,听白月讲解一些古董知识。当然也不会空手而归,他买了一只雍正五彩花鸟撇口碗送给姨妈做摆设。又选了一面法国十八世纪的铜质梳妆镜,派人送去敏敏处。
红云说:"追求女人时送镜子是大忌讳。等于是天天提醒她红颜易老,刹那芳华。"
许云峰大笑:"还有什么,统统告诉我。"
他觉得这对姐妹远比那个香炉有趣。
一日午后,红云打扮一番出去赴约,白月带着几个太太到楼上选瓷器,许云峰就闲坐在窗边研究一只成化青花宫碗。门帘一阵哗哗响,细细的脚步声响起,一阵熟悉的芳香随之而至。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来,那个少妇正站在玄关。
她比上次见面要消瘦许多,面色憔悴。因为生得美,这份憔悴反而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动人。身上那件雪青色旗袍,却已经陈旧不少。
一个人的际遇如何,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许云峰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许云峰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店老板的朋友,姓许。"
"许先生。"少妇说,"老板还是不在?"
"你这是……"
少妇低垂下头,说:"我还有东西要当。"
许云峰知道白月在忙,干脆自作主张说:"给我看也是一样的。"
少妇打开手里的匣子,里面都是耀眼珠宝首饰,尤其是一对蝠鼠纹宝石发簪和一支玳瑁雕花栉,精美绝伦,非常罕见。
许云峰不住看那少妇一眼。她明白许云峰在想什么,苦笑着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和一些嫁妆。当年……"
她话并没有说下去,哽咽着,黯然神伤,因为想起了什么辛酸。她别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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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白月送那几个太太下楼来。许云峰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身,少妇已经不在,只有门帘不住晃动。
太太们各买一套对碗,和一大堆小物件。小店今日收获不少。
许云峰开她玩笑:"你真的做古董生意?我还从来不知道古董对碗可以一卖就那么多套的。别是赝品吧?"
白月不同他计较小枝节,"许先生今天也做成了桩生意啊,不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宝贝?"
结果一看到那支嵌有宝石的玳瑁栉,两眼放光,平日说话轻声细气的她也放大声音,恳求许云峰:"转给我如何?我愿意出三倍的价。"
许云峰笑着摇头。
白月也是极聪明的人,一下就明白许云峰的意思,他想她拿那个香炉换。她呵呵笑:"许先生,那香炉可比这支栉值钱多了。"
"我不介意补空缺。"
白月抿着嘴,学他的样子摇摇头。这桩生意还是没做成。也许太扫兴。
红云很晚才回来,那时候白月已经在收拾东西要关门了。她倒了杯茶牛饮一口,问姐姐:"她又来了?"
白月低头算账,微笑着回应:"是,让出好多东西来。有一支玳瑁栉我特别喜欢,许云峰不让。"
"那个公子哥,"红云撅着红唇,"傻呼呼的,因为条件优渥,不食人间疾苦,所以对人分外真诚。你看他开的古董跑车,像是从拍旧上海的电影里扒下来的,天天开到我们门口停,如同一块活招牌。"
白月给妹妹逗得直笑。
许云峰虽然听不到这段对话,但也可以想像这对姐妹会怎么评论他。她们优雅而风趣,像一张可以变换色彩的画。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被吸引,往那家小店跑得更勤。
敏敏呢?她也不是没有风度的女生,她头脑聪明,人美丽。可是眼高于顶,凡事爱颐指气使。就像一张鲜艳的油画,初看惊艳,日子久了,也觉得不过尔尔。
随后的日子,他常常去那对姐妹的小店,也常常碰到那位来变卖首饰的少妇。
她知道了她夫家姓段。
段太太每次来,总像是一部小说的精致开场,人未到而声先至:先听到一阵悦耳的门帘响动,然后有暗香浮动,再是轻轻的,有些踯躅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消瘦而清秀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的话不多,同许云峰说话,总是低着头,有些害羞怕生,且极少谈论家里的状况,他只能从简短的对话里得知一二。
公公的病不见起色,用药昂贵。丈夫来信,说就快回来了,需要钱。小叔欠赌债,不得不为之偿还,等等。
起先,她身上还有些首饰,珍珠耳环银手链。渐渐地,也不见她戴出来,想必是在别的地方贱卖了。她当的东西,起初是些珠宝首饰,渐渐也到古董花瓶,名人字画,然后又到一些普通小首饰。这便是山穷水尽的征兆。
有一方白玉辽砚,深得白月喜爱,还有一对火红的珊瑚珠耳环,红云一拿到手,就欢喜地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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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许云峰去了外地出差,再回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红云独自在店里,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忍不住嘲笑他,"你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
许云峰问她:"我走的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红云翻白眼,"许公子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合伙人了?"
"红云你真不厚道,我这是关心朋友。"许云峰一本正经的样子。
"糊弄谁呢?那位太太一直没有上门来。"红云嗔笑,忽然表情一转,叹气道,"一个女人变卖自己的嫁妆,需要下多大的决心啊。可你看她丈夫不闻不问地躲在国外?这样的一番热情,还不是便宜了那只白眼狼。"
还想多说几句,楼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只好去接电话。
她才走,天上打了一记响雷,大雨倾盆而下,外面顿时一片白茫茫。强劲的风吹得门帘哗哗响,雨水溅了进来。许云峰起身,把玻璃门关上。
走到门口,他随意地往外面街上望。对面店铺的遮雨棚下,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隔着雨帘让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他立刻打了伞跑过去。
少妇的头发已经濡湿,旗袍的裙摆也已经贴着脚踝,嘴唇乌青。
许云峰为她打着伞,同她回到店里。段太太脚上的布面平底鞋已经湿透,也许是冻着了,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因为消瘦,原本贴身的衣服现在也是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伸出来的手上,骨节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一个娇贵的女人渐渐给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更让人无法忍受。许云峰受父亲影响多,一向认为女人是用来呵护的,许母生前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恐怕唯一没变的,是她上身淡雅的芳香,和店里焚的香一样,微微的甜,又有着清清的苦,交集在一起,如同岁月给人的感受。
"许先生,"段太太把怀里紧抱着的木匣子放下来,说,"我丈夫前些日子已经归国了。"
啊。许云峰长叹,不觉松了一口气。她至少用不着再抛头露面。
"不过。"段太太语气转激动,"他和朋友出了点事,现在被关押着。我现在急需一大笔钱,所以,许先生,我请你看看这个。"
她打开匣子,然后退了一步。许云峰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脑子里嗡地一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样东西,那么,香炉该是一对的。
匣子里的翡翠香炉,和他长久来希望得到的那件,几乎是一模一样。
许云峰半天才找回语言,"这个是……"
段太太苦笑起来:"这是我最后的嫁妆了。"
"段太太!"许云峰几乎是抢了她的话,"这香炉我要了。"
年轻的太太瞬间湿了眼睛,忽然后退一步,弯腰鞠躬,"许先生,这天高地厚的恩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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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峰听着她的口气,感觉像是被长辈夸奖了一般,不好意思起来。"段太太,你和你先生呢?"
她怔怔看他一眼,忽然低下头,红着脸羞赧一笑。极平常的一个笑容,却像明媚阳光一下就驱散了雨天的阴翳。那一刹那,女孩的清纯和女人的娇媚尽情展现,直叫人转不开眼。
少妇眼神迷蒙,陷入回忆:"说起来,那个香炉,还是他当年说要娶我时送我的。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岁出头,情窦初开。那么多表亲里,我只喜欢他一个。一日,他和几个男孩子捉弄我,害我踩进泥塘,一身狼籍。我哭泣起来,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只有他留了下来。我还记得那天傍晚夕阳分外好,他就站在半人高的草间对我说:你别哭了,我既然看了你的脚,以后我娶你就是。你不信?我送你信物。于是,他就把他母亲房里的香炉拿来给我。他说,盖子里有前人刻的诗,就拿这个做凭证好不好?"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却愿意让出来?"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昨晚也是抱着它,挣扎许久。你看我典当了那么多家当首饰,却始终把香炉留着,就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可是再重要,它也不能取代自己的丈夫。"
"你们没有孩子?"
"没有。他婚后没多久就出去留学了。"
"你怎么不跟着去?"
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
"我书读的不多。自女子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家帮母亲料理家务,而他,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就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女孩子。"
许云峰明白过来,男方不过是孩提时做了个不懂事的承诺,对这门亲事并不当真。他或许把她当作好友,当作妹妹,却从来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
后来他有了另外喜欢的人,又无法抵抗家族的意志力,只好选择逃避。
不幸的家庭,是各有各的不幸的。
"那个女同学家境不好,人却非常独立能干。他们无话不谈,天文地理,政治经济,说到高兴时,又一起仰头大笑。他看她的眼神,仿佛当她是稀世珍宝。他为了她和家里大吵大闹。他想退婚,他父母觉得丢不起这个脸。但是他是铁了心要娶那个女同学。那阵子,两边家里都一片鸡飞狗跳。"
"但他最后还是娶了你。"
"是啊。"段太太苦笑,"那个女同学主动退让,她留洋去了。而他则心灰意冷,终于同意和我完婚。"
许云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丈夫出国不归。他追随他的爱情而去,可怜家中妻子,非但得不到丝毫关爱,还要在家道中落后用纤细的肩膀独力支撑着。
这个年轻女子一脸落寞,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少女的时候,或者说,家道还未中落之时,也必定是娇艳如花的吧。她现在才多大啊,即使憔悴三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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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峰叹一声:"这么高尚的情操……"
她听在耳里,忽然笑了:"许先生,你要知道,我除开情操,就无其他优点了。"
"怎么没想到离开?"
她茫然地抬起头,"离开?去哪里?为什么?我除开了他,又还有谁?"
即使到了如今这地步,她还深爱着丈夫。即使,即使他依旧不肯多看她一眼。
"这笔钱能救他出来?我有相熟的律师,可以帮忙。"
"不能再麻烦你了。这钱已经足够了。啊,前面左拐就可以下车了。"
许云峰急忙打方向盘,转进一片老街坊。他大大惊奇,因为这的建筑几乎还保留了上个世纪初的风格,白墙黑瓦,长青藤爬满墙。而他身边这位段太太,似乎也就适合挽着篮子,迈着碎步,从转角轻轻走来。
这是哪里,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座大都市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奇妙的地方?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小巷里是一片濡湿的宁静,薄薄雾霭弥漫,不知谁家在熬汤,空气里弥漫着芳香。石板路旁,绿色的小草开着白色的花。
巷子的尽头是一座清冷的朱门大院,院前匾额上书"段宅"。她指了指那里,说:"就是这里了。不过也是已经卖出去了,东家宽容我们多住几天。"
她没有邀请他进去坐,许云峰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背影渐渐走远。那时候太阳忽然破云而出,灿烂的光芒照耀着这条宁静的小巷,也照耀着前面孤单的女子。
许云峰盯着她的脚下地面。她似乎一点留恋都没有地走远,什么都没有留下。
门合上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
以后的她怎么样了?似乎还病着,前途一片茫然。丈夫是否能否极泰来?他们的婚姻是否还有得救?这样美好的女子,实在不适合如此凄惨的命运。
但他只是个后来者,迟来一步。他们的故事早已发生。
许云峰回到小店。只有白月在,她一见他就笑:"许先生,睡醒了?"
许云峰笑,他点点头:"是啊,终于睡醒了。这一觉好长呢,还做了个个哀伤梦。"
白月静静地一笑。
许云峰看嗅了嗅,闻到陌生的气息,"今天点的什么香?印度香?换味道了?"
"是藏香。一直是这个味道呀。"白月把那翡翠香炉捧到窗边放好。翡翠碧绿一整块,冰清圣洁的,难怪她怎么也不肯让出来。
"一直都是?"许云峰自嘲,"我睡糊涂了。"
也许是再也闻不到那熟悉的芳香了。一点点甜,一点点苦,如同一个少小时的梦,如同曾经错过的那个人,消散在了遥远的过去。浅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长廊下再也看不到痴痴盼望的身影。用秀气的书法写着名字的信,字字句句都是满怀关切的叮咛。一封一封寄了那么多年,等到再也收不到时翻出来阅读,才发现单薄的纸张间,竟有股似曾相识的芳香?
许云峰说:"我也不是不问世事的公子哥,我知道老城区的十字南街是过去大富人家聚集的地方,类似现在的临滨园。可是拆迁时最早拆的就是那里,因为,我就是规划设计师之一,我是去看过现场的。"
"咦?"白月挑着眉毛,"你还真镇定。我当初想过你会吓得立刻翻脸不认人的。"
"我为什么要怕?"许云峰问,"她没害我,我也未曾害过她。"
白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云峰看牢她,故意发问:"你呢?你又是谁?走路时有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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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峰忽然笑了。她直到最后才等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却是来晚了一步。
"故事很动人是不是?"红云笑着问他,"不过这个香炉似乎不大吉利。怎么?还想买去送未来岳父?"
许云峰没回答她,却是伸出手,揭开了香炉的盖子。里面光滑的内壁上刻着几行字。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常健,三愿临老头,岁岁与君见。"
那一刻,暗香扑鼻。
翡翠香炉
老坑玻璃种晚清时期
曾在苏富比拍卖250万港币
也许算不上多古老。
偶然从书上看到,惊艳,念念不忘,得此机会,写为文字。(作者自述)
附录:
翡翠鉴赏
硬玉,我国俗称"翡翠",是我国传统玉石中的后起之秀,又是近代所有玉石中的上品。常见的翡翠颜色有白、灰、粉、淡褐、绿、翠绿、黄绿、紫红等,多数不透明,个别半透明,有玻璃光泽。按颜色和质地分,有宝石绿、艳绿、黄阳绿、阳俏绿、玻璃绿、鹦哥绿、菠菜绿、浅水绿、浅阳绿、蛙绿、瓜皮绿、梅花绿、蓝绿、灰绿、油绿,以及紫罗兰和藕粉地等二十多个品种。
(一)翡翠饰品关键是要色好、种好。色要翠绿。绿色要多,要鲜艳,分布应均匀。翠绿要纯正,少杂色。
(二)挑选翡翠饰品还要仔细观看是否有裂纹、瑕疵。一般将饰品对光观察,有裂纹瑕疵的均会显示。
(三)加工工艺及外形。凡是工艺好的饰品一定会线条清晰,比例协调,形体饱满。太厚、太薄或比例失调,则一定是另有原因。
商品五:古伞丁香结
这一个夜,并不月黑风高。
明亮的月光照进容融的卧室。
这间卧室,十分宽大,有一整幅墙的落地长窗。这个时候,纱帘只拉上一半,月光如水,在地板上镀上一层淡淡银光,同时,也照上了一把撑起来搁在落地长窗旁边的油纸伞上。
镜头拉近油纸伞。这是一把制作工艺颇为精致的油纸伞,淡黄色湘妃竹制成的伞骨头,伞面微微泛黄,好像是有些年代的样子。
同时,这把伞没有使用过度的痕迹,整个伞面甚至没有一点缺损。
伞面的一角,用淡墨画着一幅画:远处几抹淡墨是空蒙的远山,笔意不错,真像是带雾微雨的样子。数枝丁香斜斜探出,深得疏影横斜的妙旨。而一双燕子在远山与近处的花枝之间飞过,让整幅画灵动不少。画的旁边,题了一行草书小字:丁香空结雨中愁。下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那里,因年代的久远而变成一种沉沉暗暗的红色:清辉。
这把伞是容融的幸运伞。她此前才用这把伞作道具,拍摄了一辑古装MTV,反应很好,这上下几乎街头巷尾都随时播放。她此际人气急升。
所以带给容融好运的这把伞,被美丽的女主人爱惜的撑在卧室里,当作她香闺美丽的点缀。
有风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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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一眨眼功夫,快得难以形容,容融马上感觉到有一股极为冰冷的气流压在了她身上,有一刹那,容融甚至无法呼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容融开始大力挣扎扭动。
她甚至有一种濒死感觉,觉得自己在下一秒,也许就会没命。
可是,她不想死。事业刚刚起步,好容易打响了一点知名度。前程也许铺满锦绣。容融从来,都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也许是求生意志十分强大,她居然可以自咽喉中逼出惨厉绝望的声音:"不,我不想死!"
这声音当然不会同于平时唱歌说话时甜润婉转的声音,反而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实在不是人类在正常情况下可以发出的声音。
真是奇迹,在这样一声惨叫之后,那股冰冷的压力居然就此消失。
疲倦到了极致的感觉笼罩着容融,她觉得全身没有丝毫力气,一径往黑暗的深渊跌下去。
她晕了过去。
江昶面色凝重的踏进古董杂货店里。
他是店里的熟客,白月自然是认得他的。她熟络的跟江昶打招呼:"早,江二公子,今天又要来看点什么?"
江昶径自落座。"白月,你还记得我上次在你这里买的油纸伞?"
白月想也不想便答他:"记得啊。令女友拿来拍MTV,我现在时时都看到这支MTV。"
江昶沉声说:"白月,那把伞不对劲。"
白月怔了怔。她马上在脑子里回忆起那把伞的相关资料。
那把伞,是由一个陌生人拿来求售的。据说是在他祖屋拆迁时,自屋基之下挖出。这件事,本就透着不寻常。
只不过那天,江昶一来,看到这把伞,如获至宝,说女友容融恰好需要这么一把纸伞,连价也不还便兴冲冲持着伞离去。白月并没有得到太多机会研究那把伞。
她问江昶:"那把伞怎么了?"
江昶垂头丧气:"不见了。那把伞不见了。容融说那把伞里有鬼,她被吓病了,现在仍卧床不起。"
跟着他又说:"看来那天你说得对。送女朋友,还是不该送伞的。白月,你认得的人多,可不可以替我推荐一个驱鬼的大师上门去替她看看?"
白月小小的吃了一惊。她说:"啊?不如我去看看?"
她关上店门,跟着江昶去看容融。这一向红云有其它事情不在店内,一直是她独个看店。
她见到了容融。这美丽的女子印堂上隐隐的青气马上引起了白月的注意。
她一边听容融讲述事情经过,一边悄悄在手上捏一个印结。
她查探容融,真的,她身上透出一缕冷冽的阴气。那缕阴气,极冰寒,白月感受到其中含有非常深的怨念。她打了一个冷噤。
白月想,骚扰容融的应该是一个怨灵。
她握住容融的手安慰:"不要紧,看,一切都会过去。"
容融转过头来看白月。这温和内敛的女子给她一种莫名的信心,她对着白月笑了笑,点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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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白月打开她的一个分类资料薄,细细查对。
这只锦囊,居然是潞绸制成。
潞绸在明代曾有"潞绸遍宇内"之美称,在清代乾隆还曾列为贡品,而到了近代,这项技艺已经式微,市面上早已觅不到潞绸的踪影。
曾经那样贵重的绸缎,却用来盛放这看似普通的古伞。真是奇怪。
并且,潞绸的色彩,据载有天青、石青、沙兰、纱绿、月白、酱色、油绿、真紫、黑色、红青、黄色、红色、绿色、秋色、兰色等十几种,可是,白月没有听说过,有明黄色的潞绸。明黄并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用的颜色。
可惜的是,这块难得的潞绸上面,居然有斑驳的污渍。
不,不是污渍。这是朱砂绘制的印迹。白月再细看,这真是一道朱砂写就的符文。
不过,这个符文,白月不认识。
白月像省起一点什么,又搬过铁盒子来对应观察。
果然,那古拙的花纹,也像是一道符文的样子。
白月再搬过另一本厚厚资料薄。
查找了数小时,她总算查出了这道符文的意思。这是西藏密宗的一道符文,主要作用是禁制灵体。
白月抬头思索:这么说来,伞里真有怨灵?可是当时她拿着伞时,并没有感应到伞上附着什么特殊气息啊?
或者是由于伞里的怨灵被锦囊和铁盒上附的符文禁制太久,所以气息微弱得她没能感应到?而怨灵在脱离铁盒与锦囊上符文的禁制之后,重新活动起来,得到作恶能力?
白月摇摇头。还是说不通。一口气用两道符文这样子严密禁制起来的怨灵,应该是很强大的生灵才对。那么也许这样的生灵有本事掩去自己的特殊气息不让白月发觉,可是,那样级数的怨灵,应该可以轻松致容融死命才对,而现在,容融并没有死去。
白月蹙眉苦思。这里面,定然还有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但是那把伞定然不是普通的油纸伞,这一点可以初步确定。
她在记忆里回忆那把伞。想了想,打开电视机,调到一个点歌节目,果然,过不多时,又有人要求点播容融那支最新的MTV。
那支MTV的名字,叫作《丁香结》。
MTV拍得很美,画面中容融一袭白绫衣裙上绣着精美刺绣,梳一个仿古的发髻,打着那把古色古香的伞在白色的雾中穿行,宛若云端仙子。
MTV里面还专门近镜头打出了那幅伞上的画,跟着是丁香空结雨中愁那七个字的特写,一个一个的闪在电视屏幕里,再后再幻成容融盈盈如水眼波。
白月用录像机录下这段MTV,然后一次次慢镜头放映,倒带,重复,把画面中的伞,与记忆中的伞,一一印证。
那把伞,参考盛伞的锦囊材质来看,应该是明未清初那段时间的制成品。那个时候的那时候的制伞工艺已经十分发达,那把伞从工艺上看,十分完美,正像是那时候的制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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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不寻常的波动,而如水的月光,刹那间给它照射到的一切事物,抹上了一层冰冷邪异的银光。
落地长窗的白纱窗帘无风自动,翻卷,飘飞,在空间里划出诡异的轨迹。
而白纱飞卷后,玻璃窗外的夜黯夜空,就此展现在白月面前。
虚空中出现了一把伞,沐浴着月华清冷的银光,带着一股无可形容的妖异之气,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御空而行。
白月知道,那就是曾经在她手里停留过十余分钟的那把伞。
它似乎深知它的目的地。一转眼之间,它已经飞近容融的卧室窗外,然后,毫不停留,好像玻璃不存在般,它穿越过玻璃长窗,倏忽间已经飞到容融床前。
空气中的温度在刹那间大幅度下降,白月轻叱一声,手指迅快灵巧的划出了一道符,飞出指端。
真诡异,这把伞也像有听觉的样子,在白月的轻叱之后,居然在半空里顿了一顿。
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惨叫之中,还带着愤怒之极的情绪。这是怨灵的声音,应该是它没有防备之余,让白月的符咒打中了。
白月又是一道符弹出,为床上睡着的诱饵布上一层保护结界。
床上睡的,不是容融,是江昶。容融让白月安置在身后的衣帽间里,附上结界让她不被灵物所察探。所以江昶代替容融躺在床上,暂充诱饵。
而此时空气中,一个人影渐渐显形。先是一个比夜色稍稍浓黑的影子,然后轮廓,衣衫,渐渐清晰。
是一个穿着青衫头束方巾的年轻男子,明代读书寒士的标准装束。那把油纸伞,原来持在他的手里。这"东西"眉目颇为清秀,可是眼神表情,有着重重怨毒神色。他看一眼白月,把伞一收,左手成爪,猛的向床上的江昶抓去。
一柄桃木剑格开了他的手。
对方霍然抬头,眼睛里妖异的光芒闪烁,叫人心寒。白月对上他的视线,也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它身形暴长,伸手向白月抓过来。
这家伙的怨气极深,身形展动之间,室内的温度渐渐下降,慢慢的连空气也渗出冰寒气息。
这是一个功力十分高深的怨灵!
有几次,它的指爪险险抓上了白月。
白月应付起来也居然十分吃力。也许红云来更好?在过招的间隙,白月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毕竟,擅长攻击和解放的红云应该比擅长守护和封印的自己更适合对付这只怨灵。
不,现在想这个无济于事。白月一边展开攻击,一边小心观察她强大的对手。
这只怨灵,似乎十分注意保护他手里的伞。有好几次,他都宁可用手而不是用伞来格档白月的桃木剑。
很好!转眼间白月的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她展开身法,一招一招,向那把古伞攻击过去。
这一下果然把怨灵搞得进退失据,一下子落了下风。
终于,在第三十七招上头,白月成功的把伞夹手夺了过来。
伞一离开怨灵的手,怨灵就发出愤怒的尖啸声。这尖啸声也有杀伤效力。虽然白月替江昶与容融下了黑甜咒,让他们处于沉睡状态不受惊扰,可是还是抵不住这尖啸声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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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冷的威胁:"是不是你一心想神形俱灭,就再不关心这把伞的命运了?"对伞用到"命运"这个词,十分怪异。可是那只怨灵像一下子被打中七寸,霍的回过头来。他望了白月很久,才轻声的叹了一口气。
"好吧,"它说,"你的法力这样强大,也许你是可以救她的人。那样,我就告诉你这件事又何妨?只要能救出她来,我神形俱灭……"它黯然的一笑,续道:"又有什么关系。"
白月觉得在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她轻声说:"好,你说。"怨灵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月看到它的脸上,闪过种种神情:甜蜜,追怀,痛苦,伤感,愤怒,无奈……
它说:"我叫方清辉。崇祯三年出生。"
白月马上想起伞上那枚小章,印的可不正是清辉二字!
时光已经静静流转了那么多年。这一晚,与那一晚之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光阴。可
方清辉仍记得,那一晚他眼中所见的种种细节。
他那个时候,已经死去。
新死,一抹孤魂。
鬼差来索他。他苦求:"上差容情,让我再去看一眼丁香可好?"
丁香,是他的未婚妻子。不过此刻,是旁人的小妾。
其实整个故事,并不出奇。无非是一对小儿女青梅竹马,自小订亲。及至长大,互有情意。然后,平地风波起。
真的,实在是一点不出奇。在崇祯十几年的时候,尤其如此。
其实很多事情,不过是一念之差。丁香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方家老人要替他们办了婚事。可是,方清辉那时要去赴郡试求取功名。他的想法,功成名就之后娶丁香过门更风光。
那时的时局已经不太安稳,四下里有流寇作乱,方清辉还是决意去赴郡试。他素有才名,而科举,是他唯一可以出身的途径。
他离开了。临行前与丁香依依惜别,约定互不相弃。可是当他赴试回来,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像许许多多故事里最常见的情节,丁香的美丽为她带来了祸端。她在去绣行寄卖绣品时,碰到了当地的恶少,知府大人的公子贺游之。
恶少一声令下,丁香被强抢入府做了他的小妾。
方清辉心胆俱裂。
他上下打点,买通了恶少府中的佣妇,得到了见丁香的机会。
在贺府的柴房中,丁香携伞而至。
哦,那把伞。那把伞本来不是什么重要物事,却在那个凄凉的日子里,见证了他们的苦难,成为这个故事里的重要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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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的眼睛,刹那间那样明亮,好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透出惊喜神色。
可是随即,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又暗了下去。她轻轻的摇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辉哥哥,但求你替我奉养家中双亲,带他们离开这里。我……我一死报你。"
"不可以。"方清辉情急的拉住丁香的手。
就在这时,柴门被踢开,一群家丁佣妇闯了进来。不过转眼光景,他与丁香被各自禁锢在家丁佣妇手中。
然后,贺游之也出现在柴房里。
那是方清辉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可是方清辉相信,一直到他神形俱灭那一天,他都不会忘记这个他的宿敌。
贺游之脸色铁青,一进来,就重重的给丁香一个耳光。
"过门两天就给我偷人?"他喝骂,然后又是重重一脚向丁香的小腹踢去。
方清辉心胆欲裂。这个时候他听到贺游之下令:"给我打,把这间夫打个半死。"
棍棒如雨,中间杂着贺游之的狂笑,与丁香痛呼的声音。方清辉想挣扎,想拼命,可是他只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斗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
又一支棒子在他头上重重一击。方清辉昏迷过去。
家丁把满身是血的他拖起来,往后门一扔了事。
他被相熟的好心人抬回家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样过了三天,就此去世。
他知道自己死了,身子轻飘飘的,而鬼差的链子往他颈上一索,便要把他带了去。
死去,原本万事成空。可是方清辉心里,仍然牵挂,他放心不下丁香。
那日恶少那样待她,他……他一定要确定,丁香是不是没事,才可以放心的前往奈河桥去。他苦苦的哀求鬼差。
鬼差终于心软。他说:"好吧,看在今天要索的魂不多的份上,便对你容情一二。"
他带着方清辉的魂魄,轻飘飘的掠过一重又一重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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