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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草

_35 香溪河畔草(当代)
方氏不过在方家打个照面,留下瑶草,便带着柯家有、柯家栋梁,随同三舅母二舅母梨君一行人,去了宋家参观柯大少成人礼。
瑶草与姐妹们则精心打扮,等不及天黑,吵吵嚷嚷一行人进入方家包场的茶楼,临窗而坐,喝茶聊天吃点心观灯海。
但见楼下大姑娘小媳妇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偶尔遇到一群后生们故意推来挤去占便宜。也有小媳妇甚是泼辣,有的叉腰骂人,有的甚至则反手偷摸人家俊俏后生,不过大都是胆子小的,一惊一乍逃来逃去,不少被挤掉了绣花鞋儿金簪子,吵扰不住。大姑娘小媳妇情态各异,姐妹瞧着嗤嗤偷笑,似乎比花灯还有情趣。
瑶草正在乐呵呵东张西望,忽见见一美娇娘偷摸一俊俏少年屁|股,惊得忙坐下饮茶,倒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嘴里啐一口,直觉难为情。忽听莲君惊呼:“看啊,看啊,我们家五少爷与他小媳妇呢!”
大家伙顺着莲君手指望去,那一对手牵手俏生生小儿女正是方英勋与宋心兰。
莲君拼命大喊大叫,熟料人多嘈杂,又有鞭炮声响,锣鼓叉子响,淹没了莲君原本就不响亮的声音。一转眼,他两个追着一采莲灯船跑远了。
大表嫂笑道:“五弟真是妙人儿,可人疼。”
薇君马上笑道:“大嫂啊,这你可怪不着大哥,谁叫你娘家远在江南呢,大嫂若是家住祥符县,大哥肯定年年偷着带你观花灯了。”
大家一笑了之。
谈笑间,瑶草忽然就瞧见赵灵儿一家三口,她们远远落在人群后,慢慢随着人群移动。但见那赵灵儿因为个子小,被她哥哥赵栖梧架在脖子上,张牙舞爪,大呼小叫。一时心里大喜,叫了一声:“灵儿?”
可惜人多嘈杂,下面之人根本听不见。
青果青叶随着瑶草指点一瞧,拍手笑道:“真是灵儿呢,小姐,我叫她们去。”
瑶草也想下去,只可惜楼道里、房檐下满地是人,大表嫂二表嫂奉命照应妹妹们,愣不许瑶草随便乱走。
不一刻,赵家兄妹联袂上楼而来。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厮见,赵灵儿八爪鱼似的抱着瑶草唧唧呱呱笑:“没想会碰见姐姐啊,真好。”
瑶草没见赵母因问道:“伯母呢?”
赵栖梧对着瑶草抱拳道:“母亲就在楼下等候,吩咐我们上来给小姐行个礼,我们这就去了。”
瑶草愣一愣:“你们住哪里?”
赵灵儿拉着瑶草挤到楼前,指着一条绿色洒金的龙灯道:“那绿色龙灯采莲船,还有那对金狮子,都是我们杜庄的花灯,我与娘娘跟着舅舅一家从祥符县一路追着过来,等下还要跟着一起回去,好多人呢,热闹得很,一点不害怕。”
正在此刻,梨君与宋大公子偕同勾肩搭背柯家有大黑胖小黑胖而来。
大家又是一番热闹厮见,一时表哥表妹,姐夫姐姐乱叫,也分不清谁在叫谁了。
凡有人叫姐夫,宋大公子答应忒响亮了,还要喜滋滋躬身一礼。
这一打岔不打紧,绿色龙灯渐行渐远了,只剩下一点尾子了,赵栖梧不由发急,嘴里催促妹子:“灵儿,我们快些走吧,与乡邻走散就糟了。”回头抱拳与大家伙儿团团道别:“各位尽兴,小可兄妹打扰了。”
方家原本不是势利人家,姐妹们见他虽然衣着朴素,却礼仪谦谦,不亢不卑,均微笑点头致意。瑶草更是殷勤相送:“学兄慢走。灵儿替我问候伯母。”
却说宋二公子宋必文兴冲冲上得楼来,见那瑶草不理自己倒与穷酸兄妹说得亲热,又见那赵栖梧人才俊秀,顿时心头恼怒,忍不住一声冷笑:“什么学兄?不过穷酸书童,一个千金小姐倒与下人拉扯,也不怕人笑话。”
赵灵儿顿时恼了,翻身跟宋黑胖杠上了:“黑胖子,你说什么?说谁下人?告诉你,我们是穷人,却不是下人,你这样的上等人,我还不稀罕!”
大黑胖不想一个小丫头敢抢白自己,气愤愤正要还嘴,却被宋大公子把拧鸡子一般拧到边角:“闭嘴啊,再敢惹祸,我叫爹禁足你一年,信不信?”
瑶草也悄声安抚赵灵儿:“不相干的人,睬他做甚。倒是你,三月刨青要记得来看我哟。”
赵灵儿见瑶草说不认识黑胖子,顿时很有面子,喜眯了眼,还要拉着瑶草啰嗦,却被她兄长拖着走了。她那里边走边大声与瑶草保证:“放心,且忘不了。”
瑶草回身方要坐下,小黑胖晃悠过来,拿手与瑶草比比划划:“柯家姐姐啊,年前只高我半头,如今倒高了我一头不止了,你这一年吃的啥呢,如何这般疯长,倒是教教我与二哥,我们都一年没长呢,娘亲见天嘀咕,生恐我们成了矮矬子呢!”
方家姑嫂们闻言都一笑,这孩子倒会自卖丑。瑶草知道小黑胖这是装小狗伎俩,讨好自己。
伸手不打笑脸人,遂笑一笑:“三公子这一向可好呢?”
小黑胖见瑶草搭腔,乐颠颠靠的更近些,胖乎乎小手伸到瑶草面前诉苦:“好什么呀,我去年也正式上书房了,夫子可凶了,凭你如何乖巧,他总不满意,姐姐你看我手,都被打坏了,我哥哥被打得更狠呢。”
薇君闻言噗哧一笑,拿手一戳小黑胖:“你还有脸说,你怎不说你自己在先生脸上画乌龟,你二哥把人家先生胡子点着烧了,你怎么不说?倒好意思在这里演苦情,博人同情,谁信呢。”
小黑胖脖子一梗,呼呼喘气:“那是他先告状,害我被娘亲惩罚一天不许吃饭嘛!一天啊,你倒试试看?”
薇君毫不客气指责道:“谁叫你把癞蛤蟆塞人夜罐子里,吓得那先生半夜三更跌破头呢。”
小黑胖恼羞成怒一跺脚:“打人不打脸,我又没惹你,你干嘛跟我过不去,男人婆!”
薇君顿时抱暴虐,怒目而视,那手几乎指到小黑胖眼窝里:“你再说一遍?”
大黑胖忽然跳出来,把小黑胖拉到身后,神情倨傲,抱着膀子撇嘴哂笑:“再说一遍。你也是个男-人-婆,小爷就说了,你待怎的?”
薇君闻言,眼眸里差点冒出火来,冲上去把大黑胖连推直搡:“你上次拿死蛇吓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敢惹我?”
却说宋大公子见小黑胖跟瑶草套近乎,小姨子打趣小兄弟,混没觉得什么,倒觉得小孩子打打闹闹更有感情。忙里偷闲跟梨君说话,正在黏糊,不想大黑胖趁机跳将出来与薇君对上,双双出言不逊,眼见一场纷争。这才着忙忙着与梨君上来分开二人:“都住手!”
大黑胖抱着手瞪着眼睛:“大哥,你别为了讨好媳妇太偏心哟,什么都住手?我始终抱着手呢?上次我已经磕头赔罪了?还要怎的?说一辈子啊?”
小黑胖从背后伸出头来:“就是,我们犯错磕头认错,这个男人婆动手打人要如何呢?”
薇君气得泪流满面,哽咽着想扑上去撕闹,却被梨君拦住警告道:“三妹,你下次还相出门不出呢?不想你就闹,闹到祖母跟前最好了。”
两位表嫂先时觉得小儿们斗嘴算不得什么,大家通家之好,没得许多避讳。后来两下里闹上劲儿,她们是外面嫁入,有梨君这个姐姐在,她们倒底隔着一层,遂静观其变。见梨君发了话,薇君犹自纷争不服,这方才出声劝慰道:“三妹妹,你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快些住了,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可不好。”
薇君虽然劝住了,好好气氛被这一闹破坏殆尽,大家都没兴致。楼下花灯也渐渐稀少了,大表嫂忙着吩咐跟随婆子清路,将自己家马车驰过来,妯娌两个招呼姑娘们先上车。
宋大公子也被闹得满心不快,不好与别人交谈,只得与大表嫂躬身赔情:“大嫂安慰安慰三妹妹,我回家定叫母亲管教于二弟。”
大表嫂微笑道:“姑爷不用这般紧张,不碍的,小孩子正该是闹嚷的时候,不是冤家不聚头呢。再者大过节得,可别委屈了二公子三公子。”
瑶草正在青果搀扶下上车,大黑胖乘机窜将过来,瑶草吓得一激灵,往后一仰,差点跌倒。青果青叶慌忙挡住自家小姐面前:“你干什么?”
未料他郑重躬身唱个喏:“小生宋必文见过柯小姐,这厢有礼了。”
瑶草乘他躬身之机,忙着爬上车去,心头兀自乱蹦,不由拿手按住心房,只恼恨:“难不成真是前生冤孽呢!”
瑶草听那宋必文跟青果絮絮叨叨,也不知说什么,伸手一撩帘子,却见表姐们车架已经启动,宋大公子与大表嫂都瞧着自己,忙一敲车壁:“走起来。”
不谐之音
青果闻听瑶草声音带了气,忙着摆脱宋二少爬上车来。
一时车驾启动,主仆们终于摆脱了宋黑胖。主仆三人各怀心思,车中一时静默,少了出门时喜悦之气。
宋二少突兀而至纠缠,使得瑶草很不舒服。
瑶草也知道,自己前生丧命,主要罪责不在他,他前生或许受了蒙蔽,即便贪图瑶玉貌美,乐于新娘换人,也不会想到要害人性命。
可是,宋黑胖毕竟是瑶草主仆三人送命的根源。瑶草并非有意迁怒,之所以不愿意看见他,不愿意再跟他有所牵连,实在是因为瑶草不愿意一而再而三的被迫想起前生那惨烈一夜。
对于瑶草来说,看见宋黑胖,无异于看见自己死亡阴影,在眼前盘桓。
瑶草想着母亲与弟弟在自己导正下已然逃脱了噩运,只不知道自己三人运道如何,不免心中惊疑不定,一时沉脸不语。
青果青叶少见瑶草这般冷峻,心中惊疑,相互交换着眼色,欲言又止。
瑶草本待不理,想着回去说话更不方便,遂道:“鬼鬼祟祟作甚?”
青果忙道:“就是那宋二少问起小姐上次回去情景,婢子恼他吓坏了小姐,便说了小姐被他吓得夜不成寐,还去乡下样了一段时间方好,求他离小姐远些。他却……”
瑶草沉脸:“要说就说,不说再别说了。”
青叶接口道:“便自身上去了茉莉花大一点白玉佛,说是相国寺长老开过光的,可以避邪,叫转送小姐。”
瑶草闻之大惊:“什么?你收了?快些丢出去。”
青果青叶忙着摆手:“没有没有,当然不会,正因为婢子们推脱,方才耽搁了时间,还请小姐勿怪。”
瑶草一颗心这方才定了,缓和了脸色:“做得好。”心中十分后悔,今日出门没带着奶娘一起,以她的身份阅历,对付宋二少这种小子最有办法了。
瑶草今日出门没带奶娘,一时心疼奶娘年岁大,二是对表嫂有所倚傍,却忘记了方宋两家原是通家之好。表嫂对外人或许疾言厉色,维护瑶草,对宋家这位父母官家公子,更多的是静观其成。
想到此处,心中对表嫂别扭起来。想着这跟裙子绳缠缠绕绕,自己要避开宋二少似乎颇有些难度,瑶草心里一时气恼起来。
青果青叶会错意,以为瑶草还在责怪她们,忙着哀求:“小姐千万勿恼,婢子们再不理他了。”
瑶草本无责怪之意,见她们误会,索性顺水推舟,警惕一番:“不光是宋家少爷,尔后凡外男,都要敬而远之,再若有人纠缠,只管恶语相向,打将出去。谨防落人话柄,被人所乘。女儿家闺誉有时候连着性命,切切不可再犯!”
青果青叶已经领略过自家小姐先见之明,忙着点头:“婢子们记下了。”
瑶草笑一笑:“今日之事就此打住,不必告之夫人无谓担心。”
青果青叶焉能自找倒霉,忙着应承不迭。
瑶草由此发下誓愿,今后绝不错走一步,让人有机可趁。
转眼三月初三,梨君出嫁之期。
女家一般头天过客,三月初二,瑶草随母去外祖家,一为替梨君添妆,二为陪伴梨君度过做姑娘最后一日。
方氏送了侄女儿一座翡翠送子观音,瑶草送的自己亲手所绣石榴红鸳鸯戏水盖头。瑶草有前生功底,又有楠枝这个好师傅,这方盖头堪比名家绣娘手艺。兼之瑶草软语撒娇,梨君欣然接受,蒙着瑶草所送盖头出嫁。
这一夜,娘儿们说不尽的亲情,诉不完的不舍,人人欢笑着洒泪,直闹到三更方歇了。
隔天三月三,大表哥二表哥扶轿送亲,两位表嫂坐轿送嫁,梨君带着一百二十八台嫁妆,一万压箱银子,风风光光进了宋家门。
因为宋府乃是柯三爷顶头上司,柯三爷隔天落衙进京,协同方氏去了宋家饮酒。瑶草借口照顾栋梁兄弟留在外婆家。
初三晚间,原本方氏母女要随柯三爷返回祥符,无奈外婆苦瑶草母女等候梨君回门再去。方氏不敌母亲眼泪,只得带着儿子闺女留下。
瑶草这一次留宿外婆家,格外小心,谨慎提防,再不随意单独行走。不是躲在薇君莲君院里说小女儿间悄悄话,便是带着双胞胎兄弟在祖母面前献艺耍宝,哄老外婆开心,借以减轻老外婆被人夺去宝贝孙女之怅然。即便姐妹相邀游园赏春,也是须臾不离,亦步亦趋,绝不单独行动,更是时刻将奶娘拘在身边,生恐遭遇大黑胖。
果然,方家五少方英勋去宋家替姐姐助威归来告知,大黑胖跟他去打听瑶草消息,询问瑶草那一次是否真的吓坏了,惊悸噩梦,而今何如。还说倘若真是害得瑶草那般,要当面给瑶草赔情。
瑶草顿时紧张起来,生恐宋黑胖对方英勋提什么玉佩之事,也怕方英勋胡乱答应,还是忍住了惊慌,故作平淡道:“哦?五哥如何说呢?”
方英勋一笑:“放心,我是你哥,他是谁啊?我当时就把他教训一顿,警告他离你远些,否则,我定不饶他。”
瑶草忙着行礼:“谢谢五哥哥,以后遇见他再提说我,五哥最好不听,也千万别告之他一丝半点有关我的情形,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方英勋忽然探究看着自己表妹:“他除了想夺取你的黄小丫、放死蛇吓唬,还另外得罪过你?”
瑶草一惊,忙否认:“这倒没有。”
方英勋道:“如何这般避他若蛇蝎?”
瑶草少一迟疑道:“表哥这话就有问题,他两番捉弄我,难不成我还要送上门去让他再三捉弄?再者,男女七岁不同席,令表妹我今年可九岁了呢,表哥难道希望心兰表姐跟旁的男子拉拉扯扯?”
方英勋闻言摸摸一脑袋:“也是啊,虽然我娘亲看好他,那个家伙实在算不得好人,嗯,你的话我记住了,放心吧。”
瑶草再次盈盈一福:“幸亏上次有五哥哥维护我,否则就给他得逞了,今后还要仰仗五哥哥,妹妹这里先谢过了。”
“我们是姑舅亲,帮你还不是该当呢,放心吧,有我呢!”
“有劳表哥!”
瑶草再次道谢,方英勋拍着胸脯子去了。
看着亲情眷眷的五表哥,瑶草心下只惭愧,自己说谎话越顺口了。不由叹口气,可是,有关宋黑胖,如何说的实话呢!
三月底,罗京娘依约到了祥符县,瑶草与李木莲、崔雅兰、玉兰一起开始了更为紧张闺学生涯。罗京娘最善琴艺,其实琴棋书画都精通,是个名副其实才女。
且她认为琴棋书画有相同之处,一个人绝无可能不懂书画而善琴棋,擅长书画绝不会学不懂琴棋。
罗京娘教琴艺,先从诗词歌赋教起。瑶草生恐父亲会反对,因为柯三爷以为诗词歌赋会移人性情,使人狂放不贞静。这一次大出意料,柯三爷并未反对罗京娘闺学教案,欣然允之。
不久,闺学又添了一名学子,方英勋未婚妻宋心兰。
几位小姐崔雅兰身份最高,她爷爷虽然致仕却做过吏部尚书,李木莲家祖父致仕太医,父亲也是太医署七品讲学医师,与瑶草这个七品知县千金应属平级,余几玉兰心兰刘玉桂三位,爹爹虽未品级,却都是真正小肥小说论坛出身,与王氏那种破落户不是一个品级。
几位小姑娘之前不是很熟,初期相处不那么和谐。
这几位小姑娘聚在一起,一则大人们为了使她们拓宽闺友圈子,以便将来相辅相成,二则罗京娘这位闺学师傅难得聘请,要知道凡经罗京娘教导过的女儿家议亲之时,会被媒婆男家高看一眼。
要知道,这罗京娘不仅求之难得,且身价不菲,不算节礼孝敬,四季衣衫,好吃好喝好看待,光月俸十五两银子,与柯三爷的这位县令平级呢。
方氏托请了方三夫人与余夫人共同斡旋,方才花重金聘得。
否则,以崔雅兰尚书府邸出身小姐,绝不会来此附学。
她虽然祖父逝去,父亲只是举人,毕竟虎死威不倒,家有余威,门第尚在。
却说崔雅兰虽然心甘情愿屈就附学,却有些自恃身份。瑶草身为主人家,倒能令她克制一二,对心兰玉兰玉桂就有些眉高眼低之态。
估计来前各家慈亲都有嘱咐,小姑娘们各自忍耐,面子上大致过得去。
罗京娘也有一套抑制人傲气激发人信心的法子,她没教到一门学问,都会三五天来一次正经考校,对于胜出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不吝夸奖,即便崔雅兰这位尚书府千金,也是一视同仁,优便该夸赞,劣等便点名令其恶补练习,绝不会虚言以对,含含糊糊。
罗京娘执教伊始便有训教:凭你是谁,既来闺学,便是学子,一切遵循学堂规矩,学习技艺,修身养性是根本。要摆身份架子且回家去。
几位小姐,最大的心兰玉兰也不过十二岁,瑶草雅兰俱是九岁,正是心无芥蒂,可塑之年,处的久了,各自显出各自长处来,慢慢就相处融洽起来。
罗京娘来后,吃住教学都在闺学二楼,每天教授一个时辰功课。
因罗京娘要求有独立空间,瑶草们学习针凿之地,则改在一搂。因罗京娘虽然只教导一个时辰,却要求弟子自行研习一个时辰,隔天还要验收,针凿学习时间也改在午后进行。
楠枝婶子眼下正教导瑶草们认识各种锦缎布匹,包括它的质地、名称、产地、性能、用途。相较于罗京娘授课闺学课业,瑶草觉针凿学习就轻松多了,无异于休养生息。
罗京娘来后,瑶草发觉罗京娘身上可学东西实在不少,便自主停了私塾课业。虽然杜夫子觉得瑶草本末倒置,甚为惋惜,瑶草却不以为意,瑶草以为,四书五经于女孩儿居家所用者甚少,且自己之前均有涉猎。
女孩子又无可考考资格,与其花大力气学这些对女子毫无用处之乎者也,不如跟着罗京娘学些为女子安身立命之技能。
却说罗京娘来后不久,一日瑶草早起在花园跑步,竟然发觉罗京娘在侍女琴音伴奏之下临湖舞剑,姿势灵动,翩跹飘逸,瑶草顿时惊艳无比。
细细一番观摩,瑶草发觉,罗京娘舞剑不仅飘逸美观,间或也有杀招,用于女子防身将将好。瑶草猜测,罗京娘会练剑,应该是因为她单身女子行走防身之用。想起自己上辈子被人绑票暗算,顿时跃跃欲试,倘若自己防身有术,王氏瑶玉等屑小之辈能奈我何?
心念一动,忙着上前侍立,罗京娘舞毕,瑶草大礼跪拜,想拜罗京娘为师习剑。
罗京娘一边接婢女娟子擦拭额上汗珠,一边笑问:“但凡学习技艺,皆为有所用,小姐出身官家,出入官兵衙役护卫,丫头仆妇环伺,何须习剑防身?”
瑶草眼神凛凛看着师傅眼睛:“四季变换,朝代更替,世间万事万物,均不会一成不变,正所谓家有万贯,不如薄技防身,爹有娘有,不如自身拥有。比若刘阿斗,纵然江山万里又如何!”
罗京娘眼神闪一闪,紧紧盯了瑶草一眼,她一早发觉这个孩子比大她四岁的玉兰更为理性,眼神事儿清澈,十二深邃悠远,似乎有一种历经沧桑的释然,为人处世超然冷静,不是一般小女儿所该拥有。
复又想起自己出身世家,一朝败落六亲不靠,夫家不纳,不得已靠自身闯出一条生路,免于流落烟花巷。
再看一看瑶草,无论她出于何意,未雨绸缪总不错,自己原是要为女子争口气方才出来行走,何必吝啬帮助与人?且瑶草今后也是她的弟子了,教教何妨,遂一笑:“这个不在你母所聘之列,你得外加束脩才是。”
瑶草忙着磕头:“是,师傅请讲!”
罗京娘笑道:“你绣功不错,我四季衣衫,你要亲手照料。”
瑶草大喜:“这个自然,师傅愿意教我,别说所一年四季,一辈子衣衫,徒儿也包了。”
自此,瑶草每日卯正起身跑步爬树飞竹之余,悄悄跟随罗京娘习剑。练习之后,瑶草方才发觉,剑术不光刺杀,也有虚晃腾挪,看着进攻却是虚晃,看似退避,回身便是杀招。
因为心病,瑶草闺学针凿之余,大部分时间投入剑术练习。如此坚持,二年后,罗京娘离去,瑶草已经尽得师父真传,把这套传说中的公孙剑术,舞得婆娑凌厉。看似亭亭玉立的瑶草,其实手底已有绝技,对付三五个屑小之辈,已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回头且说这一年瑶枝受伤在家养伤,自瑶草们去后,一天望不出头,还要时时看见瑶玉假情假意在眼前晃悠,恨不得立时治好了腿,离了家里放好。
也正因此,每月云逸上门复检,瑶枝都有神奇进步。为了排遣寂寞,瑶枝更是每月一封信笺,托云逸捎来祥符县衙,除了与瑶草诉说姐妹情谊,便是详尽诉说家中发生一切。
二月,瑶草来信,言说柯家为已经下了狠心不再科举,跟随柯大爷去了米铺帮衬,学习生意。
柯老夫人狠狠闹了几次,无奈柯家为言说自己一看书就头疼,实在不适合科举之路,说自己愿意撑起家业,帮扶弟弟柯家才读书上进。柯老夫人无奈,也就偃旗息鼓了。却把这一切都是算在王氏身上,以为王氏不争气所致,更把王氏恨得狠了,看得轻了,一怒,停了王氏月例,衣食供应改成粗布粗粮,蔬菜也要王氏在小院自给自足,说是柯家清白人家,不养闲人,王氏自此吃穿用度,比两个看守婆子还不如。
对于王氏瑶草无话可说,只心里有些为柯家为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柯三爷闻言,却是勃然大怒,连夜带领兵丁去了朱仙镇又连夜返回,最后也偃旗息鼓而归,长叹一声,对方氏言说了句:“父母不修德,祸及儿孙啊!”
方氏只得劝说宽慰:“想是一时之气,容后慢慢劝慰也就转回来了,老爷不必太过焦心。”
三月,瑶枝又寄书信,除了询问罗京娘是否到来,感叹自己无福外,还告诉瑶草一事,杨秀雅的冷淡,简小燕的刻薄挑唆,柯老夫人日益严苛,使得瑶玉在家四面受敌,一贯骄矜瑶玉,竟然在三月初欺骗了祖母,撑着与柯老夫人外出逛逛空隙,私自投奔她舅舅家,为她母亲于自己申冤告状去了。
随即她外公外婆舅母打上柯家,大闹一场,打了简小燕,排揎杨秀雅,逼迫柯老夫人要接王氏回家,否则要告柯大爷宠妾灭妻。
还好,苏氏手里证据击退了王家之人。
瑶草将信交给母亲,方氏一笑:“你二伯母当家之位坐稳了。”
四月,苏氏来信告之方氏,柯家为查出,柯大爷放任简小燕截取米铺盈利一百两之巨,为自己与母亲添置衣物首饰,在朱仙镇摆太太谱。
柯老夫人闻讯,果敢的掳了柯大爷差事,让他进驻柯家农庄,就近监管土地,却把简小燕拘留身边做丫头服侍起居,轻易不许她与大爷见面,将已经辞工简小燕之母赶回家去。
米铺则转手他人,成功将柯家为拘回家中继续读书,以为明年参加童生试。
经此一事,柯老夫人对瑶玉管教更为严苛了,天天逼着瑶玉粗茶淡饭在家里抄女则,读烈女传,要她以曹娥萦缇为榜样。
反之,柯老夫人对苏氏母女却和蔼多了。三五天就去关心一下瑶枝病情,云逸复查之时,也会亲自陪同,并细细查问恢复情形,以瑶枝所说,这一次瑶玉挑起柯家与王家纷争,让柯老夫人彻底恼怒了瑶玉。并说瑶玉大约就此玩完了。
瑶草却对善变祖母没什么信心。不过,与瑶枝回信时,瑶草并未提及自己疑惑,只是软语宽慰,鼓励她好生调养,争取早日康复,一边早来祥符,姐妹同上闺学。
此后,瑶草与闺学女伴越发交心,大家慢慢成了交心闺友。罗京娘对几位女学生夸赞也多起来。瑶草剑法逐渐有模似样。
尤其柯家栋梁兄弟,似乎一天一个摸样,虽然依旧圆乎乎,身量却迅速拔高,口齿十分清晰,脚步稳健,黄小丫红小丫已经彻底归了他们兄弟,每天半骑半走,搂着双鹅在院子里乐呵招摇。还时不时联袂来瑶草闺学晃荡晃荡,哈嘴巴抹了蜜似地,追着小姑娘们一个个‘漂亮姐姐’叫着,简直成了小姐妹们开心果。
瑶枝月月来信,言称自己已经可以缓步行走,并未不妥,只是心理压力较大,不敢大步跨越。简小燕被送去山村农庄,陪伴柯大爷去了,柯家为柯家才日日上学勤读书,祖父亲自各处收租息。柯家缺了王氏,简小燕、瑶玉几个,气氛空前和蔼。
瑶草母女闻之十分高兴,事情向与自己有利方向发展,让瑶草对自己未来充满信心,抬头看天,只觉得八月天空比往年格外瓦蓝纯净些。
八月中秋,瑶草母女喜滋滋打点,置办了一份份厚礼,亲往各处行走张罗。
二伯父特特前来祥符县与柯三爷一家送节礼,在这万家团圆的节日里,柯二爷带给志得意满柯三爷一个不和谐、甚至可说屈辱的消息,柯老爷子竟然临老入花丛,对象竟是简小燕之母,半老徐娘简王氏!
还施彼身
书生意气柯三爷,这回彻底暴虐了,当时狠狠摔了茶盏:“你待怎讲?”
柯三爷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情出在自己父兄身上,出在柯家,柯三爷觉得真乃奇耻大辱!
柯二爷唯唯诺诺,直觉难以启齿:“三,三弟,也是我的不是。前日吧,我与爹爹一同下乡收租,顺带巡察田亩农庄,也好带些乡下时令菜蔬过节。今年风调雨顺年景好,秋季金谷堆满仓,大家一时高兴,晚间与大哥多劝了爹爹几杯,结果隔天早起,爹爹竟然睡在简王氏床上,父亲大人也说不清楚,到底如何也不记得了。”
柯三爷心头大怒,封了兄长衣襟,用力一搡:“你干的好事!”
方氏想起简小燕那日思谋□柯三爷,慌忙拉住暴虐夫君:“老爷勿恼,此事恐有内情,老爷只想,婆婆生辰那日简小燕与大伯之事,就知眼下这事儿不会简单。依我猜想,定是那简小燕母女失了名节,死了孩子心不甘,设下骗局,哄骗公公入瓮,为的要挟婆婆,抬简小燕做二房。”
柯二爷忙点头:“就是弟妹这话,你二嫂也是这般怀疑,只可惜那一晚我自己也喝得七荤八素,昏睡不醒,等第二天醒来,老婆子已经吵嚷起来,唉!”
柯三爷闻听此言,稍稍冷静,脸色依旧铁青,怒目瞪着柯二爷:“倒底如何,详尽叙来。”
柯二爷摸把汗水,只得把当日之事,事后打听所得,和盘托出。
原来简小燕之母简王氏,那日被柯老夫人赶回家去,只觉得日子难挨。她在柯家这几年养尊处优吃白食,已经娇惯了胃,之前粗茶淡饭实在难以下咽,日夜思谋,想重回柯家方好。恰巧柯大爷装病,柯老夫人心软,让简小燕到农庄陪伴大爷,她得了消息,马不停蹄,连夜收拾东西,悄悄摸到农庄投靠女儿。
柯大爷虽然害怕柯老夫人,但是被简小燕灵蛇似的缠绕,梨花带雨一闹,柯大爷便迷了三魂,飞了七魄,只恨不得把简小燕含在嘴里,吞到肚里,哪里还敢说个不字?悄悄将简王氏偷养起来,严令庄头不许伸张。这母女二人一日三餐好酒好菜陪着柯大爷,过着美满小日子。
那一日柯老爷子柯二爷忽然而至,简婆子差点被碰个正着,吓得躲将起来。
柯二爷言罢气道:“我事后越想越不对头,怪不得那日简小燕出面张罗饭菜,亲自把盏,来回殷殷劝酒,我也是因为收成大好,去了戒心,哪承想,她竟然包藏祸心,真真可恼。”
方氏细细查问:“你与爹爹可是饮得同一壶酒水?隔日又是怎样情形?”
柯二爷回忆道:“那一日我酒后宿醉,第二天是被那简王氏惊叫而醒,我心中着恼,便令小厮前去察看,竟出了这事儿,我忙着前去,就见简王氏要死要活,抓伤了爹爹面颊,恁说爹爹酒后无德,玷污了她,还说爹爹□守节寡妇,要拉爹爹见官。”
方氏心中已有成算,因问:“简小燕如何说法?有何要求?”
柯二爷头疼道:“她们母女倒没提什么要求,只是哭哭啼啼,说活不成了,拉扯着不许父亲大人离开。无奈之下,我只得让大哥安抚他们母女,看好了父亲大人,回家也不敢告诉母亲,悄悄与你二嫂商量,这才星夜赶来,问你们拿个主意。”
柯三爷听闻这事,心中已经转悠好几圈,他自己男人,对老父亲是否十分干净不能肯定。就连柯家二爷也是这般想法,心里怀疑自己老父,是否借酒撒风,顺手牵羊干下一星半点事。毕竟简王氏也不老,且面容姣好,徐娘半老,只比王氏大不得许多,比起柯老夫人那可是水灵多了。
柯三爷心中踌躇,因问方氏:“夫人以为这事如何?”
这话意思有两层,一是,对柯老爷子酒后乱性如何看法,二是这事儿如何善后。
方氏笑道:“这件事儿公公定然冤枉,想爹爹如今可是老太爷身份,纵然有什么想法,那也是要跟婆婆提起,让婆婆安排才是,再者,就是心存偷摸之念,万不会偷到简王氏头上,以公公如今体面,决不至于自寻绿帽。况且柯家还有四十无子方才纳妾祖训,所以,我敢断言,公公绝对冤枉。
另有,老爷与二伯都忽视了一点,就凭她简王氏夜半忽然出现在柯家农庄,我们就证死了她栽赃嫁祸,包藏祸心。即便老太爷酒后无意做下什么,官司打到哪里,我们也不怕。“
柯二爷顿时脸色晦暗:“问题是父亲大人的确到了简王氏床上,还,还脱光了身子,唉......”
方氏一声冷笑:“二伯实在糊涂,简王氏既非柯家奴才,又非柯家亲眷,柯家哪有她的房舍床铺?我柯家的房舍,公公愿睡那里就睡哪里,与旁人什么相干?她不请自来,夜半爬到老太爷房里,不是行凶就是行窃,总之是心存不良。依我说,二伯当时就应该将她一顿乱棍打死,或是送官究办,而不是这般缩手缩脚,来问老爷拿主意。”
柯三爷眼中精光一闪,果敢言道:“夫人高论,二哥,你速速回去,就按夫人所说照办。”
柯二爷吭哧半天方道:“可是这事儿如何能见官?真到三弟面前打官司,我们柯家还不被人笑死,被吐沫淹死?”
柯三爷神情一滞,拿眼睨着。
方氏哂笑道:“我料定简小燕母女不敢见官,不信二伯回去试探便知,再者,二伯这般底气不足,是否怀疑公公做下什么?二伯不是说自己醉酒宿醉一夜好睡么?难不成公公诺大年纪,倒比二伯还强壮,精力还好些呢?”
柯二爷终于醒悟,怒道:“好个毒妇,竟然这般下贱狠毒!可惜我与父兄当局者迷。”
方氏心中冷笑,只怕柯大爷清白的很,不过乐观其成而已。
柯三爷闻听这话,已在心中摘清了老父,却是怒气更盛,竟然这般是无忌惮,真是欺人太甚,一时额上青筋暴绽:“二哥带句话与母亲,如此祸水留不得了。”
方氏闻言心中一凛,眼皮兀自乱跳,忙道:“人留不得,命却要不得!”
却说方氏自已听闻这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并不亚于柯三爷。大宋虽律法虽未明文规定,父子不能同时纳母女,可是,这样伤风败俗之事为世俗礼教所不容,一旦传开,整个家族会受到诋毁,家族人品也会被人诟病,特别是柯三爷的仕途,纵不葬送,也将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影响柯家儿女今后的婚姻与前途。
方氏以为,只有悉数湮灭丑恶此事,使之销声匿迹,才能够挽救柯家声誉,使柯三爷与自己儿女不受伤害。
方氏甚至想到要亲自出马,去扑灭这起严重的后院火灾。复又想到,此事件始作俑者乃是柯大爷。对于柯大爷,方氏没有说话权利。能够遏制柯大爷者,唯有柯老夫人。
柯二爷这人一向嘴笨,方氏很怕转述时有所遗漏,遂写下信笺,把公公柯老爷子误入花丛事件所有疑点,一一详述。思及柯老夫人之所以对简小燕屡屡手软,其实心疼柯大爷。
方氏生恐柯老夫人这次再拧不清,便着重详述了简小燕的恶毒行,这女人为了一己之私,或者说为了他所谓仇恨,已经置可家满门于不顾了。
方氏警惕苏氏,一定要告诉柯老夫人:这件事情无论真假都不能传出去一星半点。倘若处理不慎,一旦泄露,柯家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所以,必须设法让当事人闭嘴。为了儿孙计,为柯家门楣计,除恶务尽。
复一想,又怕柯老夫人误会自己意思,痛下杀手,沾上血腥,报应儿孙,祸害子孙前途。方氏以为,为了简小燕这个祸害,赔上柯家人满门前途,实在犯不着。虽在最后又添加一句:除恶需务尽,积福惠儿孙,留命,不留人 !
意思就是,让简小燕母女闭口不言就好,切不可伤人性命,折了儿孙福分。
方氏将信件交给夫君察看一遍,柯三爷转交兄长,又对柯二爷一番叮咛嘱咐,回家务必与柯老夫人说实话,这件事情只有柯老夫人使铁腕,方能化解眼下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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