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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最后的招呼

_4 東野圭吾 (日)
我拜托导演,开拍后一定要让我去参观,当晚我们便分手了。
在某文学奖的派对上,我一见真保裕一先生,就向他炫耀与金子导演对谈的事。果然不出所料,曾从事电影工作的他也是金子迷。只见他一脸艳羡地说:「好好喔。」哇哈哈哈哈,真爽!
「下次我还要去参观他们拍电影哩。」
「咦,好羡慕……」
「不然,我也带你去吧。只要我开口,应该没问题。」「哦?那千万拜托了。」「嗯嗯,包在我身上。」
我拍胸脯保证,感觉真的很棒。对谈真好。
※※※
七月某日,我们前往位于调布的大映摄影棚参观。在车里,真保先生始终欢闹不已,活像要去远足的小学生。他的妻子也在电话中向我道谢:
「这次真的很感谢您邀外子。外子从好几天前就非常期待这次参观。」她心里多半想着:你们两个,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这么蠢!
抵达时,大映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和K小姐已在门口等候。宣传人员似乎很高兴,还表示:「人气作家莅临,是我们的荣幸。」我不禁感到困惑,等交换名片时,谜底终于揭晓──对方欢迎的人气作家是真保裕一先生。只见他们个个眼睛发光,说着:「我看过《冰天雪地》。」甚么嘛,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过,多亏如此才受到种种款待,所以带他来是正确的。
K小姐一看到我们,便开口:「听说今天很幸运。」原来前一天的特摄有部份镜头没拍,我们恰巧遇上。且昨天就已准备妥当,马上能开拍。我和真保先生欢欣鼓舞地走向特摄现场。
摄影棚的建筑物十分阳春,天花板相当高,让我忆起以前工作的汽车零件制造工厂,连内部都很像。光线有点暗,充斥油和化学药品的味道,其中摆放着京都车站的迷你模型及卡美拉的怪兽装。卡美拉比我想象中还小,个子大一点的人,好比身高一八○公分的我,实在塞不进去。据说基于种种情由,对尺寸有所规定,因此绝大多数的皮套演员(suit actor,似乎是对穿怪兽服或超人服演戏的人的称呼),个子都很小。这次的新怪兽伊利斯受限于怪兽装,个子不能太高,所以由之前扮演卡美拉的人饰演。我也见到这名演员,他的身形非常纤细,看不出能套着怪兽装灵敏活动。听他说有时会扮演战士之类的人类英雄,但多半是粉红战士之类的女英雄。
这一天要拍的特摄镜头,是新怪兽伊利斯降临京都的情景。伊利斯长得像怪鸟,头尖尖的,但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躯体上由好几根触手代替胳膊,色彩鲜艳。看到这里仍想象不出个所以然的,请跑一趟电影院。
怪兽伊利斯站在舞台般高出一截的架台上。大概是要拍刮风下雨的场景,不仅用大型电风扇吹风、以洒水器淋伊利斯,脚边还有阵阵烟雾。
这个烟雾的机关满有趣的。仔细一瞧,是从放在木板上的两个脸盆发散的。
烟雾的真面目是液态氮。在脸盆上面一点的地方装设小小的喷嘴,朝盆内喷液态氮。瞬间蒸发的液态氮乍见和蒸气一样白,拍起来就是烟雾。原来如此,我暗自佩服。只要调节喷射量,便能控制烟雾的大小。
操作机关的工作人员都很年轻,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出头,甚至有不到二十岁的。他们努力想做出更震撼的影像,穿着T恤的背都汗湿了,我再次体会到拍电影真的是肢体劳动。而在他们中央紧盯监视屏幕的,正是樋口真嗣特摄导演。他也是一身T恤短裤,汗湿的长发随手扎在脑后。
同一个场景,樋口导演一再重拍。每拍一次,就在屏幕上确认一次,一下又歪着头说「风太弱」或是「出烟的时间点不对」,命工作人员重来,这大概就是专业人士的坚持吧。当然,工作人员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样子。
一再重拍时,最辛苦的毕竟是演员,也就是前述的皮套演员。他们必须穿着近百公斤的道具服活动,因此不是普通的累。再怎么说,他们全身上下都是通电的机关,由头套的动作感应机关接收外部遥控,启动马达,让身体的好几个地方动作。宣传人员还表示,因为现场用到水,很担心触电。
樋口导演也十分注意演员是否疲劳,经常休息。
看着拍摄的情景,我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怪兽伊利斯周围没有半点像布景的东西,且摄影机只有一架。我原本期待会目睹怪兽在迷你模型构成的布景中大闹,并由好几架摄影机拍摄,所以更加意外。
「基本上,这是东宝的作法。」宣传人员解释,「以一架摄影机单一方向摄影,是樋口组的特色。虽然不会造成资源浪费,但拍摄过程很花时间,不过也因此拍摄密度相当高。」背景据说会加入计算机合成。
听到这番话,我倒是想起哥吉拉系列电影导演之一的川北纮一先生,在集英社出版的《Godzilla Days》一书曾提到卡美拉电影「彻底将视点统一」,且推测其目的「应该是为了拍得更写实」。樋口组的特色便在于他所谓的「视点统一」吗?有机会我要证实一下。
重拍数次后,终于拍到樋口导演满意的画面,于是工作人员收拾起伊利斯的道具装。我以为已拍完,随即换卡美拉被搬上台。运气真不错,我和真保先生一起拍了纪念照。各位工作人员,对不起,打扰你们。
特摄结束,便轮到一般摄影。金子导演在另一个摄影棚拍片,我们马上转移阵地。
这边的棚内建有一大片洞穴模型。当然,摄影是在其中进行,参观者只能自行想象里面的样子。
待摄影告一段落,我们上前和金子导演打招呼。导演说着「赶不上预定进度」,苦笑中却透着一股从容。
话讲到一半,有个年纪很小、很可爱的小女孩经过,瞧得我一愣,导演告诉我:「她是前田爱。」那就是主角喽?导演轻轻点头,低声提供我贵重情报:
「这部电影成功与否,全看她了。」
这时候,街头的电影院已播放起《卡美拉3》的预告。预告中当然完全没出现实际的电影画面,只有前田爱穿着制服,站在雨中抬眼定定望着镜头,字幕配上她的嗓音同时打出「我不原谅卡美拉」而已。但是,望着前田爱的双眸,我有种预感,这将是一部精采的电影。
之后,我和真保先生进入模型洞穴一窥究竟。明明是保丽龙做的,却非常逼真,我着实吃了一惊。尽管部份是光线不足的关系,但即使近看,也看不出是假的。偶尔会有真正的石头掉落,可是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提起洞穴,就会联想到怪兽的蛋。」听我这么一说,真保先生也点头附和:「对对对。」金子导演则在一旁微笑。
离开洞穴后,我们在公关人员的引领下,参观制作迷你模型的工坊、修补道具服的地方等,四处充满接着剂与合成树脂的味道。我不禁忆起上班时代的往事,当时我也经常进出散发类似味道的实验室。
不过,在这些地方工作的幕后人员手艺之精巧,真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手掌大小的自动验票机上,甚至连标示车票插入方向的箭头都没少。令人忍不住想说:这种东西又拍不到!而道具装工作室则放着一大堆怪兽卡欧斯的尸体,各个都非常逼真。我以此为背景拍下纪念照。
全部参观过一遍,准备打道回府时,公关人员送了我俩纪念品,是他们开会发表用的资料和卡美拉的模型。回程的车上,我和真保先生相视苦笑,说着「给我们这些也不知怎么处理」,但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似乎挺高兴的。
※※※
一九九九年二月某日,期盼已久的《卡美拉3:邪神觉醒》试映会在新桥的德间厅举行。
在这场试映会前,我已答应一件工作,就是写要刋登在介绍手册上的《卡美拉3》观后感。
好难啊。看片前,我完全无法预期会有甚么感想。
试映会在不安中开始。
片长大约两小时。
关于内容,恕我无法详述。但是,我能保证看过《卡美拉1》和《卡美拉2》而感动的观众,不必怕失望,一定会有新发现。
金子导演没有食言,对谈时我提出的问题「为甚么怪兽总是在日本开打」,他给了完美的解释。
还有,感觉得出导演的坚持。金子先生很讨厌别人把卡美拉视为乌龟怪物,一向坚持卡美拉不是乌龟。
他的坚持有了成果。片中的卡美拉不是乌龟,而是堂堂正正的怪兽。
话说,先前对写观后感的不安,在电影开播不到十分钟时便消失殆尽。因为脑海里浮现一句话──这些人玩得十分痛快。「这些人」指的是金子导演、樋口特摄导演,及参与电影制作的所有工作人员。这种玩的方式真是赏心悦目,因为真心在玩,观众也感受得到他们的兴奋之情,连带也乐在其中。
金子导演表示,这是最后的卡美拉,真令人遗憾。
美妙的「诈骗」娱乐 一九九○年剧团四季《Sleuth/侦探》东京公演简介听到「推理小说」这字眼,大家心里会涌现怎样的印象?多数人想到的应该是命案吧,而且不是单纯的命案。现场得是完全的密室,或尸体旁留有神秘的死前讯息;凶手成谜,要不就是或唯一的嫌犯有无庸置疑的不在场证明──为何会出现这种小说?自然是有人想看。可是,为甚么会想看呢?
我个人的想法是,人类有「想受骗」的渴望。
当然,一般人是不会想受骗的。没人会因遭背叛或伤害而高兴。既然如此,又为甚么会有愚人节?难道不是人们有时会情不自禁地为高明的骗术拍手喝采的缘故吗?
简单地说,每个人终究都想追求某种程度的刺激。「恰到好处的骗术」,也许是为平淡的日子略微提味的香料。
只是,很显然地,恰到好处的骗术仅能带来有限的刺激。话虽这么说,若骗术成为「恶意的陷阱」,也没人会得到幸福。
这就轮到创作上场了。透过创作,试着让诈骗成为娱乐。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属推理小说。直到故事尾声,都不断误导读者做出错误的推理,在最后一期才大翻盘,令读者惊讶──这不是「诈骗」是甚么?
为欺骗读者,作者构思种种圈套,设下陷阱。读者受骗上当时,虽懊恼得直跺脚,却也大呼痛快。当然,作者并非每次都胜券在握,冷不防亦会被读者看穿企图,尝到败北滋味。作者想必会暗自发誓「下次一定要设计出更精采的骗局」,设陷阱的人与被陷害的人在此斗智,可说是诈骗娱乐最大的魅力所在。
然而,如今在日本,这一类的推理小说不停锐减。愈来愈多的作品,尽管具有解谜的构架,但称为冒险小说、悬疑小说或恐怖小说更为恰当。事实上,是「谜」的种类逐渐有所不同。以人心之谜与社会结构之谜为焦点,不再着重谁是凶手与行凶手法的作家成为主流。
单单「推理」小说的名称已无法充分代表这些作品,于是最近有愈来愈多的人称之为 mystery。以往将重心放在诈骗的作品,则被称为本格推理小说或本格 mystery,归进 mystery 的一种。
我虽写了「在日本」,但这类变化在欧美更早发生。《Sleuth/侦探》可说是此一过渡期的故事。
主角安德烈?韦克是侦探小说家。如前所述,依时下的说法,应该叫本格推理作家,但由于剧中采用的是「侦探小说」一词,故在此沿用。
韦克相信侦探小说是「高尚的知性乐趣」,生活形态也与之配合。
然而,时代潮流对他不利。人们的喜好转变,渐渐看腻侦探小说。好比出场人物之一的米罗?汀斗便说:
「那个世界充斥着冷酷、阶级的仇视,及无法期待有所交流的平面人物。(中略)所谓的侦探小说,是落伍又自以为是的人,因不肯面对人生而阅读的三流娱乐。」连韦克本人也有侦探小说人心不再的自觉。正因如此,他才更坚持于知性游戏,只盼有人能欣赏。他的这份执着,正是故事的重要支柱。
第一次看这出戏是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我的创作仍以本格推理小说为主,每天都在思索布局和塑造意外的凶手,所以非常能理解韦克对传统侦探小说的坚持。
看完戏,我写了一则短篇。以英国为背景,描述曾是名侦探的老人,数十年后遇到一桩高明的悬疑案件,令他忆起过往。于是,跟不上现代犯罪潮流的老侦探,挺身奋起,试图作最后一搏。
小说题为〈名侦探退场〉。从主角的名字就知道这是看过《Sleuth/侦探》之后写的,因为主角就叫作安东尼?韦克。显而易见,是由安德烈?韦克与《Sleuth/侦探》的作者安东尼?雪佛合成的,我想试着以自己的方式缅怀传统侦探小说。
不过,尽管安德烈?韦克深爱的老式侦探小说逐渐式微,但诈骗的娱乐并未凋零。即使是日本,本格推理小说的世界仍在自己的道路上大步迈进。
而《Sleuth/侦探》这出推理剧本身,也是一场美妙的诈骗娱乐。
首度观赏此剧,是在东京手套剧院。这座剧院是原原本本仿照英国正牌的手套剧院建成,扇形观众席包围中央的舞台,且坡度大得犹如研钵,构造很特殊。因此观众看戏时,是直接俯视舞台的。简单地说,就是能将演员瞧得一清二楚。
戏迷应该能明白我何以要写这些,因为「能将演员瞧得一清二楚」是观赏此出推理剧的必要条件。凝神细看演员的一举手、一投足,专注倾听他们的每一字、每一句台词,便会惊讶于陷阱准备之周全。或者干脆说,能够享受上当的快感。
还没看过这出戏的人,我就这么预言吧:恐怕从你进入剧场的那一刻起,便已陷入巧妙的陷阱。
针对《歌剧魅影》进行推理 剧团四季会报杂志《La Harpe》一九九九年六月号推理作家是种不幸的生物,只要瞧见具故事性的东西,不光小说,连电视剧、电影、舞台剧等,都不禁要针对其逻辑整合性检讨一番,无法克制。尤其遇到喜欢且观赏近二十次的作品,这个毛病就会变本加厉。后果便是,忍不住对作品中未描述的细节进行推理,自行编故事。对音乐剧杰作《歌剧魅影》(The Phanton of the Opera)也是一样,以下即为其中一部份。先声明,我完全没将卡斯顿?勒胡的原著考虑在内。
我的第一个谜,就是「为何魅影会栖身于歌剧院」。根据芭蕾舞教师吉瑞夫人的证词,在她小时候,巡回到城内的杂技团中有个「像怪物不像人」的人物。劳尔子爵则以「畸形」形容,但从魅影「遭业火所焚」这句话,可推知他丑陋的容貌是后天形成的。而他的头脑极其优秀,在建筑与音乐方面颇富才能,似乎是该名人物逃离杂技团,成为魅影。
但是,他在歌剧院地底的藏身处是怎么来的?毕竟依那地方的规模,不可能单凭一人之力,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打造出。何况,歌剧院还有好几个唯有他才晓得的机关,秘密通道便是其中之一。
以此推想,可合理假设歌剧院就是他设计的。再怎么说,他都会「为波斯王设计镜子迷宫」。当然,歌剧院另有挂名的设计师,但我的推论是,魅影在背地里操纵对方。若歌剧院在他逃离杂技团时已存在,事情或许是发生在歌剧院大幅整修之际。当然,那位挂名的设计师,及知晓秘密的工地负责人,都已遭他灭口。他们的遗体肯定长眠于地下的湖底。
之后,魅影似乎连舞台上演的歌剧都想亲自操纵。从吉瑞夫人的证词「一直支付魅影薪水」,可知他与前经理拉菲尔之间有私下交易。
但是,拉菲尔为何不报警?关于这一点,顾虑一般人的眼光是合理的解释。很显然地,一旦魅影的事泄露出去,客人就不会再上歌剧院。
话虽如此,团员们似乎隐约发觉有甚么东西藏身于剧院。其中知道最多的,就是负责道具的布克与吉瑞夫人。尤其是吉瑞夫人,经理多半动不动就找她商量吧。由其后来的言行举止推论,建议经理最好不要忤逆怪人的,很可能就是她。
为这惊险的均衡状态带来微妙变化的,不用提,当然就是克里斯廷?达耶的出现。
魅影受到克里斯廷吸引的理由容后再述,他无论如何都希望她成为歌剧院的当家花旦。然而,这一点拉菲尔却没有依从。应该是说,无法依从吧。当时卡洛塔已建立起巩固的地位,即使拉菲尔身为经理,也无法突然将她从当家花旦的位置拉下。
于是,魅影展开种种骚扰。卡洛塔大叫「这座歌剧院怪事不断」,可以想见那些骚扰是相当明显的。
另一方面,魅影不断对克里斯廷进行特训,为取代当家花旦做准备。此处,我好奇的是,他们到底在哪里特训?我不相信是地下的藏身处。因为从《汉尼拔》一剧采排结束后,魅影与克里斯廷相处的情形推测,她是当晚才知道镜子的机关及地下的藏身处,甚至头一回直视魅影的样貌。
依我的推理,秘密特训的地点是克里斯廷父亲长眠的墓园。魅影想必也是在那里首度现身她面前,毕竟他是从十字架后方,以去世父亲派来的「音乐天使」之姿登场。话虽如此,他并未让克里斯廷明确看到自己的身影。对克里斯廷而言,墓园里的特训宛如在「梦中」。而且,正因她认为那是音乐天使,才会全心信赖他。
明明已是大人,却开口闭口「爸爸、爸爸」的,克里斯廷显然有恋父情结。我认为,魅影可能是凭这个弱点抓住她的心。
但是,魅影怎会想到这种手法?此时,我脑海浮现魅影的告白:「连母亲也对我厌恶到极点,叫我戴面具遮丑」。换句话说,最先让他意识到自身丑陋的是母亲,而教他戴面具遮掩的,也是母亲。
是的,魅影的内心深处亦暗藏强烈的恋母情结。正因如此,他才能看出克里斯廷的恋父情结。
思索至此,魅影为何会受克里斯廷吸引,答案便显而易见,多半是她让魅影忆起母亲。魅影难道不是想从她身上寻求没能从母亲那儿得到的东西吗?
从某个角度来看,魅影其实没有长大,才会在令人毛骨悚然的藏身处放置猴子玩具。留下这个玩具消失,代表他终于不再是依恋母亲的孩子。
「脸」与面具 二○○二年剧团四季《歌剧魅影》京都公演简介我还是国、高中生时,偶像歌手频繁地出现在荧光幕前。他/她们确实外貌出众,歌唱实力却不怎么值得赞许。即使如此,唱出畅销歌、获得成功的他们,被问到将来想从事甚么活动时,都是这么回答的:
「我想挑战演戏或音乐剧。」
那大概是我初次看到、听到「音乐剧」一词。不知何谓音乐剧的我,把音乐剧的程度和他们的歌唱实力及演技画上等号,将音乐剧理解为「没甚么大不了的秀」。
日本人,尤其是日本男性,对观赏舞台剧感兴趣的原本就很少。身为一般日本人的我,在二十好几岁前也从未看过舞台剧,一直对音乐剧怀抱错误的认识。
这样的我会看起音乐剧,是有原因的。二十七岁时成为作家,写几部作品后,我便陷入瓶颈。主要是身为作家的背景太薄弱,只晓得学生和上班族的生活是怎么回事,也难怪题材受限。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往后甚么事都要留意、甚么事都要感到好奇,严禁推托没兴趣。
光说不练可不行,我打算以过去从不感兴趣的事当创作题材,于是选择古典芭蕾。我去采访芭蕾舞团,向芭蕾大师请益,一听说有公演,即使有些远也去观赏。一开始虽是硬逼自己,不久就渐渐研究出兴趣。最后,我感兴趣的对象便扩大到所有的舞台艺术。
这时,《歌剧魅影》上演,是我一向没好感的音乐剧。但是,既然禁止自己先入为主地讨厌,加上对舞台艺术产生兴趣,我认为不能不看。究竟会看到怎样的风貌呢?我怀着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前往位于日比谷的日生剧场。
在那里,我遇见到一生难得几回有的邂逅,《歌剧魅影》太棒了。我错误的认知,遭开演几分钟后造访的冲击(看过的人当然明白我指的是甚么)一举打碎,接着我便为惊喜淹没。歌曲、戏剧、演出、音乐、美术,在在无可挑剔,真是一场完美的娱乐盛宴。
连续数日,我的亢奋依旧,非常想再看一次。于是我跑了好几趟日生剧场,却怎么看都不厌倦,每到剧场一次,就想着下次。随着公演地点更换,我也一路跟往大阪及名古屋。其实,几年前我曾到加拿大,听闻温哥华正在上演《歌剧魅影》,便立刻去看。我也不记得至今到底看了多少次。
据作家赤川次郎先生说,音乐剧入门者的第一出戏若是《歌剧魅影》,实在非常幸运。出色的音乐剧虽多,但就各方面均有可看之处的观点而言,没有其他作品可与《歌剧魅影》相比。继《歌剧魅影》后,我也看各式音乐剧,并学会如何欣赏各部作品的优点,但仍忍不住思索,倘使接触作品的顺序不同,会有甚么结果?我指的不是作品的优劣,《歌剧魅影》有一种魅力,无论是老戏迷还是入门者,都会为之着迷。
二○○一年,我前往仙台观赏。听说今后将增加在地方都市的公演,如此精采的娱乐只有大都市看得到未免太可惜,我真想为剧团四季英明的决定鼓掌。
二○○二年,《歌剧魅影》前进京都。得知这个消息,我在庆幸的同时,也觉得有些不甘。因为我是大阪人,京都是学生时代经常约会的地点。那时要是有上演《歌剧魅影》,就能安排十分帅气又知性的约会。
当然,京都有数不尽的可看之处,且无一不是美不胜收,但这些美都建立在排除西洋文化的基础上。而堪称西洋文化代表的音乐剧来到此处,会擦出甚么火花?我心底不禁有些期待。
让我稍微提一提内容。这部作品如宣传板所示,是关于「面具」的故事。但是,其中描绘的并非仅有魅影戴的面具。若说是倾注心血刻画其他出场人物所戴的无形面具,也就是「脸」,亦不为过吧。
女主角私会魅影,学习歌唱。由于有一张不愿示人的「脸」,才会产生悲剧。她的情人基于对魅影的愤怒,不得不撕下贵公子的「脸」。歌剧院的前任老板明知魅影的存在,却将剧场卖掉,及早脱身。新老板对艺术的喜好不过是表面的「脸」,只要能赚钱,即便是八卦消息亦来者不拒。因自己受到怠慢轻视而狂怒的当家花旦、明知真相却保持沉默的芭蕾舞教师,每个人都戴「脸」这张面具。
面具原就是用来隐藏脸的东西。戴上面具,没人会认出我们的真实面貌,没人会看穿我们真正的心声。别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人才能活得踏实,第二幕一开头的〈化妆舞会〉也唱出这样的心情。
然而,人类懂得视情况运用不同的「脸」。事实上,这比戴面具更糟。我们无法从面具中看出任何端倪,却经常因「脸」读取错误的讯息。
这么一想,在本剧中唯一不断真心以对的,便只有魅影一人。因为他没有骗人的「脸」。一向为「脸」饱受折磨的他,放弃了脸,摸索生存之道。前半部有一幕是女主角揭开他的面具,但他之所以大怒,并不是有人看见他不欲隐藏的容貌,而是他不愿忆起想忘却的事。
每次观赏本剧,我都不禁慨叹,「脸」真是可怕。不光是美丑的问题,对人类而言,那是武器,也是堡垒。正因明白这一点,最后才会忍不住心疼残忍的魅影吧。
写得有些长篇大论了。欣赏这部作品,不需要多说。只要敞开心胸,享受目不暇给的迷人世界即可。
我确信,《歌剧魅影》将暂时成为京都的「脸」。
世上独一无二的齿轮 剧团四季会报杂志《La Harpe》二○○五年十二月号《歌舞在线》(A Chorus Line)讲的是甄选演员的故事。名为札克的导演,要选出在新歌舞剧中的合唱舞者。札克直到中途才会现身,在此之前,只会从我们观众身后发声。他说话的对象,是在舞台上一字排开的十七名男女,一群留到甄选最后阶段的舞者。他们在札克的问话下,谈起自己的故事。
直到最后,观众依旧不清楚札克的新音乐剧是部甚么风貌的作品。但是,我看着《歌舞在线》,感觉到制作舞台的过程和制作物品的过程一模一样。这里指的「物品」,我联想到的是钟表──不是石英之类的电子表,而是装满细小齿轮的老旧机械表。
舞台艺术中,演员也好,舞者也好,都不过是零件。札克要在这十七个名为舞者的零件里,找出最适合自己音乐剧的一个。
关键在于,何谓「最适合」?
甄选开始前,札克对他寻求的零件应该有所想象,好比「这个部份需要这种感觉的舞者」,或是「为衬托主角,此一时间点得有个性强烈的角色」。他手中必定有一张完成品的设计图,然后根据设计理念找寻零件。
但是,所谓的人,无法凡事都完全吻合规格。以齿轮比喻,就是有的形状扭曲,有的缺了齿,有的大小完全在规格外。
那么,这样的齿轮对札克全无用处吗?倒不见得。我甚至猜测,他寻觅的多半就是此种齿轮。全凭算计划出的设计图,很难打动人心。札克在这场甄选中最期待的,应该是遇见一个能够破坏现有的一切、让设计重生为具有崭新魅力的齿轮。
十七名候选人一开始都对全场观众展现同样的表情,脸上只发出强烈的意念──我要选上。然而,随着甄选的进行,所有人都流露出另一面,最后,观众会发现,这里没有一个齿轮是相同的。
讽刺的是,让他们独一无二的,是存在内心的「伤口」。他们各有各的自卑,有的是对学历,有的是对容貌,有的是对能力,尽皆怀抱着受伤的过去。绝大多数的人伤口都还没愈合,但他们深信,这场甄选正是他们脱离自身痛苦的最后机会。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札克面前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而札克等的,也正是这些。
只要有甄选,就不免有入选者与落选者。但当选与落选并没有甚么意义,札克寻求的,纯粹是一个适用于新音乐剧的齿轮,换成其他作品,齿轮的选法想必截然不同。
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到自己是一个甚么样的齿轮,且必定会确信,世上没有第二个相同的齿轮。
好莱坞电影也经常举办甄选,据传落选的演员大多会这么说:
「很可惜,这次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我觉得这样很好。
Ⅵ 运动
下个世纪见得到吗?【注:本文中,作者对球队皆采略称,正式队名依序为:横滨湾星队、中日龙队、读卖巨人队、阪神虎队,及广岛东洋鲤鱼队。】 《小说现代》一九九八年十月号这篇拙作出刊的时候,职棒优胜落入谁家是否大致抵定?写文的当下,横滨以些微差距领先中日,巨人应该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吧。
至于阪神,目前排名最后,以舍我其谁之势垫底。当本文问世时,状况大概也不会改变。无论广岛再怎么输,阪神肯定输得比他们惨。
说来实在丢脸。但是,今年笼罩心中的感觉不同以往。此时的懊恼,若要用一个词交代,应该就是空虚吧。
其实七月时,我久违地去看了球赛,是门票很难到手的东京巨蛋巨人阪神之战。临行前,我既兴奋又期待,像要出发远足的小学生。
然而,比赛刚开始,这样的心情就消失无踪。球赛照例由巨人领先,但这不是影响我心情的原因。当时双方点数相差不多,只要把握机会,大可扳回劣势。
主要是看阪神的选手打球,一点都不觉得快乐。不,正确地说,是发现自己无法乐在其中。
我已不晓得为何要支持他们。确实,他们穿着我心爱的直条纹制服,也打得十分卖力。但是,我对他们不再抱持任何期待。我指的不是输赢,在优胜可能性几近于零的情况下,胜了巨人一场也没多大意义。
我踏进球场,是期待能看到唯有在阪神这个球团才看得到的精神。不必是巴斯或挂布选手那样豪迈的打击,也不必是媲美江夏选手的豪速球,因为我过去始终相信,一定有像以往川藤选手挥棒落空般「值得付钱来看的东西」,可惜梦想完全破灭。无论轮到谁上场打击,我一点都不期待;无论哪一个投手登板,我也不兴奋。眼见的每一名选手,似乎皆只求能平安赛完,既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更完全感觉不到未来。我在座位上待到最后一回合,竟是想看巨人队松井选手的打击,别无其他。
我不再是阪神球迷。忠实球迷们一定会骂我是叛徒吧。可是,我也很难过,毕竟失去人生中很大的一份乐趣。
好想瞧瞧阪神还具魅力时的选手,希望能再次看他们打球,我迫切地渴求。然而,现下最想见的,是以前那个脑子放空、死心塌地支持阪神的自己。
神啊,为甚么? 《ALL读物》二○○○年九月号记忆所及,我从没为电影或小说情节落泪。感动归感动,泪腺就是不受刺激。即使如此,仍有一次差点破纪录,就是看电影《癫疯总动员》(Cool Runnings)。内容描述四名牙买加短跑选手因故无法参加奥运,转而将目标改为参加冬季奥运。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改编自牙买加国家代表队在卡加利冬奥发生的真实经历。没有技术、资金,也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他们发挥不屈不挠的牙买加精神,在奥运场上表现杰出,看来十分痛快。然而,故事并非就此结束。最后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意外,及他们如何挺胸面对的结局,连泪腺不发达的我都不禁动容。我旁边一个看似国中生的男孩,眼泪流个不停。
奥运的精华之处,便在于各国代表展现出超乎常人想象的力量与技能。同时,远望他们如何实现梦想,也是一种乐趣。既然是梦想,就不见得会一一实现。绝大多数选手最终是力有未逮,也有不少选手虽具备坚强的实力,却遭意想不到的命运捉弄与梦想擦身而过。那一刻,他或她们脸上的神情,彷佛凝聚一生的点滴,最是令我感动。卡加利冬奥的竞速滑冰中,丹?强森(Dan Jansen)选手在上场前得知姊姊的死讯,尽管他是五百公尺与一千公尺最有希望得金的选手,却在两项比赛中跌得四脚朝天。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彷佛在问:「神啊,为甚么?」夏季奥运中,发生在巴塞罗那奥运男子四百公尺准决赛的插曲也十分难忘。当时,全日本的运动迷想必都非常关心那场比赛,因为攸关高野进选手能否晋级径赛运动项目决赛。若顺利晋级,当然是空前的创举。
就结果而言,高野选手成为光荣的决赛选手,因为八名准决赛选手中,他第四个跑到终点。然而,当中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第五跑道的英国德瑞克?雷蒙(Derek Redmond)选手若没失常,他的成绩应该是优于高野选手的。然而,跑到第二处转弯时,噩梦骤降。他肌肉拉伤,中途跌倒。晋级梦碎的他,仍奋力站起,再度迈步向前,想必是认为此刻该做的,便是跑完全程。可是,腿的疼痛不允许他完成这个心愿,来到最后的转弯处时,他连走都走不动。此时,一名男子从观众席飞奔至场内,闯进跑道,奔至雷蒙选手身边,将他扶起。
这名胖胖的黑人男子,便是雷蒙选手的父亲。他原本期待看到儿子在田径场上的英姿,最后却与儿子一同流泪步向终点。儿子也靠在父亲的肩头哭泣。
竞赛委员出现在他们面前,似乎是向他们解释辅助选手是犯规的。但父亲掉着泪,愤怒地拒绝。这正是保护孩子的父亲的面容。
竞赛委员不再制止,默默为两人开路。
德瑞克?雷蒙选手失去资格。巴塞罗那奥运四百公尺准决赛中没有他的纪录,不过,雷蒙父子抵达终点是不争的事实。这份记忆,深深烙印在全世界千千万万人的心中。
而这是我看电视落泪的唯一一次体验。
偶像再见 《NUMBER》二○○○年十一月二日号
看雪梨奥运女子百米短跑的预赛时,牙买加的默琳?奥蒂(Merlene Ottey)竟出现场上,我不禁有些吃惊。早先我透过报纸,得知原本在国内选拔会中位居第四的她临时入选,引起该国选手队反弹的消息。
姑且不论此事,她能够参加奥运,实在教人意外。毕竟前一年塞维利亚世界田径锦标赛中,她因药物检验呈阳性反应而退赛一事,令人记忆犹新。今年一月在德国举行的室内田径锦标赛,德国田径总会对她的参赛表示为难,最后是她本人在开赛前弃权。考虑到她四十岁的年龄,我早就不指望在雪梨瞧见她的身影。然而,七月的调停委员会做出「药物检验有缺失」的结论,通往雪梨之路才乍然开启。
我不晓得奥蒂参赛的背后隐藏多少阴谋。也许是国际田径总会希望雪梨奥运有运动明星出场,也许牙买加原就打定主意,无论选拔会结果如何,都要派她出场。但若让一介不负责任的运动迷来说,能够再次看到那精悍的褐色身躯真是无比幸福。
三面银牌、五面铜牌,这是她自莫斯科奥运至今连续参加六届奥运的收获。包括世界锦标赛在内,她年轻时专拿铜牌,因而被称为「铜牌女王」(Bronze Collector),尽管她写下百公尺决赛六十二连胜的纪录。
她的悲惨遭遇也相当丰富。斯图加特那次的世界锦标赛,她显然是与美国的狄弗丝(Yolanda Gail Devers)同时抵达终点,却以百分之一秒之差屈居第二。我看着电视,确信她至少没有输,因此大感意外。果不其然,后来修正计时,两人纪录相同。那么,为何狄弗丝是金牌,而奥蒂是银牌?至今我仍无法释怀。同样的情景也出现在亚特兰大奥运,百公尺决赛又以千分之几秒之差输给宿敌狄弗丝,当时我也以为她赢了。
一九九七年的雅典世界锦标赛百公尺竞赛,另一种不幸又降临到她身上。她没发觉起跑犯规的警示音,全力冲刺几十公尺。如此一来,她当然无法在真正的比赛中使出全力,最后凄惨地落到第七名。
但我支持她,并非她是「悲剧女主角」,而是从她奔跑的身影,感觉到有种超越幸与不幸的东西。换个说法,即使她没获得幸运之神的眷顾,也能够展现光凭实力可以爬到甚么地步。成果就是奥运、世界锦标赛加起来的二十二面奖牌,这难道不是另一个颠峰吗?
雪梨奥运百公尺短跑第四名。她只比我小两岁。除了厉害,我无可形容。
泛太平洋最后一天,HAGITOMO 没游! 《NUMBER》二○○二年九月二十六日号依我推测,一般人都不怎么关心游泳这种运动。若非奥运,就更是如此。听到世界游泳锦标赛,也有很多人一下反应不过来,那么对泛太平洋锦标赛毫不在意才算正常吧。不过,我并没有指摘之意,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不,正确地说,若在平常,我大概会这样。
但是,我无法忽视这次的泛太平洋游泳锦标赛。原因之前我在本杂志提过,有夺牌希望的选手之一「HAGITOMO」萩原智子小姐,是我的远亲。
具体而言,她是我母亲的姊夫的弟弟的孙女。一下子会意不过来的读者,请当成是远亲就对了。再怎么说,我可是和 HAGITOMO 的妈妈她们一起去过海水浴场。
而这个远亲女孩可望赢得奖牌,当然得帮忙加油助阵。八月二十九日,大赛最后一天,我与杂志《NUMBER》的编辑们前往横滨国际游泳池。
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到场关心,却出乎预料,会场几乎全满。主持大会的青年扯着嗓子使劲解说今日赛事的精采之处,工作人员硬要观众举手做波浪,让我深深明白每个人都拚了命想炒热这场大赛。
身在观众席的我,倒认为没甚么必要,只要日本选手尽力表现,比赛自然会热闹起来。
不过,HAGITOMO 的人气可不是盖的。
她不仅参与好几项比赛,且都有望夺牌,人气旺想必也是理所当然。我坐的位置正前方就挂了一幅巨大的布条,上面写着「HAGITOMO 加油」。
我暗想,萩原一家会不会就在那里?等她拿到奖牌,应该去打个招呼吧?听母亲说,萩原家最热心支持的是爷爷,智子若出赛,无论多小的比赛都会赶到会场加油。
我看着布条,心里却感到一丝不安,但愿她不会被这份期待压垮才好。毕竟在雪梨奥运结束后,母亲曾说:
「小智很善良,也很爱哭,所以就是少了一点不服输的霸气。」不要紧,经过两年,她一定已不再是爱哭鬼──我一面想着,一面等她出赛。
然而,我的不安命中,HAGITOMO 并未出现在两百公尺仰式决赛的舞台上。打听之下,似乎是发生过度换气的情况病倒了。我虽然感到失望,却认为或许这样她能更上一层楼。
因为她是小时候在海水浴场溺过水,才开始学游泳的。哭着突破眼前的难关而成长,这才是 HAGITOMO。想必雅典奥运时,她一定能夺得全家人梦寐以求的奖牌。
亲戚大叔为 HAGITOMO 的全新出发致词 致萩原智子 着《HAGITOMO》
要有甚么程度的连系才能称为亲戚?
假如有血缘或姻亲关系,似乎能无限扩大。问题是,有没有那样的机缘。
前辈作家大泽在昌先生说过类似「得直木奖出名后,亲戚会变多」的话。意思大概不是指打着亲戚名号上门的人变多,而是藉此一机缘,当事人的消息会流传到关系相当远的亲戚耳里吧。
二○○○年的春天,经母亲的告知,我才晓得游泳选手萩原智子小姐是我的远亲。
「就是小真的女儿呀,你不记得吗?小真哪!」
谁啊?我哪知道。母亲拚命为摸不着头绪的我说明,于是,我的记忆总算复苏。
母亲的姊姊住在大阪柏原市,很久很久以前,我偶尔会去玩。阿姨的小叔就住在隔壁,两家人像一家人般来来往往,而那一家的长女就是「小真」。
「哦,她女儿要去参加奥运啊?真厉害。」
我立刻搜集起她的资料,一看大吃一惊。哎呀呀,战绩辉煌。不仅可望在奥运中夺牌,顺利的话,金牌也不是梦。这么厉害的选手竟是亲戚,虽然关系甚远,但想炫耀一下毕竟是人之常情。于是朋友和熟悉的编辑就不用说了,连酒馆的小姐我也不放过。
我还会擅自在银座的酒吧发下豪语:「以后要叫我 HAGITOMO 后援会东京分部长。」这没甚么。就是在大泽先生所说的「出名后亲戚会变多」的现象中,我忍不住扮演起「变多」的亲戚。
若只是这样,还算可爱,但我的吹嘘竟传到某体育杂志的女性编辑耳里。有一天,她找上门。
「等 HAGITOMO 拿到奖牌后,要不要在我们杂志上来个对谈?奖牌得主和直木奖入选作家的亲戚对谈,我觉得很有意思。」「不错啊,务必要办。」我一口答应,内心其实冷汗直冒。事到如今,已不能说「没有啦,我根本没见过 HAGITOMO」。
这下不妙,怎么办?不断烦恼中,雪梨奥运一天天逼近。虽然希望 HAGITOMO 赢得奖牌,但届时我到处吹的牛皮就会被戳破,令我坐立难安。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意外电话,是「小真」女士打来的。
这可不是甚么「好久不见」。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我仍是小学生。不过,亲戚这种关系着实不可思议,聊上几分钟很快就熟络起来。
「你真是优秀啊!我们家常常在讲,东野先生实在了不起。」我不禁松一口气。看样子,她们家知道有我这个人。
「所以,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其实,最近愈来愈多人要采访智子,说话的机会也增加了……」小真女士要问的是,访谈时,能不能提到作家东野圭吾是亲戚?
「我担心,人家出名后就突然说是亲戚,实在有点厚脸皮。」她的话又让我冒起冷汗,我早就在做这种厚脸皮的事。当然没问题,我回答的同时暗自庆幸着。
「要是能拿到奖牌就好了。」
我立刻摆出亲戚架势。
「是啊,真想要一面奖牌,不管甚么颜色都好。」
小真女士的声音十分恳切,我不禁体认到,可望夺牌选手的亲戚,只需怀着但愿如何如何的期待,一旦身为家人,想必很辛苦。不单希望能获奖牌,不愿辜负周遭期待的心情一定也很强烈。
由于这通电话,我开始和 HAGITOMO 互传电子邮件。写信时我遣词用字非常小心,就怕对即将参加奥运的选手造成无谓的压力。
在雪梨遗憾地错失奖牌后,她在来信中写道:「这是我游泳以来最严苛也最痛苦的比赛。但是,我从中得到非常宝贵的教训。」我心想,这样就够了。透过电视观赛的我,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念头便是:但愿不会变成她痛苦的回忆。看情形,是我太杞人忧天。
之后,我们也继续通信,而我非常想亲眼瞧瞧她的泳姿。此时,恰巧遇上一个绝佳的机会。二○○二年夏天,泛太平洋游泳锦标赛即将在横滨举办。
赛事最后一天,我来到横滨国际游泳池。在这之前,她已赢得两百公尺个人混合四式的金牌,并在好几个项目中得到好成绩。最后一天是她拿手的仰式,我很希望她能再多得一面奖牌。
然而,尽管外表看不出,不过她的疲劳与压力非同小可。得知她将不会站上跳水台时虽感到失望,但事后在书里看到她当时的痛苦,不禁为之心疼。
过两年,我终于见到 HAGITOMO 本人。当然,也见到小真女士。她已完全是个中年妇女,而 HAGITOMO 好高大。我身高有一百八,可是不知怎地总会想抬头看她。HAGITOMO 在咖啡店门口差点撞到头,笑着说:「我一离开水,就很笨拙。」见面是因为她想出书,所以找我商量,结果我们只顾着闲聊。即使 HAGITOMO 谈起正题,小真女士也会立刻把话题扯偏。最后我也没能给甚么建议,但那一晚真是愉快。
后来我们也曾吃饭、通电话,但不再游泳的 HAGITOMO 似乎突然快速朝「社会人萩原智子」成长。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她访问山梨学院大学的学妹加藤由加选手,甚至还担任旁白。小真女士曾对她说:「妳话都含在嘴里,很难听懂,去学怎么发声。」不过,就我在节目中听到的,她说话已变得非常清晰明快。
萩原智子小姐的第二个青春才刚开始。我由衷希望这本书,能够为她的出发带来反蝶脚般的劲道。
Ⅶ 作家的日常
ㄆㄨㄣ 《小说现代》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号
我家养的猫正式名字叫「梦吉」,但平常都唤牠「ㄆㄨㄣ」。说起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我很喜欢漫画《大熊噗太郎》,想替牠取名「噗」,于是把「梦吉」和「噗」合成「梦噗」,叫着不顺口,又演化成「梦ㄆㄨㄣ」,最后只留下「ㄆㄨㄣ」。对不起,实在很无聊。
而我怎会提起如此无聊的事?这是由于,我们家的ㄆㄨㄣ没有任何「小趣事」可谈。真的,牠是只无用得令人失望透顶的猫。
牠原是弃猫。我捡到牠时,大约出生才两周。或许是硬被拖离母亲的乳头,造成牠心灵的缺憾,牠很喜欢咬东西,尤其最爱我的右手,只要我随便一动就扑上前。所有的责编都知道我的手遍体鳞伤。看情形,牠约莫把我的右手当成同伴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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