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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白话文

_37 (当代)
①元光五年:即公元前一三○年。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关于卫青等人这次出击匈奴的时间,《史记》、《汉书》的有关纪传,记述并不一致。参见卷一百十《匈奴列传》“自马邑军后五年之秋”段注①。②斩首虏:斩杀敌人。虏,指匈奴。③当:判罪。④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前123)。⑤虏略:掳掠。⑥韩将军:指韩安国。⑦略:攻取。⑧走:逃跑。这里指赶跑,使逃跑。⑨造谋:策划阴谋。藉兵:仗恃武力。⑩厥:其,指匈奴。(11)《诗》:指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这里的引文,前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六月》,后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出车》。(12)薄:语首助词,无实义。按《六月》歌颂周宣王北伐狁(xiǎn yǔn,显允)即秦汉以来的匈奴之事。(13)彭彭:通“奔行的样子,一说“马行盛貌”(《广韵》)。(14)城:筑城。朔方:北方。按《出车》也写宣王北伐狁之事。武帝引这两首诗为自己出击匈奴寻找根据。(15)度:通“渡”。(16)级:首级,人头。(17)辎:辎重。卤:通“掳”,此指缴获的战利品。(18)按:巡行。榆谿:塞名。(19)绝:横过。梓领:通“梓岭”,山名。一说塞名。(20)梁:桥,此处用为动词,架桥。北河:此与上文的西河,皆为古代黄河主河道的一部分。(21)讨:征伐。蒲泥:部族的首领名。(22)符离:塞名,在今内蒙古五原县西北部。(23)伏听者:指敌人的侦探。(24)执讯:捉到间谋。获丑:通“馘(guó,国)丑”,割死敌左耳以计功。丑,对敌人的蔑称。按“执讯获丑”出自《诗经·小雅·出车》,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讯为军中通讯问之人,盖谍者之类……则此诗‘获’即‘馘’之假借。”(25)全:保全。甲兵:原指战衣与兵器,此指军队。(26)益:增加。(27)友:人名,即共友。(28)略:掠。(29)明年:指元朔四年(前125)。
其明年,元朔之五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①,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②,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③。匈奴右贤王当卫青等兵④,以为汉兵不能至此,饮醉。汉兵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⑤。汉轻骑校尉郭成等逐数百里,不及⑥。得右贤裨王十余人⑦,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⑧,诸将皆以兵属大将军⑨,大将军立号而归⑩。天子曰:“大将军青躬率戎士(11),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而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青固谢曰(12):“臣幸得待罪行间(13),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14),上幸列地封为三侯(15),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16)。伉等三人何敢受封!”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17)。”乃诏御史曰:“护军都尉公孙敖三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18),傅校获王(19),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20),至匈奴右贤王庭(21),为麾下搏战获王(22),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23),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其秋,匈奴入代,杀都尉朱英。
①将:率。②领属:隶属。③咸:全。④当:面对。⑤溃围:冲开包围圈。⑥不及:没追上。⑦裨王:小王。⑧即军中:就在军中。拜:授给官职。⑨以兵:率军队。⑩号:名号。(11)躬率:亲自率领。戎士:军队。(12)固谢:坚决推辞。(13)待罪:当官供职的谦词。行间:行伍之间,即军队之中。(14)勤劳:劳苦。实指功劳。(15)列:通“裂”。(16)劝:鼓励。力战:拚力奋战。(17)固:本来。且:将。图:考虑。(18)护军:接应各军。(19)傅:率领。校:五百人为一校。获王:捉到匈奴王。(20)窳(yǔ,雨)浑:塞名。(21)庭:匈奴单于、贤王等的居处和议事的地方。(22)麾下:将帅的大旗之下。此指主帅,主将。(23)再:第二次。
其明年春①,大将军青出定襄。合骑侯敖为中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月余,悉复出定襄击匈奴②,斩首虏万余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余骑③,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余,汉兵且尽。前将军故胡人,降为翕侯,见急,匈奴诱之,遂将其余骑可八百奔降单于④。右将军苏建尽亡其军,独以身得亡去,自归大将军。大将军问其罪正闳⑤、长史安、议郎周霸等:“建当云何⑥?”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⑦。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闳、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⑧。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⑨,力战一日余,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⑩。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11),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专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12),于是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13),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14)。入塞罢兵。
①明年春:指元朔六年(前123)春。②悉:全部。复:再次。③并军:把军队合在一起。④将:率。可:约。⑤正:军正,军中的法官。⑥云何:怎么说?意谓按军法应给苏建定什么罪。⑦裨将:副将。⑧兵法:指中国现存的最早兵书《孙子兵法》。以下引文见《孙子兵法·作战》篇,意谓小的部队虽然坚决抵抗大敌,但终究将被大的敌人擒获。禽,通“擒”。⑨当:抵挡、对抗。⑩是:此。反:同“返”。(11)说(shuì,税):劝说。明威:表明威信。(12)裁:处理。(13)于是:由此。(14)诣:前往,到……去。行在所:天子巡行时所在之地。
是岁也①,大将军姊子霍去病年十八,幸,为天子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受诏与壮士②,为剽姚校尉,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③,斩捕首虏过当④。于是天子曰:“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⑤,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⑥,再冠军⑦,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余人,以千一百户封贤为众利侯。”是岁,失两将军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赦其罪,赎为庶人。
大将军既还,赐千金。是时王夫人方幸于上⑧,宁乘说大将军曰:“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⑨,三子皆为侯者,徒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宗族未富贵,愿将军奉所赐千金为王夫人亲寿⑩。”大将军乃以五百金为寿。天子闻之,问大将军,大将军以实言(11),上乃拜宁乘为东海都尉。
张骞从大将军,以尝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导军(12),知善水草处,军得以无饥渴,因前使绝国功(13),封骞博望侯。
①是岁:这一年(指元朔六年)。②与:给予。③直弃:径直离开。赴利:奔向有利之处,以消灭敌人。④过当:指杀杀伤敌军的数目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伤亡数目。⑤相国、当户:均匈奴的官名。⑥大父行:祖父辈。籍若侯:匈奴侯名。产:人名。季父:叔父。罗姑比:人名,单于的叔父。⑦再:第二次。⑧王夫人:指汉武帝宠姬,生齐王刘闳者。上:皇上。⑨身:自身。食万户:享受万户封邑的赋税和物产。⑩奉:同“捧”。亲:指父母。寿:祝寿。(11)以实言:把实情说出来。(12)导军:为军队当向导。(13)使:出使。绝国:极远的国家。
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元狩二年春①,以冠军侯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②,有功。天子曰:“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③,讨遬濮④,涉狐奴⑤,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⑥,冀获单于子⑦。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⑧,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⑨,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⑩。益封去病二千户。”
其夏,骠骑将军与合骑侯敖俱出北地,异道(11);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皆击匈奴。郎中令将四千骑先至,博望侯将万骑在后至。匈奴左贤王将数万骑围郎中令,郎中令与战二日,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博望侯至,匈奴兵引去。博望侯坐行留(12),当斩(13),赎为庶人。而骠骑将军出北地,已遂深入(14),与合骑侯失道(15),不相得,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捕首虏甚多。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得酋涂王,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16),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17)、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师大率减什三(18),益封去病五千户。赐校尉从至小月氏爵左庶长(19)。鹰击司马破奴再从骠骑将军斩遬濮王,捕稽沮王,千骑将得王、王母各一人,王子以下四十一人,捕虏三千三百三十人,前行捕虏千四百人(20),以千五百户封破奴为从骠侯。校尉句王高不识,从骠骑将军捕呼于屠王王子以下十一人,捕虏千七百六十八人,以千一百户封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有功,封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骠骑会,当斩,赎为庶人。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21),骠骑所将常选(22),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将)军(23),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24)。由此骠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25)。
①元狩二年:即公元前一二一年。元狩为汉武帝第四个年号(前122-前117)。②将:率领。③逾:越过。乌盭(lì,力):通“乌戾”,山名。④遬(sù,速)濮:匈奴部族名。⑤狐奴:河名。今称在浪河。⑥慑慴(zhé,哲):畏惧而服从。弗取:不掠取。⑦冀:通“觊”,希望。⑧合短兵:以短兵器(刀和剑之类)交战。合:会。⑨全甲:指全副武装的敌人。一说为国名。⑩祭天金人:匈奴人祭天时用的金属偶像。一说是得自西哉的佛像,与祭天无关。(11)异道:指分道进军。(12)坐:因犯……罪。行留:行军迟缓,贻误军机。(13)当:判罪。(14)遂:通“邃”,远。下文“遂过”之“遂”同此。(15)失道:迷路。(16)以:率领。(17)阏氏:匈奴单于的正妻。(18)师:军队。大率:大抵。什三:十分之三。(19)校尉从至小月氏:即“从至小月氏之校尉”,意谓跟随霍去病到过小月氏的校尉。(20)前行:先头部队。(21)宿将:资深的将军们。将:率领。士马兵:战士、马匹、兵器。(22)常选:经常挑选的精兵。(23)先其大军:跑在大军的前面。(24)坐:因为。留落:行动迟缓,落在后边。不遇:遇不到好的战机。(25)比:并列。
其秋,单于怒浑邪王居西方数为汉所破,亡数万人,以骠骑之兵也①。单于怒,欲召诛浑邪王。浑邪王与休屠王等谋欲降汉,使人先要边②。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③,得浑邪王使,即驰传以闻④。天子闻之,于是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骠骑将军将兵往迎之。骠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⑤。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⑥,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为下摩侯⑦,鹰庇为煇渠侯,禽梨为河綦侯,大当户铜离为常乐侯。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⑧,率以军粮接食⑨,并将控弦万有余人⑩,诛駻(11),获首虏八千余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12),十万之众咸怀集服(13),仍与之劳(14),爰及河塞(15),庶几无患(16),幸既永绥矣(17)。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徭。
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18),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19)。其明年(20),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汉千余人。
①数:屡次。为:被。以:因为。②使:派。要:通“邀”,迎接。边:边境。③将:率。此言率兵于河上筑城。城:筑城。河上:黄河岸边。④驰:急奔。传:驿站,此指驿站备用的车驾。闻:传报朝廷知道。⑤颇遁去:多有逃走者。⑥行在所:帝王临时驻留的地方。⑦下摩:《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作“下麾”,地名。⑧厥:其。众萌:通“众氓”,民众,百姓。咸:皆。奔:投奔。⑨率:皆。接食:接济。⑩控弦:拉弓。此指拉弓的战士。(11)駻:本为骠悍勇敢之人,此指妄图逃亡的匈奴人。(12)离:通“罹”,遭受。(13)怀集:归来。按《玉篇》曰:“怀,归也。”《国语》“不其集亡”,韦昭注:“集,至也。”服:承担。按泷川资言《史记汇注考证》:“服,犹任也;任频兴之劳。”据此,此“服”字当属下句,应于“怀集”之后断句。(14)仍:频繁。与:《汉书》作“兴”,是。为军事活动而征聚物资曰兴。实指战争而言。劳:苦。“服仍兴之劳”,即承受战争劳苦之意。(15)爰:于是。河塞:泛指黄河以北至塞外地区。(19)庶几:差不多、几乎。(17)幸:幸运、有幸。既:将。绥:安。(18)边五郡:边境上的五个郡,指陇西、北地、上郡、云中、朔方。故:原来。(19)为属国:做汉朝的属国。当时汉将匈奴降民安置在上述五郡之中,设五属国,各派都尉监护他们。(20)明年:指汉武帝元狩三年(前120)。
其明年,天子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①,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②,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是岁元狩四年也③。
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步兵转者踵军数十万④,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骠骑。骠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⑤,乃更令骠骑出代郡⑥,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为前将军⑦,太仆为左将军⑧,主爵赵食其为右将军⑨,平阳侯襄为后将军⑩,皆属大将军。兵即度幕(11),人马凡五万骑(12),与骠骑等咸击匈奴单于。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13),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14),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适值大将军军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15),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16),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17)。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战而匈奴不利,薄莫(18),单于遂乘(19),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20)。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挐(21),杀伤大当(20)。汉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因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23),行二百余里,不得单于,颇捕斩首虏万余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24)。军留一日而还,悉烧其城余粟以归。
①画计:出谋划策。②度:越过。幕:通“漠”,沙漠。轻留:轻易滞留。③是岁:这年。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④转者:转运军需物资的人。踵:脚后跟。此指跟随其后。⑤捕虏:捉到的俘虏。东:向东而去。⑥更令:改变命令。⑦郎中令:指李广。⑧太仆:指公孙贺。⑨主爵:即主爵都尉。⑩襄:即曹襄。(11)即:立刻。(12)凡:共。(13)罢:通“疲”。(14)悉:全部。远北:远远地运到北方。(15)武刚车:有防护的军车。自环为营:自己排成环形阵营。(16)会:正赶上。且入:将落山。(17)益:更。绕单于:包抄单于。(18)薄莫:傍晚。莫,同“暮”。(19)六:六匹骡子拉的车。按“”同“骡”。(20)冒:冲。(21)纷挐:混乱。这里是扭打的意思。(22)大当:大致相当。(23)迟明:天将亮时。(24)食军:供粮给军队食用。
大将军之与单于会也①,而前将军广、右将军食其军别从东道,或失道,后击单于。大将军引还过幕南②,乃得前将军、右将军。大将军欲使使归报③,令长史簿责前将军广④,广自杀。右将军至,下吏,赎为庶人。大将军军入塞,凡斩捕首虏万九千级。
是时匈奴众失单于十余日,右谷蠡王闻之,自立为单于。大于后得其众,右王乃去单于之号。
骠骑将军亦将五万骑,车重与大将军军等⑤,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千余里,直左方兵⑥,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军既还,天子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⑦,约轻赍⑧,绝大幕⑨,涉获章渠⑩,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11),斩获旗鼓。历涉离侯(12),济弓闾(13),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14),禅于姑衍(15),登临翰海(16)。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17),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18)。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19),不失期,从至梼余山(20),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北地都尉邢山从骠骑将军获王,以千二百户封山为义阳侯。故归义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皆从骠骑将军有功(21),以千三百户封复陆支为壮侯,以千八百户封伊即靬为众利侯。而骠侯破奴、昌武侯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校尉敢得旗鼓(22),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校尉自为爵大庶长(23)。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①会:会战。②引:领兵。幕南:即漠南,大沙漠之南。③使使:派使者。归报:回京向皇上报告。④簿责:依文书上所列罪状审问。⑤车重:指军需物资。⑥直:通“值”,面对。左方兵:匈奴的左面军队,即左贤王的军队。⑦躬将:亲自率领。荤粥(xūn yù,熏育):指匈奴。按殷代称匈奴为荤粥。⑧约:捆束。轻赍:轻资,少量财物。赍,通“资”。⑨绝:越过。⑩涉:渡。(11)左大将:匈奴高级将官名,非为人名。(12)历涉:经过。离侯:山名。(13)济:渡。弓闾:河名。(14)封:在山上筑坛祭天的仪式。(15)禅:在山上除地以祭地的仪式。姑衍:山名。(16)翰海:大沙漠。一说湖名,即今苏联贝加尔湖。(17)卤:通“虏”,敌人。丑:丑类,郡虏。(18)逴(zhuò,去声“捉”):远。(19)会:会师。与城:地名。(20)从:随。(21)归义:归附正义,此指投降汉朝。(22)敢:指李敢。(23)自为:人名,即徐自为。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①。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乃益置大司马位②,大将军、骠骑将军皆为大司马③。定令④,令骠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⑤。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骠骑日益贵。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⑥,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①塞阅:出塞时检阅军队。②益置:增设。位:官位。③大司马一职是武帝元狩四年(前119)所设,后来掌权的外戚常被授予此官,故卫青、霍去病皆在本官大将军、骠骑将军之外加大司马之称。④定令:确定法令。⑤秩禄:官吏的品级与俸禄。⑥举:全部。故人:老朋友。门下:指门客。去:离开。事:奉事。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①,有气敢任②。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③,对曰:“顾方略何如耳④,不至学古兵法⑤。”天子为治第⑥,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⑦。”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⑧。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⑨,既还,重车余弃粱肉⑩,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11),而骠骑尚穿或塌鞠(12)。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天下未有称也。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后三年(13),元狩六年而卒(14)。天子悼之(15),发属国玄甲军(16),陈自长安至茂陵(17),为冢象祁连山(18)。谥之(19),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20)。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21)。居六岁,元封元年(22),嬗卒,谥哀侯。无子,绝,国除(23)。
①少言不泄:寡言少语,不泄露别人的话。②有气敢任:有气魄敢做敢为。③孙、吴兵法:指孙武、孙膑和吴起的军事着作。孙武是春秋时期着名的吴国将军与军事理论家,着《孙子兵法》一书。孙膑是战国时期着名军事家,着《孙膑兵法》一书。吴起为战国时期着名政治家与军事家,着《吴起》一书。④顾:看。方略:战略、谋略。⑤不至:不必。⑥治第:建造府第。⑦无以:不用。家为:为家,经营自家之事。⑧不省士:不关心士卒。⑨遣:派。赍(jī,机):赠送。数十乘:几十辆车。此指几十车的食物。按古代四匹马拉一辆车称一乘。⑩重车:装载军需品的车辆。粱:泛指粮食。(11)或:有的人。振:站立。(12)穿域:画定地段为球场。塌鞠:踢球。(13)四年:指元狩四年(前119)。军:军事行动,指率兵出击匈奴。(14)元狩六年:公元前一一七年。(15)悼:悼念、哀伤。(15)发:调遣。属国:指边疆五郡。玄甲军:铁甲兵。(17)陈:同“阵”字,排成阵列。(18)为冢:造坟墓。(19)谥(shì,是)之:死后给他加封号。(20)并:合并。武与广地:勇武与扩大国土。按封建谥法规定,“布义行刚曰景”,“辟土服远日桓”,霍去病的一生兼有此二者的内容,故谥为景桓侯。(21)将之:任命他为将军。(22)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23)国除:封国被废除。
自骠骑将军死后,大将军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后五岁①,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及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②。失侯后二岁③,冠军侯国除。其后四年④,大将军青卒,谥为烈侯。子伉代为长平侯。
自大将军围单于之后十四年而卒。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而方南诛两越⑤,东伐朝鲜⑥,击羌、西南夷⑦,以故久不伐胡。
大将军以其得尚平阳长公主故⑧,长平侯伉代侯。六岁,坐法失侯⑨。
①后五岁:指元狩六年之后五年,即元鼎五年(前112)。②酎金:汉代王朝举行宗庙祭祀,国王和列侯皆要献出助祭之金,称酎金。如酎金成色不佳,或者斤两不足,都算献金者犯法。元鼎五年这次宗庙祭祀活动中,有一○六人“坐酎金”而被削去爵位。③失侯后二岁:指武帝元封元年(前110)。④其后四年:指元封五年(前106)。⑤方:正。南诛两越:讨伐南方的东越和南越。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的春天,南越相吕嘉起事谋反,杀了汉使者韩千秋等;同年秋天,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相仆等远征南越,至元鼎六年(前111)冬天,平定南越,改置南海等九郡。详见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元鼎六年秋天,东越王余善谋反,自立为武帝。于是汉武帝派横海将军韩说等兴兵讨伐,至元封元年(前110)冬天,余善被越繇王等杀死,汉朝把东越人全部迁到江淮之间。详见卷一百一十四《东越列传》。⑥东伐朝鲜:此指西汉初年,燕人卫满所建的卫氏朝鲜政权。元封二年(前109),朝鲜王右渠(卫满孙)杀辽东郡东部都尉涉河,汉天子派楼船将军杨仆和左将军荀彘率兵讨伐,至元封三年(前108)夏天,平定了朝鲜,改设乐浪等四郡。详见卷一百一十五《朝鲜列传》。⑦击羌、西南夷:元鼎五年九月,羌人曾与匈奴人联合攻打汉朝边塞,第二年冬天,汉军击平羌人。又汉朝自元光五年(前130)至元封二年(前109),先后派唐蒙、司马相如等出使西南夷,并多次发兵攻杀不友好的部族首领等,于是在这些地方设置了犍为、牂柯和汶山、益州等郡县。详见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⑧尚:娶公主为妻曰尚。汉武帝姐姐平阳公主,先嫁平阳侯曹寿,因曹寿有“恶疾”,汉武帝就下令卫青娶平阳公主为妻。⑨六岁:指武帝天汉二年(前99)。按《汉书·外戚恩泽侯表》载卫伉“太初元年嗣侯,五年,入宫,完为城旦”。则万伉犯法当在天汉元年(前100)。坐法,即指“入宫”事。按汉代法律规定,进入宫门,必有符籍,无符籍随便进入则犯法。
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①:
最大将军青,凡七出击匈奴②,斩捕首虏五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遂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一千八百户③。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万五千七百户④。其校尉裨将以从大将军侯者九人⑤。其裨将及校尉已为将者十四人。为裨将者曰李广,自有传。无传者曰:
将军公孙贺。贺,义渠人,其先胡种⑥。贺父浑邪,景帝时为平曲侯,坐法失侯。贺,武帝为太子时舍人⑦。武帝立八岁⑧,以太仆为轻车将军⑨,军马邑⑩。后四岁(11),以轻车将军出云中。后五岁(12),以骑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南窌侯。后一岁(13),以左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无功。后四岁(14),以坐酎金失侯。后八岁(15),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余里,无功。后八岁(16),以太仆为丞相,封葛绎侯。贺七为将军,出击匈奴无大功,而再侯(17),为丞相。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18),为巫蛊,族灭,无后。
将军李息,郁郅人。事景帝。至武帝立八岁,为材官将军,军马邑。后六岁(19),为将军,出代。后三岁(20),为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皆无功。凡三为将军,其后常为大行。
①左方:犹言“下列”以古代文字竖书,由右向左,故云。两大将军:指卫青、霍去病。按霍去病未封大将军,但骠骑将军“秩禄”皆同大将军,故这里称其为“大将军”。②最:总计。凡:共。七出:七次出兵。即元光五年(前130)首次出上谷击胡,元朔元年(前128)第二次出雁门击胡,元朔二年(前127)第三次出云中击胡,元朔五年(前124)第四次出高阙击胡,元朔六年(前123)二月第五次出定襄击胡,元朔六年四月第六次出定襄击胡,元狩四年(前119)第七次出定襄击胡。③凡万一千八百户:当为“万二千八百户”。按元朔二年(前127)武帝“以三千八百户封青为长平侯”,同年又“益封青三千户”,元朔五年(前124)又“益封青六千户”,共一万二千八百户。④万五千七百户:当为“万六千七百户”。按卫青自己受封一万二千八百户,其三子各受封一千三百户,四人共受封一万六千七百户。⑤以:因。侯者:被封侯的人。⑥先:祖先。胡种:属匈奴种族。⑦舍人:官名:⑧武帝立八岁:指元光二年(前133)。⑨以太仆:凭太仆的身分。⑩军:驻军。(11)后四岁:当作“后三岁”,指元光五年(前130)。(12)后五岁:当指元朔五年(前124)。(13)后一岁:元朔六年。(14)后四岁:指元狩四年(前119)。(15)后八岁:指元鼎六年(前111)。(16)后八岁:指武帝太初二年(前103)。(17)再侯:第二次封侯。(18)子: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按太仆公孙敬声曾犯法入狱,公孙贺请求追捕阳陵大侠朱安石来赎罪。武帝征和二年(前91),公孙贺捕得朱安石后,他在狱中诬告公孙敬声与武帝女儿阳石公主通奸以及公孙贺父子搞“巫蛊”之事,公孙贺被捕入狱,与其子死在狱中,贺家被灭族。(19)后六岁:指武帝元朔元年(前128)。(20)后三岁:指元朔三年(前126)。
将军公孙敖,义渠人。以郎事武帝。武帝立十二岁①,为(骠)骑将军,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后五岁②,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封为合骑侯。后一岁③,以中将军从大将军再出定襄,无功。后二岁④,以将军出北地,后骠骑期,当斩,赎为庶人。后二岁⑤,以校尉从大将军,无功。后十四岁⑥,以因杅将军筑受降城⑦。七岁⑧,复以因杅将军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卒多,下吏,当斩,诈死⑨,亡居民间五六岁⑩。后发觉,复系(11)。坐妻为巫蛊,族(12)。凡四为将军,出击匈奴,一侯。
将军李沮,云中人。事景帝。武帝立十七岁(13),以左内史为强弩将军。后一岁,复为强弩将军。
将军李蔡,成纪人也。事孝文帝、景帝、武帝。以轻车将军从大将军有功,封为乐安侯。已为丞相(14),坐法死(15)。
将军张次公,河车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封为岸头侯。其后太后崩(16),为将军,军北军。后一岁(17),为将军,从大将军,再为将军,坐法失侯。次公父隆,轻车武射也(18)。以善射,景帝幸近之也。
将军苏建,杜陵人。以校尉从卫将军青,有功,为平陵侯,以将军筑朔方(19)。后四岁(20),为游击将军,从大将军出朔方。后一岁(21),以右将军再从大将军出定襄,亡翕侯,失军,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为代郡太守,卒,冢在大犹乡。
①武帝立十二岁:即元光五年(前130)。②后五岁:指元朔五年(前124)。③后一岁:指元朔六年(前123)。此年四月,大将军卫青再出定襄击匈奴。④后二岁:指元狩二年(前121)。⑤后二岁:指元狩四年(前119)。⑥后十四岁:指武帝元封六年(前105)。⑦筑受降城:元封六年匈奴乌维单于死去,其子乌师庐继任单于,他虽年龄小,但却喜攻杀,常扣留汉使者。匈奴左大都尉欲杀乌师庐单于,便暗与汉朝联系,欲取得帮助,汉朝即命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受降城(在今内蒙乌拉特中后联合旗东的阴山北面),以相助。见卷一百十《匈奴列传》⑧七岁:即“后七岁”,当是武帝天汉三年(前98)。⑨诈死:假死。⑩亡居:逃亡匿居,以避死亡之祸。(11)系:拘捕。(12)族:灭族。按清梁玉绳《史记志疑》以为本文自“七岁”至“族”四十四字当删,因所记诸事不合逻辑,恐系后人所妄续。(13)武帝立十七岁;指元朔五年(前124)。(14)已:后来。(15)坐法死:因犯法而死。按李蔡因盗卖坟地及侵占汉景帝的陵园墓道外土地的罪过自杀身亡。(16)太后崩:武帝之母王太后死去。按王太后死于元朔三年(前126)。(17)后一岁:元朔五年。此年春天,张次公随大将军卫青出右北平击匈奴。(18)轻车:驾轻便战车的士兵。武射:勇武而善于射击。(19)以将军:凭将军的身分。(20)后四岁:苏建于元朔元年(前128)封平陵侯,其后四岁当为元朔五年。这年春天苏建做游击将军随大将军出征匈奴。(21)后一岁:指元朔六年。这年春天,苏建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击匈奴。
将军赵信,以匈奴相国降,为翕侯。武帝立十七岁①,为前将军,与单于战,败,降匈奴。
将军张骞,以使通大夏②,还,为校尉。从大将军有功③,封为博望侯。后三岁④,为将军,出右北平,失期,当斩,赎为庶人。其后使通乌孙⑤,为大行而卒,冢在汉中。
将军赵食其,祋祤人也。武帝立二十二岁⑥,以主爵为右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迷失道,当斩,赎为庶人。
将军曹襄,以平阳侯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出定襄。襄,曹参孙也。
将军韩说,弓高侯庶孙也⑦。以校尉从大将军有功,为龙侯,坐酎金失侯。元鼎六年⑧,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东越有功,为按道侯。以太初三年为游击将军⑨,屯于五原外列城⑩。为光禄勋,掘蛊太子宫(11),卫太子杀之(12)。
将军郭昌,云中人也。以校尉从大将军。元封四年(13),以太中大夫为拔胡将军,屯朔方。还击昆明,毋功,夺印(14)。
将军荀彘,太原广武人。以御见(15),侍中,为校尉,数从大将军。以元封三年为左将军击朝鲜(16),毋功。以捕楼船将军坐法死(17)。
①武帝立十七岁:当为“武帝立十八岁”,即元朔六年(前123)。此年赵信以前将军身分,随卫青击匈奴,投降匈奴。②以使:凭使者身分。按张骞两次出使西域,第一次为武帝建元二年(前139),至元朔三年(前126年)。第二次为元狩四年(前119)至元鼎二年(前115)。③从大将军:随从大将军卫青击匈奴。按元朔六年(前123),张骞随卫青出击匈奴,有功被封为博望侯。④后三岁:指元狩二年(前121)夏天。⑤其后:指元狩四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通乌孙。⑥武帝立二十二岁:指武帝元狩四年(前119)。⑦弓高侯:即韩颓当。⑧元鼎六年:即公元前一一一年。此年韩说以待诏身分为横海将军、往击东越。⑨以:在。太初三年:即公元前一○二年。⑩屯:驻军。列城:指五原以外的诸城堡。(11)掘蛊:挖掘木偶的人。按《汉书·武五子传》载江充欲害卫子夫与太子刘据,“上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遂至太子宫掘蛊,得桐木人……征和二年七月壬午,(太子)仍使客为使者收捕江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12)卫太子:武帝太子刘据,因其是卫子夫皇后所生,故称卫太子,死后刘戾为太子。(13)元封四年:即公元前一○七年。(14)夺印:收回印信,即罢官。(15)御:御马。见:求见皇上,自荐其能。(16)元封三年:公元一○八年。(17)捕楼船将军:逮捕楼船将军杨仆。按荀彘讨伐朝鲜时,与友军杨仆发生矛盾。武帝派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去处理此事时,荀彘又片面告状,使公孙遂逮捕了杨仆,合并其军。公孙遂回京被杀,平定朝鲜后,荀彘也被处死。参见卷一百一十五《朝鲜列传》。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①,其四出以将军②,斩捕首虏十一万余级。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四益封,凡万五千一百户③。其校吏有功为侯者凡六人,而后为将军二人。
将军路博德,平州人。以右北平太守从骠骑将军有功④,为符离侯。骠骑死后,博德以卫尉为伏波将军,伐破南越,益封。其后坐法失侯。为强弩都尉,屯居延,卒。
将军赵破奴,故九原人。尝亡入匈奴,已而归汉,为骠骑将军司马⑤。出北地时有功,封为从骠侯。坐酎金失侯。后一岁⑥,为匈河将军,攻胡至匈河水,无功。后二岁⑦,击虏楼兰王,复封为浞野侯。后六岁⑧,为浚稽将军,将二万骑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与战,兵八万骑围破奴,破奴生为虏所得⑨,遂没其军⑩。居匈奴中十岁,复与其太子安国亡入汉(11)。后坐巫蛊,族。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12),其后枝属为五侯(13)。凡二十四岁而五侯尽夺,卫氏无为侯者。
①六出击匈奴:霍去病六次出击匈奴,即元朔六年(前123)二月、四月两次出定襄击匈奴,元狩二年(前121)三月出陇西击匈奴,元狩二年夏季出北地击匈奴,元狩二年秋季渡黄河击匈奴,元狩四年(前119)春出代郡击匈奴。②其四出:其中四次出征。以将军:以将军的身分,即以骠骑将军的身分率军出征。③凡万五千一百户:当为“凡万六千一百户”。元朔六年霍去病受封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元狩二年以后四次益封,增加一万四千五百户,总计一万六千一百户。④从骠骑将军有功:元狩四年(前119),路博德随霍去病出征,“斩首捕虏二千七百级,以千六百户封博德为符离侯。”⑤为骠骑将军司马:元狩二年(前121),赵破奴任鹰击司马再从霍去病出征匈奴,立大功被封为从骠侯,食邑一千五百户。⑥后一岁:指元鼎六年(前111)。⑦后二岁:指武帝元封二年(前109)。⑧后六岁:指武帝太初二年(前103)。⑨生为虏所得:赵破奴被敌人活捉。生,活着。为,被。⑩没:覆灭。(11)十岁:当为四岁。太子:指赵破奴的长子。(12)首封:第一个封侯。(13)枝属:指子孙和亲属。
太史公曰:苏建语余曰①:“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②,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③,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⑤,天子常切齿⑥。彼亲附士大夫⑦,招贤绌不肖者⑧,人主之柄也⑨。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⑩!’”骠骑亦放此意(11),其为将如此。
①语:告诉。②责:责备。至:最、极。③毋:通“无”,不。称:赞扬。④谢:拒绝。⑤魏其:魏其侯窦婴。武安:武安侯田蚡。⑥切齿:咬牙,形容极端愤慨。⑦亲附:亲近安抚。⑧绌:通“黜”。废除。⑨柄:权力。⑩与:参与。(11)放:通“仿”,效法。
平津侯主父列传第五十二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本文是公孙弘和主父偃的合传,并附录了徐乐、严安的两篇奏疏。至于篇末的王元后的诏书和班固的赞语,皆为后人所加,非司马迁原文。
传中记述了平津侯公孙弘以布衣而封侯,官至丞相,位列三公的经历,肯定了他官高戒奢,躬行节俭,倡导儒学,有益于教育事业发展的功绩;也肯定了他谏止征伐匈奴和罢通西南夷,关心民间疾苦的思想和行为;同时也指斥了他曲学阿世,“为人意忌”等缺失。
传中也记述了主父偃与徐乐、严安谏止征胡及通西南夷之事,表现了他们反对穷兵黩武,重视民间疾苦的思想;特别记述了主父偃“诸侯得推恩分子弟”的主张,这是名为推恩,实则削藩,打击诸侯势力的极好主张,对于加强和维护汉代中央集权制的统治有重要意义。传中虽对主父偃骄横之势有所讽刺,但对他的不幸也表示同情,特别是对当时的世态炎凉深有感慨,寓含着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之感。
此文把公孙弘和主父偃这样两个虽有共同的政治态度,但却是冤家对头的人,放到同一传中加以记述,更能看出封建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和斗争的尖锐性、复杂性。传文中插入徐乐和严安的奏疏,因其思想与主父偃和公孙弘的思想一致,因而并不感到游离,相反却起到强化主旨的作用,显示了司马迁谋篇布局的缜密性和处理材料的灵活性,给后世写史者以启发。
本传选材主要集中在如何对待匈奴和西南夷的问题上,中心突出,有利于表现主题。另外本文记事简约,前后照应紧凑。特别是论说的内容多以奏疏形式出现,使叙论相间,浑融交错,既突出了史实,又很好地阐明了司马迁的观点。“太史公曰”一段,作者以“悲夫”二字收束全文,增强了文章的感情色彩和艺术效果。
丞相公孙弘是齐地菑川国薛县的人,表字叫季。他年轻时当过薛县的监狱官员,因为犯了罪,被免官。他家里穷,只得到海边去放猪。直到四十多岁时,才学习《春秋》及各家解释《春秋》的着作。他奉养后母孝顺而谨慎。
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天子刚即位,就招选贤良文学之士。这时,公孙弘已经六十岁,以贤良的身份被征召入京,当了博士。他奉命出使匈奴,回来后向武帝报告情况,不合皇上的心意,皇上发怒,认为公孙弘无能,公孙弘就借有病为名,免官归家。
武帝元光五年(前130),皇帝下诏书,征召文学,菑川国又推荐公孙弘。公孙弘向国人推让拒绝说:“我已经西去京城接受皇帝的任命,因为无能而罢官归来。希望改变推举的人选。”国人却坚决推举公孙弘,公孙弘就到了太常那里。太常让所征召的一百多个儒士分别对策,公孙弘的对策文章,按等次被排在最后边。全部对策文章被送到皇帝那里,武帝把公孙弘的对策文章提拔为第一。公孙弘被召去进见皇帝,武帝见他相貌非常漂亮,封他为博士。这时,汉朝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在那里设置郡县,巴蜀人民对此感到困苦,皇帝命公孙弘前去视察。公孙弘视察归来,向皇帝报告,极力诋毁西南夷没有用处,皇上没采纳他的意见。
公孙弘为人雄伟奇异,见闻广博,经常说人主的毛病在于心胸不广大,人臣的毛病在于不节俭。公孙弘盖布被,吃饭时不吃两种以上的肉菜。后母死了,他守丧三年。他每次上朝同大家议论政事,总是先开头陈述种种事情,让皇上自己去选择决定,不肯当面驳斥和在朝廷上争论。于是皇上观察他,发现他的品行忠厚,善于言谈,熟悉文书法令和官场事务,而且还能用儒学观点加以文饰,皇上非常喜欢他。在两年之内,他便官至左内史。公孙弘向皇帝奏明事情,有时不被采纳,也不在朝廷加以辩白。他曾经和主爵尉汲黯请求皇上分别召见,汲黯先向皇上提出问题,公孙弘则随后把问题阐述得清清楚楚,皇上常常很高兴。他所说的事情都被采纳,从此,公孙弘一天比一天受到皇帝的亲近,地位显贵起来。他曾经与公卿们事先约定好了要向皇帝谈论的问题,但到了皇上面前,他却违背约定,而顺从皇上的意旨。汲黯在朝廷上责备公孙弘说:“齐地之人多半都欺诈而无真情,他开始时同我们一起提出这个建议,现在全都违背了,不忠诚。”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忠诚,不了解我的人认为我不忠诚。”皇上赞同公孙弘的说法。皇上身边的受宠之臣每每诋毁公孙弘,但皇上却越发厚待公孙弘。
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张欧被免官,皇上用公孙弘当御史大夫。这时,汉朝正在开通西南夷,东边设置沧海郡,北边修建朔方郡城。公孙弘屡次劝谏皇上,认为这些做法是使中国疲惫不堪而去经营那些无用的地方,希望停做这些事情。于是,武帝就让朱买臣等以设置朔方郡的有利情况来诘难公孙弘。朱买臣等提出十个问题,公孙弘一个也答不上来。公孙弘便道歉说:“我是山东的鄙陋之人,不知筑朔郡有这些好处,希望停做通西南夷和置沧海郡的事,集中力量经营朔方郡城。”皇上就答应了。
汲黯说:“公孙弘处于三公的地位,俸禄很多,但却盖布被,这是欺诈。”皇上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有这样的事。九卿中与我好的人没有超过汲黯的了,但他今天在朝廷上诘难我,确实说中了我的毛病。我有三公的高贵地位却盖布被,确实是巧行欺诈,妄图钓取美名。况且我听说管仲当齐国的相,有三处住宅,其奢侈可与齐王相比,齐桓公依靠管仲称霸,也是对在上位的国君的越礼行为。晏婴为齐景公的相,吃饭时不吃两样以上的肉菜,他的妾不穿丝织衣服,齐国治理得很好,这是晏婴向下面的百姓看齐。如今我当了御史大夫,却盖布被,这是从九卿以下直到小官吏没有了贵贱的差别,真像汲黯所说的那样。况且没有汲黯的忠诚,陛下怎能听到这些话呢!”武帝认为公孙弘谦让有礼,越发厚待他,终于让公孙弘当了丞相,封为平津侯。
公孙弘为人猜疑忌恨,外表宽宏大量,内心却城府很深。那些曾经同公孙弘有仇怨的人,公孙弘虽然表面与他们相处很好,但暗中却加祸于人予以报复。杀死主父偃,把董仲舒改派到胶西国当相的事,都是公孙弘的主意。他每顿饭只吃一个肉菜和脱壳的粗米饭,老朋友和他喜欢的门客,都靠他供给衣食,公孙弘的俸禄都用来供给他们,家中没有余财。士人都因为这个缘故认为他贤明。
淮南王和衡山王谋反,朝廷追究党羽正紧的时候,公孙弘病得很厉害,他自己认为没有什么功劳而被封侯,官位升到丞相,应当辅助贤明的君王安抚国家,使人人都遵循当臣子的道理。如今诸侯有反叛朝廷的阴谋,这都是宰相工作不称职的结果,害怕一旦默默病死,没有办法搪塞责任。于是,他向皇帝上书说:“我听说天下的常道有五种,用来实行这五种常道的有三种美德。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和长幼的次序,这五方面是天下的常道。智慧、仁爱和勇敢,这三方面是天下的常德,是用来实行常道的。所以孔子说:‘努力实践接近于仁,喜欢询问接近于智,知道羞耻接近于勇。’知道这三种情况,就知道怎样自我修养了。知道怎样自我修养,然后知道怎样治理别人。天下没有不能自我修养却能去治理别人的,这是百代不变的道理。现在陛下亲行大孝,以三王为借鉴,建立起像周代那样的治国之道,兼备文王和武王的才德,鼓励贤才,给与俸禄,根据才能授予官职。如今我的才质低劣,没有汉马之劳,陛下特意把我从行伍之间提拔起来,封为列侯,把我置于三公的地位。我的品行才能不能同这高高的官位相称,平素既已有病,恐怕先于陛下的狗马而死去,最终无法报答陛下的恩德和搪塞责任。我希望交回侯印,辞官归家,给贤者让路。”武帝答复他说:“古代奖赏有功的人,表彰有德的人,守住先人已成的事业要崇尚文德教化,遭遇祸患要崇尚武功,没有改变这个道理的。我从前幸运地得以继承皇位,害怕不能安宁,一心想同各位大臣共同治理天下,你应当知道我的想法。大概君子都是善良的人,憎恶丑恶的人,你若谨慎行事,就可常留我的身边。你不幸得了霜露风寒之病,何必忧虑不愈,竟然上书要交回侯印,辞官归家,这样做就是显扬我的无德呀!现在事情稍微少了些,希望你少用心思,集中精神,再以医药辅助治疗。”于是,武帝恩准公孙弘继续休假,赐给他牛酒和各种布帛。过了几个月,公孙弘的病情大有好转,就上朝办理政事了。
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公孙弘发病,终于以丞相的身份死去。他的儿子公孙度继承了平津侯的爵位。公孙度当山阳太守十多年,因为犯法而失去侯爵。
主父偃是齐地临菑人,学习战国时代的纵横家的学说,晚年才开始学习《周易》、《春秋》、诸子百家的学说。他游于齐国许多读书人之间,没有谁肯厚待他。齐国许多读书人共同排斥他,他无法在齐呆下去。他家生活贫困,向人家借贷也借不到,就到北方的燕、赵、中山游学,各地都没人厚待他,做客很难。孝武帝元光元年,他认为各诸侯国都不值得去游学,就西入函谷关,去见大将军卫青。卫青大将军屡次向皇上推荐他,皇上不肯召见。他带的钱财已经花光,留在长安已经很久,诸侯的宾客们都很讨厌他,于是他向皇帝上书。早晨进呈奏书,傍晚时皇帝就召见了他。他所说的九件事,其中八件是法律条令方面的事,一件是关于征伐匈奴的事。其原文是这样说的: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厌恶深切的谏言而是广泛观察,忠诚的大臣不敢逃避重重的惩罚而直言劝谏,因此处理国家大事的好政策才不能遗失,而使功名流传万世。如今我不敢隐瞒忠心,逃避死亡,而要向您陈述我的愚昧想法,希望陛下赦免我的罪过,稍微考察一下我的想法。
《司马法》上说:“国家虽然大,若是喜欢战争,就必然灭亡;天下虽然太平,若是忘掉战争,就必然危险。”天下已经平定,天子演奏《大凯》的乐章,春秋两季分别举行打猎活动,诸侯们借以春练军队,秋整武器,用以表示不忘战争。况且发怒是背逆的德行,武器是凶恶的东西,斗争是最差的节操。古代人君一发怒则必然杀人,尸倒血流,所以圣明的天子对待发怒的事非常慎重。那致力于打仗取胜、用尽武力的人,没有不最终后悔的。从前秦始皇凭借战胜对手的兵威,蚕食天下,吞并各个交战的国家,统一天下,其功业可与夏、商、周三代开国之君相同。但他一心取胜,不肯休止,竟想攻打匈奴。李斯劝谏说:“不可以攻匈奴。那匈奴没有城郭居住,也无堆积的财物可守,到处迁徙,如同鸟儿飞翔,难以得到他们加以控制。如果派轻便军队深入匈奴,那么军粮必定断绝;如果携带许多粮食进军,物资沉重难运,也是无济于事。就是得到匈奴的土地,也无利可得,遇到匈奴百姓,也不能役使他们加以守护。战胜他们就必然要杀死他们,这并非是为民父母的君王所应做的事。使中国疲惫,而以打匈奴为心情愉快之事,这不是好政策。”秦始皇不采纳李斯的建议,就派蒙恬率兵去攻打匈奴,开阔了千里土地,以黄河为国界。这些土地本是盐碱地,不生五谷。这以后,秦朝调发全国的成年男人去守卫北河地区。让军队在风沙日晒中呆了十多年,死的人不可胜数,始终没能越过黄河北进。这难道是人马不足,武器装备不充裕吗?不是的,这是形势不允许呀!秦朝又让天下百姓飞速转运粮草,从黄县、腄县和琅邪郡靠海的县城起运,转运到北河,一般说来运三十钟粮食才能得到一石。男人努力种田,也不能满足粮饷的需求,女子纺布绩麻也不能满足军队帷幕的需求。百姓疲惫不堪,孤儿寡母和老弱之人得到供养,路上的死人一个挨一个,大概由于这些原因,天下百姓开始背叛秦王朝。
待到汉高帝平定天下,攻取了边境的土地,听说匈奴聚积在代郡的山谷之外,就想攻打他们。御史成进谏说:“不可进攻匈奴。那匈奴的习性,像群兽聚积和众鸟飞散一样,追赶他们就像捕捉影子一样。如今凭借陛下的盛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里认为是危险的。”汉高帝没接受他的建议,于是向北进军到代郡的山谷,果然遭到平城被围困的危险。汉高帝大概很后悔,就派刘敬前往匈奴缔结和亲之约。这以后,天下人民才忘记了战争的事。所以《孙子兵法》上说:“发兵十万,每天耗费千金。”那秦朝经常聚积民众和屯兵几十万,虽然有歼灭敌军,杀死敌将、俘虏匈奴单于的军功,这也恰恰足以结下深仇大恨,不足以抵偿全国耗费的资财。这种上使国库空虚,下使百姓疲惫,扬威国外而心中欢乐的事,并非是完美的事情。那匈奴难以控制住,并非一代之事。他们走到哪里偷到那里,侵夺驱驰,为此为职业,天性本来如此。所以上自虞舜、夏朝、商朝和周朝,本来都不按法律道德的要求来督导他们,只将他们视为禽兽加以畜养,而不把他们看作是人类。上不借鉴虞夏商周的经验,下却遵循近世的错误作法,这正是我最大的忧虑,百姓最感痛苦的事情。况且战争持续一久,就会发生变乱;做事很苦,就会使思想发生变化。这样就使边境的百姓疲惫愁苦,产生背离秦王朝的心情,使将军和官吏们相互猜疑而与外国人勾结,所以尉佗和章邯才能实现他们的个人野心。那秦朝的政令所以不能推行的原因,就是因为国家大权被这两个人所分的结果,这就是政治的得和失的效验。所以《周书》上说:“国家的安危在于君王发布什么政令,国家的存亡在于君王用什么样的人。”希望陛下仔细考察这个问题,对此稍加注意,深思熟虑。
这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都向皇帝上书,谈论当代重大事情,每人讲了一件事。徐氏在上书中说:
我听说国家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这样。陈涉并没有诸侯的尊贵地位,也没有一尺一寸的封地,自己也不是王公大人和有名望的贵族的后代,没有家乡人对他的称赞,没有孔丘、墨翟、曾参的贤能,没有陶朱、猗顿的富有。但是,他从贫穷的民间起兵,挥舞着戟矛,赤臂大喊,天下人闻风响应,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是由于人民贫困而国君不知体恤关照,下民怨恨而在上位者并不知道,世俗已经败坏而国家政治不好,这三项是陈涉用为凭藉的客观条件,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国家的忧患在于土崩。什么叫瓦解呢?吴、楚、齐、赵的军事叛乱就是这样。吴、楚等七国之王阴谋叛乱,他们都自称万乘君王,有披甲的战士几十万,他们的威严足以使其封国之民畏服,他们的财物足以鼓励其封国的百姓,但是他们却不能向西夺取很小的土地,而他们自己却在中原被擒,这是什么原因呢?不是他们权势比平民百姓轻,不是他们的军事力量比陈涉小,是因为正当这时,先皇帝的思想还未衰弱,而安于乡土、喜欢时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诸侯们没有得到境外的援助,这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国家的忧患不在于瓦解。由此可见,天下若有土崩的形势,纵然是处于穷困境地的平民百姓,只要他们中有人首先发难,就可能使国家遭到危害,陈涉就是如此,何况或许还有三晋之类的国君存在呢!国家纵然是没有大治,若真能没有土崩的形势,虽然有强国和强大的军队起来造反,自身也不能不很快被擒,吴、楚、齐、赵等国就是这样,何况群臣百姓起来造反呢!这两种情况,是国家安危的明显的根本之处,希望贤明的君主多多留意,深刻地考察。
最近关东地区五谷歉收,年景还未恢复,百姓多半都很穷困,再加上边境一带的战争,按形势的发展和一般常理来看,老百姓将有不安心本地的心情。不安心本地就容易流动,容易流动就是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能独自看到各种变化的原因,明察安危的关键,只在朝廷上治理政事,就可以把没有形成的祸患加以消除。这样做的要领,就是想法使国家不出现土崩的形势而已。所以纵然有强国和强大的军队处在那里,陛下仍然可以追赶走兽,射击飞鸟,扩展游宴的场所,无节制地放纵地观赏玩乐,尽情地享受驱马打猎的欢乐,一切安然自如。各种乐器的演奏声不绝于耳,帷帐中与美女的情爱和演员侏儒的笑声面前出现,然而国家却没有积久的忧患。名望何必定要象商汤、周武王那样,世俗也何必定要象周成王、周康王时代那么淳美!虽然是这样,我私下认为陛下是天生的圣人,具有宽厚仁爱的资质,而且确实把治国当做自己的根本职责,能做到这些,那么就等同于商汤和周武王的名望就不难得到了,而周成王、周康王时的世俗就可重新出现。这两种情况确立了,然后就可以处于尊贵安全的实际境地,在当代传扬美名,扩大声誉,使天下之人亲近你,使四方边远之民服从你,你的余恩和遗德将盛传几代人,面朝南方,背靠屏风,卷起衣袖,与王公大人们作揖行礼,这是陛下所做的事情。我听说想实行王道,治理国家,就是没有成功,最差的结果也可以使国家安宁。只要安宁,陛下想得到什么,难道还有得不到的吗?你想做什么,难道还有做不成的吗?你想征讨谁,还有不降服的吗?
严安上书说:
我听说周朝治理天下,把国家治理得很好的时期有三百多年,成王和康王时期是最隆盛的,搁置刑罚四十多年不用。待到周朝政治衰微时也有三百多年,所以五霸才能轮番兴起。五霸这些人经常辅佐天子,兴利除害,诛伐暴虐,禁止奸邪,在天下扶持正道,以此使天子得到尊贵。五霸都去世后,贤圣之人没有继起者,使天子处于孤立软弱的地位,号令不能颁行。诸侯恣意行事,强大的欺凌弱小的,人多的损害人少的,田常篡夺了齐国的政权,六卿瓜分了晋国的土地,共同形成了战国纷争的局面,这是百姓苦难的开始。于是强大的国家致力于战争,弱小的国家备战防守,出现合纵和连横的策略,使者的车子疾驰奔波,战士的铠甲帽盔生满虮虱,百姓的苦难无处申诉。
待到秦王嬴政时代,他蚕食天下,并吞战国,号称皇帝。统一国内的政治,毁坏诸侯国的都城,销毁诸侯的兵器,熔铸成钟虡,以显示不再用兵动武。善良的平民百姓才能免于战争的灾害,碰上圣明的天子,人人都认为得到了新生命。假如秦朝宽缓其刑罚,少征赋税,减轻徭役,尊重仁义,轻视权势利益,崇尚忠厚,鄙视智巧,改变风俗,使国内百姓得到教化,那么世世代代都会安宁。但是秦朝不推行这种政治,却因循从前的风俗,使得那些专做智巧权利之事的人得以进用,而那些忠厚诚信的人却被斥退;法律严酷,政治严峻,诌媚阿谀的人很多,天天听到他们的赞美声,于是心意满足,想入非非。一心想要扬威于海外,就派遣蒙恬率兵去攻打北方的匈奴,扩张土地,推进国境,戍守住黄河以北的地方,让百姓急运粮草,跟随其后。又派遣尉官屠睢率领水兵去攻打南方的百越,派监御史禄凿通运河,运送粮食,深入越地,越人逃跑。经过很长时间的相持,粮食乏绝,越人攻击秦兵,秦兵大败。秦就派赵佗率兵戍守越地。正在这时,秦朝在北方同匈奴结怨,在南方同越人结仇,在无用的地方驻扎军队,只能进而不能退。经过十多年,成年男子穿上铠甲上战场,成年女子转运粮食,痛苦而无法活下去,有的吊死在路旁的树上,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秦始皇死去,天下人民多半反叛秦朝。陈胜、吴广攻占陈县,武臣、张耳攻占赵地,项粱攻占吴县,田儋攻占齐地,景驹攻取郢,周市攻取魏地,韩广攻取燕地,穷山深谷,豪杰之士一同起兵,记也记不完。但是,他们都不是公侯的后代,也并非大官的下属,没有一尺一寸的小小权势,从闾巷兴起,手持戟矛,顺应时势,都行动起来,没有预先谋画却同时起兵,没有约定却同时相会合,不断扩大土地,最后成为霸王,这是当时的教化使他们成为这个样子。秦国是高贵的天子,是拥有天下的富豪,,但却亡国亡家,这是穷兵黩武的结果。所以周朝的败亡在于国势软弱,秦朝的败亡在于国势强大,这是不会因时而变的原因。
如今想招降南夷,使夜郎前来朝拜,降服羌、僰,攻夺州,建立城邑,深入匈奴,烧毁它们的龙城,议论此事的人都加以赞美。这是做臣者的利益,并非是天下的长远大计。如今中国没有狗叫的惊扰,却受着远方备战的牵累,使国家破败,这不是养育百姓的办法。去实现无穷无尽的欲望,使心意畅快,而同匈奴结怨,这并不是安定边疆的办法。结下怨恨而不能消除,战争停止而又重新产生,使近者蒙受愁苦,远者感到惊骇,这不是持久的办法。如今全国锻造铠甲,磨利刀剑,矫正箭杆,积累弓弦,转运粮食,看不到停止的时候,这是全国人民共同忧虑的事情。那战争持续时间长,变故就会产生,事情繁杂,疑虑就会产生。现在外郡的土地有几千里,列城数十个,地理山川的形势可以控制百姓,胁迫附近的诸侯,这不是公室皇家的利益。看看历史上齐国和晋国所以被灭亡的原因,就是公室方面的势力衰微,六卿的势力太大了。再看看秦国所以灭亡的原因,就是刑法严酷,欲望大得无穷无尽。如今郡守的权力,不只象六卿那样大;土地几千里,不只是闾巷那点凭借;铠甲武器和各种军械,不只是戟矛那点用处。这样的客观条件,如果碰上天下重大变乱,那么其后果就不可讳言了。
徐乐和严安的奏书送交天子,天子召见了主父偃和徐乐、严安,对他们说:“你们都在哪里啊?为何我们相见得这样晚?”于是,武帝就任命他们三人为郎中。主父偃屡次进见皇帝,上疏陈说政事。皇帝下令任命他为谒者,又升为中大夫。一年当中,四次提升主父偃的职务。
主父偃向皇上劝说道:“古代诸侯的土地不超过百里,强弱的形势很容易控制。如今的诸侯有的竟然拥有相连的几十个城市,土地上千里,天下形势宽缓时,则容易骄傲奢侈,做出淫乱的事情,形势急迫时,则依仗他们的强大,联合起来反叛朝廷。现在如果用法律强行削减他们的土地,那么他们反叛的事就会产生,前些时候晁错的做法就出现这种情况。如今,诸侯的子弟有的竟是十几个,而只有嫡长子世世代代相继承,其余的虽然也是诸侯王的亲骨肉,却无尺寸之地的封国,那么仁爱孝亲之道就得不到显示。希望陛下命令诸侯可以推广恩德,把他的土地分割给子弟,封他们为侯。这些子弟人人高兴地实现了他们的愿望,皇上用这种办法施以恩德,实际上却分割了诸侯王的国土,不必削减他们的封地,却削弱了他们的势力。”于是,皇上听从了他的计策。主父偃又劝皇帝说:“茂陵刚刚成为一个县,全国豪强富人,使百姓作乱的人,都可以迁徙到茂陵,内则充实京城,外则消除奸猾之人,这就叫做不诛杀而祸害被消除。”皇上又听从了他的主张。
尊立卫子夫当皇后,及揭发燕王刘定国的阴私,主父偃是有功的。大臣们都畏惧主父偃的口,贿赂和赠送给他的钱,累计有千金之多。有人劝说主父偃说:“你太横行了。”主父偃说:“你从束发游学以来已四十余年,自己的志向得不到实现,父母不把我当儿子看,兄弟们不肯收留我,宾客抛弃我,我穷困的时日已很久了。况且大丈夫活着,如不能列五鼎而食,那么死时就受五鼎烹煮的刑罚好了。我已到日暮途远之时,所以要倒行逆施,横暴行事。”
主父偃盛称朔方土地肥沃富饶,外有黄河为险阻,蒙恬在此筑城以驱逐匈奴,内省转运和戍守漕运的人力物力,这是扩大中国土地,消灭匈奴的根本。皇上看完他的建议,就交给公卿们议论,大家都说不利。公孙弘说:“秦朝时曾经调发三十万人在黄河以北修城,最终也未修成,不久就放弃了。”主父偃盛称其利,皇上竟采纳主父偃的计策,设置了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向皇上讲了齐王刘次景在宫内淫乱邪僻的行为,皇上任命他当了齐相。主父偃到了齐国,把他的兄弟和宾客都召来,散发五百金给他们,数落他们说“开始我贫穷的时候,兄弟不给我衣食,宾客不让我进门;如今我作了齐相,诸君中有人到千里以外去迎接我。我同诸君绝交了,请不要再进我主父偃的家门!”于是他就派人用齐王与其姐姐通奸的事来触动齐王,齐王以为终究不能逃脱罪责,害怕象燕王刘定国那样被判处死罪,就自杀了。主持此事的官员把这事报告给皇上。
主父偃开始当平民百姓时,曾经游历燕地和赵地,等到他当了大官后,就揭发了燕王的阴私。赵王害怕他成为赵国的祸患,想要上书皇帝讲述他的阴私,因为主父偃在朝中,不敢揭发。等到他当了齐相,走出函谷关,赵王就派人上书,告发主父偃接受诸侯的贿赂,因此,诸侯子弟中有很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封侯。等到齐王自杀了,皇上听到后,大怒,认为是主父偃威胁他的国王使其自杀的,就交给官吏审问。主父偃承认接受诸侯贿赂,实际上没有威胁齐王使他自杀。皇上不想诛杀主父偃,这时公孙弘当御史大夫,就对皇上说:“齐王自杀,没有后代,封国被废除而变成郡,归入朝廷,主父偃是这事的罪魁,陛下不杀主父偃,无法向天下人民交待。”于是皇上就把主父偃家族的人都杀了。主父偃正在显贵受宠时,宾客的人数以千计,待到他被灭族而死,没有一个人为他收尸,唯独洨县人孔车为他收尸并埋葬了他。天子后来听说了这事,认为孔车是个长者。
太史公说:“公孙弘的品德行为虽然美好,但是也因为他遇到了好时机。汉朝建国八十余年了,皇上正崇尚儒家学说,招揽才能超群的人才,以发展儒家和墨家学说,公孙弘是一个被选拔出来的人。主父偃身居要职,诸位朝中高官都称赞他,待到他名声败坏,自身被杀,士人都争着讲他的坏处,真是可悲呀!
太皇太后王政君向大司徒马宫和大司空甄丰下诏书说:“听说治理国家之道,首先要使百姓富裕起来;使百姓富裕的关键,在于节俭。《孝经》上说:‘使皇上平安,治理百姓,没有比用礼更好的了’。‘礼,如其奢侈,宁愿节俭。’从前,管仲当齐桓公的相,使齐桓公称霸诸侯,有九合诸侯,匡正天下的大功,然而仲尼说他不知礼,这是因为他奢侈过度而同国君相比拟的缘故。夏禹住矮小的房屋,穿粗劣的衣服,后代圣人不遵循他的做法。由此可以说,国家政治隆盛时,君王的德行优厚,却没有高过节俭的。用节俭的美德教化俗民,那么尊卑的次序就会形成,而父母兄弟间的骨肉恩情就会更加亲密,纷争诉讼的根源就会消失。这就是家给人足,不用刑罚就能治好国家的根本啊,怎可不努力实践呢!那三公是百官的统帅,是万民的表率。没有树立起垂直标帜却得到弯曲影子的情况。孔子不是说过吗:‘你领着走正路,谁敢不走正路?’‘选拔贤能的人,教育能力差的人,那么人们就能得到鼓励。’汉朝兴盛以来,作为皇上股肱之臣的宰相都能亲身实行节俭,轻视钱财,重视道义,表现得非常突出的,没有象从前的丞相平津侯公孙弘的了。他身居丞相的高官地位却盖着布被,吃粗糙饭食,每顿只不过吃一个肉菜。但对老朋友和他喜欢的宾客,却都分出一部分自己的俸禄供给他们,自己没有剩余的钱财。他确实能够内心自我克制约束,而外表上却依据法律行事。汲黯诘难他,这些事情才被皇上知道,这可以说是比制度规定的要降低一些,但却是可以施行的。德行优厚就去做,否则就不去做,这同背地里奢侈而外表上假装节俭,以此沽名钓誉的人不同。他以有病为由要求退职回家,汉武帝马上下令说:‘奖赏有功的,表扬有德的,喜欢好人、讨厌坏人,这是你应当知道的。希望你少用心思,保养精神,再用医药辅助治疗。’恩准假期,让他治病,赏赐他牛酒和各种布帛。过了几个月,公孙弘的病好了,就上朝办公。到元狩二年,他终于在丞相的官位上寿终正寝。了解大臣的没有超过国君的了,这就是例证。公孙弘的儿子公孙度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来当了山阳太守,因犯法失掉侯爵。表彰道德大义,是为了引导时俗之人,勉励教化,这是圣王的制度,不可改变的道理。将恩赐公孙弘后代子孙中的嫡系者以关内侯的爵位,食邑三百户,用公车把他们送到京城,将他们的名字报到尚书那里,朕要亲临现场授予爵位。”
班固在《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的“赞曰”中说:“公孙弘、卜式、儿宽都曾以大雁奋飞之翼的超凡才能,在平凡的燕雀之群中遭受困厄,远行于猪羊之间,如果不遇到好的机会,怎能得到公卿的高官地位?这时,汉朝建国六十馀年,全国安定,府库的积蓄很充实,而四方的蛮夷还没有顺服,各种制度还有缺漏,皇上正想举用有文才武略的人,选求这样的人好象害怕追不上似的。汉武皇帝开始用安车蒲轮去迎接枚乘,看到主父偃而叹息相见太迟。因此,群臣羡慕向往,有奇异才能的人同时出现。卜式从割草牧羊的人中被选中,桑弘羊从商人小子中被选拔起来,卫青奋起于奴仆之间,金日从投降的人中被选拔出来,这些人都是从前那筑墙的傅说、喂牛的宁戚一类的人啊。汉朝得到人才,以武帝时期为最多。学识渊博而有雍容风度的有公孙弘,董仲舒、儿宽;忠厚老实、勤奋做事的有石建和石庆;质朴刚直的有汲黯、卜式;善于推举贤才的有韩安国、郑当时;制定律令的则有赵禹、张汤;善写文章的有司马迁、司马相如;能言善辩、诙谐滑稽的有东方朔、枚皋;善于应对的有严助、朱买臣;善长天文历法的有唐都、落下闳;懂得音律的有李延年;擅长筹划的有桑弘羊;奉命出使的有张骞、苏武;杰出的将帅则有卫青、霍去病;接受皇帝遗诏辅助幼主的有霍光、金日;其余的记也记不过来。因此这个时期创建的功业,遗留后世的制度和文献典籍,后世没有能赶得上的。汉宣帝继承大统,继续治理汉朝的大业,也讲述宣扬儒家六经的思想,招选优秀特异的人材,因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因为精通儒家学说而被任用;刘向、王褒因为善写文章而显贵。着名的将相有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理百姓成效好的有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这些人,他们都有功勋事迹被后世人所称道记述。参看这些名臣的事迹,可以说是仅次于武帝时代。
丞相公孙弘者,齐菑川国薛县人也①,字季。少时为薛狱吏②,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③。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④。养后母孝谨⑤。
建元元年⑥,天子初即位,招贤良文学之士⑦。是时弘年六十,征以贤良为博士⑧。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⑨,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病免归。
元光五年⑩,有诏征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公孙弘(11)。弘让,谢国人曰(12):“臣已尝西应命(13),以不能罢归(14)。愿更推选(15)。”国人固推弘(16),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17),百余人,弘第居下(18)。策奏(19),天子擢弘对为第一(20)。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是时通西南夷道(21),置郡,巴蜀民苦之(22),诏使弘视之。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22),上不听。
①齐:指战国时齐国旧地;而菑川国则为汉朝初年的封国,建都于剧县(今山东寿光);薛乃汉代县名(在今山东滕县南)。按剧县与薛县相距甚远,故前人疑此处有误,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史记考异》说:“菑川本齐故地,《史》言菑川又言齐者,当时通俗之称,扁鹊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与此一例,非《史》之误。《汉志》菑川国祗三县,无薛县,然《高五王传》,青州刺史奏菑川王终古禽兽行,诏削四县,安和薛县不在所削之内。《汉志》郡国领县若干,皆元、成以后之制,未可据以驳传也。”此言可信。②狱吏:负责监狱的官员。③牧豕:放猪。海上:海边。④《春秋》杂说:“解释《春秋》的各家学说。按《春秋》为孔丘所着鲁国的编年史,后为儒家经典之一。因原着简约,不易详知,遂有左丘明、公羊高、谷梁赤等为之作注,加以解说,另成三书,即《春秋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这里的“杂说”当指此。⑤孝谨:孝顺谨慎。⑥建元:汉武帝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⑦贤良文学:是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有时简称“贤良”和“文学”。建元元年的十月,由武帝亲自招考贤良文学,董仲舒等一百余人前来应考。⑧博士:学官名。知识渊博,学有专长者得任此职,以备天子所用,或传授弟子。文帝时就已设《诗经》等博士,武帝建元五年乃设五经博士。⑨上意:皇上的心意。⑩元光: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元光五年即公元前130年。(11)推上:推举。(12)让谢:退让谢绝。(13)西应命:到西边的长安去接受皇帝的诏命。(14)以:因为。罢归:罢官归来。(15)更:改。(16)固:坚决。(17)对策:指应考的贤良文学等人回答皇帝所提的治国方策。(18)第:名次。(19)奏:进。(20)擢:提拔。(21)通西南夷:武帝元光年间,唐蒙和司马相如等出使西南夷,夜郎等归附汉朝,汉在上述地区设立犍为郡等。详见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22)苦:感到困苦。(23)盛毁:极度诋毁。
弘为人恢奇多闻①,常称以为人主病不广大②,人臣病不俭节③。弘为布被,食不重肉④。后母死,服丧三年。每朝会议,开陈其端⑤,令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庭争⑥。于是天子察其行敦厚⑦,辩论有余⑧,习文法吏事⑨,而又缘饰以儒术⑩,上大说之(11)。二岁中,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庭辩之。尝与主爵都尉汲黯请间(12),汲黯先发之(13),弘推其后(14),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尝与公卿约议(15),至上前(16),皆倍其约以顺上旨(17)。汲黯庭诘弘曰(18):“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19):“夫知臣者以臣的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20)。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元朔三年(21),张欧免(22),以弘为御史大夫。是时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之郡。弘数谏(22),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23),愿罢之。于是天子乃使朱买臣等难弘置朔方之便(24)。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25),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沧海而专奉朔方(26)。”上乃许之。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27),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28)。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29),侈拟于君(30),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31)。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卒以弘为丞相(32),封平津侯。
①恢奇:雄伟奇异。②称:说。病:短处、毛病。不广大:指心胸狭小。③俭节:即“节俭”。④重肉:两种肉菜。⑤开:开始。陈:陈说。端:头绪。⑥面折庭争:通“面折廷争”,当面驳斥,在朝廷争辩。⑦行:行为。敦厚:忠厚。⑧辩论:指言辞。⑨习:熟悉。文法:法律条文。⑩缘饰:装饰。儒术:儒家思想和治国主张。(11)上:皇帝。说(yuè,月)同“悦”。下文“天子常说”之“说”同此。(12)请间(jiàn,涧):请求分别进见皇帝。间,间隔。(13)先发之:先提出问题。(14)推:推究。此指把事情利害得失详尽地阐述清楚。(15)约议:事前约定某些待议的问题。(16)上前:皇上面前。(17)倍:通“背”,违背。上旨:皇上的旨意。(18)庭:通“廷”,朝廷。诘:责难。(19)谢:道歉。谢罪。(20)然:认为正确。(21)元朔:汉武帝第三个年号(前128—前123)。元朔三年即公元前一二六年。(22)免:免官。指免去张欧的御史大夫。(23)数:屡次。(24)罢敝:通“疲敝”,疲惫。奉:供给。(24)难:驳斥。(25)鄙人:鄙漏之人。(26)专奉:专营。(27)奉:通“俸”。(28)诚:确实。(29)三归:三处府第。一说为台名。(30)侈:奢侈。拟:比。(31)亦:此。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亦犹此也。”僭(jiàn,件):在封建社会中,地位低的人越礼冒用地位高的人的名分、礼仪、器物的行为称僭。(32)卒:终于。
弘为人意忌①,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郤者②,虽详与善③,阴报其祸④。杀主父偃,徙董仲舒于胶西⑤,皆弘之力也。食一肉脱粟之饭⑥。故人所善宾客⑦,仰衣食⑧,弘奉禄皆以给之,家无所余。士亦以此贤之。
淮南、衡山谋反⑨,治党与方急⑩。弘病甚,自以为无功而封,位至丞相,宜佐明主填抚国家(11),使人由臣子之道(12)。今诸侯有畔逆之计(13),此皆宰相奉职不称(14),恐窃病死,无以塞责。乃上书曰:“臣闻天下之通道五(15),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智、仁、勇,此三者,天下之通德,所以行之者也。故曰‘力行近乎仁(16),好问近乎智,知耻近乎勇’。知此三者,则知所以自治(17),知所以自治,然后知所以治人。天下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此百世不易之道也。今陛下躬行大孝(18),鉴三王(19),建周道(20),兼文武(21),厉贤予禄(22),量能授官。今臣弘罢驾之质(23),无汗马之劳,陛下过意擢臣弘卒伍之中(24),封为列侯,致位三公(25)。臣弘行能不足以称(26),素有负薪之病(27),恐先狗马填沟壑(28),终无以报德塞责。愿归侯印(29),乞骸骨(30),避贤者路。”天子报曰(31):“古者赏有功,褒有德,守成尚文(32),遭遇右武(33),未有易此者也。朕宿昔庶几获承尊位(34),惧不能宁,惟所与共为治者(35),(君宜知之)君宜知之。盖君子善善恶恶(36),君若谨行,常在朕躬。君不幸罹霜露之病,何恙不已(37),乃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不德也(38) 。今事少间(39) ,君其省思虑,一精神(40),辅以医药。”因赐告牛酒杂帛(41)。居数月,病有瘳(42),视事(43)。
元狩二年(44),弘病,竟以丞相终(45)。子度嗣为平津侯(46)。度为山阳太守十余岁,坐法失侯。
①意忌:猜疑忌恨。②郤:通“隙”,隔阂、矛盾、怨仇。③详:通“佯”,佯装。④阴:暗中。⑤徙:迁移。胶西:汉代封国名。按董仲舒才学远超公孙弘,而且厌恶公孙弘的曲意承上的行为。公孙弘对此极怀恨在心,欲借骄纵的胶西王刘端之手杀害董仲舒,于是便向武帝推荐,董仲舒于被派到胶西国当了相,不过曾杀害国相的刘端并未杀害董仲舒。⑥脱粟:去掉谷壳的粗米。⑦故人:老朋友。宾客:指门客。⑧仰:依赖。⑨淮南、衡山:均汉初封国名。按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阴谋叛乱,不久阴谋败露,淮南王自杀,先后被株连治罪者达数万人。事详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⑩治党与:追究同党。方:正。(11)填(zhèn,镇)抚:镇抚,安抚。填,通“镇”。(12)由:循。(13)畔:通“叛”。(14)奉职:供职。不称:不合适。(15)通道:常道。(16)力行:努力实践。按此处所引的三句话,出自《礼记·中庸》为孔丘之言。(17)自治:自己培养自己。(18)躬行:亲自实践。(19)鉴:借鉴。三王:指夏、商、周三代开国之王,具体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20)周道:周朝的治国之道。(21)兼:兼有。文、武:指周文王和周武王。(22)厉:通“励”,鼓励。予:给与。(23)罢驽:疲惫的劣马,此指才能低下。罢,通“疲”。质:本质。(24)过意:特意。卒伍:指军队。(25)致:给。(26)行能:品行才能。(27)素:平素。负薪之病:自称有病,不能胜任的谦词。(28)先狗马填沟壑:谦词,意谓随时都会突然死去。(29)归:交回。(30)乞骸骨:乞求保全尸骨。这是封建官员向皇帝请求退休的谦词。(31)报:答复。(32)守成:守住先人已得的成功事业。尚文:崇尚文德教化。(33)遭遇:指遇到祸患。右武:崇尚武功。(34)宿昔:从前。庶几:幸运。尊位:尊贵的地位,指君王的地位。(35)惟:思念。(36)善善恶恶:赞许善良的讨厌丑恶的。(37)罹:遭遇。恙:病。已:病愈。(38)章:显扬。(39)少间:稍得闲暇。(40)一精神:使精神专一个。(41)赐告:恩准继续休假。杂帛:各种布帛。(42)瘳(chōu,抽):病愈。(43)视事:办理事物。(44)元狩:汉武帝的第四个年号(前122—前117)。元狩二年即公元前一二一年。(45)竟:最终。终:死。(46)嗣:继承。
主父偃者,齐临菑人也。学长短纵横之术①,晚乃学《易》、《春秋》、百家言②。游齐诸生间,莫能厚遇也③。齐诸儒生相与排摈④,不容于齐。家贫,假贷无所得⑤,乃北游燕、赵、中山,皆莫能厚遇,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⑥,以为诸侯足游者,乃西入关见卫将军⑦。卫将军数言上⑧,上不召。资用乏,留久,诸公宾客多厌之,乃上书阙下⑨。朝奏⑩,暮召入见。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
①长短纵横之术:即战国纵横家的思想。据《汉书·艺文志》记载,主父偃着书二十八篇,集为《主父偃》一书。②晚:晚年。百家言:诸子百家的学说。③诸生:许多儒生。厚遇:宽厚相待。④排摈:排斥。⑤假贷:借贷。⑥元光:武帝第二个年号(前134—前129)。⑦卫将军:指大将军卫青。⑧数:屡次。上:指汉武帝。⑨阙下:宫门之下,此指皇帝。⑩朝奏:早晨进献奏书。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①,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②,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③。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④,愿陛下幸郝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⑤:“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⑥,天子大凯⑦,春蒐秋狝⑧,诸侯春振旅⑨,秋治兵⑩,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11),兵者凶器也(12),争者未节也(13)。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14)。夫务战胜穷武事者(15),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16),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17)。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18),迁徙鸟举(19),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20),重不及事(21)。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22)。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蔽中国(23),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24)。地固泽(咸)卤(25),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26)。暴兵露师十有余年(27),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28),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29),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30),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31)。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32),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33)。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34)。
①不恶:不讨厌。切谏:深切的谏言。意谓毫不避讳的直谏君王。博观:广泛地观察。②重诛:严厉的惩罚。③遗策:失策。万世:万代。④效:献。⑤《司马法》:古代兵书,即《司马穰苴兵法》,原有一百五十篇,今存五篇。以下所引文字出于《司马法·仁本》篇。⑥平:太平。⑦大凯:周王所奏凯旋班师的军乐。⑧蒐:春天打猎。狝:秋天打猎。⑨振旅:训练军队。⑩治兵:修治武器。(11)逆德:背逆的德行。(12)兵:武器。凶器:凶恶的器物。(13)末节:最末等的节操。(14)重行:慎重对待。(15)务:致力。穷武事:用尽武力。(16)任:凭借。(17)齐:相等。三代:指夏、商、周。(18)委积:此泛指仓廪所蓄的粮食和财物。(19)鸟举:像鸟儿飞翔。举,飞举。(20)踵粮:携带粮食行军。(21)重:繁。不及事:无济于事。(22)役:役使。(23)靡敝:疲弊。(24)辟:通“”,开拓。河:黄河。(25)泽卤:盐碱地。(26)丁男:成年的男人。(27)暴兵露师:把军队暴露在荒沙野地之中。(28)是:此。岂:难道。(29)蜚刍挽粟:飞速转运粮草。蜚,通“飞”。刍,喂牛马之草。挽,引、拉。(30)黄腄:指黄县和腄县。负海:靠海。(31)率:大致。钟:容量单位,即六斛(石)四斗。致:得到。(32)疾耕:拼力耕种。(33)纺绩:纺织、绩麻。帷幕:军帐。(34)畔:通“叛”。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①,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②。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③。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④。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⑤,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⑥,日费千金”。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⑦,亦适足以结怨深仇,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于外国,非完事也⑧。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⑨,禽兽畜之⑩,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11),而下(修)〔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12)。乃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13),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14)。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15),此得失之效也(16)。故《周书》曰(17):“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18)。
①略:攻取。②代古:代郡的山谷。③从:追。搏影:捕捉影子。④平城之围:公元前二○○年,汉高帝刘邦打匈奴,被匈奴围困在平城的白登山,七天七夜方得脱离险境。见卷八《高祖本纪》、卷五十六《陈丞相世家》、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等。⑤刘敬:即娄敬,他建议与匈奴和亲。和亲:这是汉朝出现的一种与边境部族修好的政策。如把汉朝宗室女儿嫁给匈奴单于为妻,借以加强汉匈之间的亲善关系,换取边境的安宁。刘敬事见卷九十九本传。⑥兵法曰:“此指《孙子兵法·用间》篇。⑦系虏:俘虏。系,拴束。⑧完事:完美的事。(9)固:本来。弗:不。程督:按法律和道德的要求加以规范督导。⑩畜:养。(11)统:经验。(12)兵久:战争持续很久。变:动乱。虑易:思想发生了变化。(13)外市:与外国人勾结。(14)尉佗:即赵佗。他建立了南越国。其人其事见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章邯:本是秦朝将领,在秦末大乱中投降项羽,受封为王。见卷七《项羽本纪》等。私:私欲。(15)二子:指尉佗和章邯。(16)效:效验。(17)《周书》:指《逸周书》,记周代史实的史书。以下引文非此书原文,当是变化《周书·王佩解》之“存亡在所用,离合在出命”而来。(18)少:稍微。
是时赵人徐乐、齐人严安俱上书言世务①,各一事。
徐乐曰:
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②,不在于瓦解③,古今一也。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④,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无乡曲之誉⑤,非有孔、墨、曾子之贤⑥,陶朱、猗顿之富也⑦,然起穷巷,奋棘矜⑧,偏袒大呼而天下从风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⑩,下怨而上不知(也)俗已乱而政不修(11),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12)。是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13)。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14),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15),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16),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泽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境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由是观之,天下诚有土崩之势,虽布衣穷处之士或首恶而危海内(17),陈涉是也,况三晋之君或存乎(18)!天下虽未有大治也,诚能无土崩之势,虽有强国劲兵,不得旋踵而身为禽矣(19),吴、楚、齐、赵是也,况群臣百姓能为乱乎哉!此二体者(20),安危之明要也,贤主所留意而深察也。
①世务:社会事务,即治国之事。②土崩:土地崩裂,喻百姓造反。③瓦解:屋瓦破碎,喻统治者内部的纷争。④千乘之尊:大国诸侯的尊贵地位。⑤乡曲:乡里。⑥孔:孔丘。墨:墨翟。曾:曾参。⑦陶朱:即春秋末年越国大夫范蠡。他助越王勾践灭吴后,离越游齐,居于陶地,成为富有的大商人,称陶朱公。猗顿:战国时代的富有大商人,以经营盐池和珠宝驰名。⑧奋:挥舞。棘:通“戟”,古代兵器。矜:矛柄。按此处的“棘矜”泛指武器。⑨偏袒大呼:赤臂大喊。偏袒,露着一个膀子。从风:随风,指百姓积极响应。⑩恤:体恤,关照。(11)修:治理。(12)资:凭藉。(13)吴、程、齐、赵之兵:指汉景帝三年(前154)所发生的吴楚七国之乱。这时诸侯王势力已经增大,谋划夺权的形势已出现,吴王刘濞(bì,必)乃联合楚王、赵王、胶西王、济南王、胶东王、淄川王,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后被太尉周亚夫领兵击败。详见卷一百六《吴王刘濞列传》。(14)万乘(shèng,剩)之君:指君王。(15)劝:鼓励。(16)攘:抢夺。禽:同“擒”。(17)穷处:处于困迫之中。首恶:“首先作恶。实指首先反抗朝廷,起义造反。(18)三晋:指韩、赵、魏三国。此指想要起事夺权的王公大臣们。(19)旋踵:把脚跟掉转过来。此极言时间的短促。(20)二体:两种情况。
间者关东五谷不登①,年岁未复②,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③,推数循理而观之④,则民且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⑤,明于安危之机⑥,修之庙堂之上⑦,而销未形之患⑧。其要⑨,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故虽有强国劲兵,陛下逐走兽,射蜚鸟⑩,弘游燕之囿(11),淫纵恣之观(12),极驰骋之乐,自若也(13)。金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帷帐之私俳优侏儒之笑不乏于前(14),而天下无宿忧(15)。名何必汤武,俗何必成康!虽然,臣窃以为陛下天然之圣(16),宽仁之资(17),而诚以天下为务,则汤、武之名不难侔(18),而成、康之俗可复兴也。此二体者立,然后处尊安之实,扬名广誉于当世,亲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遗德为数世隆(19),南面负扆摄袂而揖王公(20),此陛下之所服也(21)。臣闻图王不成,其敝足以安(22)。安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为而不成,何征而不服乎哉!
①间者:最近。不登:不丰收。②年岁:年景。复:恢复。③重:加上。边境之事:指边境上的军事活动如守边战争等。④推数:推究事物的发展情势。循理:按着一般道理。⑤万化之原:各种变化的原因。⑥机:要害、关键。⑦修:通“修”。庙堂:指朝廷。⑧销:通“消”。消除。未形:尚未表现出来的。⑨要:要领。⑩蜚:同“飞”。(11)弘:扩展。游燕:游玩宴饮。燕,通“宴”(12)淫:过分。(13)自若:安然自如。(14)金石丝竹:泛指各种乐器。帷帐之私:指男女情爱之事。俳优:演杂耍的演员。侏儒:身材矮小的人,统治者常令其斗乐取笑。(15)宿忧:积久的忧患。按《小尔雅》:“宿,久也。”(16)天然之圣:天生的聪明智慧。(17)资:资质。(18)侔:等同。(19)隆:兴隆。(20)南面:面朝南方。负扆(yǐ,倚):背靠屏风。王宫中门窗之间的屏风称扆,王见诸侯时当负扆而立。摄袂:卷起衣袖。揖:拱手行礼。(21)服:事。(22)敝:此指最差的结果。
严安上书曰: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①,刑错四十余年而不用②。及其衰也,亦三百余岁,故五伯更起③。五伯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爆禁邪,匡正海内④,以尊天子。五伯既没⑤,贤圣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⑥,众暴寡,田常篡齐⑦,六卿分晋⑧,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⑨,弱国备守,合从连横⑩,驰车击毂(11),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愬(12)。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曰皇帝,主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13),铸以为钟虡(14),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15),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16)。向使秦缓其刑罚,薄赋敛,省徭役,贵仁义,贱权利(17),上笃厚,下智巧(18),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而(修)〔循〕其故俗,为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信者退;法严政峻(19),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轶(20)。欲肆威海外(21),乃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辟地进境(22),戍于北河,蜚刍挽粟以随虽其后。又使尉(佗)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23),使监禄凿渠运粮(24),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25),南挂于越,宿兵无用之地(26),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27),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28),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叛。陈胜、吴广举陈,武臣、张耳举赵(30),项梁举吴(31),田儋举齐(32),景驹举郢(33),周市举魏(34),韩广举燕(35),穷山通谷豪士并起(36),不可胜载也。然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也。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皆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至于霸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者(37),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38)。
①成:周成王姬诵。康:周康王姬钊。隆:兴盛。②刑错:通“刑措”,刑法被搁置不用,言社会安宁,犯法之事极少。②五伯:通“五霸”,指春秋时代先后成为霸主的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秦穆公、宋襄公等。更:相继出现。④匡正:匡扶正道。⑤没:通“殁”,死去。⑥陵:侵犯,欺负。⑦田常:即田成子,或称陈成子,春秋末期的齐国重臣,谋杀简公,立平公为君,自任齐相,逐渐篡取齐国政权。详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⑧六卿分晋:春秋末期,晋国的韩、赵、魏和智、范,中行氏六卿把持了朝政,分割晋国领地,扩大私人势力。至公元前四五三年,韩、赵、魏灭智氏而三家分晋。见卷三十九《晋世家》篇。⑨务攻:致力于攻伐征战。⑩合从(zòng,纵)连横:战国时期诸国间的外交策略,即由北至南的齐楚等国联合抗秦的策略称合纵;而由西向东的秦、齐等国联合抗楚而实际是秦国借以各个击破的策略称连横。从:同“纵”。⑩击毂:车毂相撞,极言车多。毂,车轮中心用来插轴的圆木。泛指车(11)介:甲衣。胄:头盔。(12)愬:诉说。(13)兵:武器。(14)钟:古代乐器:虡(jù,巨):挂钟磐的木架。“销其兵”等三句所指史实详见卷六《秦始皇本纪》。(15)元元:平民。此指善良。(16)更生:获得新生。(17)贱:轻视。(18)上:通“尚”,崇尚。下:轻视。(19)政峻:政治严厉。(20)意广心轶(yì,义):野心极大。按“轶”通“溢”,满。(21)肆威:扬威。(22)辟:通“”,开拓。进境:向前推进扩展边境。(23)尉:武官名。屠睢(suí,虽)人名。将:率。楼船之士:水兵。百越:即越。(24)监:指监御史。禄,人名。(25)构:结。(26)宿兵:驻军。(27)被甲:穿铠甲,此指参军上战场。被,同“披”转输:运输。转运。输,纳。(28)经:上吊。道树:道边的树。(29)举:攻占。这里和以下诸“举”字都有举事的意思。陈胜、吴广举陈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0)武臣、张耳举赵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又见卷八十九《张耳陈余列传》。(31)项梁举吴事见卷七《项羽本纪》。(32)田儋:(dān,单)举齐事见卷九十四《田儋列传》。(33)景驹举郢事见卷七《项羽本纪》、卷四十八《陈涉世家》等。(34)周市(fú,福)举魏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5)韩广举燕事见卷四十八《陈涉世家》。(36)穷山通谷:全部山谷。极言遍地皆为起义者。(37)灭世绝祀:世系政权全被断绝。(38)不变:不会变通。
今欲招南夷①,朝夜郎②,降羌僰③,略州④,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⑤,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惊,而外累于远方之备⑥,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⑦。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结而不解,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砥剑⑧,桥箭累弦⑨,转输运粮,未见休时,此天下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列城数十,形束壤制⑩,旁胁诸侯(11),非公室之利也。上观齐、晋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12),六卿大盛也;下观秦之所以灭者,严法刻深,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13);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万世之变(14)则不可称讳(15)。
①南夷:指汉代南部(今四川南部,云南和贵州)的各部族。②朝:朝拜皇帝。夜郎:指汉代南方(今贵州和云南)部族名和国名,武帝时代归服汉朝。③羌:部族名。僰(bō,波):部族名。④略:攻取。⑤燔:烧。龙城:或作“茏城”,匈奴单于王庭所在的地方。⑥累:牵累。⑦子民:爱抚百姓。⑧锻甲:锻造铠甲。砥剑:磨剑。砥,磨石。⑨桥箭:矫正箭杆。桥,通“矫”。累弦:聚积弓弦。以上两句盖谓加强战备,亦即厉兵秣马之意。⑩形束壤制:土地山川的形势可以控制百姓。(11)旁胁诸侯:胁迫附近的诸侯。(12)公室:此指朝廷。卑削:衰微。(13)非特:不只。(14)遭:逢。万世之变:此为“天下变乱”的委婉说法。(15)称讳:为讳。
书奏天子①,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②?何相见之晚也!”于是上乃拜主父偃、徐乐、严安为郎中。〔偃〕数见,上疏言事。诏拜偃为谒者,迁(乐)为中大夫③。一岁中四迁偃。
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④。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⑤。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⑥,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⑦,余虽骨肉,无尺寸地封,则仁孝之道不宣⑧。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⑨。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于是上从其计。又说上曰:“茂陵初立⑩,天下豪桀并兼之家(11),乱众之民(12),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又从其计(13)。
尊立卫皇后,及发燕王定国阴事(14),盖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15)。人或说偃曰:“太横矣(16)。”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17)。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阸日久矣(18)。且丈夫生不五鼎食(19),死即五鼎烹耳(20)。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21)。”
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22),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23),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览其说,下公卿议,皆言不便。公孙弘曰:“秦时常发三十万众筑北河(24),终不可就,已而弃之。”主父偃盛言其便。上竟用主父计,立朔方郡。
①奏:进献。②安在:在哪儿。③迁:升官。④形:形势。⑤阻:依仗。⑥逆节:叛逆之事。指吴楚七国反叛事。⑦适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适,同“嫡”。代立:继立。⑧宣:显示。⑨侯之:封他为侯。⑩茂陵:汉武帝陵墓名,也是县名。按建元二年(前139),武帝在槐里毛茂乡预修陵墓,并设县,迁豪杰并兼之家至茂陵,充实那里的人口。(11)豪桀:即“豪杰”,指豪强。并兼之家:指富人。(12)乱众:使民众作乱。(13)上从其计:皇上听从了主父偃的主张。按元朔二年(前127),武帝接受了主父偃的名为推恩,实为削弱诸侯势力的主张,下令诸侯可分封子弟。(14)发:揭发。阴事:隐私之事。按刘定国与其父康王刘嘉的姬妾通奸,又与三个女儿通奸,还夺取弟妻为妾,元朔元年,主父偃揭发此事,武帝令大臣议其死罪,燕王自杀。刘定国事见卷五十一《荆燕世家》。(15)赂遗(wèi,魏):贿赂和赠送。(16)横:强横。(17)结发:束发。指年轻时代。(18)阸:同“厄”。困厄。(19)五鼎食:指侈奢生活和显赫的政治地位。按古代诸侯举行祭祀,用五个鼎分盛牛羊猪鹿鱼肉,以显示高贵。(20)五鼎烹:用五鼎煮死人,这时古代的酷刑。(21)倒行暴施:背逆情理急促行事。(22)阻河:以黄河为险阻。(23)漕:水上运输。(24)常:通“尝”。曾经。
元朔二年①,主父言齐王内淫佚行僻②,上拜主父为齐相。至齐,遍召昆弟宾客,散五百金予之,数之曰:“始吾贫时,昆弟不我衣食③,宾客不我内门④;今吾相齐,诸君迎我或千里。吾与诸君绝矣,毋复入偃之门!”乃使人以王与姊奸事动王⑤,王以为终不得脱罪,恐效燕王论死⑥,乃自杀。有司以闻。
主父始为布衣时,尝游燕、赵,及其贵,发燕事。赵王恐其为国患,欲上书言其阴事,为偃居中⑦,不敢发。及为齐相,出关,即使人上书,告言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主父劫其王令自杀⑧,乃征下吏治⑨。主父服受诸侯金⑩,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是时公孙弘为御史大夫,乃言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方贵幸时,宾客以千数,及其族死,无一人收者(11),唯独洨孔车收葬之(12)。天子后闻之,以为孔车长者也。
①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②齐王:指厉王刘次景。刘次景与其姊通奸,主父偃向武帝揭发,被派任丞相,穷究其事,齐王恐而自杀。事见卷五十二《齐悼惠王世家》。内:指宫内私生活。淫佚:淫乱放荡。僻:邪僻。③不我衣食:不给我衣食。④不我内门:不许我进门。内:同“纳”。⑤动:触动。⑥效:仿效。论死:判为死刑。⑦居中:身处朝廷之中。⑧劫:要挟。⑨征:召。下吏:交给法官。⑩服:认罪。收:收尸。洨:县名。孔车:人名。
太史公曰:公孙弘行义虽修①,然亦遇时。汉兴八十余年矣,上方乡文学②,招俊乂③,以广儒墨④,弘为举首⑤。主父偃当路⑥,诸公皆誉之⑦,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⑧!
①修:美。②上:皇上,指汉武帝。乡:同“向”,此指崇尚。文学:指儒家学说及其典籍。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家学说在汉朝得到突出发展。③俊乂(yì,义):具有超众才能的人。乂,才。④广:扩大。墨:指墨家学派。⑤首举:第一。⑥当路:身居要职,担任举足轻重的高官。⑦诸公:指朝中高官们。誉之:赞美他。⑧悲夫:悲伤啊。
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①:“盖闻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孝经》曰②‘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与奢也宁俭’。昔者管仲相齐桓,霸诸侯,有九合一匡之功③,而仲尼谓之不知礼,以其奢泰侈拟于君故也④。夏禹卑宫室⑤,恶衣服⑥,后圣不循。由此言之,治之盛也,德优矣,莫高于俭,俭化俗民,则尊卑之序得⑦,而骨肉之恩亲,争讼之原息⑧。斯乃家给人足⑨,刑错之本与欤?可不务哉!夫三公者,百寮之率⑩,万民之表也(11)。未有树直表而得曲影者也(12)。孔子不云乎,‘子率而正,孰敢不正’(13):‘举善而教不能则劝(14)’。维汉兴以来,股肱宰臣身行俭约(15),轻财重义,较然着明(16),未有若故丞相平津侯公孙弘者也。位在丞相而为布被,脱粟之饭,不过一肉。故人所善宾客皆分奉禄以给之,无有所余。诚内自克约而外从制(17)。汲黯诘之,乃闻于朝,此可谓减于制度而可施行者也(18)。德优则行,否则止,与内奢泰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19)。以病乞骸骨,孝武皇帝即制曰‘赏有功,褒有德,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其省思虑,存精神,辅以医药’。赐告治病,牛酒杂帛。居数月,有寥,视事。至元狩二年,竟以善终于相位。夫知臣莫若君,此其效也(20)。弘子度嗣爵,后为山阳太守,坐法失侯。夫表德章义(21),所以率俗厉化(22),圣王之制,不易之道也。其赐弘后子孙之次当为后者爵关内侯(23),食邑三百户,征诣公车(24),上名尚书(25),朕亲临拜焉。”
①太皇太后:当朝皇帝的祖母。此指汉平帝的祖母王政君,她是汉成帝的生母,汉元帝的皇后。这个诏书是她在平帝元始中(1—5)颁布的,后人附录于《公孙弘传》之后,赞美公孙弘。按当时的大司徒为马宫,大司空为甄丰。②《孝经》:儒家经典之一,宣扬封建孝道。下文所引的“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出自《孝经·广要道》章,而“礼,与奢也宁俭”,出自《论语·八佾》,文字稍异。这两句中的“礼”,指《周礼》。③“昔者”二句:相齐桓,做齐桓公的相。九合一匡之功,多次会合诸侯并匡正天下的功劳。九,非实指,泛言多。匡,匡正。按这几句所叙之事本于《论语·宪问》:“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又曰:“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令受其赐。’”④泰:太过分。拟:比。故:原因。按孔子批评管仲僭礼之行见《论语·八佾》。其文曰:“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氏有三归……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⑤卑:低矮。⑥恶:粗劣。⑦尊卑之序:尊贵者和卑贱者之间的秩序,实为森严的封建等级关系。⑧争讼:打官司。⑨斯:此。⑩百寮之率:即百官之长。寮,通“”。率:通“帅,”主帅、长官。(11)表:标,榜样。(12)树:立。直表:直的标杆,正直的榜样。曲影:斜影。(13)“子率而正”两句:语出《论语·颜渊》篇。子:你。此指鲁国贵族季康子。率:原文作“帅”,领头。而:原文作“以”。孰:谁。(14)举:选拔。善:指贤能的人。不能:无能的人。劝:鼓励。按此句引自《论语·为政》篇。(15)股肱:大腿和胳膊,喻得力重臣。宰臣:统帅百官的长官,此指丞相。(16)较然:明显。(17)诚:确实。克约:克制约束。从制:遵循法制行事。(18)减于制度:比法制规定的标准降低了一些。(19)诡服:虚假的行为。按《玉篇》:“诡,欺也,谩也。”《广雅》:“服,行也。”殊科:不同类。(20)效:表现。(21)表德:表扬美德。章义:表彰道义之人。(22)厉化:通“励化”,勉励教化。(23)次当为后:按次秩当为后代者,意谓嫡系子孙。爵关内侯:封给关内侯的爵位。(24)征:召。诣:往。到……去。(25)上名:把姓名报上去。
班固称曰①:“公孙弘、卜式、儿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②?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乂安③,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④,制度多阙⑤,上方欲用文武⑥,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⑦,见主父而叹息。群臣慕向⑧,异人并出⑨。卜式试于刍牧⑩,弘羊擢于贾竖(11),卫青奋于奴仆(12),日出于降虏(14),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14)。汉之得人,于兹为盛(15)。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儿宽,笃行则石建、石庆(16),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17),定令则赵禹、张汤(18),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19),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落下闳(20)协律则李延年(21),运筹则桑弘羊(22),奉使则张骞、苏武(23),将帅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24)。其余不可胜纪(25)。是以兴造功业(26),制度遗文(27),后世莫及。孝宣承统(28),纂修洪业(29),亦讲论六艺(30),招选茂异(31),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刘向、王褒以文章显。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邵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之属,皆有功迹述于后。累其名臣(32),亦其次也。”
①这段“班固称曰”的文字,是《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的“赞曰”部分,个别文字稍异。②“公孙弘”四句意在强调机遇,即唐代诗人陈子昂所谓“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的意思。鸿渐之翼,喻超凡的才能。鸿,雁。渐,进。“鸿渐”一语出于《易·渐》“鸿渐于干”句。后比喻官阶的步步高升。燕雀,指小鸟,比喻才干平庸之辈,意同卷四十八《陈涉世家》记陈涉所叹息的“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之“燕雀”。远迹,远行。按王逸《楚辞章句》云:“迹,行也。”即行迹、行踪之意。“远迹羊豕之间”,指公孙弘曾牧猪海滨,卜式曾牧羊山中。③乂(yì,义)安:安定。乂,安。④宾:宾服,顺服。⑤阙:通“缺”。⑥方:正。文武:有文才武略的人。⑦蒲轮:用蒲草缠轮的安稳之车。枚生:指西汉着明赋家枚乘。他曾规劝吴王刘濞切勿反叛中央,吴王不听。吴王谋反后,他致书吴王再行劝谏。武帝即位后慕其名而以安车蒲轮征召他进京,病死于途中。⑧慕向:倾慕向往。⑨异人:有特殊才能和专长的人。⑩试:用。刍牧:割草牧枚。以卜式出身于畜牧主,故称“试于刍牧”。(11)“弘羊”句:弘羊即治粟都尉、领大司农,桑弘羊,以其出身于洛阳商人之家,故称“擢于贾(gǔ,古)竖”。贾竖,对商人的蔑称。(12)“卫青”句:“卫青贵为大将军,但以其出身微贱,原先只是平阳侯家的奴仆,故称“奋于奴仆”。已见卷一百一十一《卫将军骠骑将军列传》。(13)“日(mìdí,密敌)”句:日即金日。以其原为匈奴休屠王太子,后来降汉,故称其“出于降虏”。(14)曩(nǎng,攮)时:从前。版筑:古代修墙工具,此指以版筑修墙。此指商代武丁时的名臣傅说。他原为傅俭(岩)的筑墙奴隶,商王武丁用为辅弼之臣,政绩显着。饭牛:喂牛。此指春秋时期齐桓公名臣宁戚。他本是卫国商人,曾宿于齐国都城东门下,时值齐桓公夜出,听到他喂牛时唱的怀才不遇的歌,知其为贤人,于是重用他为客卿。卷八十三《鲁仲连邹阳列传》所载邹阳狱中上粱孝王书有“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句。其事见《吕氏春秋·举难》等。朋:同类。(15)兹:此。(16)笃行:忠诚做事。(17)推贤:推荐贤人才士。(18)定令:制定刑法政令。(19)滑(gǔ,古)稽:本为盛酒器,用以比喻能音善辩,语言诙谐幽默者。(20)历数:指天文、数算之学。(21)协律:调协乐律。(22)运筹:筹划事物。(23)奉使:奉命出使。(24)受遗:指接受皇帝的遗命,辅佐幼主。后元二年(前87)孝武帝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武帝曰:“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曰:“臣不如金日日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武帝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武帝床前,“受遗诏辅少主”。武帝去世以后。昭帝年幼,“政事一决于光”,日亦竭忠尽虑辅政。事见《汉书·霍光金日传》。(25)纪:通“记”。(26)兴造功业:创建功业。(27)遗文:留下来的文章典籍。(28)孝宣:指汉宣帝刘询。承统:继承大统。(29)纂修:继续治理:纂;通“缵”。继。修,治。洪业:大业。(30)六艺:指六经,即《诗》、《书》《礼》、《易》、《乐》、《春秋》。(31)茂异:优秀特异的人才。(32)累:依《汉书》当作“参”,比较的意思。按:上段所及人物,除本注已注及者,还有十几位《史记》有传或及其事:石建、石庆见卷一百三,韩安国见卷一百八,霍去病见卷一百一十一,司马相如见一百一十七,汲黯、郑当时见卷一百二十,董仲舒见卷一百二十一,赵禹、张汤见卷一百二十二,张骞见卷一百二十三,李延年见卷一百二十五,东方朔见卷一百二十六,司马迁见卷一百三十。
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本传记述了南越王赵佗建国的史实及其四位继承者同汉王朝的关系,描述了汉武帝出师攻灭南越,将南越置于汉王朝直接统治下的过程。行文中表现了司马迁尊重史实和民族一统的思想。他没有把边疆的少数民族视为“种别域特”(班固《汉书·叙传》)的野蛮低贱民族,而肯定“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的功劳,把南越视为汉王朝的一部分,视其民为汉王朝的同等臣民,把南越统一和南越归汉,视为各民族走向统一的必然趋势,有一定进步意义。
此文记事“简括”(李景星《史记评议》),重点突出:于赵佗建国、武帝兴师则详写,余者略述,“条理井井”(吴见思《史记论文》)。此文善于描摹军威气势,如写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率师南征,四路大军,浩浩荡荡,水陆并进,所向披靡,“声势赫奕”,“极其神妙,可云神化之笔”(吴见思《史记论文》)。本传太史公赞语用四字句韵语,不但形式整齐,而且声韵和谐,显示了作者赞语风格的多样性。
南越王尉佗是真定人,姓赵。秦国兼并了六国,攻取并平定了杨越,设置了桂林、南海和象郡,把犯罪而被迁徙的百姓安置到这些地方,同越人杂居了十三年。尉佗,秦朝时被任命做了南海郡的龙川县令。到秦二世时,南海郡尉任嚣得病将死,把龙川令赵佗召来,并对他说:“听说陈胜等发动了叛乱,秦朝推行暴虐无道的政策,天下百姓对此感到怨恨,项羽和刘邦、陈胜、吴广等,都在各自的州郡,同时聚集民众,组建军队,象猛虎般地争夺天下,中原地区扰攘动乱,不知何时方得安宁,豪杰们背叛秦朝,相互对立。南海郡偏僻遥远,我怕强盗的军队侵夺土地,打到这里,我想发动军队切断通往中原的新修大路,自己早作防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巧我的病重了。再说番禺这个地方,背后有险要的山势可以依靠,南有大海作屏障,东西几千里,有些中原人辅助我们,这也能当一州之主,可以建立国家。南海郡的长官中没有谁值得我同他研究这些事,所以把你召来告诉你这些事。”任嚣当即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让他代行南海郡的职务。任嚣死后,赵佗就向横浦、阳山、湟谿关传布檄文,说:“强盗的军队将要到来,要疾速断绝道路,集合军队,保卫自己。”赵佗借此机会,逐渐用法律杀了秦朝安置的官吏,而用他的亲信做代理长官。秦朝被消灭后,赵佗就攻击并兼并了桂林和象郡,立自己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已经平定了天下,因为中原百姓劳顿困苦,所以汉高祖放过了赵佗,没有杀他。汉高帝十一年(前196),派遣陆贾去南越,命令赵佗因袭他的南越王的称号,同他剖符定约,互通使者,让他协调百越,使其和睦相处,不要成为汉朝南边的祸害。南越边界与北方的长沙接壤。
高后时代,有关部门的官吏请求禁止南越在边境市场上购买铁器。赵佗说:“高帝立我为南越王,双方互通使者和物资,如今高后听信谗臣的意见,把蛮夷视为异类,断绝我们所需要的器物的来源,这一定是长沙王的主张,他想依靠中原的汉王朝,消灭南越,兼作南越王,自己建立功劳。”于是赵佗就擅加尊号,自称南越武帝,出兵攻打长沙国的边境城邑,打败了几个县才离去。高后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前去攻打赵佗。正遇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中的多数人都得了重病,致使大军无法越过阳山岭。又过了一年多,高后死去,汉军就停止了进攻。赵佗因此凭借他的军队扬威于边境,用财物贿赂闽越、西瓯和骆越,使他们都归属南越,使他的领地从东到西长达一万余里。赵佗竟然乘坐黄屋左纛之车,以皇帝身份发号施令,同汉朝地位相等。
待到汉文帝元年(前179),天子刚刚统治天下,便派出使者向诸侯和四方蛮夷的君长,告知他从代国来京即位的想法,让他们知道天子的圣明美德。于是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的坟墓,设置守墓的人家,每年按时举行祭祀,又召来他的堂兄弟,用尊贵的官职和丰厚的赏赐表示对他们的宠爱。天子命令丞相陈平等推荐可以出使南越的人,陈平说好畴人陆贾在先帝时曾多次出使南越。天子就召来陆贾,任命他为太中大夫,前往南越当使者,借机责备赵佗自立为皇帝,竟然不派一个使者向天子报告。陆贾到了南越,南越王赵特别恐惧,向天子写信道歉,说:“蛮夷大长老夫臣佗,从前高后隔离歧视南越,我私下疑心长沙王是个善进谗言的臣子,又在这遥远之地听说高后杀尽了赵佗的宗族,挖掘并烧毁祖先的坟墓,因此自暴自弃,侵犯长沙的边境地区。而且南方低湿之地,在蛮夷中间,东边的闽越只有上千民众,却称其君长为王;西面的西瓯和骆越这样的裸体之国也得称王。所以我狂妄地窃取皇帝的尊号,聊以自我安慰,怎敢把这事禀告天子呢!”赵佗深深叩头谢罪,表示要长久做汉朝的藩属臣子,遵守向天子纳贡的职责。于是赵佗就向全国发布命令,说:“我听说两个英雄豪杰是不能并存的,两个贤哲之人也不能共同生活在同一世界。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去掉帝制,不再乘坐黄屋左纛的车子。”陆贾回京报告此事,汉文帝非常高兴。沿续到汉景帝时代,赵佗向汉朝称臣,春秋两季派人到长安朝见天子。但是在南越国内,赵佗一直窃用皇帝的名号,只是他派使者朝见天子时才称王,接受天子的命令如同诸侯一样。到建元四年,赵佗死去。
赵佗的孙子赵胡当了南越王。这时闽越王郢发动战争,攻打南越边境城镇,赵胡派人向汉天子写信说:“南越和闽越都是汉朝的藩臣,不能擅自发兵相互攻击。如今闽越发兵侵犯臣,臣不敢发兵抗击,希望天子下诏书处理这事。”于是天子赞扬南越有忠义行为,遵守职责和盟约,为他们出兵,派遣两位将军前去讨伐闽越。汉军还没越过阳山岭,闽越王的弟弟馀善杀死了郢,投降了汉朝,于是停止了讨伐行动。
汉天子派庄助去向南越王讲明朝廷的意思,赵胡深深叩头说:“天子是为臣发兵讨伐闽越的,就是臣死了也无法报答天子的恩德!”赵胡就派太子婴齐到朝廷去充当宿卫。他又对庄助说:“国家刚刚遭受敌人的侵略,请使者先走吧。赵胡正在日夜准备行装,去京城朝见天子。”庄助离开后,他的大臣向赵胡进谏说:“汉朝发兵诛杀郢,也是用这个行动来警告南越。而且先王过去曾说过,事奉天子,只希望不要失礼,重要的是不可因为爱听使者的好话而去朝见天子。要是去朝见天子就不能再回来了,这是亡国的形势啊。”于是赵胡就以生病为借口,最终也没去朝见汉天子。过了十多年,赵胡真病得很严重,太子婴齐请求回国。赵胡死了,加给他文王的谥号。
婴齐代立为南越王之后,就把他祖先的武帝印玺藏了起来。婴齐到长安做宿卫时,取了邯郸樛家的女儿做妻子,,生了儿子叫赵兴。待到他即位为王,便向汉天子上书,请求立妻子樛氏为王后,赵兴为太子。汉朝屡次派使者婉转劝告婴齐去朝拜天子,婴齐喜欢恣意杀人,惧怕进京朝拜天子,会被强迫比照内地诸侯,执行汉朝法令,因此以有病为托辞,竟未去朝见天子,只派遣儿子次公入京当了宿卫。婴齐死去,加给他明王的谥号。
太子赵兴代立为南越王,他母亲当了太后。太后在没嫁给婴齐做妾时,曾经同霸陵人安国少季通奸。等到婴齐死后,元鼎四年(前113年),汉朝派安国少季前去规劝南越王和王太后,让他们比照内地的诸侯,进京朝拜天子。命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传这个意思,让勇士魏臣等辅助不足之处,卫尉路博德率兵驻守在桂阳,等待使者。南越王年轻,王太后是中原人,曾同安国少季通奸,此次安国少季来当使者,又和她通奸。南越国的人们多半知道这事,大多不依附王太后。太后害怕发生动乱,也想依靠汉朝的威势,屡次劝说南越王和群臣请求归属汉朝。于是就通过使者上书天子,请求比照内地诸侯,三年朝见天子一次,撤除边境的关塞。于是天子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把银印赐给南越丞相吕嘉,也赐给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其余的官职由南越自己安置。废除他们从前的黥刑和劓刑,用汉朝的法律,比照内地的诸侯。使者都留下来镇抚南越。南越王及王太后整治行装和贵重财物,为进京朝见天子做准备。
南越丞相吕嘉年龄很大,辅佐过三位国王,他的宗族内当官做长吏的就有七十多人,男的都娶王女做妻子,女的都嫁给王子及其兄弟宗室之人,同苍梧郡的秦王有联姻关系。他在南越国内的地位非常显要,南越人都信任他,很多人都成了他的亲信,在得民心方面超过了南越王。南越王要上书汉天子,他屡次建议王放弃这个举动,王没听。他产生了背叛王的念头,屡次托病不去会见汉朝使者。使者都留意吕嘉的言行,因为形势的关系,没有诛杀吕嘉。南越王和王太后也怕吕嘉首先发难,就安排酒宴,想借助汉朝使者的权势,计划杀死吕嘉等人。宴席上,使者都面朝东,太后面朝南,王面朝北,丞相吕嘉和大臣都面朝西,陪坐饮酒。吕嘉的弟弟当将军,率兵守候在宫外。饮酒当中,太后对吕嘉说:“南越归属汉朝,是国家的利益,而丞相嫌这样做不利,是什么原因?”王太后想以此激怒汉朝使者。使者犹豫不决,终究没敢动手杀吕嘉。吕嘉看到周围人不是自己的亲信,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王太后发怒了,想用矛撞击吕嘉,王,阻止了太后的行为。吕嘉就出去了,并把弟弟的兵士分来一部分,安排到自己的住处周围,托病不肯去会见王和使者。吕嘉就暗中同大臣们准备发动叛乱。王一向无意杀害吕嘉,吕嘉知道这一点,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叛乱仍没发生。王太后有淫乱行为,南越国的人都不归附她,她想独自杀害吕嘉,又没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汉天子听说吕嘉不服从南越王,王和太后力弱势孤,不能控制吕嘉,使者又胆怯而无决断的能力。又认为王和太后已经归附汉朝,独有吕嘉作乱,不值得发兵,想派庄参率两千人出使南越。庄参说:“若是为友好谈判而去,几个人就足够了;若是为动武而去,两千人不足以干出大事来。”庄参推辞不肯去,天子罢免了庄参的官。郏地壮士、原济北王的相韩千秋奋然说道:“这么一个小小的南越,又有王和太后做内应,独有丞相吕嘉从中破坏,我愿意得到二百个勇士前往南越,一定杀死吕嘉,回来向天子报告。”于是天子派遣韩千秋和王太后的弟弟樛乐,率兵二千人前往南越。他们进人南越境内,吕嘉等终于造反了,并向南越国的人下令说:“国王年轻,,太后是中国人,又同汉朝使者有淫乱行为,一心想归属汉朝,把先王的珍宝重器全部拿去献给汉天子,谄媚汉天子;带走很多随从的人,走到长安,便把他们卖给汉人作僮仆。她只想得到自己逃脱一时的好处,没有顾及到赵氏的国家政权,没有为后世永久之计而谋划的意思。”于是吕嘉就同他弟弟率兵攻击并杀害了南越王。王太后和汉朝的使者。他又派人告知苍梧秦王和各郡县官员,立明王的长子与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术阳侯赵建德当南越王。这时韩千秋的军队进入南越境内,攻破几个小城镇。以后,南越人径直让开道路,供给饮食,让韩千秋的军队顺利前进,走到离番禺四十里的地方,南越用兵攻击韩千秋等,于是把他们全部消灭。吕嘉让人把汉朝使者的符节用木匣装好,封上,放置到边塞之上说了些好听的骗人的话向汉朝谢罪,同时派兵守卫在要害的地方。于是天子说:“韩千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够得上军人的先锋之冠了。”天子封韩千秋的儿子韩延年为成安侯。樛乐,他姐姐是王太后,她首先愿意归属汉朝,因此封樛乐的儿子樛广德为龙亢侯。天子就发布赦令说:“天子衰微,诸侯极力征讨,人们就讽刺大臣不知讨伐叛贼。如今吕嘉、赵建德等造反,很安然地自立为王。我命令罪人同江淮以南的水兵共十万人前去讨伐他们。”
元鼎五年(前112)秋天,卫尉路博德当了伏波将军,率兵走出桂阳,直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当了楼船将军,走世豫章,直下横浦;原来归降汉朝被封侯的两个南越人当了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率兵走出零陵,然后一军直下离水,一军直抵苍梧;让驰义侯利用巴蜀的罪人,调动夜郎的兵卒,直下牂柯江。最后都在番禺会师。
元鼎六年(前111)冬天,楼船将军率领精锐兵卒,首先攻下了寻陕,然后攻破石门,缴纳了南越的战船和粮食,乘机向前推进,挫败南越的先头部队,率数万大军等候伏波将军。伏波将军率领被赦的罪人,道路遥远,正巧又误了会师的日期,因此同楼船将军会师的才有一千余人,于是一同前进。楼船将军在前边,直打到番禺。赵建德和吕嘉都在城中防守。楼船将军自己选择有利的地方,驻兵在番禺的东南面;伏波将军驻军在番禺西北边。正赶上天黑了,楼船将军攻击并打败了南越人,放大火烧番禺城。南越人平时就听到过伏波将军的大名,如今天黑,不知道他有多少军队。伏波将军就安营扎寨,派使者招来那些投降的人,赐给他们印,又放他们回去招降别的人。楼船将军奋力攻击,焚烧敌人,反而驱赶乱兵跑入伏波将军的营中来投降。黎明时分,城中的敌兵都投降了伏波将军。吕嘉和赵建德已在夜里同几百个部下逃入大海,乘船西去。伏波将军又乘机询问已投降的南越贵人,才知道吕嘉的去向,派人去追捕他。原校尉现为伏波将军的司马之官的苏弘捕到赵建德,被封为常海侯;南越人郎官都稽抓到吕嘉,被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同南越王同姓,听说汉朝军队已到,同南越名字叫定的揭阳县令,自己决定归属汉朝;南越桂林郡监居翁,告知瓯骆归降汉朝。他们都被封了侯。戈船将军和下厉将军的军队,以及驰义侯所谓调动的夜郎军队还未到达,南越已经被平定了。于是汉朝在此设置了九个郡。伏波将军增加了封邑,楼船将军的军队攻破敌人的坚固防守,因而被封为将梁侯。
从赵佗最初称王以后,传国五世,共九十三年,南越国就灭亡了。
太史公说:“尉佗当上南越王,本是由于任嚣的提拔和劝说。正赶上汉朝初步安定,他被封为诸侯。隆虑侯领兵伐南越,碰上酷暑潮湿的气侯,士卒多染上疾病,无法进军,致使赵佗越发骄傲。由于同瓯骆互相攻击,南越国势动摇。汉朝的大军压境,南越太子婴齐只得前往长安当宿卫。后来南越亡国,征兆就在婴齐娶了樛氏女。吕嘉小小的忠诚,致使赵佗断绝了王位的继承人。楼船将军放纵欲望,变得怠惰傲慢,放荡惑乱。伏波将军大志不顺,智谋思虑越来越丰富,因祸得福。可见成败的转换,就同纠墨一样,难以预料。
南越王尉佗者①,真定人也,姓赵氏。秦时已并天下,略定杨越②,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民③,与越杂处十三岁。佗,秦时用为南海龙川令。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项羽、刘季④、陈胜、吴广等州郡各共兴军聚众,虎争天下,中国扰乱⑤,未知所安,豪杰畔秦相立⑥。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⑦,吾欲兴兵绝新道⑧,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⑨,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⑩,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11):“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12)。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13)。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14),和集百越(15),毋为南边患害,与长沙接境(16)。
①南越:一作“南粤”,是越人的一支。又是南越王赵佗所建的国名。其地在今广东与广西一带,南至今越南中部,北至今湖南南部。尉:都尉。秦时在南越设立桂林、南海、象郡,三郡长官不称守,而称尉。赵佗曾任南海郡尉。②略定:攻取平定。杨越:南越人所居住之地属古九州之一的杨州,故称杨越。③谪徙:被判刑而迁徙。④刘季:即刘邦,其字叫季。⑤中国:指中原地区。⑥畔:通“叛”。⑦盗兵:强盗之兵。这是赵佗对秦末反秦义军的诬蔑称呼。⑧绝:断绝。新道:秦朝所修的通到南越的道路。⑨番禺:地名。负:背负。此指背后紧靠着。⑩被:加。“被佗书”,就是向赵佗颁布任命文书之意。(11)移檄:传递檄文。横浦:关名。阳山:关口名。湟溪谷:关名。(12)党:党羽、亲信。假守:代理长官。(13)释:放。弗诛:不杀。(14)剖符:符是古代君臣间的一种信物,皇帝分封诸侯或封赏功臣,或遣将出征等,将金、玉、铜、木制成的一符一分为二,君臣各持其半,以备合符相验。此处的剖符就是汉朝确认赵佗为南越王的一种表示。(15)和集:通“和辑”,和睦安定。百越:指南越的各个分支。(16)长沙:汉代封国名。
高后时①,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②。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③,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也,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往击之④。会暑湿,士卒大疫⑤,兵不能逾岭⑥。岁余,高后崩,即罢兵⑦。佗因此以兵威边⑧,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⑨,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乃乘黄屋左纛⑩,称制(11),与中国侔(12)。
及孝文帝元年(13),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14),喻盛德焉。乃为佗亲冢在真定(15),置守邑(16),岁时奉祀(17),召其从昆弟(18),尊官厚赐宠之。诏丞相陈平等举可使南越者,平言好畤陆贾(19),先帝时习使南越(20)。乃召贾以为太中大夫,往使。因让佗自立为帝(21),曾无一介之使报者(22)。陆贾至南越,王甚恐,为书谢(23),称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24),前日高后隔异南越,窃疑长沙王谗臣,又遥闻高后尽诛佗宗族,掘烧先人冢,以故自弃,犯长沙边境。且南方卑湿,蛮夷中间,其东闽越千人众号称王(25),其西瓯骆裸国亦称王(26)。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天王哉!”乃顿首谢,愿长为藩臣(27),奉贡职(28)。于是乃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皇帝,贤天子也。自今以后,去帝制黄屋左纛。”陆贾还报,孝文帝大说。遂至孝景时,称臣,使人朝请(29)。然南越其居国窃如故号名(30),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31)。至建元四年卒(32)。
①高后:即吕后。汉高祖死后,她把持了朝中实权,前后长达十六年。②有司:掌管具体工作的官吏。禁:禁止。关市:在边境所设的贸易市场。③使物:使者与物资。④灶:人名,即周灶。⑤大疫:重病。⑥岭:指阳山岭,是南岭的一部分。⑦罢兵:停止军事行动。⑧因此:乘此机会。威边:在边境显示军威。⑨赂遗(wèi,魏):贿赂。闽越:越人的一支。汉初其首领无诸封为闽越王。后来分为东越和繇两部分。瓯:即西瓯,越人的一支。骆:即骆越,越人的一支。⑩黄屋:以黄绸做车盖的里子。左纛(dào,道):插在车厢左边的用旄牛尾或雉尾装饰的旗子。”黄屋左纛”都是秦汉时皇帝的车饰。(11)称制:自称皇帝,发号施令。(12)侔:相等。(13)孝文帝元年:即公元前一七九年。(14)代:代国。汉文帝刘恒未当皇帝前被封为代王,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了诸吕之乱,拥戴刘恒为帝,他便从代国来到西汉京城长安。(15)乃:就。佗亲:指赵佗的父母亲。冢:坟墓。(16)守邑:犹“守冢”,指守墓的人家。(17)奉祀:举行祭祀。(18)从昆弟:堂兄弟。(19)言:推荐。好畤:县名。(20)先帝:指汉高祖刘邦。习使:屡次出使。(21)让:责备。(22)曾:竟然。一介:一位。(23)书:奏书。谢:道歉,谢罪。(24)大长老夫:赵佗自称其身世,意谓我是个年老的大君长。(25)人众:民众,百姓。(26)瓯骆:西瓯和骆越。裸国:赤身裸体的国家。因其地炎热,人们穿衣少,故称为裸国。(27)藩臣:属国之臣。(28)奉贡职:遵从纳贡的职责。(29)朝请:汉时诸侯王朝见天子,在春天时叫朝,在秋天时叫请。(30)居国:在国内。故:原来的。(31)称王:自称为王。朝命:朝廷的命令。(32)建元四年:即公元前一四○年。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
佗孙胡为南越王。此时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①,胡使人上书曰:“两越俱为藩臣,毋得擅兴兵相攻击。今闽越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于是天子多南越义②,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越③。兵未逾岭④,闽越王弟馀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庄助往谕意南越王⑤,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⑥。谓助曰:“国新被寇⑦,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⑧。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⑨。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⑩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11)。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胡薨,谥为文王(12)。
①此时:指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②多:赞美。③两将军:指王恢和韩安国。建元六年八月,武帝派大行王恢和大农令韩安国前去讨伐闽越王郢。④逾:越过。岭:指阳山岭。⑤谕:说明白。⑥宿卫:宫中的侍卫。⑦被:遭。寇:侵害。⑧装:整装待发。⑨行以:犹“以行”,用这行动。⑩期:希望。无:通“毋”,不要。(11)说(yuè,月):喜欢。好语:动听的言辞。(12)谥:古代君王和高官死后,根据他一生的事迹所加给他的称号。
婴齐代立,即藏其先武帝玺①。婴齐其入宿卫在长安时,取邯郸樛氏女②,生子兴。及即位,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③,兴为嗣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⑤,惧入见要用汉法⑥,比内诸侯⑦,固称病⑧,遂不入见。遣子次公入宿卫。婴齐薨,谥为明王。
①先:祖先。玺:皇帝的印章。“藏玺”就是去掉私自称帝的帝号的意思,表示不再称帝。②取:同“娶”。樛(jiū,揪)氏女:姓的人家的女儿。③后:王后。④嗣:指王位继承人。⑤尚乐:喜欢。杀生:指杀人。恣:放纵。⑥:要:要挟,强迫。⑦比:比况,比照。内诸侯:内地诸侯。⑧固:通“故”。
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①。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②,汉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③,勇士魏臣等辅其缺④,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⑤,待使者。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尝与安国少季通,其使,复私焉⑥。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⑦。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⑧,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⑨。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大傅印⑩,余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11),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12)。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13),为入朝具(14)。
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仕为长吏者七十余人(15),男尽尚王女(16),女尽嫁王子兄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17)。其居国中甚重,越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18)。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等畔心(19),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20)。王、王太后亦恐嘉先事发(21),乃至酒,介汉使者权(22),谋诛嘉等。使者皆东乡(23),太后南乡,王北乡,相嘉、大臣皆西乡,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24)。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25),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仗(26),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27),即起而出。太后怒,欲嘉以矛(28),王止太后。嘉遂出,分其弟兵就舍(29),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乃阴与大臣作乱。王素无意诛嘉(30),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太后有淫行,国人不附,欲独诛嘉等,力又不能。
①安国少季:人名。安国为复姓。通:通奸。②元鼎四年:即公元前一一三年。元鼎,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③辩士:善于言谈和辩论的人。宣:宣读,传达。④辅:辅助。缺:缺失、不足。《汉书·南越传》作“决”,决策。也通。⑤将:率领。屯:驻军。⑥复私焉:又与太后通奸。⑦附:依附。⑧因:通过。⑨除:撤掉。边关:边境上的关塞。⑩大傅:即太傅。(11)黥:古代的一种刑法。用刀刺刻犯人的面额,再涂上墨,所以又叫“墨刑”。劓:古代的一种刑法,割掉犯人的鼻子。(12)填抚:安抚。填,通“镇”。之:代指南越。(13)饬(chì,斥)治:整治。重赍(zī,资):贵重的财物。赍,通“资”。(14)具:准备。(15)相三王:辅佐三位国王。官仕:当官。(16)尚:娶公主为妻。(17)及:同。苍梧秦王:即赵光。他是越人之王,居住于汉朝所设的苍梧郡,自称秦王。有连:有婚姻关系。(18)众心:民众之心。(19)畔:通“叛”。(20)势:形势。此指被形势所限。(21)先事发:在事前首先发难。(22)介:凭借。(23)东乡:面朝东。此“乡”字和以下几个“乡”字均同“向”。(24)将:率。(25)相君:对丞相的尊称。苦:不满意。便:利。(26)相仗:相持。(27)耳目非是:在跟前的人皆不同于以往。(28):小矛。这里指用矛戟冲刺。(29)分其弟兵:把他弟弟的兵分出一部分。就舍:安排在住处附近。(30)素:一向。
天子闻嘉不听王,王、王太后弱孤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①,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②,天子罢参也。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③:“以区区之越④,又有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二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⑤,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⑥。取自脱一时之利⑦,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⑧。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直开道给食⑨,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⑩,好为谩辞谢罪(11),发兵于要害处。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无成功,亦军锋之冠(12)。”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乃下赦曰:“天子微(13),诸侯力政(14),讥臣不讨贼(15)。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16),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17)。”
①以好往:为友好而前往。②辞:推辞。不可:不同意。③郏:地名。故:以前的。济北:封国名。相:指诸侯国的丞相。奋:奋发。④区区:小小的。⑤乃:就。遂:终于。⑥虏卖:掠卖。⑦自脱:自己逃脱。⑧长男:长子。越妻子:南越人的妻子(不同于樛氏女,樛为中国人)的儿子。此指明王婴齐的南越籍的妻子所生的儿子,即建德。他后来降汉,始被封为术阳侯,此处是追记。⑨直:径直。开道:让开道路。给(jǐ,已)食:供给饮食。这是为引敌深入,以便聚歼。⑩函封:用木匣装好封上。节:符节,使者信物。(11)谩辞:骗人的文辞。(12)军锋:军中的先锋。(13)微:衰弱。(14)力政:大力用兵打仗。政,通“征”。或释为极力干预政事,亦通。(15)讥臣:讽刺大臣们。(16)晕如:“安然的样子。(17)楼船:水军。师:军队。
元鼎五年秋①,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②;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③;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④,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⑤;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⑥,发夜郎兵⑦,下牂柯江。咸会番禺⑧。
元鼎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陕⑨,破石门,得越船粟⑩,因推而前(11),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会期后(12),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越素闻伏波名,日暮,不知其兵多少。伏波乃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13)。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14)。犁旦(15),城中皆降伏波。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16),以船西去。伏波又因问所得降者贵人。以知吕嘉所之(17) ,遣人追之。以其故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18),封为海常侯;越郎都稽得嘉(19),封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者,越王同姓,闻汉兵至,及越揭阳令定(20),自定属汉(21),越桂林监居翁(22),谕瓯骆属汉(23)。皆得为侯。戈船、下厉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为九郡。伏波将军益封(24)。楼船将军兵以陷坚为将梁侯(25)。
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26)。
①元鼎五年:公元前一一三年。②汇水:古水名。一作“洭水”,《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作“湟水”。③横浦:关名。④归义:归向大义,此指投降汉朝。越侯:被封侯的南越人。二人:指降汉的越人严和甲。严为戈船将军。甲为下厉将军。戈船、下厉:皆为将军名号。⑤或:有的人。离水:即今漓江。抵:至。⑥驰义侯:南越人,其名为遗。因:凭借。⑦发:派出。夜郎:古代西南夷中最大的一支。汉武帝元鼎六年于其所君地设牂柯郡。⑧咸:全。会:会师。⑨将:率。陷:攻下。寻狭:《汉书》作“寻”,通“寻峡”,即浈阳峡,赵佗在浈水上所修的险要关口。⑩船粟:船与粟米。(11)因:乘机。推而前:向前推进。(12)会:恰巧。期后:过了约定的期限。(13)纵:放。令:命令。相招:招降越人将士。(14)反:反而。驱:驱赶。(15)犁旦:黎明。(16)亡:逃跑。(17)之:往。(18)故校尉:原来的校尉。建德:南越王赵建德。(19)越郎:南越的郎官。都稽:人名。(20)及:同。定:揭阳县令的名。(21)自定:自己安定百姓。属汉:归属于汉。(22)桂林监:南越所设的掌管桂林郡的官名。居翁:人名,姓居名翁。(23)谕:告知。(24)益封:增加食邑户数。(25)陷坚:攻破敌人的中坚力量。(26)五世:五代。岁:年。
太史公曰“尉佗之王,本由任嚣。遭汉初定①,列为诸侯。隆虑离湿疫②,佗得以益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汉兵临境,婴齐入朝。其后亡国,征自樛女③;吕嘉小忠,令佗无后④。楼船从欲⑤,怠傲失惑⑥;伏波困穷⑦,智虑愈殖⑧,因祸为福⑨。成败之转,譬若纠墨⑩。
①遭:遇。②隆虑:指隆虑侯周灶。离:通“罹”,遭遇。湿疫:指天热地湿,疾病盛行的情况。③征:征兆。④后:指后继君王。⑤楼船:指楼船将军杨仆。从:通“纵”,放纵。⑥怠傲:怠惰骄傲。失惑:放荡惑乱。失,通“泆”。据《汉书·酷吏传·杨仆传》记载,汉武帝曾令杨仆伐东越,杨仆自夸伐南越之功,遭武帝训斥。《史记·朝鲜列传》载杨仆与荀彘共击朝鲜,杨仆擅自行动,而不与荀彘同心合作,造成重大损失,被判死罪,赎为庶民。此句所言当指上述诸事。⑦伏波:指路博德。困穷:不得志。⑧殖:繁殖,增益。⑨因:由。祸福:指路博德的曲折经历。据《史纪》、《汉书》记载,路博德于元狩四年因打匈奴有功被封为邳离侯,元鼎六年因打南越有功而益封,太初元年因罪失侯,三年后又被任为强弩都尉,驻军居延至死。⑩纠墨:三股绳拧到一起称“纠”,二股绳拧到一起称纆(mò,末)。墨,通“纆”。此句意谓祸福成败,犹如几股绳搓在一起,可以互相转换位置,难以预料。
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本文记述东越的变迁史实,可分为两部分。前段写秦末汉初时,东越由郡县变为闽越国和东海国,句践的后裔无诸成为闽越王,摇成为东海王。后来,东海王助汉诛杀叛乱首领吴王濞而迁处江淮间。馀善杀闽越王郢而得立东越王。第二段写馀善谋反而被杀,东越国重新变为郡县,其民迁处江淮间。
文中揭示了东越与中原的历史渊源和密切关系,表现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逐渐走向统一的历史趋势,反映了作者维护中央政权的大一统思想。
文章叙事有分有合,主线分明,重点突出。文字朴实而简炼,在平淡中显示出特异的风采。
闽越王无诸同越东海王摇,他们的祖先都是越王句践的后代,姓驺。秦朝吞并天下后,都被废除王号,成为君长,把他们这地方设置为闽中郡。待到诸侯反叛秦朝,无诸和摇便率领越人归附鄱阳县令吴芮,就是人们所说的鄱君,跟随诸侯灭亡了秦国。在当时,项籍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没有立无诸和摇为王,因此,他们没有归附楚王。汉王攻击项籍,无诸和摇就率领越人辅助汉王。汉王五年(前202)时,重新立无诸为闽越王,在原先的闽中这地方称王,建都在东冶。汉惠帝三年,列举高帝时越人的辅佐之功,朝廷认为闽君摇的功劳多,他的百姓也愿意归附,于是就立摇当了东海王,建都在东瓯,世俗之人称他为东瓯王。
过了几代人之后,到汉景帝三年(前154)时,吴王刘濞谋反,想让闽越跟随他反叛汉朝,闽越不肯采取行动,只有东瓯跟随吴王造反。等到吴国被攻破,东瓯接受了汉朝的重金收买,在丹徒杀死了吴王刘濞,因此都没有被诛杀,回到了自己的国中。
吴王的儿子子驹逃亡到闽越,怨恨东瓯杀了他父亲,经常劝说闽越去攻打东瓯。到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闽越出动军队围攻东瓯。东瓯粮食用尽了,蒙受困难,将要投降,就派人向汉天子告急。天子向田蚡询问此事,田蚡回答说:“越人之间相互攻打,本来是常有的事,其态度又反复无常,不值得烦扰中国前去救援。从秦朝就开始抛弃他们,不把他们当做从属国。”于是中大夫庄助就诘难田蚡说:“只是担心力量不足,援救不了他们,恩德浅薄,不能覆盖他们;如果真有能力救助他们,为何要抛弃他们呢?而且秦国连整个咸阳都抛弃了,何况是越人呢!如今小国在遇到困难没办法时,来向天子告急,天子不去救援,他们将向哪里去诉苦求救呢?天子又怎样来养育保护万国民众呢?”天子说:“大尉的主张不值得商议。我刚即位,也不想拿出虎符从郡国调动军队去打仗。”于是就派遣庄助拿着符节到会稽去调兵出征。会稽太守想对抗命令,不给庄助调兵出征,庄助就杀了一位军司马,明白地申明天子的旨意,会稽太守才发兵从海上去救援东瓯。军队尚未到达东瓯,闽越就领兵撤离了。东瓯请求把全国都迁徙到中国去,于是就率领全体民众到中国来,居住在江淮一带。
到建元六年(前135),闽越攻打南越。南越遵守天子的约束,不敢擅自发兵回击,而把这事报告天子。天子派遣大行王恢领兵走出豫章,大农韩安国走出会稽,都担任将军之职。他们的军队还未越过阳山岭,闽越王郢就派出军队守在险要的地方,对抗汉朝军队。郢的弟弟馀善就和东越丞相及宗族之人商量说:“我们的国王因为擅自发兵攻打南越,没有向天子请示,所以天子派兵来讨伐。如今汉朝军队众多而强大,现在就是侥幸战胜他们,天子以后必然还会派更多的军队来,直到把我们国家消灭为止。现在如果我们把国王杀了,向天子谢罪,天子要是接受了我们的要求,就能停止战争,我们的国家必定会完整保存下来。如果天子不理睬我们的谢罪表现,我们就奋力战斗,要是不能取胜,我们就逃到海里去。”大家都说:“好注意!”于是就用铁把小矛杀死了郢,派使者带着他的头送给了大行王恢。王恢说:“我军来这里就是为了诛杀东越王,现在王的头已经送到,东越也已谢罪,没有打仗就消除了祸患,没有比这再大的好处了。”就用灵活方便的方式停止了军事行动,并把情况告知了大农韩安国,又派使者携带王的人头急驰长安,报告天子。天子下诏书,让王恢和韩安国的军队停止军事行动,说:“东越王郢等首先作恶,只有无诸的孙子繇君丑没有参与这个阴谋。”天子便派郎中将去立丑当越繇王,奉行对闽越王的祭祀之礼。
馀善杀了郢以后,他的威望传布全国,国中的百姓多半归属于他,他就暗中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正他的民众的错误,使他们保持正道。天子听到这事后,认为不值得为馀善的事再兴师动众,说:“馀善屡次同郢阴谋作乱,以后却首先杀了郢,使汉军得以避免劳苦。”于是就立馀善做东越王,同繇王同时并处。
到了元鼎五年(前112),南越造反,东越王馀善向汉朝天子上书,请求率兵八千人跟随楼船将军去攻打吕嘉等。待到他的军队到达揭阳时,他就以海上出现大风巨浪为借口,不再向前进军,采取骑墙观望的态度,暗中又派使者与南越联系。等到汉军攻陷番禺,东越的军队也未到。这时楼船将军杨仆派使者向天子上书,愿意乘便领兵去攻打东越。天子说士卒已经劳累疲倦,没有批准楼船将军的请求,停止了军事行动,下令诸位校官,让他们驻军在豫章的梅岭等候命令。
元鼎六年(前111)秋天,馀善听说楼船将军请求讨伐他,而且汉军已经进逼东越边境,将要攻过来了,于是他就造反,派兵到汉军的必经之路作抵抗。他还给将军驺力等加上了“吞汉将军”的封号,大军进入白沙、武林和梅岭,杀了汉军的三个校尉。这时,汉朝派遣大农张成、原山州侯刘齿率兵驻守在这里,不敢去进攻东越的军队,退到有利地方,呆在那里。后来他们犯了畏惧敌人、怯懦软弱的罪而被杀。
馀善刻了“武帝”的印玺而自立为皇帝,欺诈他的百姓,说了些虚妄不实的话。汉天子派遣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出发,渡海从东边进军;楼船将军杨仆从武林出发;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发;投降汉朝而被封侯的两个越人做了戈船将军和下濑将军,他们从若邪、白沙出发。元封元年冬天,这些将军都领兵进入东越。东越一向派兵防守在险要的地方,派徇北将军守卫武林,打败了楼船将军的几个校尉,杀死了长吏。楼船将军率领钱塘人辕终古杀了徇北将军,被封作御儿侯。他自己的军队却没有前往武林。
原来的越衍侯吴阳在此之前留在汉朝,汉朝派他回到东越劝说馀善。馀善不听劝告。等到横海将军韩说率兵先到了东越,越衍侯吴阳就率领他的邑中的七百人叛变东越,在汉阳攻击东越。他同建成侯敖及其部下,同繇王居股商量说:“馀善首先作乱,劫持我们这些人。如今汉朝大军已到,兵多势强,我们设计杀害馀善,各自归顺汉朝的将军们,或许能侥幸解脱罪过。”于是大家共同杀了馀善,率领他们的兵士投降了横海将军。因此汉朝封繇王居股当了东成侯,食邑一万户;封建成侯敖当了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韩说当了按道侯;封横海校尉刘福当了缭荌(yīng,英)侯。刘福是成阳共王刘喜的儿子,原先为海常侯,因为犯法而失掉侯爵。从前参军也没立军功,因为是宗室子弟的原因而被封侯。其余各位将军都没有战功,所以都没受封。东越的将军多军,在汉军到来时,放弃了他的军队投降了,因而被封为无锡侯。
于是汉天子说东越狭小而多险阻之地,闽越强悍,屡次反复无常。因而命令军官们率领全部东越民众迁徙到江淮一带居住。东越这地方变成了空虚之地。
太史公说:“越国虽然是蛮夷,他的祖先难道对民众曾经有过很大的功德?不然,为何世代相传得那么久远?经历了几代都常常当君王,而句践竟一度称霸。然而馀善竟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国家被消灭,百姓被迁徙。他们祖先的后代子孙繇王居股等还被封为万户侯,由此可知,东越世世代代都当公侯。大概这就是大禹所留下的功业吧。
闽越王无诸及越王海王摇者①,其先皆越王句践之后也②,姓邹氏③。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④,以其地为闽中郡。及诸侯畔秦⑤,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当是之时,项籍主命⑥,弗王⑦,以故不附楚。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汉五年⑧,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⑨,都东冶⑩。孝惠三年(11),举高帝时财功(12),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13),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14),吴王濞反(15),欲从闽越(16),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乃吴破,东瓯受汉购(17),杀吴王丹徙(18),以故皆得不诛(19),归国(20)。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21),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至建元三年(22),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23)。自秦时弃弗属。”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24):“特患力弗能救(25),德弗能覆;诚能(26),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27),何乃越也(28)!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29),彼当安所告愬(30)?又何以子万国乎(31)?”上曰:“太尉未足与计(32)。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33)。”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34)。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35),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36),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而去。东瓯请举国徙中国(37),乃悉举众来(38),处江、淮之间。
①闽越:越人的一支。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摇:人名。②先:祖先。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③驺:当为“骆”。按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④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⑤畔:通“叛”。⑥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⑦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⑧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二○六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⑨王:称王。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⑩都:建都城。(11)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12)举:列举。越功:越国的功劳。(13)便附:愿意归附。(14)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15)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斩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从:随。(16)购:以重金收买。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从:随。(17)以重金收习。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啗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18)杀吴王丹徙:即杀吴王于丹徙。(19)诛:责罚。(20)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21)亡走:逃跑。(22)建元三年:即公元前一三八年。建元为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23)烦:打扰。(24)诘:诘难、质问。(25)特:只是。患:担心。(26)诚:如果。(27)举:全部;整个。(28)何乃:何只。(29)振:救助。(30)安所:何处。愬(sù,诉):告。(31)子:这里是养育、爱护的意思。(32)与计:同他商量事情。(33)虎符:兵符,古代调兵遣将的信物。铜铸虎形,中分为二,右存于朝廷,左由被遣将帅保存。有事调遣,合符为证。(34)以节:犹“持节”。节为使者信物。(35)距:通“拒”。后文“至建元六年”段“闽越王郢发兵距汉”、“公鼎六年秋”段“发兵距汉道”等句中的“距”字均同此。(36)谕:明告。意指:此指皇帝的命令。指:同“旨”。意图。(38)徙中国:迁移到中原地区。(37)悉:全。
至建元六年,闽越击南越。南越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击而以闻①。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兵未逾岭,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②、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③,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众强,今即幸胜之④,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⑤;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杀王⑥,使使奉其头致大行⑦。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耘⑧,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⑨,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⑩,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11)。”乃使郎中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12)。
馀善已杀郢,威行于国(13),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矫其众持正(14)。天子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15)。”因立馀善为东越王(16),与繇王并处。
①擅:擅自。闻:把事情报告上级,使上级听到。②相:指闽越的丞相。③不请:指不向汉天子请示。④幸:侥幸。⑤谢:谢罪。⑤固:固然。完:保全完整。⑥:铁柄小矛。此指以刺杀。⑦奉:通“捧”。此指送。致:送到。大行:指王恢。⑧耘:锄草。此指消除。⑨便宜:方便灵活地处理事情。案兵:停止军事活动。大农军:指韩安国的军队。⑩首恶:首先做坏事的人。此指首先挑起战争的人。(11)丑:人名。与:参加。(12)奉:侍奉。(13)威:威望。行:传布。(14)矫:矫正。持正:保持正道。(15)劳:劳苦。(16)因:于是。
至元鼎五年①,南越反,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②,不行,持两端③,阴使南越④。及汉破番禺,不至。是时楼船将军杨仆使使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⑤。上曰士卒劳倦,不许⑥,罢兵,令诸校屯豫章梅领待命⑦。
元鼎六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且往,乃遂反,发兵距汉道⑧。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⑨,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⑩,弗敢击,却就便处(11),皆坐畏懦诛(12)。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13)。天子遣横梅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14),出若邪、白沙。元封元年冬(15),咸入东越。东越素兵发距险(16),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将军数校尉,杀长吏。楼船将军率钱唐辕终古斩徇北将军,为御儿侯。自兵未往(17)。
①元鼎:汉武帝第五个年号(前116-前111)。②海风波:海风掀起大浪。解:解释。此指借口。③持两端:采取两不得罪的政策。④阴:暗中。⑤便:顺便。引兵:领兵。⑥许:答应。⑦梅领:即梅岭。⑧汉道:汉军经过的道路。⑨号:加封名号。⑩故:原来的,从前的。齿:刘齿。元朔四年(前125),受封山州侯,元鼎五年(前112)被免去侯爵。所以这里称“故山州侯”。将屯:率兵驻防。(11)却:退。就:往。便处:方便有利的地方。(12)坐:因犯……罪。畏懦:怯懦惧敌军。(13)妄言:虚妄不实的言论。(14)越侯:降汉后被封为侯的两个南越人,即严和甲。一任戈船将军,一任下濑(一作“下厉”)将军。(15)元封:汉武帝第六个年号(前110-前105)。(16)素:一向。(17)自兵:自己的军队。
故越衍侯吴阳前在汉①,汉使归谕馀善,馀善弗听,及横海将军先至,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②,攻越军于汉阳。从建成侯敖③,与其率④,从繇王居股谋曰:“侯善首恶,劫守吾属⑤。今汉兵至,众强,计杀馀善,自归诸将,傥幸得脱⑥。”乃遂惧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将军,故封繇王居股东成侯,万户;封建成侯敖为开陵侯;封越衍侯吴阳为北石侯;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封横海校尉为缭荌侯。福者,成阳共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侯。旧从军无功,以宗室故侯。诸将皆无成功,莫封。东越将多军,汉兵至,弃其军降,封为无锡侯。
于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⑦,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⑧。
①越衍侯:指东越衍侯。②以:犹“率”。③从:跟,同。④率:率领。此指敖所率领的部下官吏。⑤劫守:劫持。吾属:我们。⑥傥:通“倘”,或许。幸:侥幸。脱:指逃脱被杀的命运。⑦狭:指地势狭小。阻:山势险要。⑧虚:空。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①,句践一称伯②。然馀善至大逆③,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盖禹之余烈也③。
①历:经过。②伯:通“霸”。③余烈:遗留下来的功业。
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此传名为《朝鲜列传》,实则只写卫满及其子孙之事,着重记述朝鲜变为汉朝四郡的过程,显示了朝鲜与中国密切的历史关系。
文中记事简约,但事情原委交待极清楚。作者善用对照写法,写涉何出使,又写卫山出使;写卫山被诛,即写公孙遂被诛;写楼船之疑,则续以左将军之疑等,两两对照,“节节相配,段段相生,极递换脱卸之妙”,“在诸传中,又是一格”(李景星《史记评议》)。本传的“太史公曰”,采用押韵之语,韵味深长,增强了本文的文学情趣。
朝鲜王卫满,原是燕国人。最初,在燕国全盛的时候,曾经攻取真番、朝鲜,让它们归属燕国,并为它们设置官吏,在边塞修筑防御城堡。后来秦国灭掉燕国,朝鲜就成了辽东郡以外的边界国家。汉朝建国后,因为朝鲜离得远,难以防守,所以重新修复辽东郡从前的那些关塞,一直到浿水为界,属燕国管辖。后来燕王卢绾造反,跑到了匈奴。卫满也流亡于外,聚集了一千多个同党之人,梳着椎形发髻,穿上蛮夷服装,在东方走出塞外,渡过浿水,居住到秦国原来的空旷之地名叫上下鄣的地方,并逐渐地役使真番、朝鲜蛮夷以及原来的燕国和齐国的逃亡者,使他们归属自己,在他们当中称王,,建都在王险城。
正当汉惠帝和高后时代,天下刚刚安定,辽东郡的太守就约定卫满做汉朝的外臣,保护边塞以外的蛮夷,不要让他们到边境来骚扰抢夺;各位蛮夷的首领想到汉朝进见天子,不要禁止。辽东太守把这情况报告天子知道,天子同意这个条件。因此,卫满得以凭借他的兵威和财物侵略、招降他周围的小国,真番、临屯都来投降归属卫满,他统辖的地区方圆数千里。
卫满把统治权传给儿子,再传到孙子右渠手中,这时被朝鲜所引诱来的汉朝人越来越多,而右渠又不曾去进见汉朝天子。真番周围许多小国想上书要求拜见汉朝天子,却又被阻塞,无法让天子知道这一请求。元封二年(前109),汉朝派涉何责备和告知右渠,但右渠终究不肯接受汉朝的诏命。涉何离开朝鲜,来到边界,面对浿水,就派驾车的车夫刺杀了护送涉何的朝鲜裨小王,然后立即渡河,疾驰而回,进入汉朝边塞。于是回到京城向天子报告:“我杀了朝鲜的一个将军。”天子认为他有杀死朝鲜将军的美名,就不再追究他的过失,却授予他辽东东部都尉的官职。朝鲜怨恨涉何,调兵偷袭,杀了涉何。
汉朝天子下令招募被赦免罪过的犯人去攻打朝鲜。元封二年秋天,汉朝派楼船将军杨仆从齐地乘船渡过渤海,共率领五万大兵;左将军荀彘率兵走出辽东郡,去讨伐右渠。右渠调兵据守在险要的地方,抵抗汉朝军队。左将军的名字叫多的卒正首先率辽东兵进击敌人,结果队伍失败而走散了,多数人跑回来,他因犯了军法而被杀。楼船将军率领齐地兵士七千人,首先到达王险城。右渠守城,探听到楼船将军军队少的消息,就出城攻打楼船将军,楼船将军的军队失败而四散奔逃。杨仆将军失去了军队,逃到山中藏了十多天,逐渐找回四散的兵卒,重新聚集到一起。左将军荀彘攻击驻守浿水西边的朝鲜军队,未能从前面攻破敌军。
天子因为两将军没能取得军事胜利,就派卫山凭借兵威前去明告右渠。右渠会见了汉朝使者,叩头谢罪:“愿意投降,只怕杨、荀二将军用欺诈的手段杀死我。如今我看到了表示诚信的符节,请允许我们投降归顺。”右渠就派遣太子去汉朝谢罪,献上五千匹马,又向在朝鲜的汉军赠送军粮。有一万多朝鲜民众,手里拿着兵器,正要渡过浿水,使者和左将军怀疑朝鲜人叛变,说太子已投降归顺,应当命令人们不要携带兵器。太子也怀疑汉朝使者和左将军要欺骗和杀害自己,于是就不再渡河,又领朝鲜民众归去。卫山回到京城向天子报告,天子杀了卫山。
左将军攻破浿水上的朝鲜军队,才向前进,直到王险城下,包围了城的西北地方。楼船将军也前去会师,驻军城南。右渠于是坚守王险城,几个月过去了,汉军也未能攻下王险城。
左将军一向在宫中侍奉皇上,得宠。他所率领的是燕国和代国的士卒,很凶悍,又趁着打了胜仗的机会,军中的多数战士都很骄傲。楼船将军率领齐兵,渡海打仗,本来就有许多失败伤亡;他们先前和右渠交战时,遭受了困难和耻辱,伤亡很多士卒,士卒都恐惧,将官的心中也觉惭愧,在他们包围右渠时,楼船将军经常手持议和的符节。左将军竭力进攻敌城,朝鲜的大臣就暗中寻机和楼船将军联系,商量朝鲜投降的事,双方往来会谈,还没有作出决定。左将军屡次同楼船将军商定同时进击的日期,楼船将军想尽快与朝鲜达成降约,所以不派兵与左将军会合。左将军也派人去寻机让朝鲜投降,朝鲜不肯降左将军,而心中想归附楼船将军。因此,两位将军不能相互协调,共同对敌。左将军心想楼船将军从前打败仗的罪过。如今又同朝鲜大臣私下友好,而朝鲜又不肯投降,就怀疑楼船将军有造反阴谋,只是未敢采取行动。天子说将帅无能,不久前我才派卫山去晓谕右渠投降,右渠派遣太子来谢罪,而卫山这个使者却不能专一果断地处理事情,同左将军的计谋皆出现了失误,终于毁坏了朝鲜投降的约定。现在两将军围攻王险城,又相互违背而不能一致行动,因此长时间不能解决问题。派遣济南太守公孙遂前去纠正他们的错误,如有方便有利的机会,可以随时自行处理事务。公孙遂到达朝鲜后,左将军说:“朝鲜早就可以攻下了,现在还未攻下是有原因的。”他又说了同楼船将军约定进军日期;而楼船将军不来会师的事,并把他一向怀疑楼船将军谋反的想法都告诉了公孙遂,说:“现在到了这种地步还不逮捕他,恐怕会成为大害,不仅是楼船将军要谋反,而且他又要联合朝鲜一起来消灭我军。”公孙遂也认为是这样,就用符节召楼船将军来左将军军营中商量事情,当场命令左将军的部下捉拿楼船将军,并把他的军队合并到左将军手下,然后把这件事报告了汉天子。天子杀了公孙遂。
左将军合并了两方面的军队,就竭力攻打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溪相参、将军王等相互商议说:“开始要投降楼船将军,如今楼船将军被捕,只有左将军率领合并的军队,战争越打越紧张,我们恐怕不能坚持下去,国王又不肯投降。”韩阴、王、路人都逃亡到汉军那里,向汉朝投降。路人在道上死去了。元封三年(前108)夏天,尼溪相参就派人杀死了朝鲜王右渠,向汉朝投降。王险城还没攻下来,因此右渠的大臣成已又造反,并攻击不随他造反的朝鲜官吏。左将军派右渠的儿子长降、相路人的儿子路最去明白地告诉朝鲜的百姓,杀了成已,因此汉朝终于平定了朝鲜,设立了四个郡。汉天子封参为澅(huà,画)清侯,韩阴为狄苴侯,王为平州侯,长降为几侯。路最因为父亲死了,很有功劳,被封为温阳侯。
左将军被召回京城,犯了争功而相互嫉妒,违背作战计划的罪过,被弃市。楼船将军也犯了军队到达洌口,应当等候左将军,却擅自抢先攻击敌人,致使伤亡很多的罪过,被判处死刑,他用钱赎了罪,免除死刑,成为平民百姓。
太史公说:朝鲜王右渠依仗地势的险固,国家因此被灭绝。涉何骗功,为中国和朝鲜的战争开了头。楼船将军行事,心胸狭小,遇到危难就遭受祸殃。后悔曾经在攻陷番禺时失了利,却反而被人怀疑要造反。荀彘争功,同公孙遂都被斩杀。征讨朝鲜的杨仆和荀彘的两支军队都遭受困辱,将帅没有被封侯。
朝鲜王满者①,故燕人也。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②、朝鲜,为置吏,筑鄣塞③。秦灭燕,属辽东外徼④。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⑤。燕王卢绾反⑥,入匈奴,满亡命⑦,聚党千余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⑧,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⑨,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⑩,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11),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12)。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13),终不肯奉诏(14)。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15),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16),即不诘(17),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18)。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①朝鲜:朝鲜的最早统一王朝是商纣王诸父箕子于殷末周初所建,后来在秦末汉初时,燕人卫满率民进入朝鲜,建立了卫氏朝鲜,在今平壤一带统治了近百年。满:即卫满。②全燕:燕国全盛时期。尝:曾。略:攻取。属:使……归属。③鄣塞:边塞御敌的城堡。④徼:边界。⑤属燕:归燕国管辖。按燕为汉代诸侯王国之一。⑥燕王卢绾叛汉事见卷九十三《韩信卢绾列传》。⑦亡命:流亡。⑧魋结:古代少数民族的一种发式,结发如椎,上细下粗。⑨外臣:属国的君主。⑩得:得以。侵降(xiáng,祥):侵略、降服。(11)亡人:逃亡的人。滋多:越来越多。(12)拥阏:堵塞。拥,通“壅”。(13)元封二年:即公元前一○九年。元封为汉武帝第六年号(前110-前105)。谯(qiào,窍):责备。谕:明白相告。(14)奉诏:接受汉朝皇帝的诏谕。(15)御:车夫。裨王:小王。(16)上:天子。为:因为。名美:美名。(17)诘:追究。(18)拜:授予官职。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①。其秋②,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右渠发兵距险③。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④,败散,多还走,坐法斩⑤。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⑥,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⑦。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⑧,请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⑨。人众万余,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⑩。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①募:招募。②其秋: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秋天。③距险:在险阻之地抗拒。④卒正多:指名字叫多的卒正。按卒正是中级军官。纵:进击敌人。⑤还走:往回逃跑。坐法斩:因触犯军法而被斩首。⑥城守:守成,在城上防守。⑦因:凭借、利用。⑧信节:表示诚信的符节。⑨馈:赠送。⑩毋:不要。兵:武器。
左将军素侍中①,幸②,将燕、代卒③,悍,乘胜,军多骄③。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④;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⑤,卒皆恐,将心惭⑥,其围右渠,常持和节⑦。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⑧,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⑨,楼船欲急就其约⑩,不会(11);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12),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13)。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14),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15),疑其有反计(16),未敢发(17)。天子曰将率不能(18),前(及)〔乃〕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决(19),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20)。今两将围城,又乖异(21),以故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征)〔正〕之(22),有便宜得以从事(23)。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24)。”言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遂(25),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捕楼船将军(26),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①素:一向。侍中:在皇宫中侍奉天子。②幸:受宠。③将:率领。卒:兵士。④固:本来。⑤困辱:被围困受辱。亡卒:士卒蒙受伤亡。⑥将:将军。⑦和节:议和的信节。⑧阴:暗中。间:寻找机会。私约:私下约定。⑨数:屡次。期战:约定作战的日期。⑩就:完成。约:指朝鲜投降的约定。(11)不会:不和左将军相会合。(12)求:寻找。间郤(xì,细):机会。郤,通“隙”。下朝鲜:让朝鲜投降。(13)不相能:不和睦。(14)心意:心想。失军:作战失败。(15)私善:私人交情好。(16)反计:造反阴谋。(17)未敢发:指朝鲜未敢发动反叛战争。(18)率通“帅”。不能:无能。(19)决:独自处理。,同“专”,专断。(20)卒:最终。沮(jǔ,举)约:使朝鲜投降的约定遭到破坏。沮,败坏,毁坏。(21)乖异:相互违背,不能一致行动。(22)正之:纠正他们的错误。(23)便宜:方便有利。从事:处理事情。(24)状:情况。(25)素所意:一向所想的。(26)麾(huī,挥)下:部下。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①、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②,独左将军并将③,战益急,恐不能与战④,王又不肯降。”阴、、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⑤。元封三年复⑥,尼谿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巳又反,复攻吏⑦。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⑧、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巳,以故遂定朝鲜,为四郡⑨。封参为澅清侯,阴为狄苴侯,澅为平州侯,长〔降〕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温阳侯。
左将军征至⑩,坐争功相嫉,乖计(11),弃市(12)。楼船将军亦坐兵至洌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①相路人:谓名字叫路人的相国。相是朝鲜最高的行政长官,如同中国的丞相。下文“相韩阴”、“尼溪相参”之“相”同此。②执:抓住。③并将:合并而统一指挥。④与战:参战。⑤道死:在路上死去。⑥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⑦攻吏:指攻打不随成已反叛的官吏们。⑧长降:人名。《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作“张(gě,格)”。⑨为:设置。⑩征至:召来。(11)乖计:指违背战争计划。(12)弃市: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尸体暴露在街头。
太史公曰:右渠负固①,国以绝祀②。涉何诬功③,为兵发首④。楼船将狭⑤,及难离咎⑥。悔失番禺,乃反见疑⑦。荀彘争劳,与遂皆诛。两军俱辱,将率莫侯矣⑧。
①负固:依仗地势险要牢固。②国:指朝鲜国。以:因而。绝祀:断绝祭祀,即灭国之意。③诬功:假冒功劳,犹言“骗功”。④为兵发首:为战争暴发开了头。首,开头。⑤将狭:处事心胸狭小。按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之言说:“将,犹行也;狭,谓心志狭隘。”⑥及难:遇到危难。离:通“罹”,遇到。咎:祸。⑦见疑:被怀疑。按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载述楼船将军杨仆于武帝元鼎六年冬首先率兵攻至南越都城番禹城下,放火烧城,本当独得大功,可是敌人却跑到伏波将军路博德那里投降,分了杨仆的功劳。杨仆记取这次行动过急的教训,在此次攻朝鲜的战役中,他行事谨慎,约降朝鲜大臣,又被荀彘怀疑为联敌谋反。⑧率:通“帅”。
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王延海 译注
【说明】本文是一篇民族史传,记述了我国西南(包括今云南以及贵州、四川西部)地区在秦汉时代的许多部落国家的地理位置和风俗民情,以及同汉王朝的关系,记述了汉朝的唐蒙、司马相如、公孙弘和王然于等抚定西南夷的史实,描述了夜郎、滇等先后归附汉王朝,变国为郡,设官置吏的过程,揭示了中国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最终将形成一个和睦的多民族国家的必然趋势,反映了司马迁民族一统的历史观念,表现了他的维护中央集权和国家统一的思想,有其进步意义。
文章头绪甚多,但结构安排却井然有条,前后映照,重点突出(主要写夜郎和滇),“文章之精密”(吴见思《史记论文》),达到“无隙可蹈,无懈可击”(李景星《史记评议》)的程度,有较高的艺术性。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夜郎的势力最强大。夜郎以西的靡莫之夷也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滇的势力最大。从滇往北,那里的君长也多得用十来计算,其中邛都势力最大。这些夷国的人都头梳椎髻,耕种田地,有聚居在一起的城镇和村落。他们以外的地方,西边从同师往东,直到北边的楪(yè,叶)榆,称为嶲(x?,西)和昆明,这些夷人都把头发结成辫子,随着放牧的牲畜到处迁徙,没有固定的居住之地,也没有长帅,他们活动的地方有几千里。从嶲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徙(s?,思)和筰(zuó,昨)都势力最大。从筰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冉駹(máng,忙)的势力最大。他们的风俗是,有的是土着之民,有的是移徙之民,都在蜀郡的西边。从冉駹往东北去,君长多得要用十来计算,其中白马的势力最大,都是氐族的同类。这些都是巴郡、蜀郡西南以外的蛮夷。
当初在楚威王时,派将军庄率领军队沿着长江而上,攻取了巴郡、蜀郡和黔中郡以西的地方。庄是从前的楚庄王的后代子孙。庄到达滇池,这里方圆三百里,旁边都是平地,肥沃富饶的地方有几千里。庄依靠他的军队的威势平定了这个地方,让它归属楚国。他想回楚国报告这情况,正赶上秦国攻打并夺取了楚国巴郡、黔中郡,道路被阻隔而不能通过,因而又回到滇池,借助他的军队做了滇王,改换服式,顺从当地习俗,因此当了滇人的统治者。秦朝时,常頞曾大略地开通了五尺道,并在这些国家设置了一些官吏。过了十几年,秦朝灭亡了。等到汉朝建立了,把这些国家都丢弃了,而将蜀郡的原来的边界当作关塞。巴郡和蜀郡百姓中的有些人偷着出塞作买卖,换取筰国的马,僰(bō,波)国的僮仆与牦牛,因此巴、蜀两郡特别富有。
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大行王恢攻打东越,东越杀死东越王郢以回报汉朝。王恢凭借兵威派番阳乏唐蒙把汉朝出兵的意旨委婉地告诉了南越。南越拿蜀郡出产的杞酱给唐蒙吃,唐蒙询问徙何处得来,南越说:“取道西北牂柯江而来,牂柯江宽度有几里,流过番禺城下。”唐蒙回到长安,询问蜀郡商人,商人说:“只有蜀郡出产枸酱,当地人多半拿着它偷偷到夜郎去卖。夜郎紧靠牂柯江,江面宽数百步,完全可以行船。南越想用财物使夜郎归属自己,可是他的势力直达西边的同师,但也没能把夜郎象臣下那样加以役使。”唐蒙就上书皇上说:“南越王乘坐黄屋之车,车上插着左纛之旗,他的土地东西一万多里,名义上是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主。如今从长沙和豫章郡前去,水路多半被阻绝,难以前行。我私下听说夜郎所拥有的精兵能有十多万,乘船沿牂柯江而下,乘其没注意而加以攻击,这是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如果真能用汉朝的强大,巴蜀的富饶,打通前往夜郎的道路,在那里设置官吏,是很容易的。”汉武帝同意唐蒙的主张,就任命他为郎中将,率领一千大军,以及负责粮食、辎重的人员一万多人,从巴符关进入夜郎,于是会见了夜郎侯多同。唐蒙给了他很多赏赐,又用汉王朝的武威和恩德开导他,约定给他们设置官吏,让他的儿子当相当于县令的官长。夜郎旁边小城镇的人们都贪图汉朝的丝绸布帛,心中认为汉朝到夜郎的道路险阻,终究不能占有自己,就暂且接受了唐蒙的盟约。唐蒙回到京城向皇上报告,皇上就把夜郎改设为犍为郡。这以后就调遣巴、蜀两郡的兵士修筑道路,从僰直修到牂柯江。蜀郡人司马相如也向皇帝说西夷的邛、筰可以设郡,皇帝就派司马相如用郎中将的身份前去西夷,明白地告诉他们,朝廷将按南夷的方式对待他们,给他们设置一个都尉、十几个县,归属于蜀郡。
在这个时候,巴郡、蜀郡、广汉郡、汉中郡开通西南夷的道路,戍边的士卒、运送物资和军粮的人很多。过了几年,道路也没修通,士卒疲惫饥饿和遭受潮湿而死的很多,西南夷又屡次造反,调遣军队去打击,耗费钱财和人力,却无成果。皇上忧虑此事,便派公孙弘去亲自观察询问。公孙弘回京禀告皇上,声称不利。等到公孙弘当了御史大夫,这时汉朝正修筑朔方郡城,以便凭借黄河驱逐匈奴,公孙弘乘机屡次陈说开发西南夷的害处,因此可暂时停止开发活动,集中力量对付匈奴。皇上下令停止对西夷的活动,只在南夷的夜郎设置两县和一都尉,命令犍为郡保全自己,并逐渐完善自己的郡县体制。
待到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博望侯张骞出使大夏国归来后’说他呆在大夏时曾经看到过蜀郡出产的布帛,邛都的竹杖,让人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回答的人说:“从东南边的身毒国弄来的,从这儿到那里的路途有数千里,可以和蜀地的商人做买卖。”有人听说邛地以西大约二千里处有个身毒国。张骞乘机大谈大夏在汉朝西南方,仰慕中国,忧虑匈奴阻隔他们与中国的交通要道,假若能开通蜀地的道路,身毒国的路既方便又近,对汉朝有利无害。于是汉武帝就命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让他们寻找捷径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去寻找身毒国。他们到达滇国,滇王尝羌就留下了他们,并为他们派出十多批到西边去寻找道路的人。过了一年多,寻路的人们全被昆明国所阻拦,没能通往身毒国。
滇王同汉朝使者说道:“汉朝和我国相比,哪个大?”汉朝使者到达夜郎,夜郎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是因为道路不通的缘故,各自以为自己是一州之主,不知道汉朝的广大。汉朝使者回到京城,于是极力陈说滇是大国,值得让他亲近和归附汉朝。汉武帝对这事留心了。
等到南越造反时,皇上派驰义侯用犍为郡的名义调遣南夷的军队。且兰君害怕他的军队远行后,旁边的国家会乘机虏掠他的老弱之民,于是就同他的军队谋反,杀了汉朝使者和犍为郡的太守。汉朝就调动巴郡和蜀郡原想去攻打南越的八个校尉,率领被赦从军的罪犯去攻打且兰,把它平定了。正赶上南越已被攻破,汉朝的八个校尉尚末沿牂柯江南下,就领兵撤回,在行军中诛杀了头兰。头兰是经常阻隔汉朝与滇国交通道路的国家。头兰被平定后,就平定了南夷,在那儿设置了牂柯郡。夜郎侯开始依靠南越,南越被消灭后,正赶上汉军回来诛杀反叛者,夜郎侯就到汉朝京城朝见皇上。汉武帝封他为夜郎王。
南越破灭之后,以及汉朝诛杀且兰君、邛君,并且杀了筰侯,冉、駹都震惊恐怖,便向汉朝请求称臣,为他们设置官吏。汉朝就把邛都设置为越嶲郡,筰都设置为沈犁郡,冉、駹设置为沦山郡,广汉西边的白马设置为武都郡。
皇上派王然于利用破南越及诛杀南夷君长的兵威,委婉劝告滇王前来朝见汉朝天子。滇王有军队数万人,他旁边东北方有劳(jìn,近)和靡莫,都和滇王同姓,相互依靠,不肯听从劝告。劳和靡莫屡次侵犯汉朝使者和吏卒。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天子调动巴郡和蜀郡的军队攻打并消灭了劳和靡莫,大军逼近滇国。滇王开始就对汉朝怀有善意,因此没有被诛杀。滇王于是离开西夷,率领全国向汉朝投降,请求为他们设置官吏,并进京朝见汉武帝。于是汉朝就把滇国设置为益州郡,赐给滇王王印,仍然统治他的百姓。
西南夷的君长多得用百来计算,唯独夜郎和滇的君长得到了汉朝授予的王印。滇是个小城镇,却最受汉朝宠爱。
太史公说:楚国的祖先难道有上天赐给的禄位吗?在周朝时,他们的先祖鬻熊当了周文王的老师,后来的熊绎又被周成王封到楚蛮之地而立国。等到周朝衰微之时,楚国领土号称五千里。秦国灭亡诸侯,唯独楚国的后代子孙还有滇王存在。汉朝诛杀西南夷,那里的国家多半被消灭,只有滇王又受到汉天子的宠爱。但是平定南夷的开始,是在番禺见到了枸酱,在大夏看到了邛竹杖。西夷后来被分割,分成西、南两方,最后被汉王分设为七个郡。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①,夜郎最大②。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③,滇最大④;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⑤,此皆魋结⑥,耕田,有邑聚⑦。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⑧,皆编发⑨,随畜迁徙,毋常处⑩,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箸(13),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14),皆氐类也(15)。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16),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17),略巴、蜀、黔中以西(18)。庄者,故楚庄王苗裔也(19)。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20),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21)。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22),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23),变服(24),从其俗,以长之(25)。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26),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27)。巴、蜀民或窃出商贾(28),取其筰马、僰僮、髦牛(29),以此巴、蜀殷富(30)。
①西南夷:泛指我国西南边疆的少数民族。君长:即部落首领。什:通“十”。数:统计、计算。②夜郎:古代部族名,也是国名。③其:代指夜郎。靡莫:古代部落名,属于羌氐族系统。④滇:古代部族、国名。⑤邛(qióng,穷)都:古代部族名、国名。⑥魋结:一种发式,将头发梳成椎形,故称“椎髻”。⑦邑:城镇。聚:村落。⑧嶲:古代部族名。昆明:古代部族名,也是古国名。⑨编:通“辫”“编发”,就是把头发梳成辫。⑩毋常处:无永久居住的地方。(11)徙:古代部族名,古国名。筰(zuó,昨)都:古部族名、国名。(12)冉、駹:皆古代部族名。(13)土箸:定居某地,常期不移动。箸,通“着”。(14)白马:古代部族名。(15)氐类:氐族的同类,都属于氐族。(16)楚威王:楚国国君,公元前三三九年至前三二九年在位。按庄入滇在顷襄王(前298至前263在位)时,此楚威王当是楚顷襄王之误。《后汉书》及《华阳国志》皆作顷襄王,是。(17)庄于顷襄王二十年(前279),曾率兵沿长江从黔中进入云南,后因秦兵南侵,堵塞他回楚之路,便在滇中称王。将:率。循:沿着。江:长江。(18)略:攻取。(19)苗裔:后代子孙。(20)旁:四边,周围。(21)兵威:军事威力。定:平定。(22)会:恰巧。击夺:攻击夺取。按秦昭襄王时,于楚顷襄王十九年(前280),夺取楚国黔中之地(见卷五《秦本纪》)。又于顷襄王二十二年(前277),再次夺楚黔中郡和巫地(见卷四十《楚世家》与(卷五《秦本纪》)。(23)其众:指庄的大军。王滇:在滇中称王。(24)变服:改变楚的服饰,穿起当地人的服装。(25)长之:给当地人当长帅。(26)略:大略。五尺道:道路名。按秦统一中国后,为控制西南地区,在四川宜宾和云南曲靖间修了一条大道,路面宽五尺,故称五尺道。(27)开:《汉书》作“关”,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以为当作“关”,关塞,即把蜀地原来的边界当作关。故:原。徼:边界。(28)或:有的人。商贾:作买卖。(29)筰马:筰都的马。僰僮:僰人奴婢。按僰是古代部族名。髦牛:即牦牛。(30)殷富:特别富有。
建元六年①,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②。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③。南越食蒙蜀枸酱④,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⑤,牂柯江广数里⑥,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⑦,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⑧。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⑨,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⑩。”蒙乃上书说上曰(11):“南越王黄屋左纛(12),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是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13),食重万余人(14),从巴蜀筰关入(15),遂见夜郎侯多同(16)。蒙厚赐,喻以威德(17),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18)。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19),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20)。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21),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饷(22)。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23);西南夷又数反(24),发兵兴击(25),耗费无功。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对,言其不便(26)。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27),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28)。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29)。
①建元:汉武帝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②东越:古代部族名,是越人的一支;也是国名。③因:凭借。使:派。风:通“讽”,委婉劝告。指:通“旨”,旨意。④食:给吃。枸酱:用枸的果实做的酱。按枸是树名,即蒌叶,又名蒟酱、扶留藤。其果实绿黄色,可制酱。⑤道:经由 柯:古代河名。⑥广:宽。⑦贾人:商人。⑧市:交易,做买卖。⑨役属:归属而服役。⑩臣使:像臣下那样驱使。(11)说上:游说皇帝。(12)黄屋:帝王之车。其车以黄缎饰里,故称。左纛(dào,道):插在车厢左边的用旌牛尾或雉尾装饰的旗子。这是皇帝的车饰。(13)将:率领。(14)食重:粮食和辎重。(15)巴蜀筰关:当作“巴符关”(见王念孙《读书杂志·史记》)。入:指进入夜郎。(16)夜郎侯:夜郎国的长帅。(17)威德:威势与恩德。(18)令:相当于县令的官。(19)终:最终。(20)指:通向。(21)相如:指司马相如。他在武帝时曾出使西南夷,对开发西南边疆有很大胜贡献。如:如同。(22)四郡:指巴郡、蜀郡、广汉、汉中。戍:戍边士卒。转:指运输物资之人。饷:指军粮。(23)罢:通“疲”。离:通“罹”,遭受。(24)数:屡次。(25)兴击:发动攻击。(26)便:利。(27)是时:此时。据:凭借。河:黄河。逐胡:驱逐匈奴。(28)因:乘机。且:暂时。事:从事。(29)稍:逐渐。葆:通“保”。就:成就。
及元狩元年①,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②,言居大夏时见蜀布③、邛竹杖,使问所从来④,曰:“从东南身毒国⑤,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⑥”。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⑦,诚通蜀⑧,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⑨,指求身毒国⑩。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11)。岁余,皆闭昆明(12),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13)?”及夜郎侯亦然(14)。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是亲附(15)。天子注意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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