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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白话文

_35 (当代)
①风蹶:中医指外界风、寒、湿气入侵体内向上逆行所造成的疾病。②石:汉代度量单位,一石重一百二十斤。一说“石”当为“日”字。③过:过失,这里指病邪。④入张:入侵扩张,意指阴气内盛。张,扩张,嚣张。⑤出及瀺水:病邪随着淋漓汗液流出。及,随着。瀺,流水声,这里指汗液淋漓而出。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於病①,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②,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尿赤。病见寒气则遗尿③,使人腹肿。”出於病得之欲尿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於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④,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⑤,即不遗尿而溲清,小腹痛止。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①命妇:有封号的妇女。出於:命妇名。②气疝:腹中时时胀痛的疾病。③遗尿:小便失禁。④蹶阴:经脉名。动:变动,变化。⑤所:处,指穴位。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①,臣意告曰:“热蹶也②。”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③,病旋已④。病得之饮酒大醉。
①故:从前。②热蹶:病名,因受邪热,阻碍阳气运行,而使手足厥冷的病。③案:通“按”。④旋:旋即,很快。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臣意告永巷长曰①:“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②?”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③,为所是案法新④,往年市之民所⑤,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⑥。”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⑦,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病得之流汗。流汗者,(同)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⑧,脉不衰,此亦(关)内〔关〕之病也。
①永巷:宫女所居的长巷。②才人:指才女。③伎:通“技”。④为所是案法新:《史记索隐》认为此句是“谓於旧方技能生新意也”。案,通“按”,查考。法,旧例,过去的方法。新,指新方法,新花样。⑤市:买。民所:民间。⑥曹偶:侪辈,同类,指同样的人。⑦奉:通“捧”。⑧色泽:面色润泽。
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①,即为苦参汤②,日嗽三升③,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①左大阳明脉:即左手阳明大肠经,其循行路线经牙齿。②苦参汤:原方已佚。苦参性味苦寒,可清热除湿,祛风杀虫。③嗽:通“漱”,含漱。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①,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③,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④。
①美人:妃嫔的名称之一。不乳:难产。乳,生孩子。②莨:即“莨菪”,药性苦寒、有毒,服少量可以有解痉、镇静作用。③消石:即朴硝,能破瘀通滞。④比:类似。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①,臣意见之食闺门外②,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③。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④,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⑤,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奴)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⑥?”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脏⑦,伤部而交⑧,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⑨,察之如死青之兹⑩。众医不知,以为大虫(11),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12),黄者土气也(13),土不胜木(14),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15)”,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16)。若加以一病,死中春(17);一愈顺(18),及一时(19)。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20)。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灸)〔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21)。
①舍人奴:家臣的奴仆。舍人,门客,家臣。②闺门:宫中小门。③宦者:宦官。④鬲塞:阻塞。鬲,通“隔”。⑤尽食:没完没了吃饭。尽,竭尽。⑥不:通“否”。⑦周乘:遍乘,遍传。⑧伤部而交:伤脾的色泽交错出现在脸上某些部位。部,色部,脸上某些部位的色泽能反映五脏的病变,医家称之为色部。⑨杀然黄:枯黄色。杀,凋落。⑩死青之兹:死草般的青色。兹:草席,意谓死草。(11)大虫:蛔虫。(12)胃气黄:脾胃病脸色发黄。(13)黄者土气也:中医五行学说认为脾属土,色黄,所以说黄色是脾土的颜色。(14)土不胜木:中医五行学说认为脾属土,肝属木,肝在春天时功能最强,于是患病的脾脏难以耐受,故说“土不胜木”。(15)脉顺清:脉搏正常。顺,和顺。清,清正,无浊邪。(16)急然:一说“急”当作“忽”,古代长度单位,形容极小。(17)中春:即仲春,阴历二月。(18)愈:通“愉”,愉快。(19)及:延及,延长。(20)人尚肥:指人形体丰满。(21)炙于火:受到火的烘烤。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①,头痛身热,使人烦懑。”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②,刺足阳明脉③,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①上为重:上部症状严重、明显。②拊:拍。③足阳明脉:这条经脉循行经过头部,所以针刺这条经脉的穴位能治头疼。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①,君要胁痛不可俛仰②,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③。及其未舍五脏④,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⑤。”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⑥,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干⑦,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⑧,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⑨,十八日所而病愈。
①往四五日:四五天前。②要:通“腰”。俛(fǔ,府):同“俯”。③濡:浸渍,浸润。④舍:住宿,犹言滞留。⑤肾痹:病名,因风寒湿气滞阻于肾所造成的腰疼。⑥倩:女婿。京:仓廪。⑦太阳色干:太阳穴处色泽枯干。⑧肾部:肾脏在脸上的色部,在两颊处。要:通“腰”。枯四分所:指肾部有四分左右的位置色泽枯干,据此可推断出腰疼已四五天。⑨柔汤:方剂名,原方已佚。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①,众医皆以为寒热也②。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③。”即窜以药④,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⑤。啬而不属者,其来难⑥,坚⑦,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⑧,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
①寒热:指恶寒发热的病症。②寒热:寒热病。③月事不下:闭经。月事,月经。④窜:熏灸使药力达到患处。⑤啬而不属:涩滞不连续。啬,通“涩”。⑥难:艰难。⑦坚:坚实有力。⑧出左口:肝脉在左手寸口脉的关部,韩女的脉象超出寸口的位置,是肝气郁盛的表现。
临菑泛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①,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②。”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③。臣意饮芫华一撮④,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⑤,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⑥,其尺索刺粗⑦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脏无邪气及重病。
①笃:病势沉重。②蛲瘕:蛲虫聚积形成的肿块。③循:指触按患病的部位。戚戚然:忧惧的样子,形容病人因疼痛拒按。④芫华:即“芫花”,药性辛温有毒,可治痈肿,并可杀虫。⑤宛笃不发:郁积深厚不能发散。⑥尺:尺部。⑦尺索刺粗:尺部脉紧而粗大有力。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①,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②,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③,故不死。
①马肝:性热有毒,误食致人死命。②驱疾:驱赶坐骑快跑。③病顺:病情和脉象相顺应。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①。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②,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③。色又乘之④。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⑤。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⑥。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⑦,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⑧,养喜阳处者逆死⑨”。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①僵:倒下。②肺阴气:肺阴脉,这是肺的败脉,是死的证状。③数道至而不一:脉气从几条道上而来不一致。④色又乘之:指面色又出现心克伐肺的容色。⑤番阴脉:即反阴脉,据中医理论,心属阳脏,肺属阴脏,散脉是心脏的病脉,在肺的脉部切到散脉,这是阳脉占居阴位,称反阴脉。⑥固色:本来的颜色,肺病面色白。⑦黍主肺:五谷和五脏的对应关系中是黍主肺,黍有补养肺脏的作用。⑧养:调养。阴:指静。顺死:气血下行而死。⑨阳:指动,活动。逆死:气血上逆而死。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①。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②,幸诊遂也③。”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④,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⑤,阳石以治阳病⑥’。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⑦,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⑧,起度量⑨,立规矩⑩,称权衡(11),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12),乃可以论。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13),而宛气愈深(14)。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15),不可以刚药’。刚药入则动阳(16),阴病益衰,阳病益箸(17),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18),忿发为疽。”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19),死。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20)。拙工有一不习(21),文理阴阳失矣(22)。
①练五石:炼五石散。练,通“炼”。五石,把五种矿石药放到一起炼制,称作五石散,据记载五石散配方不尽相同。②不肖:自谦之词。③幸:希望。④精悍:指药力猛烈。⑤阴石:指性寒的石药。⑥阳石:指性热的石药。⑦水火:指寒热。⑧审:审慎。⑨起度量:犹言确立标准。起,立。度量,古代计算长度和体积的工具。⑩规矩:圆规和曲尺一类测量圆和直角的工具。(11)权衡:斟酌。权,秤锤。衡,秤杆。(12)息:呼吸。(13)辟:彰明,突出。(14)宛:郁积。(15)“二阴”两句的意思是,外寒多于内热的病症。阴指少阴,属寒症。阳指少阳,多郁火。二,二成。一,一成。(16)动:摧动。(17)箸:通“着”,显着,这里指强盛。(18)俞:通“腧”,腧穴,人体穴位的总称。(19)缺盆:锁骨上窝,此处有“缺盆穴”。(20)经纪:纲纪,原则。(21)拙工:拙劣的医生,平庸的医生。(22)文理:条理。文,通“纹”。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①,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也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②。
①火齐粥:方剂名,原方已佚。②大识:大略知道。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①,三岁四支不能自用②,使人喑③,喑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脏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④,法曰“三岁死”也。
①苦沓风:被沓风病所苦。沓风,风病名。②支:通“肢”。③喑:失音,不能说话。④肾反肺:在肺的脉位切到反映肾情况的脉,这是肾病影响到肺的表现,中医称为“肾反肺”。
安陵坂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踘②,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③。”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④。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⑤,牡疝也。
①牡疝:阳疝。疝病多发生在腹腔内,腹属阴。项处腹痛牵连到胸,胸属阳,故称牡疝。牡,指雄性禽兽。②蹴踘:古代军中一种习武的游戏,类似今天的足球。踘,通“鞠”,古代的一种球。③旦日:第二天,明天。日夕:黄昏。④番阳:即反阳脉。疝病多与肾脏有关,此病在肺部切到肾病的脉象,在阳部见到阴脉,故称反阳脉。⑤一番一络:一方面切得反阳脉,一方面疝痛上连于肺。番,反阳脉。络,连。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①,久颇忘之,不能尽识②,不敢以对。
①期:预期。治已:治愈。已,止。②识:记住。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①,案绳墨②,调阴阳③,别人之脉各名之④,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⑤,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⑥。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⑦。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⑧,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①县权衡:斟酌、权衡。县,通“悬”,悬挂。权衡,指称量。②案绳墨:依照规则。案,通“按”,按照,依照。绳墨,木工划线取直的工具,此指法度、规则。③调阴阳:测度阴阳的盛衰。调,计算,测量。④别:区别,辨识。⑤有数者:医术精妙的人。数,通“术”。⑥命:说出。⑦诊籍:记录诊断治疗情况的簿册,犹如医案,病历一类的文字材料。⑧表:表明,记明。
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①,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②,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③。”
①应期:符合预定的日期。②不当:不恰当。③中期:按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①,故移名数②,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③,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①除:拜官授职,委任官职。②移名数:迁移名籍。③要事:主要的事,此指主要的本领。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①,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②,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③,故喘,不当医治。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④,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⑤。’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⑥。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⑦。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⑧,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⑨,车步广志⑩,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故年二十,是谓‘易(11)’,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12)。
①心论:心中分析,主观分析。②蓄精:蓄积脂膏,蓄积精气。③相任:相撑持。任,胜任。④趋:快跑。⑤董:深藏。⑥天道四时:指自然界中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⑦论:分析,判断。⑧神气:指人体正气。⑨晏日:晴朗的日子。⑩车步:驾车、步行。广志:开阔心胸。(11):《集解》作“质”,质实。(12)逐:奔逐。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①?”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②。’”
①闻:闻名,出名。②慎:千万。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①,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②,臣意悉受书之③。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④。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闲⑤,公孙光闲处⑥,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⑦。吾有所善者皆疏⑧,同产处临菑⑨,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⑩,曰:‘若非其人也”。胥与公往见之(11),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12),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13):‘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①诸方事:诸家、各家的医方。②化阴阳:调理阴阳。传语法:口头流传的医理经验。③书:记录。④爱:吝惜。⑤居有闲:过了些日子。闲,通“间”。⑥闲处:闲着没事,闲居。⑦国工:国医。⑧疏:荒疏,荒废。⑨同产:同胞兄弟。这里指阳庆,与公孙光同母异父,所以姓氏不同。⑩杨中倩:古名医,公孙光的朋友。(11)胥:通“须”,必须。(12)奏:献,进献。(13)属:通“嘱”,嘱托。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①,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②,当论俞所居③,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④,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⑤。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⑥,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
①五诊:即五色诊,从脸色诊病。②经脉高下:经脉上下分布的位置。奇络结:指异常脉络连结之处。③当:通“常”。俞,通“腧”,腧穴。④正方:此指求教医方。⑤定:鉴定、判定。和齐汤:配伍调制汤剂。⑥上下经脉;同“经脉高下”。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②。心不精脉③,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①败逆:指脉象衰败而且与病情不相应。②顺:指脉象与病情一致。③精脉:精心切脉。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①,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②,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亦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③,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④,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①无:无论。②不肖:不贤。③尺牍:书信,此指给汉文帝所上的书。④美好者不祥之器:原文作“夫兵者不祥之器”,在《老子》三十一章中。
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邱永山 译注
【说明】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又是西汉前期发动吴楚七国之乱的罪魁祸首。汉初,天下统一,人心思定,已成大势所趋。有一些人却总要搞分裂,开历史倒车。刘濞就是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凭借山海之利,苦心经营三十多年,最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叛乱,自以为登高一呼会天下响应。结果,他错误估计了形势,也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内,叛乱集团土崩瓦解,刘濞本人也最终落得众叛亲离身死国削的下场。司马迁在《史记》中,对汉代最高统治者作了诸多针砭嘲讽,然而在这篇文章中又表现出对统一的汉王朝的拥戴。这是为什么?因为作者认定统一是历史的进步,所以才在文章中揭示刘濞必然灭亡的命运。这是作者朴素唯物主义史学观的一种反映,这种求实态度,才使作者站到那个时代的巅峰上俯视古今。
基于这种认识,作者为我们刻划了一位在文学史上具有开创意义的“枭雄”形象。文章开始“高帝召濞相之”一节,尽管在人物形象上不着一字,却能使人想见他的桀傲不驯。作者笔下的刘濞也决不是一个只知拼命格斗的纠纠武夫,更详尽地为我们介绍了他性格的另一侧面:叛乱前,他“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收买人心,罗致亡命之徒,做充分的准备。在发动叛乱时,始则与胶西王结盟时小心谨慎,继则巧施唇舌煽惑鼓动,交战时审慎部署精心措置。这些都显示刘濞不是一个平庸之辈,他有着自己的“才干”。做为一个野心家,必然是狂妄自大、刚愎自用之徒。作者也突出描写了他的这种性格特征:他最初敢于胡作非为称病不朝,后来无所顾忌发动叛乱,竟至放肆宣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到此,一个有血有肉的“枭雄”形象才树立起来,三者缺一就不能称之为“枭雄”。只有写了他性格的复杂性,这个人物才不脸谱化,才能有其艺术魅力。
本文中的袁盎、景帝也都有自己的鲜明性格。袁盎的机敏善辩刁钻阴狠,从他不多的言行中是能领略到的。景帝的事前姑容迁就和事后无情镇压的对比,再现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最高统治者的独有风采。
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哥哥刘仲的儿子。高祖平定天下七年后,封刘仲为代王。后来,匈奴围攻代,刘仲不能坚守,丢弃封国逃跑,抄小路跑到洛阳,向天子自首。天子因为是骨肉兄弟的缘故,不忍依法制裁,只是废黜王号贬他做合阳侯。高祖十一年(前196)秋,准南王英布反叛,向东兼并了荆地,挟持那个地方侯国的军队,西渡淮水,攻击楚国,高祖亲自率军诛讨他。刘仲的儿子刘濞这年二十岁,强壮有力,以骑将的身分跟随高祖打败英布的军队在蕲县西边的会甀,而英布逃走。荆王刘贾被英布杀死,没有后嗣。皇帝担心吴地、会稽地的人浮躁强悍,没有勇壮的王来镇慑他们,自己的儿子们年龄小,就封立刘濞在沛地做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个县。已经拜官受印,高祖让刘濞前来,要为刘濞相面,看后说:“你的容貌有反叛之相。”同时内心后悔起来,但已经任命完了,就轻拍他的后背,告诫他说:“汉兴立以后五十年间东南方向将有叛乱发生,难道是你吗?然而天下同姓是一家人,你千万不要造反!”刘濞叩着头说:“不敢。”
到孝惠帝、高后时,天下刚刚安定,一些郡国的诸侯们各自努力安抚自己的百姓。吴国拥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私下铸钱,煮海水制盐,因此国家不征赋税,而国家费用富足。
孝文帝时,吴王太子入京朝见,得以陪伴皇太子饮酒下棋。吴太子的老师都是楚地人,浮躁强悍,又平素骄纵,与皇太子下棋时,为下棋发生争执,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掷击吴太子,打死了他,事后把他的遗体送回吴国埋葬。到了吴国,吴王怨怒地说:“天下同姓一家,死在长安就应该葬在长安,何必送来吴国下葬呢!”又送遗体到长安下葬。吴王自此逐渐违忤藩臣所应遵守的礼节,称病不肯入朝。京城的人知道他因儿子死的缘故才称病不肯入朝的,经查问确实没有病,此后吴王的使臣一来,就拘禁诘问而治罪。吴王害怕了,更积极地策划谋反行动。后来吴王派人进京行秋请的礼节,皇帝又诘问这个使者,使者对皇帝说:“吴王确实没有病,朝廷拘禁惩治好几个使者,因此就称病不来。而且有这样的话‘看得清深水中的鱼是不吉祥的’。现今吴王开始假称生病,等到被朝廷察觉,遭严厉地诘问,就越想隐瞒自己的行为,害怕皇帝杀他,称病的计谋出于无可奈何。希望皇帝捐弃前嫌给吴王重新开始的机会。”于是天子就赦免吴国的使者让他们回去,并赐给吴王几、杖,认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见。吴王得以解除他的罪过,谋反的事情也就放松了。然而他所在的封国因为有铜盐的收益,百姓没有赋税。士兵服役发给代役金,而且给价公平。每年在一定时候去慰问有才能的人,给平民赏赐。其他郡国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吴王就收容他们而不交出。这样做了四十多年,吴王就能支使利用他的百姓了。
晁错做太子家令,得到太子的宠幸,多次怂恿太子说吴王有罪应削减他的封地。也多次上书劝说文帝,文帝宽厚,不忍处罚他,因此吴王更加骄横。等到景帝即位,晁错做御史大夫,又劝皇帝说:“从前高祖刚刚平定天下时,兄弟少,儿子弱小,就大大赐封同姓的人,所以他的庶子悼惠王封为齐王统辖七十多个县,异母弟刘交做楚元王统辖四十多个县,哥哥的儿子刘濞做吴王统辖五十多个县:分封这三个人,就分去天下的一半。现今吴王因以前有儿子被打死的嫌隙,假称生病不肯入京朝见,依照古法应杀,文帝不忍心,就赏他几、杖。对他的恩德非常优厚,本当改过自新。却更加骄横过度,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亡命之徒,谋划叛乱。现在削减他也是造反,不削减他也是造反。削减他,反得快,灾祸小;不削减他,反得晚,灾祸大。”景帝三年(前154)冬天,楚王来朝见,晁错借这个机会说楚王刘戊去年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住的房子里偷偷淫乱,请求诛杀他。景帝下诏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随之削减了吴的豫章郡、会稽郡。还有两年前赵王有罪,削减了他的河间郡。胶西王刘卬因为售卖爵位时舞弊,削减了他的六个县。
汉朝的大臣正在讨论削减吴王的土地。吴王刘濞担心削地没有止境,想借机把个人图谋公开,要起兵发难。又想到诸侯中没有能共同谋划的人,知道胶西王勇壮,好逞势斗胜,几个齐地的诸侯王都畏惧他,于是派中大夫应高去诱惑胶西王。不带书信,只是口头通报说:“吴王不才,有着很快降临的忧虑,不敢把自己当作外人,使您明白他的好意。”胶西王说:“有何指教?”应高说:“现在皇帝任用奸臣,被奸邪之臣蒙蔽,喜欢眼前的利益,听信谗言,擅自改变法令,侵夺诸侯的封地,对封国征求越来越多,诛杀惩罚善良的人,这些情形日益严重。俗话说:‘吃完米糠就会吃到米’。吴王和胶西王是有名的诸侯,一旦被注意盯上,恐怕不能安宁自由了。吴王身患内疾,不能朝见皇帝二十多年了,曾经担心被猜疑,又没有办法解释,现在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犹且害怕不被谅解。我听说大王因为卖爵的事而被罚罪,我听说诸侯被削减封地,所犯罪过不该这样处罚,这种惩罚恐怕不只削地就能罢休的。”胶西王说:“是的,有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应高说:“憎恶相同的互相帮助,爱好相同的互相留连,情感相同的互相成全,愿望相同的共同追求,利益相同的死在一起。现在吴王自认为和大王有相同的忧虑,愿借着时机顺应事理,牺牲个人身躯为天下除害,想一想可以吗?”胶西王吃惊地说:“我哪里敢这样做呢?现在皇帝虽然威逼急迫,我本来就有死罪啊,怎能不拥戴他呢?”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迷惑天子,侵夺诸侯,蔽塞忠贞贤良的人,朝廷之臣都有憎恨怨恨之心,诸侯都有背叛之意,人臣之事他已做到极点了。现在彗星出现,蝗灾不断发生,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机会,而且忧愁劳苦的时候就是圣人所以产生的时代。所以吴王想对内以讨伐晁错为借口,在外追随大王车后,驰骋天下,使面对着的地方投降,使手指着的地方攻克,天下没有敢不顺从的。大王您假使能够答应我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攻下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抗拒汉兵。修筑军队驻扎的房舍,等待大王的到来。大王真的能够幸临,那么天下就可以并吞,两个君主分治天下,不也是可以的吗?”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犹且担心胶西王不参与起兵发难,就亲自做使者,到胶西出使,当面和胶西王订立盟约。
胶西群臣中有的人知道了胶西王的反叛之谋,规劝说:“侍奉一个皇帝,是最快乐的事。现在大王和吴王向西进兵,假使事情成功了,两主定会有分歧争端,灾难就从这开始缠身。诸侯的土地不足朝廷各郡的十分之二,而背叛朝廷也会使太后担忧,这不是长远之计啊。”胶西王不听。于是派使者联合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济北王,都答允了,而且说:“城阳景王为了正义,攻打那些姓吕的,不要让他参与起兵,事成之后分些土地给他就行了。”
诸侯近来受到削减土地的惩罚,都震惊恐惧,大多怨恨晁错。等到削减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文书发到吴国,吴王首先起兵作乱,胶西王在正月丙午(23)这天杀死了朝廷派来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员,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也都如此,于是向西进兵。齐王后来后悔,服毒自杀,违背盟约。济北王的城墙损坏没有竣工,他的郎中令劫持控制着他,使他不能发兵。胶西王为首领,和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一起率兵围攻临菑。赵王刘遂也反叛了,暗中派使者到匈奴商议联合作战的事。
七国发难的时候,吴王全部征召他的士兵,下令全国说:“我年纪六十二岁,亲自统率军队。小儿子年龄十四岁,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长和我相同的,年轻和我的小儿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征发了二十多万人。派人到南边的闽越、东越去,东越也发兵跟随吴王。景帝三年(前154)正月甲子(22),先从广陵起兵出发。向西渡过淮河,于是和楚军会合。派使者送给诸侯的信上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希望得到你们的指教!因为汉朝有奸臣,无功天下,却侵夺诸侯的土地,派法吏弹劾囚系审讯惩治诸侯,专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用诸侯王的礼仪对待刘氏骨肉同胞,抛开先帝的功臣,进用坏人,惑乱天下,想要危害国家。皇帝体弱多病神志失常,不能明察政情。我想要起兵诛讨他们,我恭敬听从各位指教。我国虽然狭小,土地也是方圆三千里;人口虽然少,精锐的士兵也能准备五十万人。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君主都不拒绝征召分派士兵跟随我进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万人。本人虽不才,愿亲自追随各位王侯。越正和长沙接壤,他们可追随长沙王的儿子平定长沙以北,然后迅速向西进攻蜀汉。派人告诉东越王、楚王、淮南王三个侯王,和我一起向西进攻;齐地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进入临津关,有的和我在洛阳会和;燕王、赵王本来与匈奴王有盟约,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云中郡,然后统领匈奴军队进入萧关,直取长安,纠正天子的错误,来安定高祖庙。希望诸王勉力去做。楚元王的儿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各自心有所专注已经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动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诸王的心意,不敢听命。现在诸位王侯如能保存延续将要灭绝的国家,扶弱锄强,来安定刘氏,这是宗庙社稷所希望的。我国虽然贫穷,我节省衣食的费用,积蓄金钱,修治兵器甲胄,积聚粮食,夜以继日的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为的今天,希望诸王努力利用这些条件。能逮捕杀死大将军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邑万户;逮捕杀死将军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邑五千户;逮捕杀死副将的,赏赐黄金二千斤,封邑二千户;逮捕杀死俸禄二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一千斤,食邑一千户;逮捕俸禄一千石的官员,赏赐黄金五百斤,封邑五百户;以上有功的人都可被封为列侯。那些带着军队或者城邑来投降的,士兵有万人,城中户口万户,如同得到大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五千的,如同得到将军;士兵城中户数三千的,如同得到副将;士兵城中户数一千的,如同得到二千石的官员;那些投降的小官吏也依职位差别受到封爵赏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规定。那些原有封爵城邑的人,只会增加不会保持原状。希望诸王明确地向士大夫们宣布,我不敢欺骗他们。我的金钱天下到处都有,不一定到吴国来取,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应赏赐的人告诉我,我将前往送给他。恭敬地奉告诸王。”
七国反叛的书信报知天子后,天子派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个将军,去攻打吴、楚;派曲周侯郦寄攻打赵;将军栾布攻打齐;大将军窦婴驻扎在荥阳,监视齐、赵的军队。
吴楚等反叛的书信被人们闻知时,汉朝的军队还未出动,窦婴也未出发,向皇帝称赞过去吴王的丞相袁盎。袁盎当时正闲居在家,皇帝下诏召他进见。皇帝正和晁错一起筹算军队和军粮的事情,皇帝问袁盎说:“你曾作过吴王的丞相,知道吴国臣子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反叛,你的看法如何?”袁盎回答说:“不值得忧虑,马上就能打败他们。”皇帝说:“吴王靠近铜矿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引诱天下豪杰,在头发白了的时候举兵作乱,如果没有周全的计谋,哪里会发动反叛呢?为什么说他不能有所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国有铜矿煮盐之利那是确实的,哪里能得到豪杰并且诱惑他们呢!假如吴王真能得到豪杰,也应该辅佐吴王做合乎道理的事,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所诱惑的都是无赖子弟,逃亡铸钱的奸邪之徒,所以才互相勾引而反叛。”晁错说:“袁盎分析得对。”皇帝问:“怎样才能拿出好的对策呢?”袁盎说:“希望屏退左右的人。”皇帝让身边的人退下去,只有晁错还在。袁盎说:“ 我所说的,为人臣的也不能知道。”于是又屏退晁错。晁错急忙到东厢回避,对此十分恼恨。皇帝最后又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楚相互往来的书信说‘高祖封立刘氏子弟为王并有各自的分封土地,现在贼臣晁错擅自贬谪责罚诸侯,削夺诸侯的土地’。他们用造反的名义,共同向西进攻联合诛讨晁错,恢复了原来封地就会罢兵。现在的计策只有斩杀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的罪过,恢复原来被削减的封地,那么就能够不必血染兵器而战事全部结束。”于是皇帝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只是真实的情况怎样呢,我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拒绝天下的。”袁盎说:“我愚蠢的计策没有能超出这个的了,希望皇帝认真地考虑考虑。”于是任命袁盎做了太常,吴王弟弟的儿子德侯做了宗正。袁盎秘密准备行装。十多天后,皇帝派中尉召晁错,骗晁错乘车巡行东市,晁错穿着上朝的衣服在东市被杀。然后就派袁盎以侍奉宗庙的太常身份,德侯以辅助亲戚的宗正身份,按照袁盎的计策出使告知吴王。到了吴国,吴楚的军队已进攻梁国营垒了。宗正因有亲戚的关系,先进见吴王,谕告吴王跪拜接受诏令。吴王听说袁盎来了,也知道他要说服自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成为东帝,还跪拜谁呢?”不肯见袁盎而把他扣留在军中,想胁迫袁盎做将军。袁盎不肯,就派人包围守卫着他,将要杀他,袁盎得以趁夜色逃出,徒步离开,跑到梁王的军营,而后归朝报告。
条侯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师荥阳。到洛阳,看见剧孟,高兴地说:“七国反叛,吾乘传车到达这里,自己没有想到会安全抵达。还以为诸侯们已经得到了剧孟,剧孟现在没有起兵的举动。我又占据荥阳,荥阳以东没有值得忧虑的了。”到达淮阳,询问父亲绛侯从前的门客邓都尉说:“怎样才能拿出好的计策呢?”门客说:“吴兵锐气正盛,和他交战很难取胜。楚兵浮躁,锐气不能保持长久。现在为将军提出一个计策,不如率军在东北的昌邑筑垒坚守,把梁国放弃给吴军,吴军一定会用全部精锐军队攻打梁。将军深挖沟高筑垒坚守,派轻装的军队断绝淮河泗水交汇处,阻塞吴军的粮道。吴梁之间因相持疲弊而且粮草耗尽,然后用保持强盛锐气的军队制服那些疲弊已极的军队,打败吴国是必然的。”条侯说:“好。”按照他的计策,坚守在昌邑南边,接着派轻装的军队断绝吴军粮道。
吴王刚发兵的时候,吴臣田禄伯做大将军。田禄伯说:“军队集结在一起西进,没有其他道路出奇兵,难于成功。我愿率领五万人,另外沿着长江、淮水而上,收聚淮南、长沙的军队,攻入武关,和大王会师,这也是一着奇计啊。”吴王太子规劝说:“父王是以造反为旗号的,这样的军队是难以委托他人的,委托他人如果他也造反,该怎么办呢?而且拥有军队单独行动,许多其他的利害,不可能预先知道,徒然损害自己罢了。”吴王也就没有应允田禄伯的建议。
吴国一位年轻的桓将军对吴王说:“吴国大多是步兵,步兵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汉军多战车骑兵,战车骑兵适宜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对途经的城邑不必攻下,径直放弃离开,迅速西进占领洛阳兵器库,吃敖仓粮食,依靠山河的险要来命令诸侯,即使不能入关,天下大局实际已经决定了。假如大王行进迟缓,滞留攻城,汉军的战车骑兵一到,冲入梁国楚国的郊野,事情也就失败了。”吴王征询年老将军们的意见,他们说:“这作为青年人推进争先的计策还可以,他哪里能知道深远的计谋呢?”于是吴王没有采纳桓将军的计策。
吴王专断地集中兵力亲自率领,还没渡过淮河,众多的宾客都被授于将军、校尉、侯、司马等职务,只有周丘没被任用。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吴国,喜欢喝酒行为不好,吴王刘濞鄙薄他,所以才没任用。周丘拜见吴王,对吴王说:“我因无能,不能在军队中任职。我不敢要求率领军队,希望得到大王一个汉朝的符节,一定能够报答大王。”吴王就给了他符节。周丘得到符节,连夜驱驰进入下邳。下邳当时听说吴王反叛,都去守城。周丘到了客舍,召来下邳县令。县令走进门来,就让随从人员借用罪名斩杀了他。就又召集他弟兄们交好的富豪官吏告诉说:“吴王造反的军队将到,到后,杀下邳城里的人不过是吃顿饭的时间。现在先投降,家室一定能保全,有才能的人还可以封侯。”这些人出去后互相转告,下邳人全投降了。周丘一夜工夫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就率领他的军队向北攻占城邑。等到城阳,军队已发展到十多万人,攻破城阳中尉的军队。后来听说吴王战败逃走,自己估计无法和吴王共同成就事业,就率领军队返回下邳。还没到达,就后背毒疮发作而死。
二月中旬,吴王军队已被击垮,战败而逃,于是皇帝颁布命令给将军们:“听说行善的人,上天会用福事报答他;作恶的人,上天会用灾祸报偿他。高祖皇帝亲自表扬功德,封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的封爵断绝了,孝文皇帝哀怜他们格外给予恩惠,封立幽王的儿子遂、悼惠王的儿子卬为王,让他们奉祀他们先王的宗庙,成为汉朝的藩国,恩德与天地相匹配,光明与日月同光。吴王刘濞违背恩德违反道义,引诱天下逃亡的罪人,扰乱天下的钱币,称病不入京朝见二十多年,主管大臣多次呈请惩治刘濞的罪行,孝文皇帝宽恕他,希望他能改过从善。现在竟然与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盟约反叛,做出叛逆无道的事,发兵危害宗庙,残杀大臣和汉朝的使者,胁迫千万百姓,乱杀无辜,烧毁民舍,挖掘坟墓,极为暴虐。现在胶西王刘卬等更加大逆无道,烧毁宗庙,掠夺宗庙中皇室的器物,我甚为痛恨他们。我穿着白色衣服避开正殿,将军们要勉励士大夫们攻击叛敌。攻击叛敌时,深入敌军多杀敌人才是有功,捕捉到的官员要在俸禄是比三百石以上者都杀死,不要释放。胆敢有议论诏书和不按诏书去做的,都处腰斩之刑。”
当初,吴王渡过淮河,与楚王向西进军,在棘壁打败汉军,乘胜向前,锐气极盛。梁孝王害怕了,派六个将军攻打吴王,梁王的两个将军又被打败,士卒都逃回梁。梁王多次派使者向条侯报告情况并求援,条侯不答允。又派使者在皇帝面前说条侯坏话,皇帝派人让条侯救援梁国,条侯还是坚持对自己有利的计策不肯出兵。梁王派韩安国和为国事而被杀的楚国丞相的弟弟张羽做将军,才能够稍微打败吴国的军队。吴国的军队想要西进,梁国据城坚守,吴军不敢到西边去,就跑到条侯驻军的地方,在下邑与条侯的军队相遇。吴军想与条侯作战,条侯坚守营垒,不肯交战。吴粮断绝,士兵饥饿,多次向条侯挑战没有结果,就夜里奔袭条侯的营垒,惊扰东南方向。条侯派人防备西北方向,敌人果然从西北方向侵入。吴军大败,士兵大多饿死,有的叛逃溃散。于是吴王和他的部下壮士几千人连夜逃走,渡过长江逃到丹阳,得到东越的保护。东越有军队大约一万多人,又派人收容集中吴国的逃兵。汉朝派人用厚利诱惑东越,东越即刻骗吴王,让吴王出去慰劳军队,就派人用矛戟刺杀吴王,装起他的头,派一部快车迅速报知汉朝皇帝。吴王的儿子子华、子驹逃跑到了闽越。吴王丢下他的军队逃跑时,他的军队就溃散了,大多陆续投降了太尉、梁王的军队。楚王刘戊兵败,自杀而亡。
齐的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围攻齐国的临菑,三个月不能攻下。汉朝军队到来,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各自率领军队回去。胶西王于是赤膊光脚,坐在草席上,喝着水,向他的母亲王太后谢罪。王太子刘德说:“汉军远道而来,我看他们已经很疲弊了,可以袭击他们,希望收集大王的剩余军队进攻汉军,进攻不能取胜,就逃入大海,也不算晚啊。”胶西王说:“我的士兵已经溃散,再不能发动使用他们了。没有听从太子的话。当朝的将军弓高侯颓当送给胶西王的信写道:“奉诏书前来诛讨不义的人,投降的赦免罪过,恢复原来的爵位封土;不投降的诛灭他们。大王何去何从,我等待答复以采取相应行动。”胶西王到汉军营垒前赤膊叩头请求说:“我刘卬违犯王法,惊骇百姓,才使将军辛苦地远道而来到这个穷国,请求惩处我碎尸万段的罪。”弓高侯手持金鼓来见他,说:“大王被战事所苦,我希望知道大王发兵的经过。”胶西王叩头膝行回答说:“现在,晁错是皇帝当政的大臣,他改变高祖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的土地。我们认为这是不道义的,担心他会败乱天下,所以七国发兵,将要诛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被诛杀,我们就收兵而归。”将军说:“大王如果认为晁错不好,为什么不报告天子?没有得到皇帝的诏书虎符,擅自发兵攻打遵守王法的正义侯国。由此看来,你们的本意并非要杀晁错啊。”就拿出诏书给他宣读。读完后,说:“大王自己考虑应怎么办吧!”胶西王说:“像我这样的人死有余辜。”就自杀了。太后、太子也都跟着死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也先后死去,封国被废除,收归汉朝。郦将军围攻赵都城十个月才攻克,赵王自杀。济北王因被劫持的缘故,才得以未被诛杀,被徙封为菑川王。
当初,吴王刘濞带头反叛,把楚军和吴军合在一起率领,联合齐、赵的军队。正月起兵作乱,三月全线溃散,只有赵国最后被攻克。景帝又封立楚元王的小儿子平陆侯刘礼为楚王,作为楚元王的继承人。徙封汝南王刘非统辖吴国原有封地,做江都王。
太史公说:“吴王刘濞所以被封吴王,由于父亲被贬谪的缘故。吴王能够免除赋税,支使民众,是因他拥有铜矿海盐的便利。叛逆作乱的念头是因儿子的被打死萌生的。因下棋争执而发难,最后国灭身亡;亲近外族的越人而谋害同宗,最后自己死亡。晁错为国家深谋远虑,灾祸反而降临自己的身上。袁盎善于权变游说,最初受到宠信,最后遭受屈辱。所以古时候诸侯土地不超过百里,山海也不分封给诸侯。”不亲近夷狄,以致疏远宗亲”,大概是对吴王说的吧?“不要做出谋划策的人,反而会受到惩罚”,岂不是说的袁盎、晁错吗?
吴王濞者,高帝兄刘仲之子也①,高帝已定天下七年②,立刘仲为代王。而匈奴攻代③,刘仲不能坚守,弃国亡④,闲行走洛阳⑤,自归天子⑥。天子为骨肉故,不忍致法⑦,废以为合阳侯⑧。高帝十一年秋⑨,淮南王英布反,东并荆地⑩,劫其国兵(11),西度淮(12),击楚,高帝自将往诛之(13)。刘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气力(14),以骑将从破布军蕲西会甀,布走。荆王刘贾为布所杀,无后(15)。上患吴、会稽轻悍,无壮王以填之(16),诸子少,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17)。已拜受印(18),高帝召濞相之(19),谓曰:“若状有反相。”心独悔,业已拜,因拊其背(20),告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21)!”濞顿首曰:“不敢。”
①高帝:汉高祖。②七年:《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和《汉书》的《高帝纪》等均写作“六年”。③匈代:古代生活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强悍善于骑射。④亡:逃跑。⑤闲行:同“间行”,潜行,抄小路走。⑥自归:自首。⑦致法:给予法律制裁。致,给。⑧废:废黜。⑨高帝十一年:前196年。⑩并:吞并,兼并。(11)劫:用强力夺取,挟持,胁迫。(12)度:通“渡”。(13)将:率领。(14)有气力:指强壮有力。(15)后:后嗣,继承人。(16)填:通“镇”。(17)三郡:东阳郡、鄣郡、吴郡。(18)拜:按礼仪授予官职爵位。(19)相:迷信的人认为察看人的容貌可知人的命运,即相面。(20)拊:抚摩,轻轻拍打。(21)慎:千万。
会孝惠、高后时①,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②。吴有豫章郡铜山③,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益)[盗]铸钱④,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⑤。
①孝惠:孝惠帝刘盈。高后:刘邦的皇后吕雉。②拊循:通“抚循”,安抚。③豫章郡:原文有误,应是“鄣郡”。豫章郡先属长沙国,后属淮南国。④亡命:逃亡在外改换名姓的人。⑤用:用度,开支。
孝文时①,吴太子入见②,得侍皇太子饮博③。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博,争道④,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⑤,杀之。于是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⑥:“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⑦,称病不朝⑧。京师知其以子故称病不朝,验问实不病⑨,诸吴使来,辄系责治之⑩。吴王恐,为谋滋甚。及后使人为秋请(11),上复责问吴使者,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12),以故遂称病。且夫‘察见渊中鱼,不祥(13)’。今王始诈病,及觉,见责急,愈益团(14),恐上诛之,计乃无聊(15)。唯上弃之而与更始(16)”。于是天子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17),老,不朝。吴得释其罪(18),谋亦益解(19)。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19),辄与平贾(20)。岁时存问茂才(21),赏赐闾里(22)。佗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23),讼共禁弗予(24)。如此者四十余年,以故能使其众(25)。
①孝文:即汉孝文帝,又称文帝,即刘恒。②吴太子:吴王刘濞的太子,刘贤。③侍:陪伴。皇太子:文帝太子,即后来的汉景帝刘启。饮博:喝酒下棋。④争道:指为下棋争执起来。⑤引:拉,拿起。博局:棋盘。提(dǐ,底):掷击。⑥愠:含怒,怨恨。⑦稍:逐渐。藩臣:藩国的王侯对所归属的国君称臣。藩,藩国,封建王朝的属国或属地。⑧称病:假托生病。⑨验问:查问。⑩系:捆缚,拘禁。责:诘问。治:惩治,治罪。(11)秋请:古代诸侯到京城朝见皇帝,春天称“朝”,秋天称“请”。(12)数辈:好多人。辈,表示人的多数。(13)“察见”二句的意思是,皇帝察知臣下的隐私是不好的事。此语出于《韩非子·说林上》:“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因此臣下心生恐惧会激成变乱。(14)闭:封团,隐秘。(15)无聊:无可如何,没有办法。(16)弃之:指捐弃前嫌。更始:重新开始。(17)赐几杖:古代表示对老年人尊敬的一种礼仪。几,依几,坐时可以依靠的几案。杖,手杖。(18)释:解脱、解除。(19)解:通“懈”。(20)践更:古代可以出钱雇人代服徭役,接受雇金代人服役的叫“践更”。(21)平贾:公平的价格。贾,通“价”。(21)存问:慰问。茂才:才能优秀的人。(22)闾里:乡里,指平民。(23)佗:通“他”。亡人:逃亡的人。(24)讼(róng,容):容留,庇护。(25)使:支使,驱使,支配。
晁错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①,数从容言吴过可削②。数上书说孝文帝,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③。及孝景帝即位,错为御史大夫,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④,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⑤,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⑥,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⑦,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⑧,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三年冬⑨,楚王朝⑩,晁错因言楚王戊往年为薄太后服(11),私奸服舍(12),请诛之。诏赦,罚削东海郡。因削吴之豫章郡、会稽郡(13)。及前二年赵王有罪(14),削其河间郡(15)。胶西王卬以卖爵有奸(16),削其六县。
①得幸:得到宠幸。②从容:通“怂恿”。削:削减封地。③横:骄。④昆弟:兄弟。⑤孽子:姬妾所生的儿子,又称庶子、庶孽。⑥庶弟:指同父异母弟。⑦郄:通“隙”,嫌隙。⑧溢:指超过限度。⑨三年:景帝三年,前154年。⑩楚王:即刘戊。(11)往年:去年。薄太后:刘邦嫔妃,文帝生母。服:居丧。旧时,在一定的时间内为死者尽礼示哀叫居丧,也叫守服。(12)服舍:居丧时住的房舍。(13)削吴:事在第二年春发生,可能正在拟议中,文章叙述不确切。(14)赵王:刘遂。(15)河间郡:《楚元王世家》记此事时,说是常山郡。(16)卬:即刘卬。卖爵:当朝实行卖爵增加财政收入的制度。
汉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濞恐削地无已①,因以此发谋,欲举事②。念诸侯无足与计谋者,闻胶西王勇,好气③,喜兵,诸齐皆惮畏④,于是乃使中大夫应高誂胶西王⑤。无文书,口报曰:“吴王不肖,有宿夕之忧⑥,不敢自外,使喻其欢心⑦。”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兴于奸,饰于邪臣⑧,好小善,听谗贼,擅变更律令,侵夺诸侯之地,征求滋多,诛罚良善,日以益甚。里语有之⑨,‘舐糠及米⑩’。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11),恐不得安肆矣(12)。吴王身有内病(13),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尝患见疑,无以自白,今胁肩累足(14),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适(15),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同恶 相助,同好相留(16),同情相成,同欲相趋,同利相死。今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害于天下,亿亦可乎(17)?”王瞿然骇曰(18):“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虽急,固有死耳(19),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荧惑天子(20),侵夺诸侯,蔽忠塞贤,朝廷疾怨(21),诸侯皆有倍畔之意(22),人事极矣。彗星出(23),蝗虫数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之所以起也(24)。故吴王欲内以晁错为讨,外随大王后车,彷徉天下(25),所乡者降(26),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27),守荥阳敖仓之粟(28),距汉兵(29),治次舍(30),须大王(31)。大王有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与,乃身自为使,使于胶西,面结之(32)。
①无已:不止。②举事:起事,发难。③好气:指强壮有力。④诸齐:齐悼惠王刘肥死后,文帝把齐国分封给刘肥的七个儿子,即齐王刘将闾、济北王刘志、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城阳王刘章、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人称诸齐。⑤誂:诱惑。⑥宿夕:一夜,比喻短时间内。⑦喻:晓喻,明白。欢心:指好意。⑧饰:修饰,指被蒙蔽。⑨里语:流行民间的俚语、俗语。⑩舐糠及米:像狗舔吃食物一样,吃完了糠,就会吃米。比喻朝廷不只削减封地还要消灭封国的趋势。(11)察:仔细地看,此指被注意到。(12)肆:放纵,自由。(13)内病:内疾,不能被别人看到的病。(14)胁肩累足:缩敛肩膀小步走路的样子。形容小心畏惧。累足,迭足,并足。(15)适:通“谪”。(16)留:留连,依恋。(17)亿:通“臆”,预料,估计。(18)瞿然:惊骇的样子。(19)固:本该。(20)荥惑:惑乱。(21)疾怨:仇恨、怨恨。(22)倍畔:通“背叛”。(23)彗星:俗称扫帚星,古人认为彗星出现是灾祸的预兆。(24)愁劳:忧愁劳苦,指社会形势艰难。(25)彷徉:徘徊,游荡。此指自由驰骋。(26)乡:通“向”,面对。(27)略:攻占。(28)敖仓:秦代在荥阳县北敖山上修建的粮仓,是中原地区重要的粮仓。(29)距:通“拒”。(30)次舍:军队驻扎的处所。(31)须:等待。(32)面结:当面结盟。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承一帝①,至乐也。今大王与吴西乡,弟令事成②,两主分争,患乃始结。诸侯之地不足为汉郡什二③,而为畔逆以忧太后,非长策也。”王弗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济北,皆许诺,而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④,勿与,事定分之耳”。
①承:事奉。②弟:通“弟”,即使,假使。③什二:十分之二。④诸吕:吕后执政时,封她的几个侄子为王,把持朝政。吕后死去,他的侄子准备叛乱,被平定。
诸侯既新削罚,振恐①,多怨晁错。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则吴王先起兵,胶西正月丙午诛汉吏二千石以下②,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然,遂发兵西。齐王后悔,饮药自杀,畔约。济北王城坏未完③,其郎中令劫守其王④,不得发兵。胶西为渠率⑤,胶东、菑川、济南共攻围临菑。赵王遂亦反,阴使匈奴与连兵⑥。
①振;通“震”。②丙午:二十三日。③完:完工,竣工。④劫守:指劫持控制。⑤渠率:首领。⑥阴:暗中,秘密地。
七国之发也,吴王悉其士卒①,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比②,下与少子等者,皆发。”发二十余万人。南使闽越③、东越④,东越亦发兵从。
①悉:尽、全。②比:并列,相等。③闽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秦汉时生活在今闽浙一带。秦末,越人首领驺无诸起兵抗秦,被刘邦封为闽越王,建都东治(今福州市)。④东越:《汉书·两粤传》作“东瓯”。古代越人的一支,首领驺摇被惠帝封为东海王,建都东瓯(今温州市)。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①,初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曰:“吴王刘濞敬问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②、衡山王③、庐江王④、故长沙王子⑤:幸教寡人!以汉有贼臣,无功天下,侵夺诸侯地,使吏劾系讯治⑥,以戮辱之为故⑦,不以诸侯人君礼遇刘氏骨肉,绝先帝功臣,进任奸宄⑧,诖乱天下⑨,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⑩,不能省察(11)。欲举兵诛之,谨闻教。敝国虽狭,地方三千里;人虽少,精兵可具五十万(12)。寡人素事南越三十余年(13),其王君皆不辞分其卒以随寡人(14),又可得三十余万。寡人虽不肖,愿以身从诸王。越直长沙者(15),因王子定长沙以北,西走蜀、汉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16),与寡人西面(17);齐诸王与赵王定河间、河内,或入临晋关,或与寡人会洛阳;燕王(18)、赵王固与胡王有约,燕王北定代、云中,抟胡众入萧关(19),走长安,匡正天子(20),以安高庙。愿王勉之。楚元王子(21)、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余年(22),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诸王之意,未敢听。今诸王苟能存亡继绝,振弱伐暴,以安刘氏,社稷之所愿也。敝国虽贫,寡人节衣食之用,积金钱,修兵革,聚谷食,夜以继日,三十余年矣。凡为此,愿诸王勉用之。能斩捕大将者(23),赐金五千斤,封万户(24);列将(25),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26),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27),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28)。其以军若城邑降者(29),卒万人,邑万户,如得大将;人户五千(30),如得列将;人户三千,如得裨将;人户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31)。佗封赐皆倍军法(32)。其有故爵邑者(33),更益勿因(34)。愿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于吴,诸王日夜用之弗能尽。有当赐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遗之。敬以闻。”
①正月甲子:据《孝景本纪》,刘濞起兵于正月乙巳,即正月二十三日。②淮南王:刘安。③衡山王:刘勃。④庐江王:刘赐。⑤长沙王子:此指长沙王吴芮的两个四世孙。因他们是庶子没被封王,被封为列侯,所以心怀不满,刘濞诱惑他们反叛。⑥劾:弹劾。讯:审讯。⑦戮辱:侮辱。故:事,能事。⑧奸宄:指犯法作乱的坏人。⑨诖乱:惑乱。诖,欺诈。⑩志失:神志失常。(11)省察:明察。省,明白。(12)具:准备,征集。(13)南越:古代越人的一支,生活在今广东、广西一带。这时的南越王是赵佗。(14)辞:拒绝。(15)直:相接。(16)淮南三王:即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他们都是淮南厉王刘长的儿子,厉王刘长去世,文帝把淮南国一分为三,故称这三王为淮南三王。(17)西面:西向。(18)燕王:这时的燕王是刘定国。(19)抟zhuān,专):统率。(20)匡正:纠正。(21)楚元王子:楚元王刘交的儿子刘礼、刘富等,实际上他们都没有参加叛乱活动,这是刘濞居心险恶的挑拨。(22)不沐洗:是指心有所专注,忘记沐浴。(23)大将:大将军。(24)封万户:封食邑万户,能享受一万户的赋税。(25)列将:一般的将军。(26)裨将:副将。(27)二千石:指俸禄二千石的官员。(28)列侯:秦汉时最高级别的爵位,原称彻侯,通侯。(29)若:或者。(30)人:指士兵。户:指城中户数。(31)差次:级别次序。(32)倍军法:一倍于汉朝的军功法。(33)故爵邑:原有爵位封土。(34)益:增加。因:因袭,沿袭。
七国反书闻天子,天子乃遗太尉条侯周亚夫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大将军窦婴屯荥阳,监齐赵兵。
吴楚反书闻,兵未发,窦婴未行,言故吴相袁盎。盎时家居①,诏召入见。上方与晁错调兵笇军食②,上问袁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豪桀③,白头举事。若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袁盎对曰:“吴有铜盐利则有之,安得豪桀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桀,亦且辅王为义,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率以反。”晁错曰:“袁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④。”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错。错趋避东厢,恨甚。上卒问盎,盎对曰:“吴楚相遗书,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过诸侯,削夺之地’。故以反为名,西共诛晁错,复故地而罢⑤。方今计独斩晁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削地,则兵可无血刃而俱罢。”于是上嘿然良久⑥,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⑦。”盎曰:“臣愚计无出此,愿上孰计之⑧。”乃拜盎为太常,吴王弟子德侯为宗正。盎装治行⑨。后十余日,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东市⑩。错衣朝衣斩东市(11)。则遣袁盎奉宗庙,宗正辅亲戚,使告吴如盎策。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12)。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使拜受诏(13)。吴王闻袁盎来,亦知其欲说己,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何谁拜?”不肯见盎而留之军中(14),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军,遂归报。
①家居:闲居。②调:计算。笇:同“算”,计算。③桀:通“杰”。④屏:屏退,使人退避。⑤罢:罢兵,收兵,结束战争。⑥嘿:同“默”,不说话。⑦谢:辞,拒绝。⑧孰计:仔细考虑。孰,通“熟”。⑨装:装饰,隐秘,秘密。⑩绐:欺骗。(11)朝衣:朝会时穿的礼服。(12)梁:此指汉代的封国,梁王刘武是文帝的少子。壁:营垒。(13)谕:谕告,宣告。(14)留:扣留。
条侯将乘六乘传①,会兵荥阳。至洛阳,见剧孟,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②。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剧孟今无动。吾据荥阳,以东无足忧者。”至淮阳,问父绛侯故客邓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吴兵锐甚③,难与争锋④。楚兵轻,不能久。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引兵东北壁昌邑⑤,以梁委吴⑥,吴必尽锐攻之。将军深沟高垒,使轻兵绝淮泗口⑦,塞吴饟道⑧。彼吴梁相敝而粮食竭⑨,乃以全强制其罢极,破吴必矣。”条侯曰:“善。”从其策,遂坚壁昌邑南⑩,轻兵绝吴饟道。
①六乘传:六匹马拉的传车。传车,古代驿站准备的用来传递公文的专车。②不自意:自己没有料到。意,料想,意料。全:安全。③锐:锐气。④争锋:争胜。⑤壁:指筑垒防守。⑥委:丢弃,委弃。⑦轻兵:轻装的军队。淮泗口:淮河泗水的交汇处。⑧塞:堵塞,阻塞。饟道:运粮的道路。⑨相敝:指因互相攻战而共同疲敝。⑩坚壁:坚守营垒。
吴王之初发也①,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②,无佗奇道,难以就功③。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④,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藉人⑤,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⑥,多佗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①发:发难。②屯聚:屯集,聚集。③就功:成功。④别:分别,分头。⑤藉:通“借”。⑥擅兵:拥有军队,掌握兵权。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①:“吴多步兵,步兵利险②;汉多车骑③,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④,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⑤,留下城邑⑥,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⑦,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①少将:年轻的将军。②利险:指适宜在险要地形作战。③车骑:战车、骑兵。④阻:恃,依仗。⑤即:假如,如果。⑥留:滞留。⑦争锋:推进争先。
吴王专并将其兵①,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②,吴王濞薄之③,弗任。周丘上谒④,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闲⑤。臣非敢求有所将,愿得王一汉节⑥,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⑦,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⑧。今先下⑨,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⑩,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11),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12)。
①专:专断,独断专行。②酤酒:买酒,卖酒。此处指喜欢喝酒。③薄:鄙薄,鄙视。④谒:进见。⑤待罪:古代做官任职时的谦称。行闲:行列中,军队中。⑥节:古代用竹、木制成的作为凭证的信物,又称符。⑦传舍:古代供往来行人住宿的屋舍。⑧食顷:吃顿饭的功夫,形容时间短。⑨下:指投降。⑩比:及,等到。(11)度(duó,夺):估计:推测。(12)疽:恶疮。
二月中,吴王兵既破,败走,于是天子制诏将军曰①:“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高皇帝亲表功德②,建立诸侯,幽王③、悼惠王绝无后④,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庙。为汉藩国⑤,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⑥,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宗庙,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⑦,夭杀无罪⑧,烧残民家,掘其丘冢⑨,甚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宗庙,卤御物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11),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12)。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杀之(13),无有所置(14)。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15)。”
①制:皇帝文书的一种。②表:表彰。③幽王:刘友。汉高帝六子,初封淮阳王,后迁封赵王,被吕后幽禁饿死,谥为“幽王”。汉文帝续封他的长子刘遂做赵王。④悼惠王绝无后:悼惠王刘肥死,传子刘襄,又传孙刘则,按规定刘则死后国除。汉文帝却续封他的后代,见前文“诸齐”注释。⑤藩国:皇帝分封的各诸侯国。⑥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事各有所专,故称有司。⑦迫劫:胁迫。⑧夭杀:滥杀。夭,少壮而死。⑨丘冢:坟墓。⑩卤:抄掠。御物:指皇室在各郡县的财物。(11)素服避殿:穿白色衣服避开正殿。古代帝王遇有非常事变穿素服到偏殿处理政事,以表示戒惧不忘之意。(12)士大夫:指将军的部属。(13)斩首:与下文“皆杀之”矛盾,疑为衍文。(14)置:指释放。(15)要斩:腰斩,古代刑法之一。要,通“腰”。
初,吴王之度淮,与楚王遂西败棘壁①,乘胜前,锐甚。梁孝王恐,遣六将军击吴,又败梁两将,士卒皆还走梁。梁数使使报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恶条侯于上②,上使人告条侯救梁,复守便宜不行③。梁使韩安国及楚死事相弟张羽为将军④,乃得颇败吴兵⑤。吴兵欲西,梁城守坚,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遂夜犇条侯壁⑥,惊东南。条侯使备西北,果从西北入。吴大败,士卒多饥死,乃畔散。于是吴王乃与其麾下壮士数千人夜亡去⑦,度江走丹徒,保东越。东越兵可万余人⑧,乃使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啗东越⑨,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即使人杀吴王⑩,盛其头,驰传以闻。吴王子子华、子驹亡走闽越。吴王之弃其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梁军(11)。楚王戊军败,自杀。
①败:指打败汉军。②恶:诋毁,诽谤。③便宜:应办的事,指对国家有利的事。④死事:为国事而死。此指张相的哥哥楚相张尚因劝阻刘戊叛乱被杀。⑤颇:稍微。⑥犇:同“奔”。⑦麾下:部下。⑧可:大约。⑨啗:吃东西。此指利诱。⑩纵(cōng,匆)杀:用矛戟杀死。稍:逐渐。陆续。
三王之围齐临菑也①,三月不能下。汉兵至,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胶西王乃袒跣②,席稿③,饮水,谢太后④。王太子德曰:“汉兵远⑤,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⑥,不可发用。”弗听。汉将弓高侯颓当遗王书曰⑦:“奉诏诛不义,降者赦其罪,复故⑧;不降者灭之。王何处⑨,须以从事⑩。”王肉袒叩头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11)。”弓高侯执金鼓见之(12),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13):“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不善,何以不闻?(及)〔乃〕未有诏虎符(14),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读之讫,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菑川、济南王皆死,国除,纳于汉。郦将军围赵十月而下之,赵王自杀。济北王以劫故,得不诛,徙王菑川。
①三王:前文说是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围临菑。②袒:裸露上体。③跣:光着脚。③席稿:坐在禾杆编的草席上。稿,禾杆编的席子。袒跣、席稿和饮冷水,是古代的请罪方式。④太后:王太后,胶西王的母亲。⑤远:指远道而来。⑥坏:溃散。⑦颓当:即韩颓当。⑧复故:恢复原有的爵位、封土。⑨处:处置。⑩从事:采取相应的行动。(11)菹醢(hǎi,海):古代的酷刑,把人剁成肉酱。(12)金鼓:古代军中发布命令的乐器。手执金鼓是陈列仪仗以壮声威。(13)膝行:跪着行走,表示畏服。(14)虎符:古代皇帝授予朝廷官员兵权或调动军队的虎形信物。
初,吴王首反,并将楚兵,连齐赵。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独赵后下。复置元王少子平陆侯礼为楚王①,续元王后②。徙汝南王非王吴故地,为江都王。
①置:设立,封立。②续:延续。
太史公曰:“吴王之王,由父省也①。能薄赋敛②,使其众,以擅山海利③。逆乱之萌,自其子兴。争技发难④,卒亡其本;亲越谋宗⑤,竟以夷陨⑥。晁错为国远虑,祸反近身。袁盎权说⑦,初宠后辱。故古者诸侯地不过百里,山海不以封。“毋亲夷狄,以疏其属⑧”,盖谓吴邪?“毋为权首,反受其咎⑨”,岂盎、错邪?
①省:减,贬低爵位。高祖刘邦贬封吴王的父亲为合阳侯后,才封刘濞为吴王的。②薄:减轻、减少。③擅:专有,独有。④争技:指吴太子与皇太子因下棋发生争执。⑤越:越人。宗:同宗,同姓。⑥夷陨:消亡,毁灭。⑦权说:随机应变善于辩说。⑧“毋亲”二句,语出《逸周书》。夷,指古代东方的部族。狄,指古代北方的民族。夷狄,古代对各部族轻蔑的称呼。⑨“无为”二句,语出《逸周书》。权首,指主谋或肇事者。咎,灾祸。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宋尚斋 何平 译注
【说明】本传是窦婴、田蚡和灌夫三人的合传。窦婴和田蚡都是汉初权重一时的外戚,灌夫因军功封为将军,他们之间的倾轧斗争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典型事例。这篇文章通过对他们三人生平和相互斗争的描述,展现了汉初宫廷中的一系列矛盾和当时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畸形关系,暴露了统治阶级奸诈残暴的丑恶本质。司马迁曾亲身经历和体验过官场的残酷,所以写得入木三分。他能把旧戚和新贵之间的矛盾斗争写得如此惊心动魄,淋漓尽致,也充分表现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强烈批判精神。
本文在写作方面也表现了较高的技巧。虽是三个人的合传,头绪纷繁,但在分别交代出每个人出身经历的同时,又能将他们交错起来叙写,有分有合。既井然有序,又结构紧密完整,浑然一体。表现了作者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和组织剪裁能力。
文章写得最精彩的是魏其设宴、灌夫骂座和东朝廷辩的情景。两次宴会的情景写尽了官场的势利。窦婴和灌夫二人因失势而结合在一起,成为生死之交。灌夫为了拉拢感情,使窦婴与田蚡接近,竟然不顾丧服在身而毅然陪侍。窦婴夫妇为了迎接灸手可热的田蚡全力以赴,通宵达旦地进行准备。而田蚡根本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忘得干干净净,届时尚高卧不起。当灌夫亲去求请时,仍然满不在乎,一路上慢腾腾而来。席间又傲慢无礼,使灌夫恼羞成怒,幸而窦婴忍气吞声,才没有爆发冲突。第二次是在田蚡娶妻的婚宴上,同是皇帝国戚,窦婴备受冷遇,田蚡却得意忘形,灌夫忍无可忍,使酒骂座,招致田蚡的报复。窦婴挺身而出,拼力相救,于是就在东朝廷辩时,与田蚡展开了正面冲突,由此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通过上述三幕戏剧性冲突的描写,不仅把他们三人的性格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而且把汉武帝、窦太后、王太后以及韩安国等朝中大臣的形象也刻画得相当鲜明突出。
魏其侯窦婴,是汉文帝窦皇后堂兄的儿子。他的父辈以上世世代代是观津人。他喜欢宾客。汉文帝时,窦婴任吴国国相,困病免职。汉景帝刚刚即位时,他任詹事。
梁孝王是汉景帝的弟弟,他的母亲窦太后很疼爱他。有一次梁孝王入朝,汉景帝以兄弟的身份与他一起宴饮,这时汉景帝还没有立太子。酒兴正浓时,汉景帝随便地说:“我死之后把帝位传给梁王。”窦太后听了非常高兴。这时窦婴端起一杯酒献给皇上,说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立下的制度规定,皇上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窦太后因此憎恨窦婴。窦婴也嫌詹事的官职太小,就借口生病辞职。窦太后于是开除了窦婴进出宫门的名籍,每逢节日也不准许他进宫朝见。
汉景帝三年(前154),吴、楚等七国反叛,皇上考察到皇族成员和窦姓诸人没有谁像窦婴那样贤能的了,于是就召见窦婴。窦婴入宫拜见,坚决推辞,借口有病,不能胜任。窦太后至此也感到惭愧。于是皇上就说:“天下正有急难,你怎么可以推辞呢?”于是便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赏赐给他黄金千斤。这时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都退职闲居在家,窦婴就向皇上推荐起用他们。皇上所赏赐给的黄金,都摆列在走廊穿堂里,属下的小军官经过时,就让他们酌量取用,皇帝赏赐的黄金一点儿也没有拿回家。窦婴驻守荥阳时,监督齐国和赵国两路兵马,等到七国的叛乱全部被平定之后,皇上就赐封窦婴为魏其侯。这时那些游士宾客都争相归附魏其侯。汉景帝时每次朝廷讨论军政大事,所有列侯都不敢与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平起平坐。
汉景帝四年(前153),立栗太子,派魏其侯担任太子的太傅。汉景帝七年(前150),栗太子被废,魏其侯多次为栗太子争辩都没有效果。魏其侯就推说有病,隐居在蓝田县南山下好几个月,许多宾客、辩士都来劝说他,但没有人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梁地人高遂于是来劝解魏其侯说:“能使您富贵的是皇上,能使您成为朝廷亲信的是太后。现在您担任太子的师傅,太子被废黜而不能力争,力争又不能成功,又不能去殉职。自己托病引退,拥抱着歌姬美女,退隐闲居而不参加朝会。把这些情况互相比照起来看,这是您自己表明要张扬皇帝的过失。假如皇上和太后都要加害于您,那您的妻子儿女都会一个不剩地被杀害。”魏其侯认为他说得很对,于是就出山回朝,朝见皇帝像过去一样。
在桃侯刘舍被免去丞相职务时,窦太后多次推荐魏其侯当丞相。汉景帝说:“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啬而不让魏其侯当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难以出任丞相,担当重任。”终于没有任用他,任用了建陵侯卫绾作丞相。
武安侯田蚡(fén,坟),是汉景帝皇后的同母弟弟,出生在长陵。魏其侯已经当了大将军之后,正当显赫的时候,田蚡还是个郎官,没有显贵,来往于魏其侯家中,陪侍宴饮,跪拜起立像魏其侯的子孙辈一样。等到汉景帝的晚年,田蚡也显贵起来,受到宠信,做了太中大夫。田蚡能言善辩,口才很好,学习过《盘盂》之类的书籍,王太后认为他有才能。汉景帝去世,当天太子登位继立,王太后摄政,她在全国的镇压、安抚行动,大都采用田蚡门下宾客的策略。田蚡和他的弟弟田胜,都因为是王太后的弟弟,在汉景帝去世的同一年(前141),被分别封为武安侯和周阳侯。
武安侯刚掌权想当丞相,所以对他的宾客非常谦卑,推荐闲居在家的名士出来做官,让他们显贵,想以此来压倒窦婴等将相的势力。建元元年(年140),丞相卫绾因病免职,皇上酝酿安排丞相和太尉。籍福劝说武安侯道:“魏其侯显贵已经很久了,天下有才能的人一向归附他。现在您刚刚发迹,不能和魏其侯相比,就是皇上任命您做丞相,也一定要让给魏其侯。魏其侯当丞相,您一定会当太尉。太尉和丞相的尊贵地位是相等的,您还有让相位给贤者的好名声”。武安侯于是就委婉地告诉太后暗示皇上,于是便任命魏其侯当丞相,武安侯当太尉。籍福去向魏其侯道贺,就便提醒他说:“您的天性是喜欢好人憎恨坏人,当今好人称赞您,所以您当了丞相,然而您也憎恨坏人,坏人相当多,他们也会毁谤您的。如果您能并容好人和坏人,那么您丞相的职位就可以保持长久;如果不能够这样的话,马上就会受到毁谤而离职。”魏其侯不听从他的话。
魏其侯窦婴和武安侯田蚡都爱好儒家学说,推荐赵绾当了御史大夫,王臧担任郎中令。把鲁国人申培迎到京师来,准备设立明堂,命令列侯们回到自己的封地上,废除关禁,按照礼法来规定吉凶的服饰和制度,以此来表明太平的气象。同时检举谴责窦氏家族和皇族成员中品德不好的人,开除他们的族籍。这时诸外戚中的列侯,大多娶公主为妻,都不想回到各自的封地中去,因为这个缘故,毁谤魏其侯等人的言语每天都传到窦太后的耳中。窦太后喜欢黄老学说,而魏其侯、武安侯、赵绾、王臧等人则努力推崇儒家学说,贬低道家的学说,因此窦太后更加不喜欢魏其侯等人。到了建元二年(前139),御史大夫赵绾请皇上不要把政事禀奏给太后。窦太后大怒,便罢免并驱逐了赵绾、王臧等人,还解除了丞相和太尉的职务,任命柏至侯许昌当了丞相,武强侯庄青翟当了御史大夫。魏其侯、武安侯从此以列侯的身份闲居家中。
武安侯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因为王太后的缘故,仍然受到皇上的宠信,多次议论政事,建议大多见效,天下趋炎附势的官吏和士人,都离开了魏其侯而归附了武安侯。武安侯一天天更加骄横。建元六年(前135),窦太后逝世,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因为丧事办得不周到,都被免官。于是任用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任用大司农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有郡守和诸侯王,就更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可是刚一出生就很尊贵。他又认为当时的诸侯王都年纪大了,皇上刚刚即位,年纪很轻,自己以皇帝的至亲心腹担任朝廷的丞相,如果不狠狠地整顿一番,用礼法来使他们屈服,天下人就不会服服贴贴的。在那时候,丞相入朝廷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所说的话皇帝都听,他所推荐的人有的从闲居一下子提拨到二千石级,把皇帝的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上。皇上于是说:“你要任命的官吏已经任命完了没有?我也想任命几个官呢。”他曾经要求把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自己扩建住宅,皇上生气地说:“你何不把武器库也取走!”从这以后才收敛一些。有一次,他请客人宴饮,让他的兄长盖侯南向坐,自己却东向坐,认为汉朝的丞相尊贵,不可以因为是兄长就私下委曲自己。武安侯从此更加骄纵,他修建住宅,其规模、豪华超过了所有的贵族的府第。田地庄园都极其肥沃,他派到各郡县去购买器物的人,在大道上络绎不绝。前堂摆投着钟鼓,竖立着曲柄长幡,在后房的美女数以百计。诸侯奉送给他的珍宝金玉、狗马和玩好器物,数也数不清。
魏其侯自从失去了窦太后,被皇上更加疏远不受重用,没有权势,诸宾客渐渐自动离去,甚至对他懈怠傲慢,只有灌将军一人没有改变原来的态度。魏其侯天天闷闷不乐,唯独对灌将军格外厚待。
灌将军夫是颍阴人。灌夫的父亲是张孟,曾经做过颍阴侯灌婴的家臣,受到灌婴的宠信,便推荐他,官至二千石级,所以冒用灌氏家的姓叫灌孟。吴楚叛乱时,颍阴侯灌何担任将军,是太尉周亚夫的部下,他向太尉推荐灌孟担任校尉。灌夫带领一千人与父亲一起从军。灌孟年纪已经老了,颍阴侯勉强推荐他,所以灌孟郁郁不得志,每逢作战时,常常攻击敌人的坚强阵地,因而战死在吴军中。按照当时军法的规定,父子一起从军参战,有一个为国战死,未死者可以护送灵柩回来。但灌夫不肯随同父亲的灵柩回去。他慷慨激昂地表示:“希望斩取吴王或者吴国将军的头,以替父亲报仇。”于是灌夫披上铠甲,手拿戈戟,召集了军中与他素来有交情又愿意跟他同去的勇士几十个人。等到走出军门,没有人敢再前进。只有两人和灌夫属下的奴隶共十多个骑兵飞奔冲入吴军中,一直到达吴军的将旗之下,杀死杀伤敌军几十人。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又飞马返回汉军营地,所带去的奴隶全都战死了,只有他一人回来。灌夫身上受重创十多处,恰好有名贵的良药,所以才得不死。灌夫的创伤稍稍好转,又向将军请求说:“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军营垒中路径曲折,请您让我再回去。”将军认为他勇敢而有义气,恐怕灌夫战死,便向太尉周亚夫报告,太尉便坚决地阻止了他。等到吴军被攻破,灌夫也因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把灌夫的情况向皇上汇报了,皇上就任命灌夫担任中郎将。过了几个月,因为犯法而丢了官。后来到长安安了家,长安城中的许多显贵没有不称赞他的。汉景帝时,灌夫官至代国国相。景帝去世,当今皇上武帝刚即位,认为淮阳是天下的交通枢纽,必须驻扎强大的兵力加以防守,因此调任灌夫担任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前140),又把灌夫内调为太仆。二年(前139),灌夫与长乐卫尉窦甫喝酒,灌夫喝醉了,打了窦甫。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皇上恐怕窦太后杀灌夫,调派他担任了燕(yān,烟)国国相。几年以后,又因犯法丢官,闲居在长安家中。
灌夫为人刚强直爽,好发酒疯,不喜欢当面奉承人。对皇亲国戚及有势力的人,凡是地位在自己以上的,他不但不想对他们表示尊敬,反而要想办法去凌辱他们;对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许多士人,越是贫贱的,就更加恭敬,跟他们平等相待。在大庭广众之中,推荐夸奖那些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士人们也因此而推重他。
灌夫不喜欢文章经学,爱打抱不平,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办到。凡和他交往的那些人,无不是杰出人士或大奸巨猾。他家中职累的资产有几千万,每天的食客少则几十,多则近百。为了在田园中修筑堤塘,灌溉农田,他的宗族和宾客扩张权势,垄断利益,在颍川一带横行霸道。颍川的儿童于是作歌唱道:“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
灌夫闲居在家虽然富有,但失去了权势,达官贵人及一般宾客逐渐减少。等到魏其侯失去权势,也想依靠灌夫去报复那些平日仰慕自己,失势后又抛弃了自己的人。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去结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声。两人互相援引借重,他们的交往就如同父子之间那样密切。彼此情投意合,没有嫌忌,只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在服丧期内去拜访丞相,丞相随便地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恰值你现在服丧不便前往。”灌夫说:“您竟肯屈驾光临魏其侯,我灌夫怎敢因为服丧而推辞呢!请允许我告诉魏其侯设置帷帐,备办酒席,您明天早点光临。”武安侯答应了。灌夫详细地告诉了魏其侯,就像他对武安侯所说的那样。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买了肉和酒,连夜打扫房子,布置帷帐,准备酒宴,一直忙到天亮。天刚亮,就让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等到中午,不见丞相到来。魏其侯对灌夫说:“丞相难道忘记了这件事?”灌夫很不高兴,说:“我灌夫不嫌丧服在身而应他之约,他应该来。”于是便驾车,亲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只不过开玩笑似地答应了灌夫,实在没有打算来赴宴的意思。等到灌夫来到门前,丞相还在睡觉。于是灌夫进门去见他,说:“将军昨天幸蒙答应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妇备办了酒食,从早晨到现在,没敢吃一点东西。”武安侯装作惊讶地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忘记了跟您说的话。”便驾车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气。等到喝酒喝醉了,灌夫舞蹈了一番,舞毕邀请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在酒宴上用话讽刺他。魏其侯便扶灌夫离去,向丞相表示了歉意。丞相一直喝到天黑,尽欢才离去。
丞相曾经派籍福去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大为怨恨地说:“我虽然被废弃不用,将军虽然显贵,怎么可以仗势硬夺我的田地呢!”不答应。灌夫听说后,也生气,大骂籍福。籍福不愿两人有隔阂,就自己编造了好话向丞相道歉说:“魏其侯年事已高,就快死了,还不能忍耐吗,姑且等待着吧!”不久,武安侯听说魏其侯和灌夫实际是愤怒而不肯让给田地,也很生气地说:“魏其侯的儿子曾经杀人,我救了他的命。我服事魏其侯没有不听从他的,为什么他竟舍不得这几顷田地?再说灌夫为什么要干预呢?我不敢再要这块田地了!”武安侯从此十分怨恨灌夫、魏其侯。
元光四年(前131)的春天,丞相向皇上说灌夫家住颍川,十分横行,百姓都受其苦。请求皇上查办。皇上说:“这是丞相的职责,何必请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谋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宾客们从中调解。双方才停止互相攻击,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儿做夫人,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魏其侯拜访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辞说:“我多次因为酒醉失礼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来又和我有嫌隙。”魏其侯说:“事情已经和解了。”硬拉他一道去。酒喝到差不多时,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寿,在坐的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魏其侯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只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照常坐在那里,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说:“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便苦笑着说:“您是个贵人,这杯就托付给你了!”当时武安侯不肯答应。敬酒敬到临汝侯,临汝侯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悄悄话,又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临汝侯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今天长辈给你敬酒祝寿,你却学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说话!”武安侯对灌夫说:“程将军和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官的卫尉,现在当众侮辱程将军,仲孺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留有余地吗?”灌夫说:“今天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们便起身上厕所,渐渐离去。魏其侯也离去,挥手示意让灌夫出去。武安侯于是发火道:“这是我宠惯灌夫的过错。”便命令骑士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并按着灌夫的脖子让他道歉。灌夫越发火了,不肯道歉。武安侯便指挥骑士们捆绑灌夫放在客房中,叫来长史说:“今天请宗室宾客来参加宴会,是有太后诏令的。”弹劾(hé,河)灌夫,说他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禁在特别监狱里。于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亲属,都判决为杀头示众的罪名。魏其侯感到非常惭愧。出钱让宾客向田蚡求情,也不能使灌夫获释。武安侯的属吏都是他的耳目,所有灌氏的人都逃跑、躲藏起来了,灌夫被拘禁,于是无法告发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挺身而出营救灌夫。他的夫人劝他说:“灌将军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对,怎么能营救得了呢?”魏其侯说:“侯爵是我挣来的,现在由我把它丢掉,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再说我总不能让灌仲孺自己去死,而我独自活着。”于是就瞒着家人,私自出来上书给皇帝。皇帝马上把他召进宫去,魏其侯就把灌夫因为喝醉了而失言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认为不足以判处死刑。皇上认为他说得对,赏赐魏其侯一同进餐,说道:“到东宫去公开辩论这件事”。
魏其侯到东宫,极力夸赞灌夫的长处,说他酗酒获罪,而丞相却拿别的罪来诬陷灌夫。武安侯接着又竭力诋毁灌夫骄横放纵,犯了大逆不道的罪。魏其侯思忖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便攻击丞相的短处。武安侯说:“天下幸而太平无事,我才得以做皇上的心腹,爱好音乐、狗马和田宅。我所喜欢的不过是歌伎艺人、巧匠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样,招集天下的豪杰壮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讨论,腹诽心谤深怀对朝廷的不满,不是抬头观天象,就是低头在地上画,窥测于东、西两宫之间,希望天下发生变故,好让他们立功成事。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于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问道:“他们两人的话谁的对呢?”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灌夫手持戈戟冲入到强大的吴军中,身受创伤几十处,名声在全军数第一,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别大的罪恶,只是因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争,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状来判处死刑的。魏其侯的话是对的。丞相又说灌夫同大奸巨猾结交,欺压平民百姓,积累家产数万万,横行颍川,凌辱侵犯皇族,这是所谓‘树枝比树干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后果不是折断,就是分裂。丞相的话也不错。希望英明的主上自己裁决这件事吧。”主爵都尉汲黯认为魏其侯对。内史郑当时也认为魏其侯对,但后来又不敢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回答皇上。其余的人都不敢回答。皇上怒斥内史道:“你平日多次说到魏其侯、武安侯的长处和短处,今天当廷辩论,畏首畏尾地像驾在车辕下的马驹,我将一并杀掉你们这些人。”马上起身罢朝,进入宫内侍俸太后进餐。太后也已经派人在朝廷上探听消息,他们把廷辩的情况详细地报告了太后。太后发火了,不吃饭,说:“现在我还活着,别人竟敢都作践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以后,都会像宰割鱼肉那样宰割他了。再说皇帝怎么能像石头人一样自己不做主张呢!现在幸亏皇帝还在,这班大臣就随声附合,假设皇帝死了以后,这些人还有可以信赖吗?”皇上道歉说:“都是皇室的外家,所以在朝廷上辩论他们的事。不然的话,只要一个狱吏就可以解决了。”这时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别陈述了魏其侯、武安侯两个人的事情。
武安侯既已退朝,出了停车门,招呼韩御史大夫同乘一辆车。生气地说:“我和你共同对付一个老秃翁,你为什么还模棱两可,犹豫不定?”韩御史大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丞相说:“您怎么这样不自爱自重?他魏其侯毁谤您,您应当摘下官帽,解下印绶(shòu,受),归还给皇上,说:‘我以皇帝的心腹,侥幸得此相位,本来是不称职的,魏其侯的话都是对的’。像这样,皇上必定会称赞您有谦让的美德,不会罢免您。魏其侯一定内心惭愧,闭门咬舌自杀。现在别人诋毁您,您也诋毁人家,这样彼此互骂,好像商人、女人吵嘴一般,多么不识大体呢!”武安侯认错说:“争辩时太性急了,没有想到应该这样做”。
于是皇上派御史按照文簿记载的灌夫的罪行进行追查,与魏其侯所说的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犯了欺骗皇上的罪行。被弹劾,拘禁在名叫都司空的特别监狱里。汉景帝时,魏其侯曾接收过他临死时的诏书,那上面写道:“假如遇到对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你可以随机应变,把你的意见呈报给皇帝。”等到自己被拘禁,灌夫定罪要灭族,情况一天比一天紧急,大臣们谁也不敢再向皇帝说明这件事。魏其侯便让侄子上书向皇帝报告接受遗诏的事,希望再次得到皇上的召见。奏书呈送皇上,可是查对尚书保管的档案,却没有景帝临终的这份遗诏。这道诏书只封藏在魏其侯家中,是由魏其侯的家臣盖印加封的。于是便弹劾魏其侯伪造先帝的诏书,应该判处斩首示众的罪。元光五年(前130)十月间,灌夫和他的家属全部被处决了。魏其侯过了许久才听到这个消息,听到后愤慨万分,患了中风病,饭也不吃了,打算死。有人听说皇上没有杀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又开始吃饭了,开始医治疾病,讨论决定不处死刑了。意然有流言蜚语,制造了许多诽谤魏其侯的话让皇上听到,因此就在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将魏其侯在渭城大街上斩首示众。
这年的春天,武安侯病了,嘴里老是叫喊,讲的都是服罪谢过的话。让能看见鬼的巫师来诊视他的病,巫师看见魏其侯和灌夫两个人的鬼魂共同监守着武安侯,要杀死他。终于死了。儿子田恬继承了爵位。元朔三年(前126),武安侯田恬因穿短衣进入宫中,犯了“不敬”之罪,封爵被废除。
淮南王刘安谋反的事被发觉了,皇上让追查此事。淮南王前次来朝,武安侯但任太尉,当时到霸上来迎接淮南王说:“皇上没有太子,大王最贤明,又是高祖的孙子,一旦皇上去世,不是大王继承皇位,还应该是谁呢!”淮南王十分欢喜,送给武安侯许多金银财物。皇上自从魏其侯的事件发生时就不认为武安侯是对的,只是碍着王太后的缘故罢了。等听到淮南王向武安侯送金银财物时,皇上说:“假使武安侯还活着的话,该灭族了。”
太史公说: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凭外戚的关系身居显要职位,灌夫因为一次下定决心冒险立功而显名于当时。魏其侯的被重用,是由于平定吴、楚七国叛乱;武安侯的显贵,则是由于利用了皇帝刚刚即位,王太后掌权的机会。然而魏其侯实在是太不懂时势的变化,灌夫不学无术又不谦逊,两人互相庇护,酿成了这场祸乱。武安侯依仗显贵的地位而且喜欢玩弄权术;由于一杯酒的怨愤,陷害了两位贤人。可悲啊!灌夫迁怒于别人,以致自己的性命也不长久。灌夫受不到百姓的拥戴,终究落了坏名声。可悲啊!由此可知灌夫灾祸的根源啦!
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①。父世观津人②。喜宾客。孝文时③,婴为吴相④,病免。孝景初即位⑤,为詹事。
梁孝王者⑥,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⑦。是时上未立太子⑧,洒酣⑨,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⑩。”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11),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12),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13),因病免(14)。太后除窦婴门籍(15),不得入朝请(16)。
①孝文后:即窦太后,汉文帝刘恒之妻,景帝之母。从兄:堂兄。②父世:父辈以上世世代代。③孝文:汉文帝刘恒。④吴:指汉初所封之吴国。⑤孝景:汉景帝刘启。⑥梁孝王:文帝次子刘武,封为梁王,死谥(shī,式)孝。⑦昆弟:兄弟。昆,兄。燕:通“宴”。⑧上:指汉景帝。⑨酒酣:喝酒喝到很痛快的时候。⑩千秋之后:即死后。(11)引:举。卮:盛酒的器皿。(12)约:法定的约束。(13)薄其官:轻视他的官位。(14)因病免:借病辞官。(15)除:取消。门籍:进出宫门的凭证。用二尺竹牒制成,上记年龄:名字、形貌等,悬在宫门上,核对相符,才能入宫。(16)朝请: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秋天称请。这里指每逢节日入宫进见。
孝景三年①,吴楚反②,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③,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④。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⑤,王孙宁可让邪?⑥”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⑦。所赐金,陈之廊庑下⑧,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⑩,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11),条侯、魏其侯(12),诸列侯莫敢与亢礼(13)。
①孝景三年:公元前154年。②吴楚反:指吴楚七国叛乱。七国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这次叛乱以吴王刘濞为主谋,楚为大国,所以称“吴楚反”。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③察:考察。诸窦:指窦太后族人。毋:通“无”。④固辞:坚决推辞。谢病:推托有病。不足任:指不能担当大任。⑤方:正。⑥王孙:窦婴的字。邪:通“耶”,疑问语气词。⑦在家:指免官家居。进之:把他们推荐给景帝使用。⑧廊庑:古代堂下周围的屋子,相当于走廊。⑨财:通“裁”,酌量。⑩监赵齐兵:监督赵、齐两路兵马。(11)朝议:在朝廷上讨论。(12)条侯:即周亚夫。(13)列侯:爵位名。亢礼:平起平坐,以平等礼相待。亢,通“抗”。
孝景四年①,立栗太子②,使魏其侯为太子傅③。孝景七年④,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⑤。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⑥,诸宾客辩士说之⑦,莫能来⑧,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⑨,屏间处而不朝⑩。相提而论(11),是自明扬主上之过(12)。有如两宫螫将军(13),则妻子毋类矣(14)。”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
桃侯免相(15),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16),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17),多易(18)。难以为相,持重(19)。”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
①孝景四年:公元前153年。②栗太子:景帝长子,名刘荣,以栗姬所生,故称。③太子傅:负责辅佐教导太子的官。④孝景七年:公元前150年。⑤数争:指多次为栗太子争辩。不能得:指无效果。⑥屏居:隐居。⑦说:劝说。⑧莫能来:不能说服他回到京城来。⑨赵女:指美女。古时赵地多美女。⑩屏间处:退隐闲居。间,同“闲”。(11)相提而论:互相对比来说。(12)明扬主上之过:明显地张扬景帝的过失。(13)有如:假如。两宫:东宫(长乐宫)和西宫(未央宫)。这里指太后(住在东宫)和汉景帝(住在西宫)。螫:与“蜇”同义,本指蜂、蝎子等刺人,这里是恼怒,加害的意思。(14)毋类:指全家被杀。(15)桃侯:指景帝丞相刘舍。(16)臣:景帝对窦太后的自称。爱:吝啬。(17)沾沾自喜:指骄傲自满,自我欣赏。沾沾:自得的样子。(18)易:指草率轻浮。(19)持重:担当重任。
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①,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②,蚡为诸郎③,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④。及孝景晚节⑤,蚡益贵幸⑥,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⑦,学《盘盂》诸书⑧,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⑨,称制⑩,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11)。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12),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①孝景后同母弟:汉景帝皇后名叫王娡,母臧儿,父王仲。王仲死后,臧儿改嫁田氏,生蚡、胜。王娡原为景帝妃,后因子刘彻被立为太子,才封为皇后。②方盛:正当权大势重的时候。③诸郎:汉代守卫宫廷,随侍皇帝的官员。④子姓:子孙或众子孙。也指儿子。⑤晚节:晚年。⑥益:更加。贵幸:指地位尊贵,受到宠幸。⑦辩有口:指善于辩论,有口才。⑧《盘盂》:传说为黄帝史官孔甲所作的铭文,共二十六篇,刻在盘盂等器物上。这里是说明田蚡能学习古文字。盘:同“盘”。⑨即日太子立:景帝死日,太子刘彻即继立为皇帝,是为武帝,时年武帝十六岁。⑩称制:代天子执政。由于武帝尚未成年,所以王太后代武帝临朝听政。(11):同“策”。(12)孝景后三年:公元前141年。景帝纪年分为前、中、后三段。这年正月景帝死,武帝继位。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①,卑下宾客②,进名士家居者贵之③,欲以倾魏其诸将相④。建元元年⑤,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⑥。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⑦。今将军初兴⑧,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⑨,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⑩,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11),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12):“君侯资性喜善疾恶(13),方今善人誉君侯(14),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15),则幸久(16);不能,今以毁去矣(17)。”魏其不听。
①新欲用事为相:即“新用事欲为相”的倒文。意思是说田蚡刚刚掌权想当丞相。②卑下宾客:对宾客态度谦卑,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③这句的意思是说,推荐退居在家的名士,让他们显贵起来。④倾:压倒,超过。⑤建元,武帝的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也是我国历史上帝王以年号来纪年的开始。⑥议:商量。置:安排。⑦素:一向。归:归附。⑧初兴:刚刚发迹。⑨即:假如。⑩尊等:尊贵的地方相等。(11)微言:委婉进言,隐约其词。风:同“讽”。用含蓄的话暗示。(12)因吊:顺便提醒、警告的意思。(13)君侯:对列侯的尊称。资性:天性。喜善疾恶:喜欢好人,痛恨坏人。疾:恨。(14)方今:当今。(15)兼容:指并容好人和坏人。(16)幸:表示希望、庆幸的意思。(17)今:立即,马上。去:离职。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①,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②,欲设明堂③,令列侯就国④,除关⑤,以礼为服制⑥,以兴太平⑦。举适诸窦宗室毋节行者⑧,除其属籍⑨。时诸外家为列侯⑩,列侯多尚公主(11),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12)。太后好黄老之言(13),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14),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15)。及建元二年(16),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17)。窦太后大怒,及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18)。
①推毂:原指推动车子前进。这里是推荐之意。②鲁申公:指鲁国专治《诗经》的大儒申培。③明堂:古代天子朝会诸侯之处。④就国:返回自己的封地。国:指封地。⑤除关:废除关禁。诸侯出入不受检查,可以自由往来,以示天下一家。⑥以礼为服制:按照古代礼法来规定吉凶服饰、制度。⑦兴太平:振兴太平政治。⑧举适:检举,揭发。适,同“谪”。宗室:这里指皇室人员。毋节行者:指品德不好,行为不正的人。毋,同“无”。⑨属籍:指宗谱。⑩外家:外戚,皇帝的母族、妻族。(11)尚公主:娶公主为妻。(12)日至窦太后:意谓每天都传到窦太后的耳朵里。(13)黄老之言:指道家学说。黄:黄帝。老:老子。二人被推尊为道家始祖,故称“黄老”。言:此指学说。(14)务:致力。隆推:推崇抬高。儒术:指儒家的学说。(15)滋:更加。说:同“悦”。高兴。(16)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17)请无奏事东宫:请武帝不要向窦太后禀奏政事。东宫:汉朝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18)以侯家居:以侯爵的身份闲居在家。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①,数言事、多效②,天下吏士趋势利者③,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④。建元六年⑤,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⑥,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⑦。
①亲幸:指受到皇上宠信。②多效:指意见多被采纳而发生效验。③吏士趋势力者:指趋贵附势的官吏和士人。④横:骄横,放肆。⑤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⑥坐丧事不办:因为没把丧事办好而获罪。坐:指办罪的因由。⑦郡诸侯:指郡国的诸侯王和官吏。愈益:更加。附:归附。
武安者,貌侵①,生贵甚②。又以为诸侯王多长③,上初即位④,富于春秋⑤,蚡以肺腑为京师相⑥,非痛折节以礼诎之⑦,天下不肃⑧。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⑨,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⑩,权移主上(11)。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12)?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13),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14)!”是后乃退(15)。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16),自坐东乡(17),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18)。武安由此滋骄(19)、治宅甲诸第(20)。田园极膏腴(21),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22)。前堂罗钟鼓(23),立曲旃(24);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25),不可胜数。
①貌侵:矮小丑陋,其貌不扬。侵,通“寝”。②生贵甚:一出生就很尊贵。田蚡出生前王娡已得宠,所以一出生便是外戚。③多长:多数人都年纪大了,比自己年长。④上:指武帝。⑤富于春秋:指年轻,来日方长。⑥肺腑:指心腹亲信。京师相:犹言朝廷的丞相。⑦痛:狠狠地。折节:压制。诎:通“屈”。这里的意思是使之屈服。⑧肃:敬畏。⑨移日:日影移动了位置。表示过了很长的时间。⑩起家至二千石:把闲居在家无爵禄的人一下子提升到二千石的官位。二千石:指一年的俸禄,当时的高级官员才能享受。(11)权移主上:把皇帝的权力转移到自己手中。(12)除吏:任命官吏。尽未:完了没有。(13)尝:曾经。考工:督造器械的官衙。益宅:扩建私宅。(14)这句的意思是说:“你何不把武库也取走呢?这是武帝愤激的话,取武库等于造反。武库:藏兵器的库房。(16)是后乃退:从此之后才退缩一些。(16)盖侯:指王信的异父同母之兄。乡:同“向”,方向。(17)东向:当时以东向坐为尊,南向坐次之,王信年长却屈居下坐,可见田蚡态度的倨傲。(18)桡:通“挠”,枉曲。(19)滋骄:更加骄纵。(20)治宅:修建住宅。甲诸第:指超过所有的贵族的府第。(21)膏腴:肥沃。(22)市:买。郡县:这里泛指各地。相属于道:谓接连不断。属,连接。(23)罗:排列。(24)曲旃:曲柄长幡,用整幅素帛制成。钟鼓、曲旃都是帝王的摆设物,田蚡摆设装饰在自己家中是超越丞相身份和违反制度规定的。(25)奉:献。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①,无势②,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③,唯灌将军独不失故④。魏其日默默不得志⑤,而独厚遇灌将军⑥。
①疏:指被疏远。②势:权势。③稍稍:渐渐。自引:自动离去。怠傲:懈怠傲慢。④故:故态,旧情。⑤默默:郁闷不高兴的样子。⑥厚遇:厚待,优待。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①,得幸②,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③。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④,属太尉⑤,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⑥。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⑦,郁郁不得意⑧,故战常陷坚⑨,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⑩,得与丧归(11)。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12):“愿取吴王若将军头(13),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持戟(14),募军中壮士所善从者数十人(15)。及出壁门(16),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17),至吴将麾下(18),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⑨,走入汉壁(20),皆亡其奴(21),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22),适有万金良药(23),故得无死。夫创少瘳(24),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25),恐亡夫(26),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27)。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
①颍阴侯婴:即灌婴。舍人:门客。②得幸:受到宠信。③蒙:冒。④灌何:灌婴之子。⑤属太尉:隶属于太尉。太尉,指周亚父。⑥俱:一起去。⑦强:勉强。⑧郁郁:愁闷的样子。⑨陷坚:攻打敌人最坚强的阵地或部队。⑩死事:指战死。(11)与:陪同,护送。丧:指灵柩。(12)奋:发奋。(13)若:或。(14)被甲:披戴铠甲。被,同“披”,穿上。(15)募:招集。所善愿从者:素来有交情而愿意跟他同去的。(16)壁门:营门。壁,营垒。(17)独:只。从奴:隶属灌夫的奴隶。(18)麾下:将帅的大旗下。(19)复:又。(20)走入汉壁:奔跑回到汉军营垒中。走:跑。(21)亡:丧失。(22)大创:大的创伤。(23)适:恰如。万金良药:指贵重的良药。(24)瘳(chōu,抽):痊愈。(25)壮义之:认为他勇敢而有义气。(26)恐亡夫:害怕灌夫战死。(27)固止:坚决劝阻。
颍阴侯言之上①,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②。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③。孝景时,至代相④。孝景崩,今上初即位⑤,以为淮阳天下交⑥,劲兵处⑦,故徙夫为淮阳太守⑧。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⑨,轻重不得⑩,失醉,搏甫(11)。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
①言之上:指把灌夫的作战表现汇报给皇帝。②坐法去:因犯法而被免官。③诸公:指贵族、大官僚。莫弗称之:没有不称赞他的。④代相:代王的相。⑤今上:指汉武帝。⑥天下交;四面八方交会的地方。⑦劲兵处:强大的军队驻守的地方。⑧徙:调动。⑨长乐卫尉:长乐宫卫兵的长官。⑩轻重不得:指饮酒时礼数不合适而发生争执。一说言谈间意见不合。(11)搏:殴打。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①,不好面谀②。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③,不欲加礼④,必陵之⑤;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⑥。稠人广众⑦,荐宠下辈⑧。士亦以此多之⑨。
夫不喜文学⑩,好任挟(11),已然诺(12)。诸所与交通(13),无非豪桀大猾(14)。家累数千万(15),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16),宗族宾客为权利(17),横于颖川(18)。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19)。”
①刚直使酒:刚强直爽,好发酒疯。②面谀:当面奉承人。③势在己之右:有势力在自己上面的人。右:古代以右为上位,左为下位。④加礼:表示尊敬有礼貌。⑤凌:凌辱。⑥与钧:和他们平等相处。钧,通“均”。⑦稠人广众:指人多的场合。⑧荐宠下辈:推荐奖掖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宠:表扬。⑨多;推重,赞许。⑩文学:指文章经学。(11)任侠:指打抱不。(12)已然诺:意谓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办到。(13)交通:交游往来。(14)大猾:大奸巨猾。(15)累:累积。(16)陂池田园:指蓄水灌溉田地,兴修水利。陂:堤塘。(17)为权利:争权夺利,垄断利益。(18)横:横行,胡作非为。(19)族:灭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①,卿相侍中宾客益衰②。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③。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④。两人相为引重⑤,其游如父子然⑥。相得欢甚⑦,无厌⑧,恨相知晚也。
①失势:失去权势。②卿相侍中:指高级官吏。侍中:加官名,是从列侯以下至郎中的加衔。在原官职上加“侍中”就可以入宫廷,侍从皇帝左右。衰:少。③引绳:原指木匠用墨线检验木材的方正,这里引申是纠正的意思。批根:原指批削树根,这里引申是清算的意思。生平慕之后弃之者:平日仰慕自己,失势后又抛弃自己的人。④为名高:指抬高自己的名声。⑤相为引重:互相援引借重。⑥游:交往。⑦相得:彼此情投意合。⑧厌:嫌忌。
灌夫有服①,过丞相②。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③,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④,夫安敢以服为解⑤!请语魏其侯帐具⑥,将军旦日蚤临⑦。”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⑧。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⑨,夜洒扫⑩,早帐具至旦。平明(11),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12),曰:“夫以服请(13),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14),殊见无意往(15)。及夫至门,丞相尚卧。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16),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17):“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18)。”乃驾往,又徐行(19),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20),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21)。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
①有服:正在服丧。其时灌夫遭姊丧。②过:拜访。丞相:指田蚡。③仲孺:灌夫的字。临况:光临。况:通“贶”,赏光的意思。⑤安敢:怎敢。解:推辞。⑥语(yù遇):告诉。帐具:设置帷帐,备办酒宴。⑦旦日:明天早晨。蚤:通“早”。⑧具语:详细告诉。如所谓武安侯:就像他对武安侯所说的那样,⑨益市牛酒:多买肉和酒。⑩夜洒扫:当夜就打扫房屋。(11)平明:天刚亮。(12)怿:喜悦,高兴。(13)夫以服请:我不嫌忌在服丧期间邀请他来赴宴。宜往:应该来。(14)特:只不过。戏:开玩笑。许:答应。(15)殊:很,实在。(16)治具:备办酒宴。(17)鄂谢:装作惊讶的样子道歉。鄂,通“愕”。(18)忽忘:忘记。(20)徐行:慢慢地走。(20)这句意思是说,灌夫起舞致礼,舞毕请田蚡起舞。起舞:这是当时宴会上的一种礼仪,以表示宾客对主人的感谢。(21)坐:通“座”,座位。语侵之:用话讽刺田蚡。侵:触犯。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①。魏其大望曰②:“老仆虽弃③,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④!”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⑤,乃谩自好谢丞相曰⑥:“魏其老且死⑦,易忍⑧,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⑨,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⑩。蚡事魏其侯无所不可(11),何爱数顷田(12)?且灌夫何与也(13)?吾不敢复求田(14)。”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15),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16)。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17),为奸利(18),受淮南王金与语言(19)。宾客居间(20),遂止,俱解(21)。
①请:索求。②大望:大为怨恨。③老仆:含有怨愤的自谦之称。④宁可:难道能够。⑤恶:不乐意。郄:同“隙”,嫌隙。⑥谩:说谎。⑦老且死:年老将死。且:将要。⑧忍:忍耐,容忍。⑨已而:不久。实怒不予田:实际是愤怒不把田地给他。⑩治之:使他活。意思是救了他。(11)事:事奉。(12)爱:吝啬。(13)何与:为什么干预?与:参预。(14)这句的表面意思是说我不敢再提求田的事,实际是一句反话,偏要去求田的意思。(15)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元光:汉武帝的第二个年号(前134年前129年)。(16)请案:请求武帝查办(17)持:抓住。阴事:阴私之事。为奸利:干犯法的事谋求私利。(18)这句的意思是说,田蚡接受淮南王的财物,并且说了些不应该说的话。淮南王:即刘安。他于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41年)入朝,当时,田蚡为太尉,告以日后刘安当为天子。刘安大喜,厚赠武安侯金。事详后文及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20)居间:从中调解。(21)解:和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①,有太后诏②,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③,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④,坐皆避席伏⑤,已魏其侯为寿⑥,独故人避席耳⑦,余半膝席⑧。灌夫不悦。起行酒⑨,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⑩。”夫怒,因嘻笑曰(11):“将军贵人也,属之(12)!”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13),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14),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15),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16),今日长者为寿(17),乃效女儿呫嗫耳语(18)!”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19),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20)?”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21)。何知李乎!”坐乃起更衣(22),稍稍去(23)。魏其侯去,麾灌夫出(24)。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25)。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26),案灌夫项令谢(27)。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28),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29),系居室(30)。遂按其前事(31),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32),皆得弃市罪(33)。魏其侯大愧(34),为资使宾客请(35),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36),诸灌氏皆亡匿(37),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①取:同“娶”。燕王女:指已故燕康王刘嘉之女。②诏:皇帝、太后颁发的命令文告。③酒失:酒醉失礼。得过:得罪。④起为寿:起立为客人敬酒祝寿。⑤避席伏:离开自己的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的意思。⑥已:不久。⑦故人:旧友。⑧余半:其余半数人。膝席:双膝跪在地上。古人都是席地而坐,正常的坐法是两膝跪在地上,臀部靠近脚后跟。双膝不离坐席,只是稍稍欠身,比起离席伏地来显得简慢些。⑨行酒:依次巡行敬酒。⑩觞:酒杯。(11)嘻笑:故意装笑的样子。(12)属:托付。这里是强行劝酒的意思。(13)临汝侯:指灌婴之孙灌贤。(14)耳语:咬耳朵说悄悄话。(15)无所发怒:没有地方发泄他的怒气。(16)直:同“值”。(17)长者:灌夫与灌贤的父亲在一个行辈上,所以他借题发挥。(18)呫嗫:细语之声。(19)程李:程不识和李广。程不识当时为长乐宫(东宫)卫尉,李广为未央宫(西宫)卫尉。(20)地:这里是留余地的意思。(21)陷匈:穿胸。匈:通“胸”。(22)坐:通“座”。更衣:上厕所的委婉说法。(23)稍稍去:渐渐都离去了。(24)麾:通“挥”,挥手示意。(25)令骑留:命令骑士扣留。(26)为谢:代灌夫谢罪。(27)案:同“按”。(28)置:放。传舍:客房。(29)不敬:也称“大不敬””,古代把所谓不敬皇帝、皇后作为一项重大罪名。按规定应处死。(30)系:囚禁。居室:囚禁犯罪官员的监狱。(31)按:同“案”,查办。(32)分曹:分批,分班。诸灌氏支属:指灌氏宗族的分支。(33)弃市:杀头示众。(34)大愧:十分惭愧。(35)为资:出钱。请:求情。(36)耳目:亲信。(37)亡匿:逃亡躲藏。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①。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②,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③,无所恨④。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⑤,窃出上书⑥。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⑦。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⑧。”
①锐身:挺身而出。②忤:作对。③捐:抛弃。④恨:遗憾。⑤匿其家:瞒着家里人。⑥窃出上书:偷偷地跑出来上书给汉武帝。⑦不足诛:不够杀头的罪名。⑧东朝廷辩:到东宫去辩论。
魏其之东朝①,盛推灌夫之善②,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③。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④,罪逆不道⑤。魏其度不可奈何⑥,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⑦,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⑧,不仰视天而俯画地⑨,辟倪两宫间⑩,幸天下有变(11),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12)。”于是问朝臣:“两人孰是(13)?”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14),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15),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16),侵犯骨肉(17),此所谓‘枝大于本(18),胫大于股(19),不折必披(20),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21)。”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22)。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23)。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24),吾并斩若属矣(25)。”即罢起入(26),上食太后(27)。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28),令我百岁后(29),皆鱼肉之矣(30)。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31),即录录(32),设百岁后(33),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34),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
①之:到……。②盛推:极力夸赞。③诬:捏造罪状陷害。罪:加罪。④盛毁:竭力诋毁。横恣:骄横放纵。⑤罪逆不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⑥度:猜测,估计。不可奈何:指没有别的办法。⑦倡优:以歌舞戏谑为业的艺人。属:类。⑧腹诽而心谤:谓口虽不言,而内心里都不满。⑨不仰视天而俯画地:不是仰视看天象,就低头在地上画。意思是说他们观天象看有无变化(古人认为天象与人事有密切变化),低头在地上画记号谋划,企图谋反。⑩辟倪:窥探。两宫:指王太后和汉武帝。(11)幸:希望。(12)这句意思是说,我竟不知道他们要干些什么。(13)孰是:谁对。(14)身荷戟:亲自扛着戟。不测:指其实力无法猜测。意谓实力强大。(15)细民:小民百姓。(16)凌轹:欺压。(17)骨肉:指皇帝亲戚。(18)本:指树干。(19)胫:小腿。股:大腿。(20)披:分裂。(21)裁:裁决。(22)是魏其:认为魏其侯是对的。(23)坚对:坚持自己的意见去回答汉武帝。(24)局趣:同“局促”,畏首畏尾的样子。辕下驹:套在车辕下的小马。(25)若属:犹言你们。(26)罢起入:起身罢朝,进入宫内。(27)上食太后:指武帝服侍太后进餐。(28)藉:作践,践踏。(29)百岁后:指死后。(30)鱼肉:当作鱼肉一样任人宰割。(31)特:这里是“幸亏”之意。(32)录录:随声附合,没有主见。(33)设:假使。(34)外家:指外戚。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①,召韩御史大夫载②,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③,何为首鼠两端④?”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⑤?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⑥,固非其任⑦,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⑧,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⑨。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⑩,何其无大体也(11)!”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①止车门:宫禁的外门。百官上朝时,必须下车,步行入宫。②载:同乘一辆车。③长孺:御史大夫韩安国的字。老秃翁:指魏其。④首鼠两端:指犹豫不决,模棱两可。⑤自喜:自爱自重。⑥待罪:做官的谦称。⑦固非其任:本来我就不能胜任。⑧多君有让:称赞你有谦让的美德。⑨齰舌:咬嚼舌头。⑩贾(gǔ,古)竖:商人。争言:吵嘴。(11)无大体:不识大体。
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①,颇不雠②,欺谩③。劾系都司空④。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⑤,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⑥”。及系,灌夫罪至族⑦,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⑧,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⑨。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⑩。乃劾魏其矫先帝诏(11),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12)。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13),病痱(14),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15),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16)。
①簿责:按照史簿记载的灌夫的罪行进行追查。②颇不雠:很不相符。雠:符合。③欺谩:欺骗。意思是说犯了欺君谩上之罪。④都司空:官署名,专门负责皇帝交办案件的官衙。⑤遗诏:皇帝临死时发出的诏书。⑥便宜论上:用灵活方便的办法论事上奏。⑦罪至族:论罪应当灭族。⑧昆弟子:指侄子。⑨案尚书:查阅尚书保管的档案。大行:指死去的皇帝。⑩家丞封:魏其侯的管家加封盖印封存。(11)矫:假托。(12)悉:全部。论:判决。(13)恚:怨愤。(14)病痱:得了中风病。(15)蜚:同“飞”。闻上:传到武帝耳中。(16)十二月晦: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这是田蚡故意挑选的日子,因为春天是赦免犯人的时候,田蚡怕武帝赦免窦婴,所以在这一天杀死了他。
其春①,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②。使巫视鬼者视之③,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④。子恬嗣⑤。元朔三年⑥,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⑦,不敬⑧。
淮南王安谋反觉⑨,治⑩。王前朝(11),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12),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13)。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14),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15),族矣。”
①其春:这年春天。汉初以十月为岁首,所以一年中先冬天,后春天。②专呼服谢罪:专门叫喊服罪谢罪的话。③巫视鬼者:能看见鬼的巫师。④竟:终于。⑤嗣:指承袭,继承。⑥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元朔,汉武帝的第三个年号(前128年123年)⑦襜褕(zhānyù,瞻玉):短衣。入宫应穿朝服,穿短衣入宫不合礼节。⑧不敬:指犯了“大不敬罪”。⑨觉:发觉。⑩治:追究查问。(11)前朝:前次来朝。这是倒叙发生在建元二年(前139)的事。(12)宫车晏驾:指皇帝死。皇帝本当早起驾车临朝,车驾晚出,必定有变故,所以用来作皇帝死的委婉说法。(13)遗(weì,为):赠送。(14)直:赞成。(15)使:假如。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①,灌夫用一时决而名显②。魏其之举以吴楚③,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④。然魏其诚不知时变⑤,灌夫无术而不逊⑥,两人相翼⑦,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⑧,杯酒责望⑨,陷彼两贤⑩。鸣呼哀哉!迁怒及人(11),命亦不延(12)。众庶不载(13),竟被恶言(14)。鸣呼哀哉!祸所从来矣(15)!
①重:显要。②一时决:指灌夫为父报仇驰入吴军之事。③以吴楚:由于平定吴、楚之乱。④日月之际:指汉武帝即位,王太后执政的时候。⑤时变:时势的变化。指窦太后死,他已失去靠山,还要与有王太后作靠山的田蚡抗衡。⑥不逊:傲慢无礼。⑦相翼:互相袒护。⑧负:依仗。权:权术。⑨杯酒责望:为一杯酒而苛责怨恨人。⑩两贤:指窦婴和灌夫。(11)迁怒及人:指田蚡把对灌夫的怨恨迁怒到窦婴身上。一说灌夫把对田蚡的怨恨迁怒到灌贤身上。(12)延:长久。(13)众庶不载:指灌夫在颍川横行不法,得不到百姓的拥戴。载,通“戴”,拥护。(14)竟被恶言:终究落了个坏名声。(15)祸所从来:灾祸的由来已很久。
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宋尚斋 何平 译注
【说明】韩安国是汉初名将,他不仅在平息吴、楚七国叛乱时有功,而且在后来对匈奴的作战中也是重要的将领。他的发迹是在为梁孝王出使朝廷时,因在汉景帝面前,替梁孝王辩护而受到了窦太后的赏识。随后虽曾因犯法免官,但由于窦太后的关照,竟一下子从狱中囚徒提升为二千石级的梁国内史。武帝初年,外戚田蚡掌权,韩安国向其行贿,被召至京师,从此青云直上,不断升迁,官至御史大夫。田蚡死后,韩安国逐渐失势,不断被疏远降职,最后抑郁而死。
《韩长孺列传》通过韩安国任途经历的叙写,展现了汉初官吏升迁贬谪的一些内幕。他的任途生涯以外戚田蚡掌权为界,明显分为两个时期,前期由于窦太后的赏识和田蚡的举荐,官运亨通,飞黄腾达。田蚡死后,他开始走下坡路。文中还揭露了朝中的一些丑闻和弊端,像窦太后的偏爱少子,耍弄权术,以及官吏的行贿等。
韩安国为人精明,工于心计。他明知窦太后喜爱梁怀王,也深知太后不见梁使,是由于景帝的缘故,于是他就去找了大长公主为梁怀王说情辩护,他也预料到大长公主会将他的辩护转告太后。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辩护正中太后下怀,所以受到赏识。后来,梁怀王的两个亲信为帮怀王争皇位继承人而杀了袁盎,景帝派人来抓,但罪犯被梁怀王匿藏。韩安国听到后,便去劝说梁怀王,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了怀王,迫使两个罪犯自杀。缓和了梁怀王与朝廷的紧张关系,既受到梁怀王的感激,又进一步得到了景帝和窦太后的垂青。文章通过这些具体事件的细致刻划,表现了韩安国谙于为官之道,善于调和统治者内部关系的特点。
文章也写了韩安国远身避祸的本领。当他力排王恢,主张与匈奴和亲不久,汉王朝以马邑城诱敌深入,企图一举消灭时,消息意外泄露,诱敌失败。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将韩安国丝毫没被触动,而作为韩安国部下的王恢,却被皇帝追究责任,被逼自杀。
文章写了韩安国的一生,但不是将其经历巨细无遗地罗列一番,而是就韩安国言行中比较突出,又能显示他性格特征的典型事例加以描写刻划,从而塑造了一个精明官僚的形象。
御史大夫韩安国,是梁国成安县人,后适居睢阳。曾经在邹县田先生之处学习《韩非子》和杂家的学说。事奉梁孝王,担任中大夫。吴楚七国叛乱时,梁孝王派韩安国和张羽担任将军,在东线抵御吴国的军队。因为张羽奋力作战,韩安国稳固防守,因此吴军不能越国梁国的防线。吴楚叛乱平息,韩安国和张羽的名声从此显扬。
梁孝王,是汉景帝的同母弟弟,窦太后很宠爱他,允许他有自己推举梁国国相和二千石级官员人选的权力。他进出、游戏的排场,比拟天子,超越了人臣的本分。景帝听说后,心中很不高兴。窦太后知道景帝不满,就迁怒于梁国派来的使者,拒绝接见他们,而向他们查问责备梁王的所作所为。当时韩安国是梁国的使者,便去进见大长公主,哭着说:“为什么太后对于梁王作为儿子的孝心、作为臣下的忠心,竟然不能明察呢?从前吴、楚、齐、赵等七国叛乱时,从函谷关以东的诸侯都联合起来向西进军,只有梁国与皇上关系最亲,是叛军进攻的阻难。梁王想到太后和皇上在关中,而诸侯作乱,一谈起这件事,眼泪纷纷下落,跪着送我等六人,领兵击退吴楚叛军,吴楚叛军也因为这个缘故不敢向西进军,因而最终灭亡,这都是梁王的力量啊。现在太后却为了一些苛细的礼节责怪抱怨梁王。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所见到的都是大排场,因此出行开路清道,禁止人们通行,回宫强调戒备,梁王的车子、旗帜都是皇帝所赏赐的,他就是想用这些在边远的小县炫耀,在内地让车马来回奔驰,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帝喜爱他。现在梁使到来,就查问责备。梁王恐惧,日夜流泪思念,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梁王作为儿子孝顺,作为臣下忠心,而太后竟不怜惜呢?”大长公主把这些话详细地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高兴地说:“我要替他把这些话告诉皇帝。”转告之后,景帝内心的疙瘩才解开,而且摘下帽子向太后认错说:“我们兄弟间不能互相劝教,竟给太后您增添了忧愁。”于是接见了梁王派来的所有使者,重重地赏赐了他们。从这以后梁王更加受宠爱了。窦太后、大长公主再赏赐韩安国价值约千余金的财物。他的名声因此显着,而且与朝廷建立了联系。
后来韩安国因犯法被判罪,蒙县的狱吏田甲侮辱韩安国。韩安国说:“死灰难道就不会复燃吗?”田甲说:“要是再燃烧就撒一泡尿浇灭它。”过了不久,梁国内史的职位空缺,汉朝廷派使者任命韩安国为梁国内史,从囚徒中起家担任二千石级的官员。田甲弃官逃跑了。韩安国说:“田甲不回来就任,我就要夷灭你的宗族。”田甲便脱衣露胸前去谢罪。韩安国笑着说:“你可以撒尿了!像你们这些人值得我惩办吗?”最后友好地对待他。
梁国内史空缺之际,梁孝王刚刚延揽来齐人公孙诡,很喜欢他,打算请求任命他为内史。窦太后听到了,于是就命令梁孝王任命韩安国做内史。
公孙诡、羊胜游说梁孝王,要求他向汉景帝请求做皇位继承人和增加封地的事,恐怕朝廷大臣不肯答应就暗地里派人行刺当权的谋臣。以至杀害了原吴国国相袁盎,汉景帝便听到了公孙诡、羊胜等人的谋划,于是派使者务必捉拿到公孙诡、羊胜。汉派使者十批来到梁国,自梁国国相以下全国大搜查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抓到。内史韩安国听到公孙诡、羊胜隐藏在梁孝王宫中,韩安国入宫进见梁孝王,哭着说:“主上受到耻辱臣下罪当该死。大王没有好的臣下所以事情才紊乱到这种地步。现在既然抓不到公孙诡、羊胜,请让我向您辞别,并赐我自杀。”梁孝王说:“你何必这样呢?”韩安国眼泪滚滚而下,说道:“大王自己忖度一下,您与皇上的关系比起太上皇(刘太公)与高皇帝以及皇上与临江王,哪个更亲密呢?”梁孝王说:“比不上他们亲密。”梁孝王说:“太上皇、临江王与高皇帝、皇上都是父子之间的关系,但是高皇帝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取天下的人是我啊’,所以太上皇最终也不能过问政事,住在栎(lì,立)阳宫。临江王是嫡长太子,只因为他母亲一句话的过错就被废黜降为临江王;又因建宫室时侵占了祖庙墙内空地的事,终于自杀于中尉府中。为什么这样呢?因为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私情而损害公事。欲话说:‘即使是亲生父亲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老虎?即使是亲兄弟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恶狼?’现在大王您位列诸侯却听信一个邪恶臣子的虚妄言论,违反了皇上的禁令,阻挠了彰明法纪。皇上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令来对付您。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自己改过,可是大王最终也不能觉悟。假如太后突然逝世,大王您还能依靠谁呢?”话还没有说完,梁孝王痛哭流涕,感谢韩安国说:“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两人自杀。汉朝廷的使者回去报告了情况,梁国的事情都得到了解决,这是韩安国的力量啊。于是汉景帝、窦太后更加看重韩安国。梁孝王逝世,恭王即位,韩安国因为犯法丢了官,闲居在家。
建元年间(前140-前135),武安侯田蚡担任汉朝太尉,受宠幸而掌大权,韩安国拿了价值五百金的东西送给田蚡。田蚡向王太后说到韩安国,皇上也常说韩安国的贤能,就把他召来担任北地都尉,后来升为大司农。闽越、东越互相攻伐,韩安国和大行王恢领兵前往。还没有到达越地,越人就杀死了他们的国王向汉朝投降,汉军也就收兵了。建元六年(前135)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
匈奴派人前来请求和亲,皇上交由朝臣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地人,多次出任边郡官吏,熟悉了解匈奴的情况。他议论说:“汉朝和匈奴和亲大抵都过不了几年匈奴就又背弃盟约。不如不答应,而发兵攻打他。”韩安国说:“派军队去千里之外作战,不会取得胜利。现在匈奴依仗军马的充足,怀着禽兽般的心肠,迁移如同群鸟飞翔,很难控制他们。我们得到它的土地也不能算开疆拓土,拥有了他的百姓也不能算强大,从上古起他们就不属于我们的百姓。汉军到几千里以外去争夺利益,那就会人马疲惫,敌人就会凭借全面的优势对付我们的弱点。况且强弩之末连鲁地所产的最薄的白绢也射不穿;从下往上刮的强风,到了最后,连飘起雁毛的力量都没有了,并不是他们开始时力量不强,而是到了最后,力量衰竭了。所以发兵攻打匈奴实在是很不利的,不如跟他们和亲。”群臣的议论多数附合韩安国,于是皇上便同意与匈奴和亲。
和亲的第二年,就是元光元年(前134),雁门郡马邑城的豪绅聂翁壹通过大行王恢告诉皇上说:“匈奴刚与汉和亲,亲近信任边地之民,可以用财利去引诱他们。”于是暗中派遣聂翁壹做间谍,逃到匈奴,对单于说:“我能杀死马邑城的县令县丞等官吏,将马邑城献给您投降,财物可以全部得到。”单于很信任他,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了聂翁壹。聂翁壹就回来了,斩了死囚的头,把他的脑袋悬挂在马邑城上,假充是马邑城官吏的头,以取信于单于派来的使者。说道:“马邑城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赶快来。”于是单于率领十余万骑兵穿过边塞,进入武州塞。
正在这个时候,汉王朝埋伏了战车、骑兵、材官三十多万,隐藏在马邑城旁边的山谷中。卫尉李广担任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担任轻车将军,大行王恢担任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担任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担任护军将军,诸位将军都隶属护军将军。互相约定,单于进入马邑城时汉军的伏兵就奔驰出击。王恢、李息、李广另外从代郡主攻匈奴的军用物资。当时单于进入汉长城武州塞。距离马邑城还有一百多里,将要抢夺劫掠,可是只看见牲畜放养在荒野之中,却见不到一个人。单于觉得很奇怪,就攻打烽火台,俘虏了武州的尉史。想向尉史探问情况。尉史说:“汉军有几十万人埋伏在马邑城下。”单于回过头来对左右人员说:“差点儿被汉所欺骗!”就带领部队回去了。出了边塞,说:“我们捉到武州尉史,真是天意啊!”称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说单于已经退兵回去。汉军追到边塞,估计追不上了,就撤退回来了。王恢等人的部队三万人,听说单于没有跟汉军交战,估计攻打匈奴的军用物资,一定会与单于的精兵交战,汉兵的形势一定失败,于是权衡利害而决定撤兵,所以汉军都无功而返。
天子恼怒王恢不攻击匈奴的后勤部队,擅自领兵退却。王恢说:“当初约定匈奴一进入马邑城,汉军就与单于交战,而后我的部队攻取匈奴的军用物资,这样才有利可图。现在单于听到了消息,没有到达马邑城就回去了,我那三万人的部队抵不过他,只会招致耻辱。我本来就知道回来就会被杀头,但是这样可以保全陛下的军士三万人。”皇上于是把王恢交给廷尉治罪。廷尉判他曲行避敌观望不前,应当杀头。王恢暗中送给了田蚡一千金。田蚡不敢向皇帝求情,而对王太后说道:“王恢首先倡议马邑诱敌之计,今天没有成功而杀了王恢,这是替匈奴报仇。”皇上朝见王太后时,王太后就把丞相的话告诉了皇上。皇上说:“最先倡议马邑之计的人是王恢,所以调动天下士兵几十万人,听从他的话出击匈奴。再说这次即使抓不到单于,如果王恢的部队攻击匈奴的军用物资,也还很可能有些收获,以此来安慰将士们的心。现在不杀王恢就无法向天下人谢罪。”当时王恢听到了这话就自杀了。
韩安国为人有大韬略,他的才智足够迎合世俗,但都处于忠厚之心。他贪嗜钱财。他所推荐的都是廉洁的士人,比他自己高明。在梁国推荐了壶遂、臧固、郅他,都是天下的名士,士人因此也对他很称道和仰慕,就是天子也认为他是治国之才。韩安国担任御史大夫四年多,丞相田蚡死了,韩安国代理丞相的职务,给皇帝导引车驾时堕下车,跌跛了脚。天子商量任命丞相,打算任用韩安国,派人去看望他,脚跛得很厉害,于是改用平棘侯薛泽担任丞相。韩安国因病免职几个月,跛脚好了,皇上又任命韩安国担任中尉。一年多后,调任卫尉。
车骑将军卫青攻打匈奴,从上谷郡出塞,在龙城打败了匈奴。将军李广被匈奴所俘虏,又逃脱了;公孙敖伤亡了大量士兵;他们都该杀头,后来出钱赎罪成为庶人。第二年,匈奴大举入侵边境,杀了辽西太守,等到侵入雁门,杀死和掳去几千人,车骑将军卫青出兵追击,从雁门郡出塞。卫尉韩安国担任材官将军,驻守在渔阳。韩安国抓到俘虏,俘虏供说匈奴已经远远离去。韩安国立即上书皇帝说现在正是农耕时节,请求暂时停止屯军。停止屯军一个多月,匈奴又大举入侵上谷、渔阳。韩安国的军营中仅有七百多人,出迎与匈奴交战,无法取得胜利,又退回军营中。匈奴俘虏掠夺了一千多人和牲畜财物而离去。天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恼火,派使者责备韩安国。调韩安国更加往东移动,驻守在右北平。因为当时匈奴的俘虏供说要侵入东方。
韩安国当初担任御史大夫和护军将军,后来渐渐被排斥疏远,贬官降职;而新得宠的年青将军卫青等又有军功,更加受到皇上的重用。韩安国既被疏远,很不得意;领兵驻防又被匈奴所欺侮,损失伤亡很多,内心觉得非尝谘愧。希望能够回到朝廷,却更被调往东边驻守,心里非常失意而闷闷不乐。过了几个月,生病吐血而死。韩安国在元朔二年(前127)中去世。
太史公说:我和壶遂审定律历,观察韩长孺的行事得体,从壶遂的深沉含藏厚道来看,世人都说梁国多忠厚长者,这话确实不错啊!壶遂做官做到詹事,天子正要倚仗他来做汉朝丞相,偏偏又碰上壶遂去世。不然的话,以壶遂廉洁的品行和端正的行为,这真是一个谦恭谨慎的君子啊。
御史大夫韩安国者,梁成安人也,后徙睢阳①。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驺田生所②。事梁孝王为中大夫。吴楚反时,孝王使安国及张羽为将,扞吴兵于东界③。张羽力战,安国持重④,以故吴不能过梁。吴楚已破,安国、张羽名由此显。
①徙:迁居。②《韩子》:即《韩非子》,战国末年法学派代表人物韩非的着作。说:学说。驺:即今山东省邹县。③扞:通“扞”,抵御。④持重:稳固防守。
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①,出入游戏,僭于天子②。天子闻之,心弗善也③。太后知帝不善,乃怒梁使者,弗见,案责王所为④。韩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弗省也⑤?夫前日吴、楚、齐、赵七国反时⑥,自关以东皆合从西乡⑦,惟梁最亲为艰难⑧。梁王念太后、帝在中⑨,而诸侯扰乱,一言泣数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将兵击却吴楚,吴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今太后以小节苛礼责望梁王⑩。梁王父兄皆帝王,所见者大,故出称跸(11),入言警(12),车旗皆帝所赐也,即欲以侘鄙县(13),驱驰国中,以夸诸侯,令天下尽知太后、帝爱之也。今梁使来,辄案责之(14)。梁王恐、日夜涕泣思慕。不知所为。何梁王之为子孝,为臣忠,而太后弗恤也(15)?”大长公主具以告太后(16),太后喜曰:“为言之帝。”言之,帝心乃解(17),而免冠谢太后曰:“兄弟不能相教,乃为太后遗忧。”悉见梁使(18),厚赐之。其后梁王益亲欢。太后、长公主更赐安国可直千余金(19)。名由此显,结于汉(20)。
①这句的意思是说,梁孝王获得自行任命国相和二千石级官吏的权力。②僭于天子:超越本分,比拟皇帝。僭:超越本分。梁孝王僭于天子事详见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③弗善:不高兴。④案:审查。⑤曾:竟然。省:明察。⑥吴、楚、齐、赵七国:都是汉初所封的诸侯国,公元前154年,以吴王刘濞为主谋,反叛朝廷。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⑦关:指函谷关。合从:指联合。从,同“纵”。乡:同“向”。⑧艰难:指形势危险。⑨中:指关中。一说指京城。⑩责望:责备抱怨。(11)跸:指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他人通行。(12)警:戒备。按,以上二句为互文。(13)侘:通“诧”。夸耀。鄙:边远的地方。(14)辄:就。(15)恤:顾怜。(16)具:通“俱”。都,全部。(17)解:释散。指疙瘩解开。(18)悉:全部,所有的。(19)可:大约。直:同“值”,价值。(20)结于汉:指与朝廷建立了关系。
其后安国坐法抵罪①,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②?”田甲曰:“然即溺之③。”居无何④,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⑤。田甲亡走⑥。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⑦。”甲因肉袒谢⑧。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⑨?”卒善遇之。
梁内史之缺也,孝王新得齐人公孙诡,说之⑩,欲请以为内史。窦太后闻,乃诏王以安国为内史。
①坐法抵罪:因犯法被判罪。抵罪,抵偿其应负的罪责。②独:难道。然:同“燃”。③溺:同“尿”。④居无何:过了不久。⑤徒:服劳役的犯人。⑥亡走:逃跑。⑦而:你的。宗:宗族。⑧肉袒: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⑨治:惩办。⑩说:同“悦”。
公孙诡、羊胜说孝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恐汉大臣不听,乃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①。乃杀故吴相袁盎②,景帝遂闻诡、胜等计画,乃遣使捕诡、胜,必得。汉使十辈至梁③,相以下举国大索④,月余不得。内史安国闻诡、胜匿孝王所⑤,安国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臣死。大王无良臣,故事纷纷至此⑥。今诡、胜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⑦,孰与太上皇之与高皇帝及皇帝之与临江王亲⑧?”孝王曰:“弗如也。”安国曰:“夫太上、临江亲父子之间,然而高帝曰‘提三尺剑取天下者朕也’,故太上皇终不得制事,居于栎阳⑨。临江王,适长太子也⑩,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11)。何者?治天下终不以私乱公。语曰:‘虽有亲父,安知其不为虎(12)?虽有亲兄,安知其不为狼?’今大王列在诸侯,悦一邪臣浮说(13),犯上禁,桡明法(14)。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15),而大王终不觉寤(16)。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17),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孝王泣数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诡、胜。”诡、胜自杀。汉使还报,梁事皆得释(18),安国之力也。于是景帝、太后益重安国(19)。孝王卒,共王即位(20),安国坐法失官,居家。
①阴使:秘密派遣。用事:当权。②故:指前任,原来的。③辈:批。④索:搜查。⑤匿:隐藏。⑥纷纷:杂乱的样子。⑦度:估计,猜测。⑧孰与:与……相比,哪一个……。太上皇:指汉高祖刘邦之父刘太公。临江王:指汉景帝之长子刘荣。⑨栎阳:即栎阳宫。⑩适:同“嫡”,指正妻或正妻所生的子女。(11)用:因。宫垣事:指刘荣建宫室时侵占了祖庙墙内的空地。事见卷五十九《五宗世家》。(12)安:怎么。(13)浮说:指虚妄的言论。(14)桡:通“挠”,阻挠。(15)幸:希望。(14)寤:通“悟”。(17)有如:假如。宫车即晏驾:指帝王死。(18)释:消解。(19)益重:更加看重。(20)共王:“恭王”,梁孝王的长子刘买。
建元中①,武安侯田蚡为汉太尉,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物遗蚡②。蚡言安国太后③,天子亦素闻其贤④,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⑤。闽越、东越相攻⑥,安国及大行王恢将⑦。未至越,越杀其王降,汉兵亦罢。建元六年⑧,武安侯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匈奴来请和亲⑨,天子下议⑩。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11),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12)。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13),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14),难得而制也(15)。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不属为人(16)。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16),虏以全制其敝(18)。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19);冲风之末(20),力不能漂鸿毛(21)。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①建元:汉武帝的第一个年号(前140-前135)。②遗:赠送。③太后:指王太后,名娡。④天子:指武帝刘彻。⑤迁:提升。⑥闽越:越部族的一支。东越:是闽越的分支。⑦将:领兵。⑧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⑨和亲:指汉族封建王朝与少数民族首领,以及少数民族之间有政治目的的联姻。⑩下议:指交群臣议论商量。(11)数:屡次。(12)率:大致,一般。倍:通“背”,违犯。(13)负:依恃。(14)迁徒鸟举:迁移就像鸟飞一般。鸟举:鸟儿飞翔。(15)制:控制。(16)不属为人:意思是不内属中国作百姓。(17)罢:通“疲”。疲劳。虏:对敌人的蔑称。(19)鲁缟:鲁地出产的一种白色的生绢,以轻薄闻名。(20)冲风:由下往上刮的强风。(21)鸿:雁。
其明年①,则元光元年②,雁门马邑豪聂翁壹因大行王恢言上曰③:“匈奴初和亲,亲信边④,可诱以利。”阴使聂翁壹为间⑤,亡入匈奴,谓单于曰⑥:“吾能斩马邑令丞吏,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之,以为然,许聂翁壹。聂翁壹乃还,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⑦,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余万骑,入武州塞。
①其明年:指和亲的第二年。②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元光:汉武帝的第二个年号(前134-129)。③豪:豪绅。因:通过。④亲信边:亲信边地之民。⑤间:间谍。⑥单于:匈奴君主的称号。⑦县:同“悬”。
当是时,汉伏兵车骑材官三十余万①,匿马邑旁谷中。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诸将皆属护军。约单于入马邑而汉兵纵发②。王恢、李息、李广别从代主击其辎重③。于是单于入汉长城武州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行掠卤④,徒见畜牧于野,不见一人。单于怪之,攻烽燧⑤,得武州尉史⑥。欲刺问尉史⑦。尉史曰:“汉兵数十万伏马邑下。”单于顾谓左右曰⑧:“几为汉所卖⑨!”乃引兵还。出塞,曰:“吾得尉史,乃天也。”命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引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即罢⑩。王恢等兵三万,闻单于不与汉合,度往击辎重,必与单于精兵战,汉兵势必败,则以便宜罢兵,皆无功(11)。
①车骑:成队的车马。这里指骑兵。材官:步兵。②纵发:奔驰出去。③辎重:军用物资。这里指后勤部队。④卤:通“掳”。⑤烽燧:即烽火台。⑥得:擒获。⑦刺:探。⑧顾:回头看。⑨几:差一点儿。⑩合:交锋。(11)便宜:看怎样方便适宜,就酌情处理。
天子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擅引兵罢也。恢曰:“始约虏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闻,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禔取辱耳①。臣固知还而斩,然得完陛下士三万人②。”于是下恢廷尉③。廷尉当恢逗桡④,当斩。恢私行千金丞相蚡⑤。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造马邑事⑥,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丞相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也,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⑦,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之,乃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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