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雁飞残月天

_52 王晴川 (当代)
“是罗老吗?”卓南雁扬声大喝,飞步向山上掠去。忽见一道黑影顺着山道如风般扑下,这人身材干枯瘦小,正是罗雪亭。此时他须发戟张,衣襟残破,奔到近前,步子忽地踉跄虚软。人还未到,却已有一股硫磺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忙抢上去扶住,月色下只见罗雪亭满脸血痕,目光全无神采,不由大惊叫道:“罗老,是……是什么人?”触手之间,才觉罗雪亭左臂软软垂下,竟是臂骨寸断。
“呵呵,”罗雪亭却苦笑起来,声音也极是含混,“柔儿……呵呵,柔儿……”“师父,”方残歌这时也疾掠过来,见状后声音都颤了,“您……您这是怎地了?”抢上来一把揽住师父,惊痛之下,险些落下泪来。卓南雁忽见对面深山幽黯处似有黑影乍闪,此刻心如油煎,忙道:“照顾好罗老!”腾身便向那黑影跃去。
黯淡的月光有些缥缈,投在苍黑的山道间,似是飘下一层冷雾。借着月色,却见那人全身黑衣,身材清瘦,轻功竟是奇高,几个起落间,转过一块山岩,倏忽不见。卓南雁又惊又怒,提气狂奔,犹如掣电般欺了过去。
才到得那如鹰展翼的怪岩下,猛觉一股劲风扑面袭来。卓南雁逼到岩下,便觉气机古怪,已料到对方定要偷袭。此刻狭路相逢,全力争先,卓南雁仰天一声悲啸,蓦地腾身纵起,直掠到那高岩之上,乘敌手一拳凿空之际,半空中掌势如山,一招“断流势”当头压下。
那人沉声怪啸,反向前疾钻,身若水草招摇,倏地自横伸的山岩下掠过,运掌如剑,反削卓南雁双腿。这一钻一掠,身法快如鬼魅,反掌回削更是缥缈变幻,三分灵动中夹着七分狠辣。
卓南雁更吃一惊,既震于对手应变之奇,更惊于这人功力之高,危急间仍是以险搏险,骤然左腿横扫,犹如飓风摧树,猛向他脸上踢去。那人心底微凛,斜身前抢,直钻到岩壁之上,瞬息间身子变得扁如薄纸,于间不容发间避开了卓南雁这横扫千军的一腿。
“余孤天!”诡谲难测的身法,阴狠凌厉的掌风,卓南雁顿时看出这黑衣人正是自己的老对手,忍不住喝道,“是你暗害了罗老?”
“不是我!”余孤天嘶声冷笑,黑影乍闪间,诡奇无比地顺着山岩游上,已抢到卓南雁上方。蓦地一声厉啸,合身扑来,左掌右爪,当胸袭到。这一下借着山壁弹起,势道更猛厉了数倍,双手未到,山岩上的空气便似被一股狂悍的怪力吸干了一般,方圆丈许的空间蓦地变得扭曲起来。
卓南雁气聚神聚,双掌劈面迎上。四掌瞬间交击,登时迸出一声沉雷闷鼓般的异响。卓南雁只觉余孤天左掌上热如火炙,右爪上却冷若寒冰,热气寒流同时疾攻过来。卓南雁的真气却在瞬间提到十成,怒喝声中,双掌再震,雄浑掌力直如山洪骤泻,势不可挡地反撞了开去。
猛听一声隆隆巨响,那横伸山岩竟抵不住两人的绝世神功,轰然塌陷。尘沙四迸间,两人一起坠下。卓南雁只觉胸口憋闷,饶是他修成了天衣真气的五重神功,但跟余孤天强拼两掌,也觉气血不畅。
余孤天身在半空,双掌乱拍,激得尘沙岩屑四下飞腾。转瞬间卓南雁已调好内息,他目不见物,仍是向余孤天疾冲过去,施展龙虎玄机掌凌空便抓。哪知飞扑两掌,却抓了个空,岩沙稍止,余孤天却见踪迹不见。
适才两人于电光石火之际对攻了三招。虽只短短三招,却如龙扑蛟翻、虎跃狮腾,二人各倾奇智神功,仍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卓南雁知道余孤天魔功大成,一时难以擒他,心中挂念罗雪亭安危,急忙匆匆赶回。转过山坳,他的心便是一沉,却见方残歌横抱着罗雪亭,半跪在地上。虞允文和辛弃疾也已赶到,正守在方残歌身旁。
天地间都似沉寂下来,罗雪亭的双眸直望苍天,再无声息。山高越冷,风吹草低,卓南雁只觉浑身冰凉。
“罗老辞世之前,神智业已混乱!”辛弃疾的声音极是低沉,似乎喉咙里噎着什么东西,“也没说出是谁下的毒手!”方残歌恨声道:“这还用说吗……师父、师父左臂衣袖和臂膀尽被烧伤,那自是霹雳门的雷神珠了!咱们听得的那声异响,必是雷神珠的炸响。这……雷青焰这狗贼今晚不辞而别,却原来伏在暗处对师尊下毒手……我这便去擒了他来。”此时他六神无主,声音更是哽咽阵阵。卓南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忙道:“未必便是雷青焰!适才我追过去,看到了余孤天……”
“余孤天又重回江南了?”虞允文双眸一闪,怒道,“嘿嘿,单以雷青焰的武功,原是难以奈何罗老,但雷青焰又怎地跟余孤天联起了手来?”方残歌霍地站起,喝道:“我……我这便去寻雷青焰!”不顾辛弃疾和虞允文的劝阻招呼,转身如飞而去。
将罗雪亭的遗体抬回雄狮堂时,群豪多还在沉睡之中,但奉命守夜巡视的雄狮堂弟子骤见堂主遗体,不由大放悲声。虞允文怕此时将群豪惊动,忙挥手命众弟子息声。这时唐晚菊、孙残镜、何残雪也闻声匆匆赶来。辛弃疾急命悲恸不已的孙残镜着速封住这噩耗,以防群豪闻讯后一窝蜂地赶来。
罗雪亭的尸身暂被放到了他的卧房内。
众人伤痛已久,心情渐已平静。卓南雁解开罗雪亭衣襟,细瞧伤痕,却见除了身子左侧被雷神珠所伤处,背心上更有一处发青的掌印。这必是致命的一掌,此刻灯下瞧来,兀自无比狰狞。
众人又悲又痛。良久,卓南雁才忽道:“以罗老的武功,便是醉酒之后敌不过余孤天和雷青焰的联手,也能轻易突围回转,怎能会最终惨遭毒手?”虞允文也道:“不错,罗老辞世前言语混乱,以他的内功修为和养气功夫,便是受了再重的内伤,也该神志不失啊!”
唐晚菊一直在屋内来回巡视,这时忽道:“有毒!这……这茶水有毒!”众人一凛,却见床前条案上放着一壶一盏。茶盏内还有半杯残茶,唐晚菊将一根银针插入茶内,针上色已乌黑。
“罗老饮酒归来,必是口干舌燥!”虞允文颤声道,“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喝茶……”辛弃疾忙道:“罗老起居,由谁照料?”
“是我!”何残雪踏上一步,却见他憋得满面通红,哽咽道,“师尊向来由我侍奉,难道、难道我还会害了师尊不成?”孙残镜忽道:“这事有些蹊跷!师尊性子豪迈,素来嗜酒厌茶,总说茶味清淡,乃是文人好的调调,若非招待客人或有其他要事,从不饮茶!”
一句话提醒了何残雪,他立时叫道:“正是!我最多给师父预备些清水,这茶水……却是谁给师尊备的?”
“给罗老奉茶之人,必为罗老亲近信赖之人!”卓南雁蹙眉道,“他必是借着什么由头,赶来献茶。罗老今日甚是欢喜,又兼醉酒之后,不加提防,终于饮了毒茶。只是那毒性却未即时显露,那人匆匆退走之后,想必是余孤天在窗外发笑,诱走了罗老。余孤天又没立下杀手,只引得罗老长途奔行,使毒性散发,扰得罗老神志混乱,这才在覆舟山痛施辣手!”
他思忖良久,这番话剖析得全与形势相符,众人不禁频频点头。
“那这给罗老奉茶之人到底会是谁呢?”虞允文在屋内缓步徘徊,忽向孙残镜道,“雷青焰是何时走的?”孙残镜道:“便在酒宴开始之后不久。”虞允文沉吟道:“嗯,雷青焰去而复返,也未可知!”
“虞军师说,这奉茶之人便是雷青焰?”何残雪顿足道,“嘿,我瞧也是!这厮未赴今晚的群英宴,便扯这由头赶来,奉茶赔罪,茶水中却暗藏毒药……”他越说越觉大有道理,额头上青筋暴跳,怒道:“雷青焰,这狗贼却在哪里?”恨不得便去搏命厮杀。
“是谁在背后指摘雷某?”屋门霍然一启,雷青焰大步走入。在他背后却跟着脸色铁青的方残歌和几位霹雳门的长老。瞧方残歌的神色,显是他长途追赶,将霹雳门一行人截了回来。
 雷青焰憋了满腹怨气,正待向何残雪叱骂,忽见罗雪亭横尸床上,登时神色一沉,赶上去大放悲声。何残雪怒冲冲将他拽开,喝道:“谁要你这杀人凶手来惺惺作态?”两人都是少年心性,转眼间便大吵起来。
“何公子,方公子,”霹雳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踏上一步,道,“罗老惨遭横祸,咱们都悲恸得紧!只是便因我霹雳门未赴群英宴而将这凶手之名扣在我霹雳门头上,却是万分冤枉。雷门主今夜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寸步不离,如何分身来暗害罗老?”他身旁还有两位霹雳门长老,齐说当晚四人一起议事后收拾启程,直至途中给方残歌截回,雷青焰从未孤身走动。孙残镜道:“那我师尊中的那枚雷神珠,又怎么说?”雷青焰脸色发青,恨声道:“今晚咱们收拾行装,便发觉雷神珠被盗走了几枚!嘿,找到这给我霹雳门栽赃陷害之徒,老子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何残雪嘿嘿冷笑,满面讥讽之色。
久久不语的方残歌忽道:“谁是凶手,此时也难一言而定!不管如何,雷兄到底身染嫌疑,便请留在此间,待真情水落石出、我师尊大仇得雪时,咱们再恭送雷兄如何?”
雷青焰扬眉道:“便是雷某与此事无关,也须留下来吊祭罗老!”方残歌铁青着脸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便请雷兄暂且回屋稍歇。”摆一摆手,几位雄狮堂弟子大步闪到了雷青焰身后。雷青焰心底郁怒,却知此时万不可发作,冷笑两声,跟着那几名雄狮堂弟子去了。
霹雳门众人退走,屋内稍复冷清,孙残镜和何残雪不禁又哽咽起来。虞允文道:“形势非常,咱们更不可自乱阵脚!孙兄,方兄,你们暂且在此守护罗老。我和南雁且去九华山看看,到底罗老是在那里遇害的。”方残歌双目一亮,道:“正是!且瞧瞧那些狗贼是否留下了什么踪迹。”
他说什么也要同去,三人预备了火把,匆匆赶回九华山。却见峰顶草木摧折,碎石残屑,满地凌乱,显是那一场激战惊心动魄。
卓南雁忽地指着峰顶上四处深逾寸许的足印,低叹道:“这脚印必是罗老所遗吧?”山顶多是乱石,地上却有风化后的泥土碎沙,上面足迹可见。方残歌上前比量了一下,道:“师尊身矮足小,这当是他的足印。”
“看这足印,罗老退了三步,这三步的落足一步重于一步,显是跟人对掌后真气不继,最后一步更踏碎了一块山岩。”卓南雁说着转到那碎岩之后,凝视片晌,又道,“这后面有一处淡淡足迹,必是此人潜伏于此,乘机扑上来在罗老身后印了一掌。这一掌极是狠辣,打得罗老的身子横飞了出去。”
“老弟是说,有两个人跟罗老激战?”虞允文目光闪烁,“除了你见到的余孤天,还另有一人?”
卓南雁点点头:“除了罗老足迹,此处还有两个人的足迹。瞧足印大小,这二人身形相若。足印深浅,却稍有不同,一人的足迹若隐若现,轻功已趋化境,料来便是余孤天了。另一人足迹稍深,但武功也是顶尖角色。那最浅的足印便在罗老后退足迹的对面,显是余孤天最先跟罗老激战,又将他震退三步,便在罗老气血翻腾之时,另一高手骤然杀出,给了罗老致命一掌,这便是罗老背心上的青色掌印。”
方残歌手擎火把,目光扫视沙泥土垢间的足迹,连连点头,颤声道:“这……这厮好不歹毒,他才是杀我恩师的真凶,这人却是谁?”虞允文沉吟道:“此人决非是雷青焰!看这足迹深浅,此人的武功也仅比余孤天略逊半筹而已,而前晚罗老曾任由雷青焰当胸一掌劈中,却浑若无事。”
卓南雁举着火把,弯腰又行了几步,低叹道:“罗老被那一掌击出好远,那人却又射出一枚雷神珠——看此处山岩上有血迹和硫磺烧焦的痕迹,料来罗老便在此处给雷神珠射中。其实罗老业已重伤难治,那雷神珠只怕是那人栽赃遗祸之用。”三人心念起伏,均是悲愤难言,又探查良久,再难看出别的一些什么,这才凄然下山。
那群英宴上,群豪均是纵酒狂饮,夜里睡得极沉。转过天来,罗雪亭的死讯才传开。噩耗天降,群豪如被晴天霹雳击中,纷纷赶来吊祭。雄狮堂众弟子一起忙碌,已布置好了灵堂。惨白如雪的灵堂内外哭声一片。
莫复疆、石镜等罗雪亭的至交老友更是哭得顿足捶胸,声嘶力竭。更有热血粗豪的蛮地武人,便在罗雪亭的遗体前挥刀割面,惨恸长嘶。
卓南雁呆立在灵堂旁,耳听得四下里发自肺腑的阵阵恸哭,愈发觉出罗雪亭那仁厚之风多年来已是如山如海地深印在群豪心底了。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遥想当日自己自金国燕京龙骧楼归来,雄狮堂内便因误传罗雪亭的死讯而悲恸哭悼,不想今日,那个热血狭义的罗堂主真的去了……
虞允文却神色肃然地走来,将他和辛弃疾拉出堂来。三人并肩走入一处幽僻院落。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虞允文沉声一叹,“当年岳少保连接十二道金牌而被迫班师,便曾有此一说。今日形势,正与这八字相应。”辛弃疾道:“无论如何,四海归心盟仍是要开!”卓南雁也是双眉一扬,道:“正是!余孤天费尽心机,便是怕我大宋豪杰同仇敌忾。越是这样,我们越要四海归心!”随后,三人低声盘算午后的盟会事宜,正说到紧要处,忽见方残歌匆匆赶来,颤声道:“虞兄,辛兄,又出了一桩事,雷青焰竟服药自尽啦!”三人齐齐一震,忙跟着他快步赶入雷青焰的卧房。
却见雷青焰仰卧床上,口内流血,双目向天,脸上却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霹雳门的几位长老正在屋内叫嚷:“雷门主断断不会自尽!”“雄狮堂定要交出凶手!”
一片嘈杂中,莫复疆、唐千手、石镜等人先后赶了过来。莫复疆见那几个霹雳门长老扰攘不休,只得上前相劝。只是他性子暴躁,老友罗雪亭新亡,心中本就郁怒,劝不了两句便跟一位霹雳门长老大吵起来。
虞允文急忙上前劝开,又对唐晚菊道:“唐公子,你且瞧瞧,雷门主服的什么毒药?”唐晚菊忙上前细看。
“雷门主确非自杀!”唐晚菊探察片刻,才仰起头来,“若是生前服毒,其皮肉断不会仍是这般的黄白色。这药物乃是在他死后,被人硬灌下去的。”那几位霹雳门长老一听,顿时又吵叫起来。
“这毒药可着实有些古怪,”唐晚菊又摇了摇头,“区区才疏学浅,不能辨出来。师尊,请您过来瞧瞧好吗?”唐千手一直对唐晚菊冷言冷语,见他求恳,也拈髯不语。虞允文忙拱手赔笑相请,唐千手才缓步走上。
他细细验看了雷青焰口中流出的血痕,蓦地神色大变。虞允文忙道:“唐掌门看出这毒药来由了吗?”唐千手目光变幻,眉头却越皱越紧,终究摇了摇头,挺身而起,长叹道:“惭愧,此毒古怪莫测,老夫也瞧不出端倪。还请再看看雷门主身上有何伤痕。”
卓南雁便上前跟唐晚菊一起忙碌,细细眼看雷青焰的尸身。刚刚将雷青焰的衣襟解开,卓南雁便觉一股古怪的气息袭来,顿觉心头一阵恍惚:“这味道好生蹊跷!”两人查验了多时,才在他心口上看到一点乌青。
“下手之人手段高明,”唐晚菊低叹道,“必是骤施突袭,以极霸道的指力一指击杀了雷门主!”众人低头细瞧,却见这乌青细微至极,若非唐晚菊心细如发,决计辨别不出。
“下手之人必是雷门主熟悉之人!”卓南雁缓缓开了口,“看雷门主面色安详,显是对他全没防备。此人突下杀手,雷门主脸上笑容都未敛去,便已毙命,这等身手,当真奇快无比!”
几个霹雳门长老听他说起一个“快”字,顿时齐声叫道:“莫不是半剑惊虹林逸虹?”虞允文摇头笑道:“雷门主跟林逸虹林教主见面,又怎能面带微笑?”几个长老顿时语塞,随即便又吵嚷起来,纷纷说雷青焰在雄狮堂内殒命,全因雄狮堂防护不周。
眼见争执不下,孙残镜踏上一步,喝道:“咱们雄狮堂定会揪出真凶,为雷门主报仇!若是不然,我孙残镜便给雷门主抵命。”这一喝激越凛然,顿时将霹雳门的气势压了下去。罗门四弟子中,只这孙残镜从来都跟在大师兄翁残风身后唯唯诺诺,卓南雁一直瞧他不起(奇*书*网*.*整*理*提*供),此时看他言语豪气,倒首次觉得此人有些气魄。
辛弃疾忽道:“贼人之所以突然害死雷门主,又蓄意做出雷门主服毒自尽的假状,定是为了掩饰那跟余孤天联手暗害罗老之人!”虞允文目光闪动,道:“正是!若咱们辨出雷门主乃是被人加害,那便正好嫁祸雄狮堂,挑起咱们纷争之端。当此之际,我辈更该齐心追凶,不该自乱阵脚。”众人齐齐点头。
半日时光,弹指而过。到得午后,群豪仍依前日约定,重聚在玄武湖畔。高台上那红灿灿的四海归心盟大旗依旧高悬,但环插台旁的红旗已全改作白帜。雄狮堂众弟子也尽数换作白衣,湖光山色间凝着一股浓烈的悲壮之气。
虞允文身为军师,当下大步登坛,才说出了罗雪亭的死讯,台下便是哭声一片。群豪本已早知了此事,但重闻噩耗,仍不禁大放悲声。
当下有人便在台下喝问:“罗堂主神功无敌,是什么人下手害了他?”虞允文等人对此推敲良久,此时却仍觉毫无头绪。虞允文只得叹道:“害死罗老的,乃是金国龙骧楼的奸贼和混入我江南的细作!金人此举,便是要咱们群龙无首,四分五裂。眼下之要,便是推举新盟主,断不能让金贼的奸计得逞!”群豪纷纷叫道:“虞军师说得在理!”“谁任新任盟主,虞军师有了计较吗?”虞允文道:“眼下江南武林,委实再难寻罗老那般领袖群伦的绝顶人物。但威望久著之人,却也有数位。”
便有人叫道:“不错!丐帮莫帮主豪侠仗义,又是罗老挚友,咱们便推举莫帮主罢了!”一众丐帮弟子纷纷叫好。
忽听得一人尖声尖气地怪笑道:“娘了个屙的,咱大宋的豪杰全死驴球了吗?竟推出个叫花子作盟主,还是个驼子!”这话大是无礼,且声音尖锐,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群豪耳中。丐帮弟子却齐声怒吼呵斥,只是那人不知藏身何处。乱了一阵,又有人叫道:“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玄功深厚,为人狭义,也是罗老的老友!便选石镜道长吧!”
台下才响起几阵附和之声,便听那尖细怪笑又再腾起:“石镜老道?滚他娘的去吧!咱大宋吃那些老道的亏还少吗?先有个林灵素祸国殃民,后有个郭京用天兵天将守汴梁,大好河山都被这些老道祸害了。再推个石镜老道做盟主抗金,这仗也不必打了,他娘的必输无疑!”
这次他再一开口,众人才望到他的模样,却见这人瘦得跟竹竿一般,尖脸鼠须,模样颇有几分滑稽,只是双目湛然,眼神凌厉骇人。群豪目光尽数集在他身上,那人却洋洋自得,手拈胡须,嘿嘿冷笑。
算上虞允文,大多数江湖豪客全不识得此人,但想这尖脑壳一开口便得罪了丐帮帮主和青城掌门,均觉此人颇有些高深莫测。莫复疆和石镜都是蹙眉变色,但二人若是这时跟他辩驳喝骂,倒似是非要做这盟主不可一般。两人只得铁青着脸,硬生生吃下了这哑巴亏。
虞允文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尖脑壳,道:“阁下有何妙策?”那人怪笑道:“妙策说不上!咱们都是闯荡江湖的武人,要选个带头的,自然凭着真本事真刀真枪地比上一番!力压群雄的,便做盟主!”武林豪客多喜直来直去,台下群豪中一大半人倒都是这个心思,听了他这话,除了老成持重之辈尚在犹豫,许多好事之徒已大声叫好。
虞允文皱眉道:“罗老生前大愿,便是我江南武林再不自相残杀,眼下罗老尸骨未寒,咱们便如此大动干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罗老?”
“谁说是自相残杀了?不过是比比武,较较技,全他娘的是江湖上的寻常事!”那人怪笑道,“若不比试较量,便不能服众!选个谁也不服的归心盟主,这四海归心盟还有个屁用?太子遣你来办妥此事,你草草应付,如何对得起太子重托?”他一时言辞俗不可耐,但讥讽石镜,笑问虞允文,却又全说到了点子上,台下群豪不禁纷纷点头称是。
莫复疆忽地哈了一声,叫道:“阁下莫不是断魂帮的‘斩尽诛绝’娄千绝?”那人目光一灿,嘿嘿冷笑:“正是娄某!莫掌门有何见教?”
众人听他应承,齐齐吃了一惊。要知十余年前,江南有一个手段阴狠的黑道大帮断魂帮,其副帮主娄千绝以一手风雷追魂杖法驰名江湖,只因此人出手狠辣,对付仇家往往不择手段,便得了个“斩尽诛绝”的恶号。七八年前,断魂帮不知因何事得罪了“洞庭烟横”,林逸烟亲率数名高手挑战断魂帮。断魂帮主不敢相抗,率领全帮归顺明教,惟有娄千绝性子乖戾,不肯归降。据传他还和林逸烟动了手,并曾苦撑了多时,虽然最终落败,却也在江湖上轰动一时。
只是这位“斩尽诛绝”就此下落不明,哪料到忽在今日冒了出来。娄千绝当年在江湖上从来都是行事诡谲,且又匿迹多载,以莫复疆之见闻广博,也仅能从他形迹言笑上推断其来历。
“这厮隐忍多年,蓦地重出江湖,只怕别有居心!”莫复疆眼见娄千绝一派有恃无恐的模样,心底着恼,冷笑道:“这时还没空,得了闲,定要指教指教你!”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节:比武夺帅 挥杖降魔
忽听得有人朗声道:“说到以武功定盟主,若是刀霸、巫魔赶来,胜了我江南群豪,咱们也须奉他们做归心盟主吗?”正是久不言语的辛弃疾在台上挺身而言。这话说得气势夺人,众人均觉有理。辛弃疾朗声道:“请各位听我一言!”
台下微微一静,立时便有人喊道:“请辛军师吩咐!”“辛军师见识高远,快来给咱们指点迷津!”辛弃疾不似虞允文一直为太子效力,但因他久居草莽,行事磊落,在群豪心底,威望反较虞允文为高。
辛弃疾昂然道:“这位继任归心盟主之人先要符合三件要则:一要师出江南名门;二要胸襟宽厚,交游广阔;三嘛,便是此人定须侠肝义胆,忠心国事。”群豪齐声称好,都说这“约法三章”大有道理。
“最紧要的,”辛弃疾蓦地提高声音,目光扫视全场,“便是罗盟主为奸人所害,这个继任盟主最好是能给罗堂主报仇之人!”罗雪亭仗义远播,在江南豪杰心中地位尊崇,给罗雪亭报仇雪恨,实乃群豪心底至关要紧之事。听了辛弃疾的话,众人都觉深合己意,更是轰然叫好。
四下里喝声将尽,娄千绝尖声尖气的怪笑又响了起来:“给罗老报仇确实要紧!只是凶徒难定,若是三五年间寻不到正主,咱们这三五年便不推举盟主了吗?”这人性情乖张,看来颇好与人大唱反调,但偏偏他唱的反调也另有几分道理。
“这位娄兄说得却也在理!”辛弃疾“呵呵”一笑,“但咱们今日还应有言在先,谁若能给罗老报得大仇,便是当之无愧的归心盟主。反之亦然,谁若是登上这归心盟主之位,也须全力擒拿凶手!”众人均无异议,一齐称善。
辛弃疾又道:“今日形势如此,也只得以武功高低,定出盟主之位。咱们便来个比武夺帅!”他生性豪迈,对大宋以文治武之例素来不以为然,反觉以武夺帅更能激励江南的尚武之风。众人一阵呼喝呐喊,纷纷喝彩。
一旁的虞允文不由暗自一叹,忽地转头望着卓南雁,沉声道:“老弟,咱们这是背水一战,你定要夺得这盟主之位!”卓南雁一愣,却摇头道:“小弟自会热血报国,但小弟性子粗疏,这统领群豪的盟主,只怕小弟做不来!”
虞允文大急,低声道:“形势如此,眼下便连请太子的旨意都来不及了。你不争这盟主,难道要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当了归心盟主?”卓南雁本待辩驳,但望着他沉沉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心底却想:“做这盟主,大是麻烦,少时再慢慢劝他。”他生性疏狂,虽自幼便盼着重开四海归心盟会这一天,但只是想兼承其父遗志报效国家,以盟主之尊号令群雄的野心,却半点儿也不曾动过。
这时挺立台上的辛弃疾又定下了几条规矩:比武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更不得施展歹毒暗器;若有人连胜三场,便当暂且休息。群豪连连称是,许多青壮豪客不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虞允文也知非比武不可,叹一口气,大步走到台心,朗声道:“众家英雄,眼下金虏大兵压境,凡我大宋男儿,都当奋力卫国。咱们今日之战,不为选出个天下第一的高手,只为推出一位德行服众、侠肝义胆的盟主!哪位若是比武时下手阴狠,或是借机寻仇,那便是与我大宋为敌的祸国奸贼,凡我大宋武林同道共击之!罗老的在天之灵也定然饶他不过!”众人轰然称是。
其时天色阴郁,运气惨淡,映得湖水也是白茫茫的,仿佛浮云被孝,天地同悲。伫立台下的许多豪客尽着孝衣,衣冠如雪,更增悲慨之气。
当日罗雪亭散发英雄帖时,旨在力倡归心之旨,举凡叫得上名号的宋朝大小门派,均发了帖子。这时玄武湖畔的群豪可说是会聚大宋的武林精英了。但千余豪杰齐至,众人均是不知深浅,谁也不敢贸然当先登坛。
微微沉了一沉,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入娘撮鸟的,这比武夺帅的头一阵,又是让老子抢了先!爽快啊爽快!”
青影闪处,一个干瘦汉子腾身跃上台来,正是五湖帮帮主胡断眉。此人武功不高,胆子却大,更爱凡事抢个风头。他在金鲤初会上虽被打下擂台,却只是筋骨外伤,得灵药将养数月,已无大碍。此时挺立台上,想到近日来大宋的两场热闹比武,临安的金鲤初会和这玄武湖畔的比武夺帅,都由自己打了头阵,胡断眉不由咧开嘴哈哈大笑。
正自得意洋洋,忽觉眼前乌光乍现,一位肥肥胖胖的黑袍汉子已凝立台上,胡断眉见这人来势如风,大吃一惊,忙退开两步,喝道:“直娘贼的,来的倒快!你给老子报上名来!”群豪见他被这黑袍胖子惊得笑声顿止,说话间更是怯意大露,不由荡起几声零落的嬉笑。
那黑衣胖子四十开外年纪,身子圆圆滚滚,胖脸上却满是凝重之色,道:“老子抢得这归心盟主,那便能号令江湖了,是不是?”胡断眉皱眉道:“那是当然!”那胖子又正色道:“皇帝老子第一,归心盟主第二,是不是?”胡断眉搔了搔头,道:“差不多吧……反正老子是这么想的。”
那胖子如释重负,喜道:“除了赵官家,谁也管不了这盟主了,是不是?”胡断眉点头道:“料得如此!入娘撮鸟的,不然这群人争来争去地做什么?”众人听到此处,已觉这胖子是个浑人,偏偏又遇上胡断眉这个活宝,见他二人问答滑稽,不由笑声四起。
“好极好极!”那胖子连连点头,“俺若是当了盟主,那……那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俺了!”说话间喜形于色,叫道,“哈哈,紫菜头,老子夺了这归心盟主,看你日后还敢扇我耳光、扯我头发不敢!”
胡断眉听他言语,似是个久遭欺凌之人,又瞧他脑袋光秃秃的,自是被那“紫菜头”撕扯所致,不由大起同情之心,问道:“这紫菜头竟敢如此欺辱你,这鸟人是谁?”胖子叹道:“紫菜头嘛,自然是我老婆!”一语甫出,群豪的笑声已轰然四起。原来这胖子唠叨良久,居然是个怕老婆的汉子。
那胖子也“嘻嘻”而笑:“那咱们这便动手吧。”声音甫落,骤然出手,一把便扣住了胡断眉腰间的维道穴和东门穴,将他拦腰提起。这一下快如飘风,出其不意,惊得众人的大笑顿时一停。群豪大多知道五湖帮主的身手,虽非一流,却也硬朗狠辣,不想一招间便被这胖子捉住。
“不成不成!”胡断眉大叫起来,“你这胖子偷袭,算什么本事?”那胖子满面歉意,道:“这算偷袭吗?好,那咱们再行来过。”放脱了手,退开两步。
胡断眉挺身立好,抽出背后大刀,当胸一横,目光咄咄地紧盯着那胖子,喝道:“进招吧!”那胖子道一声“好”,骤然欺上,探掌便扣住了他的刀背。胡断眉大惊,奋力抽刀,却陡觉腰间一麻,又被那胖子制住了维道穴,抓住腰带提了起来。
这两下仍是奇快无比,起落之间,已将胡断眉擒在手内,浑如老叟戏顽童。群豪相顾愕然,均想:“这胖子举止怪诞,实则却是个武功诡异的高手!”
那胖子依旧一副笑嘻嘻的神色,道:“这下子我可当得那归心盟主了吧?”胡断眉摇头道:“单单胜得老子,可还差得远呢!”忽然间情急智生,央求道,“我说老兄,你费这么大气力,不过是要对付你老婆!不如将你老婆让给我,我替你整治,这一阵便算小弟胜了如何?”
群豪听了他这句胡话,又不禁笑出声来。那胖子居然大喜,连道:“多谢多谢!你若能整治得了她,那是最好”!说话间将胡断眉放了下来,道,“走,你这便跟我去。”紧紧抓住胡断眉的腰带,似是怕他反悔。
众人更是笑得打跌,蓦听有人尖声高道:“谁要整治老娘?”一个紫发婆娘腾身跃上高台,身材臃肿,满面煞气。那胖子见了她,顿时变色,斜身缩到胡断眉身侧。胡断眉见这婆娘满脸横肉,头发紫红,不由哈哈大笑:“你这婆娘便是紫菜头吗?这名儿起得当真对路……”
话未说完,那婆娘身形疾晃,已将他一把扯过,扬手一记耳光重重劈来,喝道:“老娘的闺名儿是你叫的吗?”胡断眉被她一巴掌劈上,不禁头昏脑胀,陡觉腰间一紧,已被那婆娘拦腰提起。那婆娘左掌抓起胡断眉,右掌连挥,劈面拍向那胖子。那胖子大骇,左右腾挪,居然闪避不开,脸上重重挨了一记,口中“呵呵”大叫:“贼老婆又打汉子啦!”猛向前蹿,将胡断眉一把扯过,挡在身前。
群豪见这三人嘶号扭打,在台上搅作一团,不由哄然大笑。
端坐台侧的卓南雁蓦地低声道:“龙须!”一旁的虞允文微微一惊,道:“你说这对胖子夫妇是龙须?”卓南雁点头道:“他们容貌变了,但出手武功却难尽变。当年我去医谷求医,出手阻拦的龙须中便有这两人。”
虞允文冷笑道:“咱们正要去寻他们,这些龙须倒自己跳了出来!不自量力,竟要蓄意搅乱归心盟会!倒省了咱们气力,好得很,好得很!”卓南雁却摇头叹道:“龙须组织严密,行动诡秘,便捉住了这两个小龙须,也难以揪出上面的大龙须!”说话间眼芒一灿,扬眉道,“不过小龙须既已到场,大龙须只怕也该到了吧!”
厮打之中,胡断眉恼怒起来,蓦地反手拽出飞刀,七八把飞刀连珠价甩出,疾向那婆娘射去。刀光灿然跃出,猛见台上青影闪动,一人斜飞而至,大袖疾挥,已将飞刀尽数卷下,跟着左掌飞探,正按在那胖子肩头。那胖子只觉肩上一股冷气注入,顿觉脊背酸麻,惨叫声中,已被那人凌空提起。
那婆娘大怒,转身相攻。那人身形如青鹤舞动,轻飘飘地转开,缩在袖中的右掌凌空疾点,相距尺余,已闭住了那婆娘肋下大横穴,跟着右手暴吐,已将她衣领揪住,倒提了起来。
这两下兔起鹘落,转瞬之间,这一对武功不俗的夫妇已被这人举手制服。此刻他身形一定,群豪才瞧清出手拿人的正是青城派掌门石镜道长。“老杂毛……”那婆娘便待破口大骂,猛觉颈后大椎穴一麻,满口秽语便吐不出来。
霎时间彩声雷动,叫好之声频频响起:“石镜道长好俊的身手!”“青城掌门,果然名不虚传!”更有识货的高声叫道:“驭鹤步,天风指,当真让人大开眼界,痛快痛快!”
石镜道长昂然挺立,大喝道:“今日是我江南武林归心盟会的正日子,岂容你们如此胡闹!快给老道滚吧!”双掌齐扬,那对夫妇便如稻草一般高高飞起,直向台下落去。
群豪见他二人跌落的势道奇猛,急忙四散躲开。这对夫妇眼看要跌个七荤八素,哪知将要落地,体内那股冷气忽逝,两人双足使力,牢牢站稳。此刻他们均知是石镜手下留情,再不敢停留,便在四周群豪的哄笑声中,抱头远窜。
“好功夫!好功夫!”胡断眉挑起大拇指,连连喝彩,忽见石镜灼灼双目又向自己逼视过来,忙拱手道,“嘿嘿,本帮主自己会滚,不劳道长动手!”
四下里哄笑又起,胡断眉却满不在乎,大步走到台边,大笑道:“老子适才以一敌二,这会儿我还在台上,自然是我胜了!不管怎样,这归心盟主比武夺帅的头一战,乃是本帮主旗开得胜!”便在台下此起彼落的讥笑哄骂声中,施施然飞身跃下。
一道粗沉浑厚的冷笑声忽地传来:“石镜道长,你一出手便连败三人,这会儿要不要歇上一歇?”
此刻台下群豪正自哄笑,声音嘈杂,但这人淡定沉冷的笑声居然字字不乱,清清楚楚地传入千百人的耳中,群豪均是一震,笑声顿止。石镜脸上青气一闪,道:“那也不必,贫道只因痛心老友辞世,不愿这三个浑人搅闹盟会,这才一怒登台。嘿嘿,老道自知德薄技浅,岂足担当这归心盟主之位?但哪位英雄若要赐教,便请上来。”
却听那人沉声大笑:“石镜道长的高招,自然还是要领教一番。”一道雄伟身影犹如苍鹰展翅,凌空跃上高台。看他身披红袍,狮面浓眉,不怒自威,正是昆仑派掌门“宁折不弯”宁自隆。
石镜知道当日金鲤初会上,此人败在自己掌下,就此耿耿于怀,暗道:“宁自隆终是个胡人,武功不俗,气度却小。”当下淡然一笑:“得与宁掌门二次切磋,老道不胜之喜。请吧!”宁自隆点一点头。那日临安较技,许多精妙武功未及施出,便败下阵来,当真越思越是懊恼。他性子爽直,此时也懒得多言,浑身骨骼“格格”作响,已是蓄势待发。
卓南雁暗道:“秦老贼办的那金鲤初会遗祸无穷,今日不知还有多少人为了那金鲤会的旧仇而自相残杀。”双眉一蹙,便待上前劝解。虞允文看他身子一动,忙按住他臂膀,低声道:“不忙!老弟此时身怀重任,不可妄动。”
宁自隆昂首望天,双眸如电闪动,暗道:“他那斗姆天风指如此高妙,寻常武技实难胜他!眼下也只得施展冰河暗劲了。”
相传昆仑山下河川宽阔,水流看似舒缓,实则湍急,且又寒冷无比,名唤冰河。这门“冰河暗劲”的神功,便由昆仑派前辈高人由此悟来,成为昆仑派的镇派玄功。金鲤初会时,因这门奇功须得蓄劲良久,事后更会神疲力倦,宁自隆未及施展,便惜败在石镜掌下,此刻他誓雪前耻,索性便以冰河暗劲倾力一搏。
凝气聚力间,一股凉丝丝的劲气已在宁自隆身周盘旋凝聚,顷刻间真气愈浓,已化作一股雄奇气劲。台侧的两排雪白大旗如被暗流席卷,竟簌簌轻颤起来。
石镜眼见对手真气蓄而不发,浑身神气若断若连,脸色一凝,竟不敢再托大挺立,脚踏九宫方位,展开驭鹤步法四下游走。他脚步忽实忽虚,有时虚点数下而不落足,有时却一迈便连环几步。宁自隆则始终兀立如山,身周劲气渐浓,鼓荡之间,袭得台侧大旗猎猎狂舞,白布交接,似有两条白虹纵贯台上。
众人见他二人一动一静,不由越看越奇。一时群豪愕然张目,无人喝彩,反更增凝重之气。
蓦然间宁自隆扬眉大喝:“咄!”一声喝出,高台两侧白旗悚然一抖,齐齐垂下。众人心神一震之间,宁自隆身形疾闪,大袖横飞,便往石镜脸上拂来。石镜左掌也是缩在袖中不出,反向他袖上迎去。
两人手臂交接,大袖舒卷,瞬息间已生出七八种变化。卓南雁眼前一亮,忍不住喝了声好。原来他看出宁自隆以力试力,以气催气,甫一接上,便连换了数般劲力,但石镜展开青城绝学,顺着来劲变化,抖颤腾挪间已将冰河暗劲尽数化去。
这是道家“化劲”的真功夫,专能以柔克刚,以弱当强,若非数十载玄门苦修,断难施为。卓南雁在施屠龙门下多年,对此术却浸淫不深,此时细看,但见石镜施展的化劲功夫与天衣真气中的“冲而化之,凝而造之”的冲凝诀颇有相通之处,不由看得双目发亮,心驰神醉。
宁自隆几番试探冰河暗劲越催越强,衣袖鼓荡增粗,犹如大蛇般翻转如意,催卷而上。他武功走纯刚一路,到此境地,已是刚柔并济的大成境界。
石镜跟他相抗数下,便觉对手劲气厉害,自己难撄其锋,忙斜刺里飞步踏出,但觉这驭鹤步一下飞转,加在臂上的冰河暗劲便不似先前那般雄浑难耐,当下脚下生风,连环疾转。
宁自隆冷哼声中,脚下也是龙腾虎跃,步步紧逼,袖上劲力依旧越催越猛。旁人运功相击,势道一强,则招法必简。奇的是宁自隆劲气越强,衣袖上变化越疾越快,或弹或抖或绷或按,浑如大河滔滔,波澜万状,却又水力雄浑,势不可挡。
石镜脸上青气渐浓,道家玄门的化劲之法已被他施展到了极处,当真是圆转自如,随机运转,斗到酣处,仿佛周身无处不转,进退游走之间,便似无数圆球涌动。冰河暗劲虽如怒潮催涌,但轰击在或大或小的圆球上,劲气不由随之疏散消减。
两人脚下都是越转越快,要知人身气劲全赖双足生发,若是脚下稍慢或是立足不稳,掌上劲气不免滞涩。此时二人各展绝技,便如一青一红两道弧光在台上盘旋来去。
旁观群豪首次看到如此别开生面的拼斗,但见两人双臂交接,掌臂间抖的圈子忽大忽小,脚下却始终快如鬼神御风,不禁目眩神驰。众人对这两大高手的内家真气的较量难窥其奥,但对这倏进倏退的绝顶轻功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间彩声轰响,经久不息。
蓦地宁自隆振声长啸,声若龙吟,冰河暗劲已提到了十重劲力。便在他全力攻出的一瞬,陡觉手下一空,却是石镜蓦然间撤开了手臂。本来二人倾力相抗,如此临危收势大是行险,不料石镜的化劲功夫施到极处,居然有此一功。
宁自隆一惊之际,却见石镜左手缥缈而出,斗姆天风指倏地戳向他的面门,这一指气的苍劲,凌厉冷峻,宁自隆双眉一蹙,忙拼力后错,同时灵鳌手倏地翻上,横拍对手左肩。他料敌有误,至此已是输了半招,情急之下只得施展出两败俱伤的打法。
猛听“砰”的一声,石镜的身子竟横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台上。众人齐刷刷暴起一声惊呼。卓南雁也腾地站起,他本来看出石镜虚实相应,已占得先机,哪料到忽然间却又大败亏输。
“石镜道长!”宁自隆一招得手,却看出对手危急间竟骤然收指,让了自己半招,这才转胜为败,不由怔怔喝道,“你这却是为何?”
石镜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圈泛红,苦笑道:“宁掌门,罗老都去了,这些江湖上的……胜败浮名,跟我大宋国事相较,却又算得了什么?”话一出口,身子发颤,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适才生死相搏,宁自隆全力一掌,已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宁自隆顿时愣住。他身为昆仑掌门,虽非居住在高远深寒的昆仑山上,但算来也是吐蕃人氏,只在这两年游历江南,深慕汉风,这才逗留不去。此时听得石镜言语,宁自隆重枣般的脸色更是红得发紫,忽地深深一揖:“江南武林,果有豪士!我宁自隆只知争这虚名浮利,井底之蛙,可比道长差得远了。”大步上前,揽住石镜的手臂。
二人酣斗良久,此时不免惺惺相惜,四掌交握,一起哈哈大笑。石镜受了内伤,无力再斗,宁自隆扶着他飘身下台。群豪敬重二人的豪迈言语和精妙武功,齐声喝彩鼓掌。
本来台下不少武林高手豪情勃发,欲待上台一搏,但此时见了青城、昆仑两派掌门的精深武功,均是心中惊佩交集,雄心顿息。一时谁也不敢上台,倒冷场了起来。群豪嘈杂低语间,忽见灰影乍闪,一人飘身上台,却是适才一直冷言冷语的怪客娄千绝。
“如此好差事,居然没人敢当!”娄千绝双手抱肩,“嘻嘻”而笑,“娄某人素来当仁不让。哪位英雄若要指教,便请上阵,若没人上来,娄某这可就是归心盟主啦!”
台侧响起一声大笑:“指教可不敢当,驼子不才,正想见识见识娄兄的风雷追魂杖法。”谈笑间丐帮帮主莫复疆大步上前。
娄千绝瞥他一眼,冷笑道:“我早料到你会上阵,只因我骂了你两句,你便担待不起了。嘿嘿,这等气魄,又怎能当得了归心盟主?小气小气!”莫复疆苍眉一紧,喝道:“娄兄伶牙俐齿,莫某甘拜下风!只是咱这可是比武夺帅,可不是比嘴夺帅!”一句话说得台下哄笑四起,众丐帮弟子齐声给帮主鼓气呐喊。
“归心盟主可得要文武双全,”娄千绝仰天打个哈哈,“这斗口,比的乃是见识文采。莫帮主此时自愧不如,莫非承认是个一勇之夫,难堪盟主大任喽?”莫复疆脸上一僵,自知嘴上难占便宜,索性冷笑一声,默然不答。
娄千绝斗口大胜,洋洋得意,笑道:“莫帮主见识口才不成,手上功夫料来也强不到哪里去!”霍地在腰间抽出一根乌沉沉的杆棒来。原来这杆棒一直柔柔地盘在他的腰带内,此刻被他运劲一抖,嗡然疾颤,瞬间跳直。
莫复疆见他单掌斜握棒尾,棒尖斜指脚下,气势沉浑,竟是本门杖法的起手招式“拽牛尾”,不由蹙眉道:“拽牛尾,你怎地也会这套杖法?”
娄千绝森然一笑:“难道你只认出这招起手势,却没认出我这根神杖?”莫复疆这才看他杆棒,却见那杆棒长仅四尺,通体漆黑,乍看上去毫不起眼,凝目细瞧,便觉出一股迫人的热气,不由浑身一震,喝道:“伏魔杖!你……你竟是怒叔祖的传人?”
“亏你还记得怒视组!”娄千绝翻起白眼,“本门的大自在杖法你还记得几招?”莫复疆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料今日竟见得本门弃徒,好极好极!”掣出背后的降龙棒,在台上一顿,满台轰然微震。
原来丐帮有一套威力惊人的大自在杖法传世,代代只由帮主传承全套杖法。莫复疆的太师祖当年做帮主时曾收过两名弟子,其中那自号“怒丐”的二弟子在武功上悟性高于师兄,却性情暴戾,手段狠辣,素为其师所不喜。最终这全套杖法仍是传给了莫复疆的师祖。怒丐恼怒之下,竟要暗算师尊,终被其师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其后不知所终。
莫复疆多年前便听得娄千绝那风雷追魂杖之名,早欲一会,只是娄千绝素来行踪诡秘,败于林逸烟后更是杳无音信,便一直未曾照面。此日相逢,莫复疆瞧见他那乌沉沉的怪杖,想到当年怒丐那把杀气腾腾的伏魔杖,才知这娄千绝竟是本门弃徒怒丐的后人。
“你我有缘,终得见个高下,且看是我伏魔,还是你降龙?”娄千绝紧盯着他那镔铁铸就的降龙棒,依旧大逞口舌之利,蓦地目射寒芒,尖声喝道,“咱们便依着本门规矩,耍耍懒龙三关,输了的非但要退出这归心盟主之争,更要让出本门掌门之位。”言语之间,竟是连莫复疆的丐帮帮主之位都要一举夺下。
“懒龙三关?”莫复疆目光一灿,豪气勃发,仰天大笑道,“好,随你怎样,俺都接着。驼子怕过谁来?”
丐帮传世的大自在杖法乃是唐朝一位绰号“懒龙”的侠丐所创,全套杖法分三重境界,乃是气势不同、各有玄奥的三重杖法,号称懒龙三关。便以怒丐之能,当年也未曾学全,不料今日娄千绝竟以此叫阵,怎能让莫复疆不恼。
娄千绝大笑道:“还有些胆魄!”腕子一颤,伏魔杖倏忽荡出,直往降龙棒上击来。莫复疆瞧他出手招势,正是本门师兄弟较技惯势,当下也横杖挥出。两杖交击,发出嗡嗡异响。
大自在杖法的修炼,起始先以长而坚韧的大杆子抖颤劈抡,因长杆难以把握,正可体悟自身内劲弹抖之力。练到圆转自如时,杆子便再更换,渐短渐硬,直到如伏魔杖、降龙棒一般的四尺长短,浑如自家手臂,才算登堂入室。此时二人杖棒交击,均觉浑身气血震荡,各自敬佩,斜退两步,凛然对视。
娄千绝一声怪啸,黑杖疾抖,已展开大自在杖法的第一关“八方风雷”来。这重杖法寓意丐帮弟子风餐露宿,不畏寒暑,闯荡八方。娄千绝挥杖之间,意气纵横,杖间夹有隐隐雷风。莫复疆赞一声“好”,也使出“八方风雷”杖法,降龙棒矫夭飞腾,风雷变色。
群豪眼见他们虽只二人斗杖,但棒打八方,满台都是电光跃动,乌气盘旋。群豪但听杖棒相击,如有轻雷频发,震人心魄,不由神摇心折,喝彩之声不绝。
片刻工夫内四门、外死门的“八方风雷”堪堪使完,娄千绝见杖上丝毫不占上风,蓦地单足独立,黑棒横展,正是第二关“傲骨雄魂”的一招“龙抬头”。莫复疆见他扬眉兀立,大有铁骨铮铮、睥睨世俗之感,不由喝一声彩,铁棒疾封,应了“傲骨雄魂”中的一招“关山月”。
这重“傲骨雄魂”共分为“朱丝绳”、“玉壶冰”和“青白眼”三路杖法。前两路取南朝鲍照“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的诗意,以示丐者需有耿直清白、洁身自好之志,杖法刚峻奇拔,有傲然独秀之意。顷刻间二人棒杖交缠,连过数招。莫复疆杖法刚猛,“朱丝绳”的曲直如意,“玉壶冰”的圆转清峻,尽皆展露无遗,隐隐占得上风。
丐帮众弟子极少见帮主施展棒法,此刻得见这套镇帮神杖,无不鼓气欢呼,许多使棒高手更用心默记。
娄千绝连声厉啸,忙施出最后那路“青白眼”来。这路“青白眼”杖法取意晋人阮籍以青白眼视人之狂狷举止,示意乞丐行事仍须有傲骨,杖法更是刚硬峭拔。这已是当年怒丐得自师尊的最后一路大自在杖法,他心性偏狭,只取杖法中的轻狂之气,到此已是误入歧途。此时娄千绝使来,更见狂放,杖风激射,压得台侧白旗尽向外展,声势惊人。
莫复疆却哈哈大笑:“阁下黔驴技穷啦!”杖法倏变,指东打西,圆转自如,正是“懒龙三关”的最后一关“逍遥烟霞”。这套大自在杖法,到此才是侠丐遁世、逍遥物外的大自在境界,娄千绝见所未见,数招之间立见不敌。
“这哪里是逍遥烟霞?”娄千绝蓦地纵声尖叫,“老子这才是懒龙三关的逍遥烟霞!”杖法由刚劲狂纵一变而为阴柔诡谲,伏魔杖纵横舒卷,满台乌光沉沉,似有黑云翻滚,将莫复疆紧紧裹住。
“林逸烟!”卓南雁蓦地低喝了一声。虞允文也大吃一惊,道:“怎么,你是说他这路杖法?”卓南雁缓缓点头:“这路杖法魔气十足,大有林逸烟的手眼气象!”目光远眺,台下人群中却不见林逸烟的身影。
“当年娄千绝曾败在林逸烟手下,就此下落不明!”虞允文倒吸了一口寒气,“原来他是被林逸烟收服,做了一枚对付丐帮的棋子!”想到林逸烟数年前便埋下了对付丐帮的一记杀招,不由心中更惊。卓南雁依旧紧盯战局,眼见莫复疆猝然不备,连连倒退,不由为莫复疆暗自忧心。
猛听得一声响亮,伏魔杖和降龙棒又交击一处。伏魔杖陡然化刚为柔,在降龙棒上倏地弯起,杖头灵蛇般荡起,矫夭异常地向莫复疆胸前连戳三下。这一招虚实难辨,黑杖忽曲忽直,决非大自在杖法所有。虞允文看得心紧,忍不住“啊”的一叫。
陡见莫复疆面色凝重,降龙棒如龙昂首,嗡然跃起,自泼墨般的漆黑杖影中直荡过去。这一招“问心无愧”正是大自在杖法中的压卷绝招之一,莫复疆习成之后从未轻用,此刻探臂舒棒,意劲绵绵,已将逍遥烟霞的杖意展到极处。
一股雄伟无匹的大力荡来,将黑森森的伏魔杖荡在一旁,降龙棒直破中宫而入。娄千绝眼见棒到,身子却腾挪不得,神色霎时灰黯。猛听莫复疆一声低啸,降龙棒硬生生在他胸前半尺处顿住,喝道:“娄老弟,胜败已分,咱们终究是师门一场……”
娄千绝点一点头,咧嘴苦笑,黑杖横拽,似要扶杖认输。蓦地伏魔杖疾跳而起,杖头一道光华直射莫复疆面门。这一下骤出不意,群豪齐声呼喝出声奇书网。猛见莫复疆的铁棒划个圈子,劲响声中,已将一把飞刀击得横飞出去。丐帮帮主性子外粗内细,曾听师父说过怒丐的伏魔杖中暗藏尖刀之典故,一直暗自留心,此时果在间不容发之际荡开暗器。
哪知娄千绝倏地跃起,骈指戳到。这一指运指如剑,气势凌厉,莫复疆只觉肩头一痛,已被戳中。
原来当年林逸烟见娄千绝心怀异志,便以丐帮帮主之位相诱,将他收服后,曾指点过他的大自在杖法。洞庭烟横虽是宗师手眼,到底也不能急切间悟出娄千绝梦寐以求的那一路“逍遥烟霞”杖法,只是另传了他几招赤火白莲剑的指剑功夫防身。此时娄千绝临危出指,果奏奇功,大喜之下,挥杖横击。群豪恨他卑鄙,齐声怒喝。
蓦听莫复疆愤声悲啸,降龙棒不管不顾地劈面砸下。这一招直来直去,看似毫无道理,偏偏杖端凝聚着无尽气劲,势若开天辟地,正是大自在杖法的最后一招“天高地远”。卓南雁正待上前相救,瞥见莫复疆这大气磅礴的一杖,不由扬眉喝彩。
陡见黑芒闪烁,娄千绝的伏魔杖被远远震飞,一股雄浑劲风劈头砸下。娄千绝心内倏地闪过一念:“死!”他生平杀人无算,此时却不禁浑身酸软,忽觉那股劲风顺肩扫下,跟着双腿一痛,已被莫复疆横棒扫倒。
“今日归心盛会,”莫复疆收棒兀立,瞠目喝道,“驼子不会杀你。娄兄好自为之!”他肩头血流如注,但言语豪迈,气势凛然。娄千绝脸如死灰,再不多言,翻身拾起伏魔杖,转身下台。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一节:白衣胜雪 剑气凌烟
群豪愣了一愣,这才震天价叫好。忽见人影倏晃,一道略显肥胖的身影飘身上台,笑吟吟地道:“恭喜莫帮主大获全胜!”莫复疆见来者正是金鼓铁笔门的掌门管鉴,不由苍眉一扬,笑道:“管掌门也来凑热闹?”
管鉴正色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眼下正是我辈报国之时,管某岂敢落后?”盯了一眼莫复疆的肩头,又笑道,“莫帮主受了重伤,可要歇息一下?”莫复疆傲然摇头,冷冷地道:“些许皮肉之伤算个啥子,难得管掌门赤胆忠心,便请动手吧!”
端坐在旁的虞允文忽地一叹:“今日群魔乱舞,除了龙须,不想还有那大魔头林逸烟!”管鉴所在的金鼓铁笔门被洞庭烟横收服,江湖上尽皆知晓。卓南雁知道虞允文便是由此感发,却只点头一笑,淡淡地道:“林逸烟隐忍已久,来者不善!”虞允文看他笑意从容,目光冷定,心底反觉有了些底气。
管鉴仰天一笑,掣出亮银点睛笔,方要动手,忽觉眼前一花,一道青影斜刺里蹿到,挥掌拍向他面门。这一掌力道沉凝,掌到中途,一股劲风已扰得管鉴气乱脉紧。管鉴大吃一惊,忙斜身暴退,双笔疾刺,飞点那人掌心芳宫穴。
那青袍老者呵呵一笑,傲然收掌,任由管鉴退开数步。莫复疆眼望那老儒打扮的青衣客,眸中寒芒一闪,笑道:“唐掌门,谁要你来横插一手?”
唐千手笑道:“莫兄且请稍歇,待我跟管兄过上两招,再来领教你的大自在杖法!”莫复疆皱皱眉头,依他往日脾气,定然冷笑不肯,但这两日心痛老友之亡,反息了往昔争强好胜之念,笑了一声,拽杖退到一旁。
“原来唐掌门也要争这盟主,”管鉴双笔横交胸前,森然笑道,“不知唐掌门用何兵刃?”唐千手傲然笑道:“跟管兄动手,也不必用什么兵刃!”蓦然间青影晃动,挥掌便向管鉴头顶拍到。
管鉴听他出语轻狂,心底狂怒,双笔夭若游龙般疾刺数下。唐千手双掌忽伸忽缩,在满空银光中穿来插去,竟是要来硬夺他的双笔。酣斗之中,唐千手忽使险招,拼着大袖被亮银笔扫到,左掌倏探,已扣住了笔身。
蓦听“嗤嗤”劲响,两枚石子疾向唐千手射到。唐千手听那飞石破空的咝咝异响惊心动魄,心底一震。但他既名“千手”,更为唐门掌门,如何能让飞石击到,右掌疾翻,便向二石抓去。
陡听“啪”的一声,劲射的两枚石子便在他身前二尺远处相撞,石屑爆碎四溅。这一下大出唐千手意外,便在他一凛之际,管鉴的亮银笔已从他左手掌心滑开,顺势斜带,反将他左袖裂开好大的口子。
唐千手被这飞石一扰,反落下风,自是又惊又怒,正待再行上前,却听管鉴笑道:“且住!”却将双笔插起,满面堆笑,“管某素来敬重唐掌门武功,如何敢与唐兄争锋?今日既有唐兄登台,老弟我自该退避三舍。”
旁观的卓南雁眉峰紧蹙,沉声道:“管胖子前倨后恭,必是有人向他传音指点!”虞允文也点一点头,想到能密令管鉴之人,必是那天下第一的大魔头重出江湖,心头更觉一股浓浓的阴霾笼了上来。
管鉴大笑两声,转身下台。唐千手僵硬的面色才又一缓,转头望着莫复疆笑道:“惭愧!莫帮主激战良久,唐某不愿占你这个便宜,本来也待寻个对手,不想管掌门却不赏给在下这个面子。”
莫复疆“嘿嘿”一笑:“哪里来得这么多臭规矩!”他立在台侧调息片晌,早已神气尽复,淡淡地道,“唐兄的武功和暗器,兄弟是极佩服的。只是你要做这归心盟主嘛……”说着昂头望天,怔怔出神。
唐千手见他不语,心底不禁一紧,蹙眉道:“便怎样?”莫复疆苍眉倏扬,笑道:“你这老怪心狭性狠,驼子很不喜欢!”铁棒猛顿,满台嗡然一震,喝道,“且先胜了驼子这根杆棒再说吧!”唐千手脸色骤变,旋即凝定,冷笑道:“莫帮主的杖法,早看得在下技痒了!”
台下群豪眼见丐帮帮主和唐门掌门剑拔弩张,蓄劲待发,均觉这场热闹难得,霎时间四下喝喊鼓噪之声不绝。
“且慢动手!”却听得一道响亮的喝声腾起,一人大步跨出,正是卓南雁挺身而出。他这一步迈得看似漫不经心,但落足处正与二人鼎足而立,霎时间莫复疆和唐千手都觉身前似是横了一座无形之山,自己便有什么奇招妙势一时也难以跨越此山,一时都有气沮手促之感。
“好小子!”莫复疆只得退了两步,才觉那股压力骤减,苦笑道,“你来做甚?”卓南雁向他二人拱手施礼,道:“莫伯伯,唐伯伯,晚辈与莫愁和晚菊交好,实不愿见我挚友的尊长相斗。请二位伯伯看在南雁的面上,暂且息争如何?”
莫复疆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若要罢斗,须依了驼子一桩事!”卓南雁道:“请莫伯伯吩咐!”
莫复疆忽地收起嬉笑,正色道:“你莫伯伯本就只有匹夫之勇,自知难当这归心盟主的大任。眼下倒有一人,文武双全,少年侠义,既曾独闯龙骧楼,又曾大破龙蛇变,更跟罗老学过武功,乃是罗老的衣钵传人……”说到此处,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卓南雁,“不错,南雁,老伯的心底,正盼着你来担当这归心盟主的大任!”
他话音一落,台下雄狮堂众弟子轰然叫好。当日金鲤初会上卓南雁为雄狮堂慨然出手,雄狮堂弟子早将他当作了自家兄弟。但不知怎地,除了雄狮堂和丐帮弟子高声鼓噪,其他帮派门人应和之声却也寥寥。
“怎地?”莫复疆见卓南雁依旧蹙眉沉吟,喝道,“正该你报效国家之时,你却不敢担当吗?”卓南雁听他将自己的犹豫误作畏惧,不由双眉一扬,霎时间狂性大发,笑道:“好!便听莫老伯的!”
莫复疆哈哈大笑:“有你小子出手,驼子也就放了心啦!”将铁棒一背,斜睨了一眼唐千手,却不搭理他,大踏步走向台侧。卓南雁才向唐千手拱手一笑:“唐老伯请了!”他也知唐千手性情冷傲难测,虞允文等人决计不会让他做了盟主,此刻倒也难以再说什么客套话。
“卓少侠的武功,老夫是钦佩得紧了!”唐千手目光游动。此刻二人相对,他虽觉出卓南雁身怀不俗内功,却仍拿捏不定卓南雁的武功恢复了几成。他素怀大志,一直因唐门偏安蜀中而耿耿于怀,眼下赵祥鹤和罗雪亭这江南两大宗师均已辞世,大魔头林逸烟和南宫世家一直深隐不出,莫复疆又收杖退出,江南再也难寻自己敌手,不由雄心大起。
“只是此次盛会,旨在四海归心,咱们的比试也不必大动干戈!”唐千手忽地咧嘴一笑,片刻犹豫后他仍拿定主意,说什么也要试上一试,“老夫多年参究一套五元如意梭,雕虫小技,却想搏少侠一哂!”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