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红楼鸳鸯谱

_3 唐明文(当代)
  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 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 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交与贾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
  当晚,晴雯就死了。
  晴雯的临终遗言,我相信没有谎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她与贾宝玉,显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她担了一个勾引贾宝玉的名,是个虚名。她现在后悔,还不如与贾宝玉有什么事,免得心中受这么大的委屈。
  晴雯的委屈是两头落空。
  晴雯的教训值得记取。不要实在的利益没有得到,又背一个虚名。这种委屈,是双倍的。
  如果说,金钏还有一点把柄被王夫人抓住,晴雯却是完完全全的冤案。反正丫头的性命,在王夫人手里不值一文钱。
  贾政有两个妾——赵姨娘、周姨娘。
  姨娘这种妾的地位,高于通房丫头而低于二房,所以很尴尬。姨娘与正房夫人的地位差别有多大呢?我们看看她们的工资水平。王夫人每月月例是二十两银子,而姨娘只有二两。十倍之差,天壤之别。
  人们对姨娘,一方面,保持着起码的尊重,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起来让坐。另一方面,骨子里她们又被人瞧不起,特别是象王熙凤这样有势力的晚辈。赵姨娘来了,王熙凤“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贾母提议给王熙凤攒金庆寿的时候,王熙凤强调要把这两个姨娘算上,也出分子钱。尤氏说王熙凤狠心,“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 姨娘,天生就是苦瓠子。
  现在,一些人热衷于当二奶。是否今天的二奶不苦了呢?我想起一句广告词:婚姻就像脚上的鞋子,舒服只有自己知道。二奶们为了銭与权,不怕吃苦的精神,令人感动。她们继承了中国人民优良的刻苦耐劳的传统。我就怕二奶们在吃苦的同时,声称自己是为了爱情。那太叫人恶心了!
  赵家是王夫人娘家的世代奴才。所以,赵姨娘生下来就是奴。她成了贾政的姨娘后,就是一个双料奴才。
  《红楼梦》对女性、对奴才,无一例外都是同情,甚至是歌颂的,惟独对赵姨娘,一味鞭鞑,处处嘲弄,将她写得一无是处。
  她与贾政虽然是夫妻,可是在《红楼梦》前80回中,却基本没有写到她与贾政的接触。直到72回,才写赵姨娘给贾环提亲,与贾政对话。这一次难得的私房话,也因“外面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铰链)了吊下来”而被打断了。
伪鸳鸯: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7)
  显然,赵姨娘被贾政冷落了。
  但,绝非从来如此。想当初,身为公卿世家少爷的贾政,竟看中了地位低下的赵家少女,高门低就,无非是因为这少女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如今她豆蔻色退,人老珠黄,日渐被生活的尘垢淹没,连与贾政的片刻欢娱也再也不会有。在贾政的心目中,她早已失去了位置。对赵姨娘性生活的平淡如水的描写,透出了赵姨娘的凄惶。她不过是贾政一个过时的玩物、一个不合时宜的花瓶。
  在王夫人面前,她更是什么也谈不上。赵姨娘不管在婆家还是在娘家,都得仰王夫人的鼻息。如今既然赵姨娘在贾政心中落了价,王夫人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一次,赵姨娘要“卖个好儿”, “蝎蝎蛰蛰”跑到王夫人跟前,为王夫人的亲戚薛宝钗歌功颂德,谁知王夫人根本不买帐,正眼也不瞧她,她只好“讪讪的出来”, “生了一回闷气”。
  赵姨娘的可怜之处,并不止于受冷落,还在于她不知、或不甘受冷落的处境,还要“兴兴头头”,说不合时宜之话,做不合时宜之事。所以免不了事与愿违,常常被人“碰了一鼻子灰”。
  一是她对自己的姨娘地位怨恨深重。她的儿子被薛宝钗教训,她不问事情原委,先认定是别人瞧不起她们母子,破口大骂贾环:“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去讨没意思!”这是目标错位。你做姨娘、贾环因为庶出而被人瞧不起,与薛宝钗什么相干?这体现出她的愚昧、不通情理。所以,她的口舌之战,总是越战越不得人心。
  赵姨娘的地位,在那个制度下,是连自己的儿子贾环、自己的女儿贾探春也不如的。贾环、贾探春,因为是贾政后裔,所以是主子,而赵姨娘始终是奴才。赵姨娘有一次骂贾环,王熙凤立刻干预:“他现在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这有道理吗?没道理。但这就是那个社会的正理。赵姨娘不明这个理,时时以贾环、贾探春母亲自居,时时念叨他们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她没有想到,这个千真万确的真理,连她的亲生儿女也不愿意接受。这是残酷的!
  可见,制度的残酷更加可怕!
  二是赵姨娘把出头露脸的唯一希望,寄托在贾环身上。如果贾政只有贾环这一个儿子,那接班人的地位就无懈可击了。可世事难如人愿,王夫人偏生下了贾宝玉。贾宝玉,于是成为赵姨娘的心腹大患。
  赵姨娘做了个恶毒的事,请马道婆作法,算计王熙凤、贾宝玉。她的如意算盘是,“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就不怕不是我环儿的”。把王熙凤搭在里面,一因为王熙凤掌权,二因为王熙凤是王家的人,是赵姨娘的天敌,三怕王熙凤把家私搬到娘家去。赵姨娘一生奋斗的目的,在于利。
  贾宝玉是无意于利的。他超然局外,命快丢了还不知箭来自何方。面对这样善良的对手,赵姨娘更加失去了人心。
  三是赵姨娘还做过一件惹众怒的事。一天,蕊官叫芳官拿了擦春癣的蔷薇硝回来给贾宝玉,正好贾环在怡红院。贾环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清香, 便要贾宝玉给一些他。芳官连忙拦住,笑说道:“我另拿些来。” 芳官便从自己奁中寻出常使用的茉莉粉,给了贾环。
  贾环以为得了蔷薇硝,高高兴兴来送给自己的丫头彩云檫脸。 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 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乡老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
  赵姨娘受不了,对贾环说:“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
  赵姨娘是个不安定因素,是与构建和谐社会相背的人物。
  贾环低了头不愿这样去做。彩云也劝:“何苦生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
  赵姨娘竟然亲自出马,拿了那包子,便飞也似往怡红院去。可巧贾宝玉到林黛玉那里去了,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 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伪鸳鸯: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8)
  芳官回得也妙:“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呢!”
  赵姨娘最怕别人说她是奴,气得便上来打了芳官两个耳刮子。
  芳官可不是好惹的,那里肯依,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口内还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
  众人一面劝,一面拉芳官。
  当下,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得到消息,一齐跑入怡红院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一场乱仗。在人数上、年龄上,甚至武功上,赵姨娘皆居于下风,肯定吃了亏。
  正在这时,尤氏,李纨,贾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将她们喝住。贾探春叹气责备赵姨娘:“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
  赵姨娘最怕她亲生的女儿贾探春,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不识时务。皮肉、颜面,都挨了闷棍。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赵姨娘虽不甘于奴才地位,她也同样有机会就会欺负比她地位更低的奴才。这时候,她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这种不能找准自己位置的闹剧,更使自己没了身份。
  四是她的糊涂。竟然糊涂到向王夫人投诉王熙凤,说王熙凤没有按时发放月例钱。王熙凤可不是贾宝玉,更不是芳官,从王夫人屋里一出来:
  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
   又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刻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娘的春梦。”
  一面骂,一面走了。
  这是故意表演给赵姨娘看的。赵姨娘虽然不在场,但这副神态、这段连珠炮一样指桑骂槐的话,马上传到赵姨娘耳朵里了。赵姨娘不寒而栗。
  赵姨娘的彻底失败,虽然前80回没有写出来,实际上大局已定。
  80回以后写,赵姨娘得了暴病,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爬在地下,鬼嚎一般, 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整整闹了一夜。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他的样子,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等大夫来了用手一摸,已无脉息。
  赵姨娘的死,也实在可怕。
  赵姨娘的悲剧叫做不自知。她的梦想,超出了一切现实可能。她采用了不识相的方法和策略来与不合理的制度抗争。虽然她庸俗不堪,但比起王夫人来,她更值得人同情。
  周姨娘几乎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唯一的一次单独行事是在第三十五回里,贾母在园子里累了,只有周姨娘与众婆娘丫头们在跟前侍侯。其他时候,这周姨娘都是跟在赵姨娘身后行事。
  周姨娘之所以总紧随赵姨娘,是因为二人同病相怜。赵姨娘生育了贾探春与贾环,按说算对贾家有功了,地位还是不高,所使唤也不过两个丫头。周姨娘这样一个孩子都没有的,只能比赵姨娘还要落后。
  但是周姨娘与赵姨娘的脾气秉性是不同的,贾探春埋怨赵姨娘时说:“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周姨娘在荣国府是“不敢高声语”的人,也表明她的为人是更加沉闷的。
  赵姨娘死时,周姨娘就在她身边。看到赵姨娘的惨状,周姨娘心里苦楚,想到:“做偏房侧室的下场头不过如此! 况他还有儿子的,我将来死起来还不知怎样呢!”哭得比谁都悲切。
  贾政的一家,我们说是伪。这个“伪”,内涵是不一样的。贾政是伪君子、伪道学。王夫人是伪慈悲、伪善人。赵姨娘与贾政是伪夫妻、过期作废。周姨娘简直只能算一个影子,人或许都是虚空的。
乱鸳鸯:贾珍——尤氏、佩凤、文花、偕鸾(1)
  贾珍是贾敬之子。
  贾敬虽然是进士出身,而且袭了官,作了公务员,但他一心想作神仙,烧丹炼汞,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公务员也不当,把官让给了贾珍。
  贾敬因为吞金服砂,烧胀而殁,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得紫绛皱裂,真是功行圆满,已出苦海,脱去皮囊,升仙去了。
  贾珍因为是宁国府长孙,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是现任族长。
  贾珍虽然不炼丹,但不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贾珍的高乐,乐的是什么呢?
  我们举一个例。
  贾敬去世,儿媳妇尤氏请尤老娘来帮忙料理丧事,尤老娘带来了与尤氏同母不同父的尤二姐、尤三姐。贾珍、贾琏、贾蓉乘机与尤二姐、尤三姐百般调情。
  请注意这里的人物关系。贾珍、贾琏是兄弟,而贾珍、贾蓉是父子。尤二姐、尤三姐是贾珍、贾琏的姨妹,是贾蓉的姨妈。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中国有句俗话:“姨姐子、姨妹子,混混打打一辈子。”但他们的混混打打也太过分,竟然在一处开黄色派对,贴一炉子烧饼,便宜不过当家。这是真正的聚麀。我看,连深圳著名的红屋也不会如此。
  贾蓉回来奔爷爷的丧,却首先去调戏尤二姐,嬉皮笑脸,要尤二姐不再回去:“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是贾珍)正想你呢。” 尤二姐咬牙含笑地骂:“很会嚼舌头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
  女人一骂男人,就有戏。当一个女人说你是“挨刀的”“挨枪子的”“不得好死的”,就是再说她已经深深爱上了你。
  贾蓉与尤二姐的对话,已经透露,贾珍与尤二姐早就有一腿子,而且,这一腿子还插得很深。
  尤二姐最终没有作贾蓉的娘,却通过贾蓉说合,嫁给了贾琏。贾琏、尤二姐,开始天天枕边衾内,颠鸾倒凤。叫个贾琏,喜得心痒难受。
  贾珍也不甘寂寞,晚上,到尤三姐这里来,探望探望姨妹,吃了酒,便和尤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都看不过去,躲了出去。
  贾琏回来,装作不知道,只顾自己春兴发作,急忙掩门宽衣。看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 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赶紧搂着。亲热完了,意犹未尽,贾琏又推门进到尤三姐房内,与贾珍、尤三姐一起喝酒。
  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饧涩淫浪,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她站在炕上,指着贾珍、贾琏笑道:“你们哥儿俩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说着, 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酒,“咱们来亲香亲香。”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
  这尤三姐的淫态风情,哄得贾珍、贾琏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 迷离颠倒。贾珍、贾琏本是风月场中耍惯了的无耻老辣之徒,也唬得酒都醒了。《红楼梦》说,竟真是尤三姐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
  贾珍、贾琏、尤二姐、尤三姐胡闹着,没想,马棚内也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来。
  这是《红楼梦》的妙笔,马儿不能同槽,人儿却可以同淫。《红楼梦》骂贾珍一伙,骂得入骨。这还不算,他们的仆人也受到主子诱惑,萌发了春意,喝了酒,也开始干事,贾珍的跟班、一个叫喜儿的,号令众仆人:“要有一个充正经的人, 我痛把你妈一日。”
  可见,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导们的表率作用总是影响世风。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来如此。
  这天晚上,龌龊到什么程度?主人、仆人、畜生,一起大乐。呜呼!
乱鸳鸯:贾珍——尤氏、佩凤、文花、偕鸾(2)
  还有一个例,一个红学界议论纷纷的话题,就是贾珍与儿媳妇秦可卿的关系。秦可卿死了,贾珍哭得泪人一般,恨不能代秦可卿去死,声称要尽自己所有来料理,恣意奢华。看棺材板时,几副杉木板贾珍都看不中,最后选中了薛蟠推荐的一副樯木板,帮底厚八寸,纹若槟榔, 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铛如金玉。这副棺材板出在潢海铁网山上,能够万年不坏,本来是薛蟠父亲为义忠亲王老千岁准备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即政治上出了问题,)不曾拿去,一直没有人出价敢买。用薛蟠的话说,一千两银子也不卖。贾珍看了,喜之不尽。贾政觉得不妥,劝贾珍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贾珍听不进去。
  叫人奇怪的还有,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在秦可卿死了后,也触柱而亡。贾珍以孙女之礼敛殡。小丫鬟宝珠,甘心为秦可卿义女,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即时传令,从此呼宝珠为小姐。
  贾珍与秦可卿的关系,确实可疑。我们这本书不是学术著作,不来讨论贾珍与秦可卿的关系究竟如何。我们只是引用曹雪芹的最终描写,读者自己可以去品味。
  贾珍的夫人尤氏,在宁府诸当家奶奶中有其特异之处,全书人物无一与她有血缘关系,尤老娘是她后母;尤二姐、尤三姐与她虽称姐妹,却是异父异母;连贾蓉也非她亲生,她只是贾蓉的继母。
  尤氏首次出场,是请荣府诸人赏梅,那时,她与贾珍结婚不过数年,尚是三十出头的少妇。她出身于寒素之家,自到贾府后,作为长孙媳妇,便处于十分重要的地位上,但并无实权,素日只是顺从贾珍。她没什么才干,也没口齿,人们说她是个锯了嘴子的葫芦。
  对尤二姐的婚事,尤氏极力阻止,但贾珍既不征求她的意见,也根本不听她的劝。贾珍在家中聚赌,她也毫无办法。她在贾珍心目中,就是一个继室、一个填空房的角色,就是来为满足贾珍性需要服务的工具。
  但她小才还是有的。
  秦可卿死时,她采取回避法,说自己犯了“胃疼旧疾”,对秦可卿的丧事不闻不问。虽然她心中很明显对贾珍不满,却避免了在众人面前暴露矛盾。
  贾母要她负责办理王熙凤生日,她不擅自行动,第一步便往王熙凤这里来商议怎么办。王熙凤说:“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
  尤氏借机挖苦王熙凤,不冷不热地回应:“你这阿物儿,也忒行了大运了。”“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王熙凤道:“你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你怕操心?你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尤氏的回答更是话中带刺:“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
  第二天,丫头将收来的分子钱送到宁国府尤氏这里来。尤氏把平儿的一份退了,并捎带再在平儿面前打王熙凤一把:“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然后,又把鸳鸯二两银子还给了鸳鸯,把彩云一份还了彩云。见王熙凤不在跟前,一时把周姨娘、赵姨娘二人的也还了。周姨娘、赵姨娘还不敢收。 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
  这个好容易掌了一次小权的尤氏,是很会使用权力的。一方面,她笼络了王熙凤、贾母身边的重要人物,另一方面,她又流露出对 周姨娘、赵姨娘的同情。这里有一点惺惺惜惺惺的意思。这点意思,很有意思。难道尤氏作为贾珍的夫人,不过也只是一个被冷落的姨娘吗?贾珍对尤氏,可见并无真情。
  尤氏把王熙凤的生日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众人打点取乐顽耍,笑声不绝,皆大欢喜。
  贾敬死时,贾珍、贾琏、贾蓉皆不在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尤氏心中虽慌,处事却很有章法。
  一、她命人先到贾敬修炼的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贾珍来家审问。(这是为了摆脱可能出现的与自己的干系。)
乱鸳鸯:贾珍——尤氏、佩凤、文花、偕鸾(3)
  二、忙忙坐车出城,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
  三、命人飞马报信给贾珍。
  四、把贾敬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停放。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五、将他继母尤老娘接来在宁府看家。
  贾珍在路上听说了尤氏的安排,也不得不夸奖妥当。
  尤氏虽不及王熙凤精明泼辣,但办事很得体。在与贾府众人的关系中,她主要面临的是与王熙凤的矛盾与冲突。她们妯娌间常用笑谑的方式来表现这种矛盾,但这里面却暗藏机关。
  腊月29,贾母到宁国府祭祖,来到尤氏上房。尤氏说已备好了老太太的晚饭,每年老太太都不肯在这儿吃饭,“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王熙凤挽着贾母说:“老祖宗快走,咱们家去吃饭,别理她。”二妯娌争贾母之宠,尤氏知道自己处于下风,语带牵强。而王熙凤稳操胜券,不屑反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贾琏偷娶尤二姐,引起了尤氏、王熙凤冲突的正面爆发,王熙凤大闹宁国府,尤氏被王熙凤又啐又揉,作践个够,被骂作“又没才干,又没口齿“,“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王熙凤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从这里可以看到,王熙凤有清醒的认识,她不允许贾琏与尤二姐的婚姻,绝不仅仅是吃醋,而是感到了一种更大的威胁,对自己权势、地位的威胁。
  尤氏以后干看着自己的妹妹尤二姐被王熙凤折磨死而毫无办法。自此,她本不坚实的体面被撕破了,连守园的老婆子也不听她的使唤。
  后四十回写到,贾府被抄后,贾珍发往海疆效力赎罪,尤氏只得依附荣国府生活。尤氏成了活寡妇,而且是人人可以欺负的活寡妇。
  至于贾珍之妾佩凤、文花、偕鸾,都是年青姣憨之女子。《红楼梦》对她们没有任何描写,因为不需要,她们就是贾珍的玩偶。
  贾珍一家,人数众多,只有一个中心,淫乱。
荣鸳鸯:皇帝——贾元春(1)
  贾元春,是贾政与王夫人所生,是贾宝玉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姐姐,
  自幼由贾母教养。
  贾宝玉三四岁时,还未到入学堂年龄,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学了数千字在腹内了。
  他们二人,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并且都跟随贾母,从未分离。
  贾政生日那天,宁荣二处人丁齐集庆贺,闹热非常。忽然,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立刻宣贾政入朝。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
  伴君如伴虎。贾府处在政治上层,时刻担心天有不测风云,时时处在担惊受怕之中。要踏踏实实过日子,还是做小小老百姓好。
  结果传来的是好消息,贾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清朝,皇帝身边的女性分8个级别,从低到高依次是:答应、常在、贵人、嫔、妃、贵妃、皇贵妃、皇后。贤德妃至多是贵妃,离皇帝还远着呢。后宫佳丽三千人,贾元春只是三千分之一,谈何幸福?
  大约是因为升了贵妃的缘故,皇帝允许贾元春回一次娘家,名目叫省亲。
  为了准备这次省亲,贾府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采办的鸟雀,有仙鹤、孔雀、鹿、兔、鸡、鹅;置办的戏班,也排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皇上朱批,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
  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检查礼仪、反恐工作,布置警卫,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开展爱国卫生运动,优化环境,打扫街道,整理市容,撵逐闲人。(至到如今,我们的市容工作,大多还是为领导服务的,至于老百姓,在被撵之列。)至十四日,俱已停妥。
  十五日五鼓,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开始等候。等了半日,先后来了十来对太监,才见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进了大门、入仪门往东,更了衣(包括上卫生间),再上舆进园。
  贾元春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奢华过费,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不是高兴,而是默默叹息。
  接着,这个贵妃升座,开始接受贾母等人的跪拜。这是国家礼仪,是正剧。就像国家领导人出访,这个礼仪断不能马虎。
  然后,贾元春才回到贾府女儿的身份,行家礼。贾元春满眼垂泪,心里有许多话,只是说不出,只管与贾母、王夫人呜咽对泣,垂泪无言。贾元春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
  娘儿们一会, 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这一番劝慰的话,比不劝时更伤感。难言之苦,含而未申。
  这是喜剧呢,还是悲剧?作了贵妃,是皇帝配偶。可那儿“不得见人”,要见,就是几个太监,连正规男人都不是。岂不苦哉?
  等到贾政来到帘外问安,贾元春隔帘含泪对贾政说:“田舍之家,
  虽齑盐布帛, 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元春心中之苦,已说到了头。
  临别之时,贾元春万般嘱咐:“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这次省亲,有人算了一下,不到7个小时。王熙凤房里的赵嬷嬷,感叹这次贾府的花费:“罪过可惜这四个字竟顾不得了”,“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一个“虚”字,意味深长。
  第一虚,整个清朝,事实上都没有发生过省亲的事。这是曹雪芹的杜撰。曹雪芹之所以要杜撰,正是为了通过这次贾元春的出场,(也是《红楼梦》前80回唯一一次出场,)让我们有机会看到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一个悲剧形象已经挥之不去。
荣鸳鸯:皇帝——贾元春(2)
  第二虚,皇帝的后宫生活宗旨,不过是“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九重宫阙”,不过是牢笼。贵妃者也,不过是“博得虚名在,谁人识甘苦”。
  第三虚,贾元春越看贾府,越为贾府前途担心。宫中的生活,使她见多识广,使她保持着一种清醒。她懂得“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的道理,她明白政治的险恶。贾府最后,果然落得一个空。
  贾元春回到后宫,给还在过元宵节的贾府送来一个灯谜: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
  这个谜语的谜底是爆竹。这个谜语的谜面,好似在警告众人,别看贾府现在“身如束帛气如雷”,要担心“回首相看已成灰。”
  这里,顺便说一下,有一位当代著名作家,说传贾政进宫,是在暗写雍正去世、乾隆登基,要贾政去宫里庆贺。所以,当喜讯已经传到贾府时,贾政并没有回来,而是到东宫去了。而东宫,正是太子居住的地方。这个太子,就是乾隆。
  这个说法,不可信。
  第一、乾隆从来没有被正式立过太子,也没有住在只有太子才能住的东宫。
  第二、贾政只是一个副司级干部。朝廷换了主子的事,应该还轮不到他出头干什么事。
  第三、雍正刚死,乾隆就册封贾元春为贵妃,不合规矩。
  《红楼梦》后80回,写贾元春病死在宫中,死在立春第二日。
  但在太虚幻境的《红楼梦曲》里,属于贾元春的曲子是 [恨无常],曲中说: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 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红学家们根据此曲推断,贾元春的死,不应是现在《红楼梦》所写的情况,她应该死在“望家乡,路远山高”的陌路。有人说她随皇帝亲征平叛,途中,因为贾府罪恶暴露,与宁荣二家当日并列八公的理国公柳彪,向皇帝控告贾元春,贾元春被勒死。这个结局,使人们不得不想到杨玉环。
  杨玉环比贾元春的地位高得多,一是贵妃,二是皇帝特别宠幸的女人,结果在马嵬坡遭遇部属兵谏惨死。
  在中国,女人的作用之一,就是代男人受过。男人犯了错,说女人才是祸水。其实,人人都知道,再怎么坏的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偏爱,在那个时代,也成不了事。但,人们还是喜欢拿女人开刀,因为她们始终是弱者。吃柿子拣软的捏嘛。
  而且,一个妃子,对于皇帝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现成的接班人多的是,何况后继者无穷无尽。
  贾元春地位虽荣,作为女人,仍逃脱不了一苦。
飘鸳鸯:南安国君——贾探春(1)
  贾探春,诨名玫瑰花,是贾政与赵姨娘所生。
  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使人见之忘俗。
  贾探春做的第一件大事是落实李纨的创意——起诗社。在为此给贾宝玉发出的邀柬中,她以娣自称,写道:
  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这封邀柬,一方面将男性世界称为“名攻利敌之场”,予以否定;另一方面又流露出强烈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她称自己为“娣”不说,还发出了“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的豪言。这个诗社宣言,是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的挑战,已显出贾探春的宏伟抱负。
  贾宝玉本就是无事忙,看了贾探春的邀柬,不觉喜得拍手笑道:
  “倒是三妹妹的高雅。”
  多亏贾探春,不仅使李纨的创意得以实现,而且给大观园女儿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舞台,展现她们不凡的才华、美好的心灵,也为《红楼梦》留下了众多不朽的诗篇。
  贾探春做的第二件大事,是理家。在王熙凤小产、不能理事时,王夫人叫 李纨协理家务。而李纨尚德,(也就是缺乏铁碗,)王夫人怕李纨逞纵了下人,便命贾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家事。
  贾探春上任只三四日,几件事过手,上上下下渐觉她精细处不让王熙凤。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刚刚地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个“镇山太岁”。
  贾探春的厉害,其实才刚刚开始。
  一天,荣国府管家之一吴新登的媳妇来报:赵姨娘的兄弟赵
  国基死了,王夫人叫李纨、贾探春处理。象这种事,若在王熙凤手上,吴新登的媳妇早已说出许多主意,又会查出许多旧例来,任王熙凤拣择施行。可这个吴新登的媳妇,藐视李纨老实、贾探春是年青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贾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说,前儿袭人的妈死了, 听见
  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 就走。哪知贾探春叫住了她:“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吴新登家的忙陪笑回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贾探春冷笑道:“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说得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伸舌头。
  吴新登家的玩弄雕虫小技,被贾探春一眼识破,只得规矩起来。任何单位都不缺少这种势利小人。对付小人的办法,就是要比她
  棋高一着,而且要拿他们的代表人物开刀。这叫擒贼先擒王。制伏了
  管事的头儿,就不怕其他小鬼来缠。
  一时,吴家的取了旧帐来。贾探春一看,两个家里的都只赏过二十两。贾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一下子,把李纨许的钱砍了一半。
  赵姨娘不干了,找到 李纨、贾探春,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
  起来,“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贾探春笑道:“我并不敢犯法违理。”“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
  旧规矩,不过是贾探春手上的一张牌。马上我们就可以看到,贾探春是不讲什么规矩的。聪明的人,往往善于利用旧有资源,在需要的时候,就讲规矩、讲稳定。在不需要的时候,就讲创新、讲“改革”。反正总是有理。我们看事,千万不要只看他打出的旗号。贾探春就是一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她知道需要讲规矩,因为赵国基是她舅舅,处理不当,会给人留下话柄。
飘鸳鸯:南安国君——贾探春(2)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