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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惊鸿照影》全本

_8 风凝雪舞(当代)
  “不要再说了!”董爷猛的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董某自然知道此次任务的危险,但是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提着脑袋跑江湖,多火一天都是赚,死又有何惧?王妃也不用太过谦了,若是你威胁不了三皇子,太子殿下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将你从上京请到这里!”
  我浅浅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飞燕佩,淡漠的开口道:“董爷还不明白么?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子殿下只怕要比你我都要清楚十倍,他岂是那么容易就除得去的?此番布置,又大费周章的诱了我来,能胁迫到三殿下进而一举得手自然是最好的。
  如若不能的话,自然还有比这刀剑更厉害的东西准备在后头。”
  我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带疑惑与不解的董爷,一个字一个字的开了口:“那便是,流言与人心向背。”
  董爷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知道他是渐渐的明白 了过来,却也并不理会于他,只是冷淡的笑着,自顾自的往下说----
  “身在天家,若是不得民心,便就得不了天下,所以太子殿下此次即便是除不去三殿下。也要让他落得个置发妻于不顾的骂名,三殿下有了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形象,自然是比不得仁厚东宫更得上意和民心,所以,他吩咐你放我先入邺城,不是为了让我去取信于三殿下,而是为了这漠北众人都知道我来了,要这邺城上下都看着,三殿下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的,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当今南朝,货真价实的三王妃!”
  他目带震惊的看着我,久久不能成言。
  我亦是看着他的眼睛,极轻极淡的笑了一下:“所以,在太子殿下的这局棋盘里,你与我,都是牺牲品。”
 
第45章
  “王妃,请用早饭。”
  一个眉目清淡动作利索的侍女一面说着,一面将饭菜往桌子上张罗,我抬眼看去,五香酱羊肉,煨牛筋,琉璃肺,木须肉,卷煎饼。还有温烫的马奶子。在这漠北苦寒之地,能筹集上这么一桌子饭菜,也算是不容易了,竟然是比昔日住在邺城官府的时候吃得还要讲究。
  我并不会做绝食之举抗议这样幼稚而又得不偿失的事情,除了和自己过不去与途增笑话以外,根本是无事于补。
  因此,每一餐,但凡他们送来,即便是再没有胃口,我也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的,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让自己随时保持体力却总是没有错的。
  这已经是我住进董记商行的第三日了,三天前,在邺城官府,董爷索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但是仍然是沉默的坚持将我带到了这里,而且也拒绝再听我说的任何言辞,面色阴沉的吓人。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除了不得自由这一点之外,董爷对我倒算是宽容,除了吃穿住用俱是这董记商行之中最好的外,他还特意遍寻诗书琴棋,嘱咐人日日送来我的房中。
  对一个死囚犯来说,这样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了。
  疏影没有与我软禁在一起,董爷那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默然的说,他不想连她的性命都伤了。
  我轻轻一叹,没有说话,却到底在心内存了一分感激。
  我与他都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断然不可能放我与南承曜生路的,那么隔离开了疏影,不让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还能保住她的一条命。
  既然没有了疏影跟在我的身边,董爷便重新挑选了两个商行的婢女来服侍我,两人皆生的端庄秀丽,行事举止也颇为伶俐,只是,眉目之间永远笼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除了必要的敬语之外。从来不与我多说一句话,就连我的问话,也从来都是充耳不闻的,更别提开口回答了。
  我都知道这必然是董爷的授意,不由得感慨他的心思缜密,我甚至连这两个婢女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一律以姑娘代称。
  方把碗筷放下,那两名婢女便立刻上前手脚利索的收拾,我淡淡一笑,开口道:“有劳姑娘了。”
  一如既往的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不一会他们便全部都收拾好了,由其中一个人端了出去,另一个人则留在房中等我的吩咐。
  我随手从董爷送来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打发时间,还没有翻上几页,便听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语带焦虑的响起:“臻玉,快出来!”
  我看着房中那个婢女神色一动,对着我福了一福,便快步出了门,娇俏的笑着应道:“铭主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瞧你头上这汗!”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柔软的语调。不由得淡淡的笑了起来,原来这女子唤做臻玉,在这刻意伪装的淡漠表象下,她一样有着女儿家的柔软情思。
  那男子却无暇理会他的玲珑心思,只是依旧急急的开口道:“快把这衣裳给王妃换上!”
  我心念一动,攸然起身出了门。
  房门外,臻玉手中拿的,正是出征那日,我亲手缝制的棉绣衣裙,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把它留在了邺城官府之中的,现如今,董爷竟然重又把它找了出来,并且点明了要我换上,那只能说明了一个事实,南承曜回来了。
  我看着臻玉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道:“董大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出来,更加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言,面上神情有些狼狈和慌乱,说话也不利索起来:“穆-----王妃!”
  面前这个人我认识,是董爷的独生儿子,唤做董铭,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此次亦是在商队中同行,一路上对我和疏影百般照顾。
  我依旧微笑着开口道:“在商队里承蒙你一路照顾,那个时候我却不得以的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一直想着能好好的跟你到一次谢谢的,现在得了机会,还请董大哥受慕容清一礼。”
  我一面说着,一面礼数完美而优雅的福下身去,董铭立刻手忙脚乱的伸出手去扶 我,而面上却隐隐显现出愧色。
  我微微低下头,伸手抚摩过臻玉手中的衣裙,羽睫微颤,犹如濒临死亡的蝴蝶翅膀划出最后的舞姿,声音亦是微微带颤的:“董大哥,看在我们曾经有同行之缘的份上,你对我说一句实话,现在董爷要我换上这身衣裳,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死了。”
  “不是不是,我爹爹会让我带这件衣裳过来给你换上是因为南承曜就要快到了……”
  董铭连连摆手,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臻玉冷声止住了:“铭主子,您别忘记了,董爷交代过的,三王妃聪明绝顶,切不可和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动摇了心性!”
  董铭一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声音里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分张皇慌乱,“臻玉,帮王妃换好了衣服之后便请她到前庭,爹在那里等着。”
  “请吧,王妃。”
  我对上臻玉重又寒孀笼罩的秀丽面容,只能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任由她帮我换装打扮,依旧是那身摇曳的华服,低垂在鬓发间,斜簪了几支珍贵的珍珠碧玉的钗环,董爷是跑商路的,这商行之中倒也有几支上等的珠钗保存着,如今,全部都用到了我的身上,虽然自是不能与家中的那些首饰相提并论,但是戴在头上,却也不会显得掉身价,依旧是一派从容华贵之姿。
  臻玉将我带到商行的前庭,董爷自然是早早的等在那里了,董铭也在,只是低垂着面孔不肯与我对视。
  我微微笑了一下:“董爷这让我今日这一身打扮,却不知道是要我带往那里去啊?”
  他看了我半晌,静静的开口道:“邺城城楼。”
  我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安然恬静的随他一道出了商行的大门,坐上了轿子撵直奔赴邺城城楼。
  风雪怒号。我身上的衣裳虽然是雍容华美,却是并不保暖的,即便是坐在这轿子之中,不一会儿,婶子已经是冷得微颤。
  下轿的时候,是董铭亲自为我打开的轿帘,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心念一转,到底是没有拒绝,素指轻轻的搭上了他的手腕,任由他扶我下轿。
  待到站定,我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手心一沉,然后便是暖意自指间蔓延开来。
  抬眼去看向董铭,他却早已经走远了,根本不再看我一眼,而我的手心之中,被宽舒的衣袖遮住的,却正是方才他借着扶我下轿的机会塞过来的暖手炉。
  “王妃,请!”
  董爷稳步走到我的面前,黝黑刚毅的脸庞之上不带一丝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了这邺城的城楼,我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他离开邺城那日,我正是穿着这身盛装华服为他饯行,如今他凯旋而归,我又换上了同一身衣裳,却不想,是此情此景。
  他离开的时候,握再我的手,一字一句。话音坚定。
  他说,等我回来。
  如今,我等到了,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盗骊青骢”是这世间绝好的良驹,日行千里,脚程如飞,不需要多久,便会把他带回邺城。
  当他目带凯旋的喜悦遥望家国之时,当他看到邺城城楼上一身红衣盛装的我时,当他看到我身后严阵以待的层层兵士以及颈项之间雪亮的刀剑之时,那双幽黑冷漠的双眼之中,可会闪过一丝紧张与担忧?
  还是,依旧漫不经心一如往昔,冷静从容的应对这所有,不留一丝余地,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样。
  又或者,跟本就是。
 
第46章
  我站在这高高的邺城城楼之上,红衣盛装,长长的裙摆处,金丝秀就的凤凰迎风振翅,翩然欲飞。
  董狄站在我的身旁的不远之处。与我一道,极目遥望。苍茫之处。雪天连成了一线。
  风雪呼啸的声音响在耳际,时间横古悠长,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沉默着远、望,直到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出先了无数的黑点,向着邺城的方向,急驰而来。
  董狄眼光一沉,上前一步,伸手用力的扶住城墙,沉声低语道:“终于来了。”
  他缓缓回头看我 ,眸光复杂难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匆匆奔上城楼的守卫打断了:“董爷,刚收到的消息,三殿下亲率的先驱部队人数不是五百,而是,而是三千,董爷,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董狄面色一变,急问:“邺城上下总共有多少兵力?”
  “不到,不到两千……”报信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此刻,语音颤抖,隐含绝望。
  董狄横声一喝。打断了他:“怕什么!我们就这邺城之险,又有堂堂的三王妃在手,我就不信品不过他南承曜!”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然转头看我,目带凶狠。我平静的回视,不发一言。却也不避不让。
  他恨恨的盯了我半晌之后,却是大笑出声,几许悲怆几许狠绝,“凯旋之师,不按例先领五百人入城,倒是率领三千人众,气势汹汹。这究竟是班师回朝,还是兴兵攻城,三王妃说的果然没有错,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董某今日算是领教到了。如今邺城禁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在千里之外,竟然还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般料事如神,让人不服也难啊!就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做饵来引董某,还是同样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我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眸光如水,语音宁和:“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无论慕容清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收敛了笑容,眸光中现出跑江湖之人惯有的狠辣和不管不顾,“大局已定?只怕未必,他三殿下想要从董某手中夺下这邺城,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心一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已经毫不迟疑的一转身,不容质疑的冷声开口吩咐一众下属道:“立刻给我带人进城,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老小一家一并捆到这里。不要伤了人,但是,一个也不许放过!”
  “董爷?!”饶是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多年,以性命相交的一众兄弟,听了他这一席话,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一语不发,决绝的扬刀挥下,电火石光之间,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挚天巨旗已经应声而断。
  他收刀转头,目光激狂而又阴冷的逼视一众下属。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如违此旗!”
  他的身上,有阴骛狂猛强大压迫力,目光沉沉逼来,那一众手下,终究是受不了这样的震慑,一个个沉默着下了城楼。
  我看着他刚毅宽广的背影,心底微微焦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漠开口:“董爷,纵然道不同,但是在慕容清的心目之中,一直敬你是一个人物,可是如今,就为了一己私利,你竟然是要将这满城无辜妇孺都牵扯进来了吗?他们的丈夫兄弟,为了守卫这漠北的安宁而浴血沙场,他们日日等待,终于盼望到了这重聚相逢的一日,你如今这样做,于心何忍?”
  董狄扬天而笑,笑声浑厚而悲怆,久久不绝。
  他没有看我,望着远处越来月近,已经依稀可以分辨的军队缓缓开口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是同此理,若非太子殿下的大恩,便不会有今日今时的董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之人,也断然不会辜负了殿下的深思!纵然最后不能为太子殿下留了三殿下的性命在这漠北,但是我拼死也要为他除去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太子殿下要三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董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的妇孺一并绑来,端看三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董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我冷冷的看着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这千百无辜的妇孺陪葬,即便是背上千古骂名你也在所不惜吗?”
  他激狂而笑,应道:“董某但求快意今朝为心无愧,担这些个虚名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鸣哀号,整个邺城城楼,刹时一片凄切惨然之景。
  我定定的看着董狄,一个字一个字的开了口:“事到如今,董爷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他魁梧的身子陡然一震,却只是硬声道出了一句:“待到过了今日,董某便以姓名谢罪于漠北上上下下,也就是了。”
  我心内沉沉一声叹息,知道了他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再说下去亦是无益。当下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将视线移向天边,唇角,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三千精兵,他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的。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自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想的到的。
  在南家兄弟的这场战争中,我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攻击彼此。
  忽然就想到了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能安然平淡的度过一生,是这时间至上的福气,只是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得。
  我唇边淡淡的自嘲笑意,不由得又稍稍扩大了几分。
  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承曜以及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董狄立在城头,扬声道:“三殿下,在下董狄,请三殿下一人入城!”
  南承曜的白羽铠甲。立“盗骊青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遥看着董狄,淡淡开口道:“你受何人差使在此等候接本王入城?”
  董狄神色一正,硬声道:“没有旁人,便是董某自己想请三殿下一聚!”
  南承曜依旧淡淡的看着他,眸中却不掩饰的轻蔑:“既然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挡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判国贼子,竟然还妄想与本王相聚吗?”
  董狄面色一僵,攸然推我到身前:“三殿下,你这样说,竟然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置这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南承曜却根本一眼都不看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我的位置时,停住。
  然后,他的声音响在这漫天风雪之中,一字一句,沉稳坚毅,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我的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然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南承曜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的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一众妇孺便有大半暂时止住了哭泣,转而焦急而又期待的在他身后的那三千军士之中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即便是人海茫茫根本无从寻找,但是她们却愿意相信,她们的丈夫与父兄,就在其中。如同每一个绝望的人都会做的那样,死死的握这突如其临的阳光与希望。
  “强子他爸,我在这里!你看见没有,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啊……”
  不知道是谁,先大声喊了出来,刹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城妇孺,都对着城楼下的那密密麻麻看不清面孔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纵然南承曜治下军纪严明,并无一人出声回应,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情绪的宣泄。
  那一声声包含相思与期盼的喊声,回荡在邺城的上空漫天的飞雪之中。久久不绝。
  董狄眼见得这形式骤然之间急转直下,猛的一把夺过我身后侍卫的刀架在我的颈项之上,情急之下,自然也就忘记了控制力道,那锋利的刀刃便在我的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其实,我并不感觉到疼。
  在漫天飞雪之中站了这么久,就连袖子中的暖手炉都已经凉透了,我的身子僵硬冷而麻木,根本就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只是骤然之间听到潋肝胆俱裂唤我的声音,这才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发觉,殷殷的鲜血,竟然已经顺着董爷手中的刀面,一路流淌,滴落在邺城城楼下的雪地里,点点滴滴 ,红白相映,犹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夺目。
  董狄大概也没有想到会伤了我,微微一惊,松了手上的力道,但是那把刀,在外人眼里,仍旧是好端端的架在我的颈项之上。
  “二姐----你等我----”
  潋一面惨声唤我,一面发狂似的就要打马上前,却被身前的秦昭看准时机,冷静的一伸手劳劳制住。
  我微微闭上双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的盯着董狄,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蕴涵着我从未见识过的外现的森寒与杀意,竟然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冷上几分:“你若是敢再伤了她半根头发, 我必然叫你董氏一门,灭尽九族!”
  最后四个字,他的语音诡异的轻飘如羽。却偏偏带着无尽的森冷与极强的压迫力,将那嗜骨的恐惧与绝望绵延至人心。
  字字千均。
  邺城城楼上下,包括懂狄在内,面色都不自觉的一变,没有一个人敢怀疑他话语中的可信度。
  南朝三皇子向来,言出必行!
  尚未等董狄反映过来,他已经毅然果决的横剑立马。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质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第一个入邺城者,立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失者,斩!”
  他手中的“转魄”剑缓缓出鞘,剑芒如电,曜目生花,攸然之间直指董狄:“三军听令,攻!”
 
第47章
  古来兴兵伐城,最好的兵器莫过箭矢,可是如今董狄挟邺城妇孺在手,密立城头,以南承曜的心机,他如何看不穿东宫意图.所以,他下了严令,擅用箭矢者斩!
  我知道他顾忌的,除了这满城妇孺之外,还有那些刀刃相见的兵士,他不见得是真心在意他们性命,可这些人,却毕竟是南朝子民,若是杀戮太过,在万千边民眼中,他始终会落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百干年后,或者更短,只需数个年甚至数年,他今日攻城的原因会渐渐被人们淡忘,而这一战死伤的南朝兵士和邺城漫天的血光却会成为众人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更会被有心之士一直揪住不放。
  所以,即便他要董氏一门的性命,也不会是在这里,此情此景。
  更何况,要想扳倒东宫,活着的董狄可比死了的要有用得多。
  虽然在兵力上南承曜要强于董狄,但一方有所顾忌,一方又肆无忌惮完全摆出一副搏命的姿态,又占据着这邺城之险,一时之间,竟是激战异常,难分胜负。
  我看着箭矢如雨,自城楼之上,密密飞往攻城的兵士之中,虽是有甲盾扩卫,但毕竟不可能面面周全,一个接着一个的军士倒了下去,死伤无数。
  不断有人冒着密集箭雨拼死爬上城墙,被刀剑无情的杀戮,重重的趺落下去,却不过转瞬,又有新的面孔,闯入我的视线。
  他们不过个多二个来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却因为战争而爬满裂痕与沧桑,血污之下,那一双双眼晴异常坚毅而明亮。
  我眼看着又一个年轻的士兵奋力攀爬上城楼,距离那么近,他抬眼上望的时候甚至对着我略带羞涩的一笑,然而那笑意尚末完全绽开,便永远凝固在这邺城苍灰的天幕下。
  一把冷亮的刀,就这样在我面前决然挥下,温热的血涌了出来,点点滴滴,溅了我的衣裙面容.
  我艰难的闭上眼睛,然而,狂怒的风雪声,箭矢破空的啸鸣声,骨头关节的摔裂声,将士临死前的悲鸣声,冲锋高喊的口号声……不断的混杂在一起,撞击着我的耳膜。
  再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城楼之下.一片混乱中,南承曜临阵指挥的身影依旧英姿盖世,每一句指令都沉稳有力,每一个手势都坚毅完美,天地之大,却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人而巳。
  潋与秦昭,亦是立于马上,挥剑杀敌,招招凌厉而狠绝,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心软。
  这本就是命悬一线死生相搏的战场,他们这样做并无半分不是,少年英雄,风姿潇洒,可是,却让我莫名的觉得冷.这是他们身上,我从未见过的一面,这亦是战争最为残酷的一面,一将功成万骨枯!
  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看下去了,我别开眼,眼角余光却扫过城墙之上,依旧前赴后继不断拼死攀爬的士兵。
  止不住的摇头,我想要阻止他们,声音却哽在喉间,根本开不了口。
  闭上眼晴,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微微启唇,跟着记忆中的旋律,缓缓轻唱---
  “夫出邺城妾在家,山重水长望眼枯。
  一行书信千竹泪.寂寥空守长灯孤。
  儿忆夫兮妾忆夫,辞家见月几回圆。
  漠北边马有归心.带我夫君走归途……”
  这是邺城之中,传唱巳久的一首歌谣,我住在“半溪”客栈的时候曾经听人唱过,词中的我哀寂和曲意的幽怨曾经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此番唱来,虽是无法尽然诠释其中凄婉,却也能词曲达意,连贯而完整的将它唱出,一遍又一遍。
  最初的哑涩轻颤过后,我的声音逐渐宁和柔婉,轻轻而又绵延,不曾停歇。
  我身边站着的女子,原本已经瘫软得整个上部靠在城墙上,这时却也渐渐止了泪,慢慢的随着我的语音,轻轻的和了起来。
  最初难免断断续续,可唱着唱着,她的声音也逐渐平稳了下来,慢慢站直身子,与我一样将视线越过厮杀的军士,一遍一遍唱这歌谣。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待到整个邺城城楼上的妇女都随我一道唱起这首歌谣时,我清楚的看到,董狄眼中赤裸裸的杀意。
  当下只是有些麻木的将视线投向这邺城上空纷飞的雪花,继续一遍一遍的开口唱着:“夫出邺城妾在家,山重水长望眼枯……”
  我知道,邺城的守军,多半并没有反心,此番会拼死守城,一来是为了追随董狄,二来巳是骑虎难下,为了保命,不得不为之。
  可即便是这样,面对南承耀的三千精兵,以及不日便抵达的凯旋大军,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恐惧而心虚的。
  漠北边民生性刚直豪爽,他们对于挟满城妇孺上城楼做令箭这样的事情,其实亦是心中有愧的,那毕竟是他们的乡人邻里,曾经一道喝酒出游,互相串门。
  所以如今,当这首耳熟能详的相思之曲绵绵唱出,更是让他们本就不强的求战之心又黯淡了几分。
  而城楼之下血战的兵士,听得此曲,效果却恰恰相反,这一曲歌谣,只会激发出他们心底争胜归家的渴望。
  突然间,已有兵士攻上城头,我微微闭眼,知道邺城守军军心巳乱,而攻城一方士气大振。
  “啪”的一声,董铭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到了我的面额上,力道很大,我一时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颈项之间,原先已经渐渐干涸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迹.而手中的暖手炉,也重重砸裂,碎片深深嵌在我的手心之中,湿黏一片。
  “你们凭什么打人?!”一个熟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我转眼看去,竟然是“半溪”客栈的老板娘。
  我微微笑了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与我相对,怔了片刻,随即也是一笑,傲然又不屑:“这里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老娘倒要看看你们管得了多少!”
  她也不再废话,直接转身面向城楼外,看向远处,歌声重新稳稳的响起:“漠北边马有归心.带我夫君走归途……”
  董铭背对着我,对董狄急道:“爹,这个女人再留在这里只会动乱军心,让孩儿先把她拖下去锁住!”
  董狄冷冷的看我半晌,又看董铭,终是一闭眼,话带决绝的开口道:“你即刻便带她离开邺城,能走多远算多远,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有她在手上,总算多了一道保命符!”
  “爹!”
  董铭惊急的失声而出,然而董狄却不理他,重又提刀上前,厮杀于阵上。
  董铭的背影虽极力压抑,但仍是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他最终只是一咬牙,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言不发的住城楼下奔去。
 
第48章
  董铭死死的钳制着我的手腕,几乎是一路将我拉下城楼,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理,动作粗鲁的将我强拉上马,狠狠挥鞭前行。
  一路上,他依旧一个字也不说,唯有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待到马停,才发觉眼前赫然便是董记商行。
  商行里大半的人都抽去守城了,那个唤作臻玉的婢女一见我们进门.便急急的迎了上来:“铭主子,你可回来了,没伤哪里吧?”
  董铭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将我甩到她身边.话速沉急的开口道:“臻玉,帮她把伤处理一下,然后好好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董记商行一步!”
  他说完,转身便走,臻玉急唤:“铭主子,你还要去哪里啊?”
  “回城楼,我不能丢下我爹一个人!”
  董铭一面说着,一面大步便住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自此一别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由得微微闭眼,起身轻道:“董大哥,方才的救命之恩,慕容清铭记在心。”
  若非他方才的那一耳光.只怕董狄早就已动手了,即便他最终不一定能成事,但毕竟是我加速了他抵抗之心的破灭.他眼中的杀机与恨意太过明显,根本不费心掩饰。
  董铭的身影因着我的话微微一僵,他顿在门边,却依然没有转头:“胁迫你一个弱质女子,原为男儿所不齿.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如今只能暂时保住你性命,却不能放你走,爹说得并没有错,对于我董氏一门成百上千条人命来说,你始终是一道保命符。”
  他顿了顿,方又重新开口:“三王妃,我董家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了!”
  话毕,他再不多留半刻,疾步而出,安排了两个侍卫守在房门外,然后,他刚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我视线之内.一次也没有回头。
  臻玉重又换上了一脸寒霜,盯着我项间的伤处看了半晌,终是不情愿的取出药箱,想要帮我上药。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我淡淡说着站起了身,此刻身处温暖的房间之中,先前因寒冷而麻木的疼痛渐渐笼罩上来,手心里嵌进了密密的暖炉碎片,血一直没有止住,必须要先清理干净才行。
  臻玉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一件急促的奔跑和呼喊声:“臻玉,臻玉,你在不在,还有松哥和天哥,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邺城就快被攻破了,快些随我一起走吧!”
  那臻玉一惊,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药箱便匆匆迎了上前:“姐姐,你说什么?”
  门外的宁卫也是急问:“臻珠,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那臻珠一跺脚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来问去的!快随我走,一会晚了.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要等铭主子!” 臻玉一扭头.咬了绢子开口。
  臻珠一步上前扳过她的肩:“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人家就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再说了,就连董爷都死了,铭主子即便进出来也不见得会再回这里!”
  “什么?!”其余三人皆是大惊。
  臻珠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急,话这也越来越快:“我也是听人说的,快别再浪费时间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门外马车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坐!”
  臻玉也慌了,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屋里的我:“那她怎么办,铭主子变代过要看好她的……”
  臻珠看我片刻,心一横:“找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到密室去,要是铭主子回来,他自该知道她在哪里!”
  那两个守卫面露犹豫:“这,不太好吧…”
  臻珠柳眉一横:“不然你说怎么办?我和臻玉反正是要走的,你们谁爱留在这里守着她自己留去!”
  那两个守卫对视了几秒,终是默然的找来绳索,毕竟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我亲眼看着这局势,情知多说无益,只是淡淡看向他们 “不知几位可否客我先把这伤处处理一下?”
  “王妃联明绝顶.只怕处理估口是假,拉延时间是真,我们尚且放你一条生路,你竟是要留下我们的性命了么?”
  我看着臻珠面上的冷嘲与恨意,当下不再多说,若非她妹妹对董铭的话言听计从,她就算一到杀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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