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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惊鸿照影》全本

_24 风凝雪舞(当代)
  或许是知道终究瞒不过,秦安低低的开了口:“疏影姑娘出了点事情,不过王妃不要担心,寻云和逐雨都在荷风轩照顾着她,也已经请了淳先生过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要这样含混的回答。”我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着。
  秦安默然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疏影姑娘清早起来没有见着王妃,有些着急的想要到倾天居来找我们询问,路过韶仪馆附近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杜姑娘,杜姑娘惊动了胎气,可能以为她是故意的,忧心孩子之下惊怒交加的命令韶仪馆的下人对疏影姑娘动了板子,我们赶到得晚了,虽然劝住,但疏影姑娘已经伤了。那些人我已经都处置了。”
  “清儿——”
  我眩晕了下,南承曜连忙伸手扶我,他的面色微微泛白,眼中带着极深的沉痛,似乎还有隐约的紧绷害怕。
  我深深吸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站直身子,一点一点不留任何一丝余地的从他臂中挣开。
  我一眼也没有看他,转向秦安一字一句的问道,声音冷静到麻木:“疏影现在怎么样?”
  秦安目光中转瞬即逝的闪烁光影并没有能够逃过我的眼睛,虽然他很快便温良垂眸,平缓的语气那样真实。
  “秦安留在这里等殿下和王妃,并不知道疏影姑娘如今的状况,但是有淳先生和寻云逐雨在,请王妃不用太担心。”
  他是这样说的。
  我漠然的点头,再不多说一个字,进了府,一步一步往荷风轩赶。
  荷风轩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没有办法与归墨阁相比,因此,才进大门,我便听见屋内淳逾意的声音随风传来——
  “……她的身子本来就受过重创,再加上气急攻心之下跑出去受了寒,又骤然经了这么一顿毒打,如今就算是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第108章
  我轻轻推开房门,房中诸人见我进来,纷纷起身,看向我的眼神里,复杂中略带了一丝愧疚和不忍。
  疏影的伤口应该是已经处理过了,此刻,她正安安静静的趴在床上,身子盖了一层薄薄的床单,闭着眼,依旧是清秀乖巧的样子,就像是在沉沉睡着一般。
  只是,她的唇色青白,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淳逾意见我进来,怔怔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白衣胜雪的漓陌开了口,声音轻而飘忽:“漓陌姑娘,求你救救疏影,我求你,救救她。”
  漓陌自疏影塌边起身,看我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带上嘲讽厌恶,她只是淡淡开口:“三王妃,不是我不想,只是医者医病不医命,我无能为力。”
  我的手足一片冰凉,漓陌面色一变,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迅速将银针扎入几个穴位,然后开口道:“王妃也是懂医术的,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不必太过于难过,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为人父母,也该为了你腹中的胎儿考虑。”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却忽然听见疏影轻轻唤我的声音——
  “小……小姐?”
  我慌忙想要奔过去,而漓陌的声音低低传来,似是带了一丝叹息:“有什么话,王妃好好和她说说吧。”
  我坐在塌间,握住了疏影的手,那样紧,就像是想要握住她不断流失的生命一样。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看着我,目中竟是放松和欣慰的神色:“小姐,还好你没事,我早上见你不在,怕死了……”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难过自责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她坦白;如果,我昨夜没有支开她,又或者是告诉她我要出去;如果,我没有在安定城门上空站那么长时间;如果,我没有喝那一碗白粥……
  是不是,她就不会出事?
  “小姐……你不要难过……我有话想要对你一个人说……”
  疏影有些费力的开口,寻云闻言,立刻带着屋内众人一道出去了,南承曜深深看我,我能察觉到他的视线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身上,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终究只是静默转身,一句话也没说,门合上,隔绝两端。
  “小姐,对不起,我不能再照顾你了……”疏影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对不起相爷和夫人,对不起真正的清小姐,我原想着,我永远也不要对你和苏先生说这三个字的,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到……”
  我震动的看着她,而她费力的对我牵了一下唇角,继续开口道:“其实,从那天桑姑娘来找我们以后,我慢慢的回想,知道或许她才是真正的清小姐……因为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她还知道我手臂上的伤……”
  她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开口问道:“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你教我弹的第一支曲子?那曲‘幽兰’?”
  我含泪点头,她见了,也心满意足的笑着点了点头:“我也记得,还记得你教我读书,教我写字,还有在漠北的时候,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顾……所以,疏影的小姐就只有你一个,只会是你……咳咳……”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了……”
  我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而她依旧目带依恋与不舍的看着我,轻轻开口:“小姐,我总是急躁,总是经不住事,可我本来是想要永远都守着这个秘密的……可是,现在慕容家已经垮了,你不要怪三殿下,我看着他冲进火场救你,他是真心对你好的,小姐……还有,我挨打的事,你也不要怪他,这本来就跟三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要伤心……也不要为了我去做什么……咳……”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手背上,而她眼中的光彩,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涣散,声音,却依旧费力而固执的响起——
  “小姐……你答应我……你不要怪三殿下……你要原谅他……像从前一样……像在漠北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样……你……你才能……幸福”
  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最后两个字,幸福,其实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可我知道我不会听错,就那样,轻飘飘的沉入我的心底。
  我抱着她的身子,感觉她在我怀中一点一点变冷,我不想放开,我的疏影,平日里是最害怕冷的。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轻轻的推门声响起,南承曜走到我的面前,试探性的扶住我的肩,向来淡定自若的语气中,竟然第一次带上了几分迟疑和沉痛,他唤我:“清儿……”
  我没有挣开他,甚至没有改变抱着疏影的姿势一分一毫,只是静静抬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殿下,疏影死了。”
  他的眼中现出痛意和怜惜,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样。
  而我依旧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是被杜如吟活活打死的。”
  他忽然一把紧紧搂住了我:“清儿,我知道你有多痛有多恨,你放心,我不会让疏影就这样白白枉死的,你相信我……”
  “殿下打算怎么做?”我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只是一字一句的开口:“如果我说,我要杜如吟现在就给疏影陪葬,殿下答不答应?”
  他的身子似是一僵,搂着我的力道也不自禁的加大,有些困难的开口道:“清儿,你相信我,我不会放过她的,但是,现在还不行……”
  “出去。”我漠然的闭上眼,打断了他的话。
  “清儿……”
  他的语气里似是带上了一丝惶急,而我却再也不想,也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我开始死命的挣扎,那样无力而绝望——
  “你出去,疏影还在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出去,出去!”
  他抱得越紧,我挣扎得越厉害,我能感觉到他怀抱中所有压抑的沉痛,可是我的痛,又有谁知道?
  或许是声响太大,漓陌急急的冲进门来,冲着南承曜骂道:“你想逼死她吗?还不快让开!”
  南承曜悚然一惊,松手,幽黑的眼眸深处,震痛而苍凉,有些麻木的任秦安和寻云半推半拖的拉出门去。
  漓陌也不劝我,只是飞快的在我身上各个穴位施针,我一动不动,按着她的话抬手,放手,深呼吸。
  “三王妃这个样子,不会是疏影想要看到的,逝者已矣,王妃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激动了。”或许是因为施针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漓陌的面色有些苍白。
  我点头:“我想一个人陪陪疏影。”
  她没有多说什么,提着药箱出去了,帮我关上了房门。
  我看着怀中疏影如同熟睡一般的容颜,轻轻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你不要我为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办不到。”
 
第109章
  疏影一面笑,一面提裙盈盈跑着,风吹起她嫩黄的衣裙,她笑得眼儿弯弯。
  “跑慢一点,一会咳嗽起来又该难受了。”我跟在她身后,想要将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她的身子不好,是最经不得冷的。
  然而,她却如同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依旧自顾自的笑着,跑着,忽而在一个转角处,撞上了大腹便便的杜如吟。
  杜如吟的眼神是那样怨毒,怨毒当中又带了几分得意,疏影被按在了矮凳上,然后板子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重重砸到她的身上,血慢慢的染红了她嫩黄的衣裙。
  可是,她的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她遥遥看着我,呓语一般开口,小姐,你要原谅三殿下,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我想要冲过去救她,可是却根本动不了一分一毫,声音哽在喉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记得自己,满脸冰凉的泪。
  “……王妃烧得很厉害……幸好三殿下没走,一直暗地守着,发现得及时,现在还不算晚……我要人参、黄芪、生地、鳖甲、香附……我施针的时候绝对不能受任何打搅……”
  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听见漓陌的声音干脆冷静的响起。
  “……淳先生,我见过你之前开的那个方子,我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在,但是如今情势危急,我的‘画鬓如霜’针力还不够,所以我必须要请淳先生在一旁辅针协助……三王妃是公子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的人,你救了她,整个邪医谷都会记得你的大恩,而若是你有什么动作,同样的,你就是与整个邪医谷为敌。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医者父母心。”
  “……从我答应帮她撒那个谎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我写了那个方子,也算是没有违背卿儿的意思……至于,至于她用不用,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开始吧……”
  漓陌和淳逾意的声音交替的在我梦中响起,亦幻亦真。
  我的身体时而犹如火烧,时而如坠冰窟,似是酸痛,又不尽然,直到最后,黑暗一点一点的袭来,将我细密而温存的包围。
  再次醒来的时候,意识依旧混沌,我看见疏影在喂我喝粥,下意识的张口,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可是慢慢的,疏影的面目不知怎的变成了寻云,那一口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那样生生哽在了喉间。
  记忆的碎片仿若灵光一般蓦然闪过我的脑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吃的是什么,其实并不是我故意,身体已经诚实的做出了反应,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伏在床边,将方才喉间的粥吐的一干二净,就连五脏六腑也要呕出一样。
  怎么能忘记,如若不是这一碗粥,疏影或许就不会出事,依旧还是那样纯良笑着,声声唤我小姐。
  “清儿……”
  南承曜慌了,连忙让寻云出去请人,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被他抱在怀中,想要挣开的,却连一丝气力也没有,就连开口说出“放开”两个字,似乎都做不到。
  不多一会,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漓陌或者是淳逾意的,却没有料到撞入眼帘竟然是苏修缅清绝冷寂的身影。
  “苏先生,不是说王妃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寻云急急问道。
  苏修缅看了一眼碗中的粥,又看我,然后拿起南承曜随手放在案上的粥碗,来到我塌间坐下:“倾儿,你听着,你现在的身体很弱,只能靠最清淡温补的粥食来补充元气,这个粥其实也算是药,是我让漓陌亲自熬出来的,你就算再难以下咽,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也要逼着自己喝下去,知道吗?”
  他向来清冷的眼眸深处,带着一抹隐约的心疼与焦灼,我的双手无意识的护上了自己的小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怔怔的掉落了下来:“疏影死了。”
  开口,声音沙哑无力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眼中怜意更甚,点头,声音是久违的温和,一如很久以前的记忆:“可是我相信,她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么折磨自己,这并不是你的错。况且,你也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倾儿,我知道你很疼,也很累,可是,你要坚强,你肚子里的孩子还需要你保护。”
  我感觉到,南承曜拥着我的双手微微发紧,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而我亦是无心无力再去理会他,只是很努力的就着苏修缅的手,喝下了那一勺粥。
  我是真的很想要咽下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拼尽全力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我的身体比我的意志更加倔强,几乎是以一种最蛮荒的本能抵制着粥液的下咽,我再度呕了起来。
  “不用粥,换做渗汤之类的可不可以?”南承曜的声音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惶急和心痛,对着苏修缅问道。
  “如果可以,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逼她去试。”苏修缅并没有看他,依旧握着勺喂到了我的唇边,方才淡漠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倾儿,再试一次,好不好?你已经做了母亲,你要坚强。”
  我点头,可是依然做不到,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并不听从我的支配,我看着苏修缅手中的粥碗,身体虚脱而轻微痉挛。
  南承曜骤然放开了我,寻云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代替他扶住了我。
  而他一句话也不多说,接过苏修缅手中的粥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他的唇,便压了下来,不顾我口中尚有残留的秽物,强硬的撬开了我的唇舌,将口中的粥渡了过来,然后一手牢牢揽住我的腰,一手紧紧的扣着我的后颈,逼迫着我生生将粥咽下。
  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咽下多少,又呕出多少,只记得他唇舌的力道,强悍而绝望,而他揽在我腰间的手,那样紧,紧到微微颤抖,颤抖着沉痛。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意识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我依稀感觉到有人抱着我,一遍一遍唤我的名字,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可是我知道,这一次,我睁开眼,现实依旧是现实,我再没有忘记一切的幸运。
  他亲吻我的发心和额头,告诉我,清儿,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可是怎么过去?
  有谁知道,如果爱到了尽头,恨到了尽头,想要回头,还有没有路?
  我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真真正正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承曜的一句话,我才清醒。
  他握着我的手,对我开口,声音温柔到小心翼翼,竟然有点不像是他了:“清儿,滟儿要走了,你想不想去送送她?”
  “走?”我的心一惊,哑声问:“去哪里?”
  “你别着急,她没事,”他连忙握住我的手:“太子被废黜,贬往幽州,她只是跟着一道去。”
  “滟儿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又快要生产了,幽州那么远,为什么要她也一起去?”
  他静静看我:“是慕容滟自请随废太子一同前往的,她语意坚决,我已经安排人上奏请父皇赦了她的死罪,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废太子?”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适才忧心滟儿,到了此刻,我才理清他话中的意思,唇边忽而就带出一抹嘲讽而微凉的弧度:“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殿下,终于得偿所愿?”
  他的眸中蓦然一痛,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第110章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梦醒来,沧海桑田。
  太子被废,大腹便便的滟儿要随他一道被贬幽州,而杜如吟,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道,死了。
  我不知道事实与真相究竟是什么,漓陌告诉我的时候,语气用词皆是极为平淡,就像在说一则很久以前无关的故事一样。
  她告诉我,杜如吟在前往普济禅寺替腹中胎儿祈福的时候,被太子府的死士挟持,借以威胁南承曜交出那份预谋废嫡的密函与名单。
  事情,正发生在疏影死后的第五天。
  南承曜自然是不会答应,指派杜如滔亲领精兵前往营救,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漓陌并没有说,只是告诉我,疏影并没有白死,杜家兄妹,已经为她陪葬。
  而杜奉安,因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形同痴疯,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不日便可当上皇后。已被皇上降旨,罢了所有官爵。
  我不知道南承曜是通过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那批死士供出太子的,又或者就连这批人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幌子,他们真正效忠的人,指不定是谁。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他。
  而也正是经由这一事端,引发了太子的最后一搏,逼宫。
  可是,这原本就是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局,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有半分胜算。
  皇上本是动了“玉杯夺魄”的杀意的,却最终只是降旨,将太子废为庶人,贬往幽州苦寒之地。
  或许是因为他也老了,再经不得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更何况送走的那一个,还是他亲手了断的。
  漓陌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南承曜亲自替我们掀开了车帘。
  “三王妃,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知道令妹会怎么样跟你讲,所以我先让你知道我所了解的最客观的真相,让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身子再也经不得任何折腾,再来一次情绪过激,不用说孩子,就连你自己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漓陌说完,径自下了马车,而我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南承曜,没有动弹。
  我想过很多种,替疏影报仇的法子,却没有想到,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杜如吟死了,我该开心的,可是此刻心底越积越深的心凉和悲哀,又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唇边忽然就带出了一抹飘忽而微凉的笑意:“权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为了它,你可以牺牲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的眼中,晦暗如夜,眸心深处却又偏偏带着一丝希冀的亮光,微弱却顽强得不肯熄灭:“清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他的语气暗哑,带了一丝苦涩与苍凉,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得见。
  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了画意告诉我的他一直守在荷风轩的话语,却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
  “殿下,你让我觉得很可怕。”
  他眼中微亮的光渐渐黯了,我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下车,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再去想,我只是想要见到滟儿,我只是想要她平平安安,余生静好。
  这是我第二次来太子府,并没有去瑞凰楼。
  我跟在一个低眉顺眼的下人身后,来到这个简陋的院落,南承曜和漓陌都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是不是南承曜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一路上,竟然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遇到。
  “三王妃,你记着我方才说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情绪都不能太过激,我就在外面候着,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要马上叫我,我并不是在和你说笑,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谢,然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屋内的女子,褪尽华服,小腹高高的隆着,即便是身处在这简陋粗鄙的房间当中,她也依旧是清傲而美丽的。
  她见到我,笑了一笑:“没有想到,我走之前还能再见见你,姐姐。”
  那一声“姐姐”,让我的心控制不住的刺痛了下,我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强自压下自己心底的情绪:“滟儿,你为什么要自请去幽州,那么远,你的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住?”
  “姐姐以为我为的是什么?废太子吗?”她依旧是淡淡的笑,摇了摇头:“不,我为的只是我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双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没有那么伟大,陪他共患难,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知道,留在上京,南承冕又不在身边,即便是逃得过死罪,日子也不会好过,下人们其实是最势力的,从前在家里看那几个不得宠的姨娘和她们的孩子就知道了的,只是有一天,自己身临其境,才真正明白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的小院落里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即便是因为南承曜刻意的安排,可我环视了一下她住的房间,竟是连寻常茶点都没有备下。
  禁不住心一酸,而滟儿却如同浑然不觉一样,自顾自的谈笑轻言:“我选择跟南承冕一起去幽州,至少他会对孩子很好,而无论是在毁了慕容家还是在废太子妃的事情上,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愧疚的,所以日后待我也不会差,即便环境恶劣一点,也总比留在这里强,至少,我的孩子会更安全。”
  “滟儿……”我唤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却忽然转眸看我:“姐姐,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有些不明所以,她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漠北。”
  我的面色微微一变,她见了,微笑道:“姐姐别误会,我虽然深知官宦之家连亲情也可以利用的道理,自己却还不屑去做那样的事,是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撞破的,那时我才知道这原来是南承冕利用我设下的一个局,可是已经晚了,不过还好你安然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我还记得我去恭喜南承冕的时候,他气得脸都白了,差一点没失控把我掐死。”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仅因为她方才所说的话,更因为她漠然带笑的语气。
  “姐姐不用这么看着我,其实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或许我也爱他,只是我们似乎都喜欢以激怒对方为乐。”她笑了笑:“从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对三殿下的那份心思了,所以才会设了那个局。到后来,他也不避讳了,总是对我笑着说三殿下的种种风雅事迹,和姐姐又是如何恩爱,可是他越说,我面上的笑容就越无懈可击,偶尔还会符合两句赞誉的话来气他,外人都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天作之合,相敬如宾,又有谁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滟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闭了闭眼:“你曾经告诉过我,慕容滟只会有东宫太子妃这一个身份,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淡漠的微笑当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凄凉的裂痕:“那是因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希望,可是当我发现所有的温情都是欺骗的时候,我只能绝望。”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却没有理会,依旧微微笑着,对我开口:“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为什么会嫁给南承冕?”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某个预感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告诉我,是他看上了我,硬逼着父母要娶我,家里没有办法。”滟儿凄然微笑,眼泪滴落在她的粗布衣裙上,很快便寻不见了,只有那晕出的水印,证明它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吗?他是看上了我,没错,可是根本不用他多说什么,仅仅只是席间略带欣赏与痴迷的眼神,就已经足够让我的父母不惜一切也要将我推到他身边了。”
  她闭上了眼,泪掉得越发急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未婚先孕吗?我一直以为那盅燕窝是南承冕做的手脚,其实从我答应住进东宫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也从来没有怨过,我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母亲。”
  “滟儿,”我费力的开口:“或许这不是真的……”
  她摇头,有些恍惚的笑了起来:“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那天我没有去书房,没有听到这一切……”
  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我知道,因为三殿下手里的废嫡密函和在朝廷日益壮大的势力,让他心生不安,所以和父亲一起图谋篡政,只可惜事情败露了,他为了自保,只能将一切都推到慕容家身上,也是为了自保,废了我太子妃的名,我并不怪她,换了我是他,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我看着他与父亲反目,不惜一切的想要拖下对方以求自保,忽然就在想,父亲与母亲机关算尽,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声音,依旧很淡,淡到飘渺,却又藏不住隐约的颤抖,我什么话也说 不出,只是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她柔顺的将头靠在我的颈项间,与我依偎。
  “姐姐,”她依旧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开口:“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知道,就如同我自请随南承冕去幽州一样,慕容家已经垮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况且,三殿下是真的待你好。”
  我略微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她依旧静静开口:“他来找过我一次,为了这次见面。他说你身子不好,交代了我很多,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也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说,皇上为什么会赦了我的死罪,本是贬斥流配,又为什么会有恩旨下来可携一名稳婆家仆同往,我可不认为这是南承冕争取来的,如今的他,说话已经没有任何分量,更何况,他爱我,但更爱他自己。”
  临行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嘱托,只能对着暗香轻道:“你要好好照顾滟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暗香乖巧的点头:“我会的,只是清小姐,我就要去幽州了,你告诉我姐姐不要牵挂我,要照顾好自己,我总有机会回来看她的。”
  我的心一疼,险些站立不住。
  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我的腰,他掌心的温热让我的心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依旧不敢开口,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滟儿看着我,似是明白了什么,开口:“你放心,暗香跟着我,我不会让她吃什么亏的。”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而南承曜搂着我,对滟儿开口道:“我们走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过了,一路上都会有人照应,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
  穿过狭小而萧索的庭院,眼看就要离开,我再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回头去看,或许,这是此生我看滟儿的最后一眼。
  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们,眸光温良如水,唇角却隐约带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场遥远的追思。
  上元华灯明明灭灭,太液湖畔香车雪柳,那人自熙熙攘攘中翩然而来,赢下了宫灯,交到她手中。
  “待殿下来日到我慕容相府,滟儿必然亲自谢过殿下的赠灯之情。”她说。
  顾不得礼法羞涩,只是不愿意和他错过。
  然而,却终是错过。
第111章
  “……先师留下的手记里曾记载,因为你的母亲云端极受圣宠,所以你一出世,便被前朝皇上视为掌上明珠,甚至连只有皇子才能随行的围猎祭天,他也总带你在身边……”
  苏修缅的声音,含着微沸的水声响起,一室药香。
  而漓陌一袭白衣,低眉敛目,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煎药,冰不多说一个字。
  “……前朝皇上为你遍寻天下最好的名家,教你琴棋书画声乐舞蹈等等技艺,甚至然给你进入御书院随皇子们一起上学,而你也天资聪慧,惊鸿曲照影舞,虽然有幸亲眼目睹的人并没有多少,但只要见识过的人,无不惊艳赞誉,一传十、十传百,时日久了,便成了一个没有人能够企及的传奇……”
  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会央他告诉我从前的事情,那一段已经从我记忆当中抹去的从前,却并不是,我不记得,甚至刻意回避,就不存在的。
  “……我曾在眉山遇见过你们一次,你裹着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我那是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听你叫他‘曜哥哥’,他待你很好……”
  我想起了那一日在太子府,滟儿告诉我,“三殿下是真的待你好”。
  同样的话,疏影也曾对我说过,她说,小姐,你要原谅三殿下,像从前一样,像在漠北的时候,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幸福,那样远,又那么近,曾经,我离它,不过咫尺。
  “……你十三岁那年,前朝皇帝将你指婚给了他,那场大婚轰动了天下,不仅因为空前的排场与奢华,还因为,那场宫变。”
  滟儿曾经告诉过我,慕容家已经垮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依旧心无芥蒂的,留在他身边,就当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说,慕容家的事情,我还能够用滟儿的话来说服自己,毕竟,那一场谋反,并不是子虚乌有,毕竟,他们曾经,也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甚至不惜通过我的手。
  可是,对于宁羽倾的身份,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真的就这样自欺欺人的当作,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荒诞而离奇的梦,不再去想,是他毁了我的家,也不再去想,他曾经逼我跳下万丈深崖。
  我只要去想,漠北那间寒冷而黑暗的密室里,他挟光明与温暖来到我面前;我只要去想,归墨阁的那场大火中,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还有,还有我们共有的孩子,这样就足够了,是不是?
  人总是这样,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可是却往往过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关。
  “倾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些,只是当年那场宫变,世人传说的并不一定是事实,更何况,当日的南承曜身为质子,远在上京,在那次事件中,他究竟知不知情,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苏修缅静静看着我,良久,才再开口:“如果你想要理清自己的心,等他从齐越回来,就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你真相,到了那时,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
  “公子,药好了。”漓陌将刚煨好的药端了过来。
  苏修缅接过,用勺试了试冷热和药色,然后递给了我:“趁热喝吧。”
  我依言服下,而漓陌的声音重又轻轻响起:“公子,是时候练针了,漓陌陪你到静室闭关吧。”
  因为放心不下我,这段时间以来苏修缅和漓陌一直留在三王府中,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苏修缅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到藏风楼闭关,所以当漓陌不客气的提了之后,南承曜自然很快吩咐泰安备下静室,并派人在四周守卫,以做苏修缅闭关之用。
  我连忙道:“你们去吧,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天天陪着我的。我记得从前你都是隔几个月才需要闭关一次,然后每次时间都不短,现在是不是因为我,每次都只闭关几个时辰就急着出来,所以才要每天都去的?”
  苏修缅静静看我,没说什么,倒是漓陌冷冷道:“王妃不用自作多情了,是我的‘画鬓如霜’总欠火候,公子才不得不每日提点我一二罢了。”
  我有些微窘,只能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若是不困,可以出去散散步,对孩子有好处的。”苏修淡淡出言为我解困,说完,方才起身,行至门边,又顿下脚步,回头看着我开口道:“倾儿,你也该好好想想,如果南承曜回来以后,证实了齐越的新驸马就是慕容潋,你该怎么办。我不认为,慕容潋只是单纯的想要当这个驸马。”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
  想起了那一日,南承曜离开时的情景。
  其实自太子府回来以后,他依旧是每日都来荷风轩陪我,我虽然没有办法全然的接受他,但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太多的话与抗拒似乎都说不出来了。
  他也并不过多的纠缠我,只是静静的陪在一旁,看我喝药,看我弹琴,听苏修缅说腹中的孩子情况如何。
  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这么静静的相对。
  那一天他将要替代病重的圣上,赴齐越参加齐越国君独生爱女天恋公主的大婚,齐越虽与南朝历来暗中敌对,但毕竟没有正式交战,表面上的外交功夫,总是要做的。
  他告诉我他要走的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依旧低垂眼睫拨动秦筝,只是指尖,却微微划破一个颤音。
  驸马的名字,叫做慕容潋。
  他说。
  我倏然抬眸,一时没控制好,指尖被琴弦划出细细的口子,然后血珠便涌了出来。
  他蹙了下眉,上前想要拉我的手,我却顾不得,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殿下说的是潋吗?”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不会是同名。”他一面接过画意手中的药膏替我抹上,一面淡淡道:“南疆和齐越相邻,而慕容潋又早已经声名远扬,他有机会见到齐越重臣甚至是公主都不奇怪。只是,如果真的是他,他连名字都不去换,看来是真的存了报仇的心了。但至少你不用再担心,他并没有出事。”
  我忽然想起了送潋走的那一日,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有办法时,眼睛里的执拗和笃定。
  我知道,那是他。
  却不知道,自己该是为了他的平安无事而庆幸,还是该为了他的决定而感到悲哀。
  天下有两大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这是他曾经说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潋,却偏偏,成了敌国公主的驸马,为的,仅仅只是报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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